.花脚驴子走的慢性子还坏得很。那胡不为胡先生从梧桐村辞别后前后走了三个时辰才行了十余里路。那畜生贪嘴好吃好好的细土路面不走看着哪有酸果枣儿就放蹄奔将过去。梧桐村地处偏僻本来山果野树就多驴子头都不抬任主人鞭打脚踹都无动于衷吃的肚腹滚圆好不自在。
胡不为初时还强力收缰鞭抽脚踢和驴儿斗气。到后来实在折腾的没劲了只得哀叹任它按着性子走下去。心中恨想回到家中如何如何将之大卸八块如何加上椒盐香料作十香驴肉。
驴子自不以未来命运为苦信步所之吃吃停停又挨了一个多时辰走了二十多里地。胡不为心急如焚惧意如炽。见那畜生优哉优哉散步品枝尝草。大恨之下恶念突生从驴背上跳了下来到路边找来一根手臂粗的枯枝终于痛下重手。那驴子生来执拗偏生胡不为的浑家赵氏爱惜牲口自买来后从不曾虐待平时拉磨驾车都不忍鞭打。把它惯得实在不象话。这畜生自大任性惯了哪吃过这般亏?被杖责吃痛慌不择路跑了起来连蹿带跑倒不比一般劣马慢了多少。只是驴子毕竟不是跑长路的东西这一路跑得颠簸震荡趄趔打跌。把胡不为震得头晕眼花股腹麻痒近至无知无觉。
到月上树梢的时候一人一驴终于停下了。好歹也奔了六七十里离梧桐村有好些路程了。想来那厉鬼就是追来也要费些工夫。前边是个小树林月色下看来林中树影参差高低错落随风而动。胡不为见驴子气喘咻咻口吐白沫知道再赶下去也是枉然加上自己腹中也有些饥饿便勒缰停住放开了让它自行吃草。自己走进林中找棵松树靠着坐下从包裹中取烙饼吃晚饭。
今天倒是个好差事费了不多工夫便挣得近九两银子。胡不为仔细感觉怀中银子沉甸甸的分量心中大感喜乐。向来蒙骗村民从不曾得到这么丰厚的报酬一则村中人家无甚钱财没法多出酬劳。再则胡不为也非贪图无厌之人向来浅刮即止他怕把人刮伤了筋骨将来有人觉上当会找上门来拼命。
只是回想起其间过程他也觉得甚是惊心动魄。梧桐村里怪墓实在邪异得紧。三百六十枚灵龙镇煞钉实在非同小可看来乌老头所言不假那个甚么 ‘寒妇’真会吃人而且定是凶残无比。如《大元炼真经》言下不虚镇煞钉端是厉害之物三百六十枚便是真有大罗神仙也给封死了。还有那么多闻所未闻的镇墓兽细细想来殊为可怖。
所幸自己见机的早未敢耽搁便跑了出来。只是如此便害了梧桐村人不免心中有愧。转过念来又想自己并无伏魔之能便是守在村里也不过是多添一条人命而已于事无补。再说困锁既久也毫无意外生那厉鬼三五日内必不会脱困害人反正自己先前说话已埋了伏笔并没说已将之灭除只是锁镇。就是以后妖怪跑出来与自己也无甚关系了。之前已好意提醒过村长将来若遇上能人还须再延请除妖。至于到底左近有没有能人村长愿不愿意延请都是以后之事。再且画了那么些定神符那么些降妖符不也是费了劳力么便是无多大功效但神清目朗强身健体也是好事的。自己这九两银子挣的倒也不算亏心。胡不为心下忐忑反复劝慰自己。
只是还有一件大事不得心安不知道自己到墓中走了这一圈日后会不会留有祸害。
心中患得患失有百味杂陈烙饼吃来嘴里便如同嚼蜡。胡不为将饼收了从怀里摸出钉子来在月光下仔细验看。钉子入手甚沉比一把匕都重了好些钉子有小臂长短身四方边缘锋利。一条筷子粗细的龙自上而下盘绕睛须鳞牙莫不精细如生。书中说是辟邪圣物造工是精巧了其他倒不觉得有何高之处。反复看了看不得要领正要把它包入布中刹那间现这钉子似乎亮了一下似乎如通透的青玉。他揉揉眼钉子依然沉暗如前。难不成自己看花了眼?还是月光下看来有所偏差?胡不为端着钉子换着角度查看满腹狐疑。
正自不解忽听 “咻”的一声一支响箭从头顶右上方激射过去带着尖利的哨响打入树林中去了。
胡不为大骇心中想的第一念头便是妖怪追命来了。待要躲开却哪里跑的动腿软的跟面条也似抬都抬不起来。当下便如梦魇一般张目结舌翻倒在地。
西面和南面树林里都响起了 “西西索索”的细声似乎有多个妖怪同时接近。胡不为动弹不得心却明白非常暗暗叫苦:完了这厉鬼还会分身之法自己今日恐怕难逃劫难。
“九朵莲花开——什么人?”一人在西边的林子里压低了声音喊道。
南面的人答道:“三香供严台——是二师兄吗?我是顾有全。我和六师弟、八师弟和十一师弟都到了。”
林中忽传人语胡不为心中大奇原来不是厉鬼索命来了却是有人到此聚会。听他们的对答的切口似乎是同一个门派的。
先前问话那人道:“哦是五师弟你们那边可有线索?”
那五师弟顾有全性格极为暴躁立时骂开了:“他***有个狗屁线索找了大半天连根毛都没找到这还罢了害得老子摔了好几交伤的不轻!让我逮住了它非剥掉它的皮!”
右边与他同行者便有人嘻嘻而笑虽刻意压低了声音但静夜树林传音极佳人人都听见了他说话:“五师兄这交摔的可不简单第一交扑住了一只母兔子第二交又扑住一只母兔子嘻嘻艳福倒也不浅。”立时便引来一片窃笑。
顾有全大怒大吼一声:“十一师弟你皮痒痒了是么!”
十一师弟仍笑道:“没痒没痒我倒知道两只花容月貌的母兔儿皮痒了……哎哟!”
“嘘!噤声!你们忘了是来干什么的?”那二师兄语气听来甚是不悦。但看来他在同门中颇有威望此话一说众人便都沉默了。顾有全不敢不从也压低了声息。但在胡不为处听来仍听见他在喃喃咒骂。虽不见其形貌但可料想他定然在怒目直视十一师弟。
“此物非常狡猾又爪牙尖利。今天莫要让它再逃脱了。我们等大师兄来了看看情况如何再做定夺。”二师兄又话道。众人遵了都待在原地人人不说话了只听见细细的呼吸声起伏。
过不多时又有一拨人从北面而来。顾有全一跃而起低声道:“是大师兄么?”来者应了一声声音苍老显然已年纪不轻。
众人会合在一起便商讨彼此的经历。胡不为无意探知他人机密便悄悄站起身来。想偷偷走开。然而大师兄的一句话又让他吓得心胆俱裂。
“这个怪物经此两年更是厉害了适才我查看了死者是被它一爪抓中毙命。大伙儿务必小心合在一起走莫要走单让它害了性命……咦?不要说话!”一时众人屏息。
安静片刻那大师兄细细的说道:“大家小心它就在左近天周盘有反映了!”众人警惕起来尽皆伏倒睁大了双目观察四周。
胡不为不知他们所指的是何怪物但 “一爪毙命”这词还是知道的。它就在左近窥视而自己正是落单之人若不赶快谋些法子看来自己马上就要成为 “死者”了。大惊之下倒解了腿软筋麻之弊中箭也似的蹿将起来望西面林中众人狂奔而去。
“在这里了!” “小心!”呼喝之声大作林中诸人听见异响纷纷叫喊拿着兵器直奔过来。
“是我!是我!我是人众位大侠手下留情!”胡不为见刀光耀眼纷纷往自己身上招呼而来不由的大惊扑通跪倒张口大声喊道。数把兵刃迅疾无比的砍到身前又生生顿住了。
“你是何人怎么会在此处?”话者是一名面如重枣的长须老者剑眉朗目颇有威严。胡不为情知他必是众人口中所称的大师兄忙道:“大师兄饶命我叫胡不为是定马村的风水师。我……我是去梧桐村看风水的返家途中在此休息并不想打搅诸位众位大侠饶命!”
“风水师?”那大师兄皱起眉来看看胡不为穿着道袍头戴道冠不伦不类。又问道:“风水师怎么会穿着道袍你是道士?”
胡不为摇头道:“这只是在下的法衣在下……我不是道士只是……没别的衣服穿。”他当然不能说穿着道袍是为唬住外行看起来更象回事。反正村乡闲民也无人识得风水师与道士的区别。
那大师兄面色大为和缓。收了剑道:“哦我还道是妖怪出没呢。如此静夜荒郊你孤身一人行走就不怕被邪祟所趁么?”胡不为讪讪不语。若在往时碰上问话的是一般之人他定会吹嘘什么什么纵横风水数十载孤身一人闯天涯从未遇险等等混帐大话。但前既经过梧桐村怪墓的惊吓后又为这一干人等谈话所夺。早已心神不宁此时感觉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简直无处不是妖怪便是林中树影月光下看来也张牙舞爪甚是可怖。
那大师兄又道:“我们先前的谈话料你也早听到现下正有一只怪兽在左近潜伏你要跟着我们莫要走失了方可保住性命。”胡不为忙不迭的点头。
月升到天中了。林中夏虫声嘶力竭的嚯嚯而鸣。山中草蚊甚多嘤嘤不绝虽不吸人血然杂声入耳毕竟不是美事。
胡不为伏在那大师兄的身边张头探脑查看四周。这一众同门共有九人高矮胖瘦参差不同。那红面年长者是大师兄。二师兄是个面皮白净的中年人身材倒不高大眼神却凌厉异常。顾有全一看就能看出来了长相粗豪虬须如铁一看就知道缺心眼。名为顾有全行事却莽撞粗鲁大可改名 “全不顾”想是他父母深知自己儿子脾性取来此名盼他多顾大局如今看来倒可惜了这好念头。
众人埋伏了半晌却没守到怪兽。顾有全早就大感不奈蹲也不是坐也不是象扭股糖般反复折腾。那瘦小青年十一师弟满眼笑意看着他若非大师兄和二师兄在场只怕早就出言笑话。
正不耐间小林深处忽传来一阵滴溜溜的竹笛声清脆如玉落银盘虽单音不成歌曲然律韵跳脱颇有清新欢喜之意。大师兄听到笛声却不欣喜面色一变冷哼了一声道:“哼!想不到青--&网--悠流水。原来是严台山的蔺师哥在这啊我听到有人埋伏还以为是劫道的小蟊贼呢。”声音稚嫩温柔如黄莺出谷听来极是受用但这番话说来却颇含讥嘲。
一个身着白衣的年轻女子坐在树枝上裙幅低垂长袖翩翩由风而动。仙姿妙态直如凌波神女。胡不为万料不到吹笛者竟是如此年轻的一位姑娘大感惊讶。夜色里看不清她面目然若是人如其音则长的清丽非常了。
蔺得岷忍住气道:“不敢。不知道赵姑娘到此有何贵干?穷乡僻野似乎青叶门的仙子是从不枉顾的。”
那女子笑道:“说的是呀不过我们门主后院养的宠物前些日子被小贼偷走了门主非常伤心我们做弟子的只好受些苦来寻找它的下落了。”
蔺得岷问道:“却不知尊门主丢的什么宠物?”
那赵姑娘却不马上答话取出竹笛又滴溜溜吹了起来。蔺得岷当着众师弟的面被人如此怠慢难堪非常心中愤怒两只眼睛似乎要冒出火来狠狠盯着那女子。若非青叶门素日积威门人都有令人敬畏之能只怕他早就不假言辞立即出手将之杀却。
“我们门主丢的宠物是只修炼了四百年的小兽犯查不知诸位可有看到?”那姑娘总算是收起了竹笛好整以暇幽幽答道。 “唉这只小乖在外面流浪了许久时日餐风露宿还要整日担心要被人欺负真是可怜。”听她叹息道来似乎对甚么 ‘犯查’的出走极为怜惜。
蔺得岷尚未答话一边的顾有全早就不忿涨红了脸大声道:“赵姑娘你说的不对这只犯查是天地生养独个儿修炼成形怎么会是你们门主的宠物呢?”他本来粗话满口但显然来人实在惹不起虽然气愤但仍不敢放肆叫骂。
那女子嘻嘻而笑道:“唉顾师哥说的也是呢。只是我们门主说了她的后院大的很这天地么好象就是我们门主后院的一部分……”
“岂有此理你们……”顾有全气结。双目圆睁拳头握紧了。差点就把 “好不要脸!”给说漏出来。
蔺得岷嘿嘿冷笑道:“如此说来赵姑娘是想强抢这只犯查了?”那赵姑娘象拨浪鼓般摇头摇得树枝上下起伏胡不为为她担心怕她不慎掉落下来受伤抢前一步手不自禁的一抬想要接住。甫一动作便觉得那女子似乎对他笑了一下饶有兴味的看着他。面上一红动作便缓了下来。
“我可不想要这只犯查……”那姑娘续道。蔺得岷听得此言舒了一口气待要说话却听见她说:“我只想要它体内的还丹。”蔺得岷气极怒道:“那还有甚么分别!”
蔺得岷与那赵姑娘一劲儿斗口舌战方酣。蓦然一阵震天巨响从南面方向传来。大地剧烈震动。树叶抖得刷刷作响。在林中看不见天空但众人都觉得天色骤明忽灭便似有人点着了烛火又迅扑灭一般。
那声响与地震传了半袋烟工夫又渐渐止歇。众人相顾骇然却不知何解。惊魂未定猛闻身后林子 “喀哧”的一声响一物冲天而起望林子深处迅捷之极纵跃奔去。蔺赵二人心思如电立刻想到犯查兽已伺机逃走齐声呼斥一同向怪物所遁处追去。
此时竞者在旁严台山诸人自顾不暇再理会不上胡不为纷纷尾随二人而去只片刻间便走的一干二净。只剩下胡不为呆立原地惊怕无已。
风吹入林幽幽如叹。宛若泣妇夜哭伤者哀号。
胡不为站在黑暗中心如鹿撞欲哭无泪。这一番遭遇只吓的他心胆俱寒。追又追不上想跑孤单一人行走只怕凶险非常。左右为难之下猛然想到自己还有一只驴子可以依靠受惊既久驴子在他心中已成同命患难虽仍愚顽不通人语但到底也是个活物。
胡不为惊喜之下忙不迭的跑出林外吹呼哨唤驴。费了一番周折终于把那畜生找回了。二话不说跳上驴背狂策而奔。这一次逃命可比先前不同了鬼怪就在周围虎视眈眈自身性命危如悬卵再不狠只怕再回不了家享受那九两银子的酬劳。惊恐之下更不停手的猛揍驴子落荒而逃。
一人一驴惊恐乱蹿尽往开阔之地行走。从梧桐村往北行得四百里便是胡先生所在的村子定马村。若是好马一日便可到。可惜驴子脾气暴躁脚力却弱虽拼了命般边嘶号边撒腿狂奔毕竟跑的不远。
胡不为看着月亮找准方向逃命。他依稀记得从此路过去前边不远处便有一座村落。在来时路上穿越时和老乌头两人不曾停留。但回想起来村子似乎不大也就是四五十户人家。但只要跑到有人烟的地方便不怕那怪兽害人了。
哪知心越着急坏事愈来。那驴子被胡不为一顿猛棒策赶豁了命飞跑山道崎岖大大小小的坑洼极多驴子一个不查踩到了一块浮土只扑通一声连人带驴翻倒在地又滚落到边上的一个大土坑中。胡不为气的直要吐血狼狈爬将起来却见那驴子跪倒了头低伏着挨了刀般惨叫。验看之后也不过是被石块蹭掉一片油皮。
驴子活了四岁荣华富贵说不上倒是享受了好几年清闲舒适的日子今日算是平生第一大苦日。累了一整天体力消耗巨大眼下受伤了索性犟了性子混赖到底。趴着再不起来任胡不为棒打脚踢只撕了嗓子叫唤。胡不为素知这只四脚祖宗的脾气恨的牙痒痒偏又无可奈何只怕把它揍的狠了倒真伤重那可就糟了大糕。只好坐到一旁猛踢土块出气。
驴子所陷处是个凹地长草拂拂外边望来倒看不真切。
歇了一袋烟胡不为闷气渐消惧心又起看见驴子止了叫唤趴着啃吃身边的鲜嫩茅草。这吃货贪食得很不论何时逮着了机会总不会错过放纵口欲。当下便要起来牵起驴子离开。却听见来路上 ‘得儿得儿’的声响两骑跑的甚是匆忙。他心中一喜以为严台山众人良心现觉得放他孤单行走恐遇不测特地追来保护他。但想想又觉疑惑适才见面严台山众弟子并无坐骑如今哪来马匹。
正自不解却听见骑者断断续续的说话。一年轻男子的声音道:“……失败……教主罚责……如何便好……”两骑跑的甚快只一会便跑到了左近。一人尖锐的冷笑道:“罚责?我们跑到西南苗疆去教主又怎会得知?”先前那年轻男子颇觉犹豫道:“堂主这次任务失败也并非我们的错慧明秃驴的阵法实在太过厉害虽然……死了六位弟兄但与教主解释解释教主也不会不讲理兴许就放过我们。若我们跑去苗疆只怕……只怕……”那堂主嘿嘿冷笑:“讲理?放过我们?上个月童正刚之事你也见过教主的手段。嘿!彦青我知道你舍不得家中的娇妻幼子可是现今情况你想还能保全的住么?”两骑跑远那彦青似乎仍决心不往苗疆道:“我不能……堂主……自己小心……去请罪!”
见两人走远胡不为赶紧牵驴起来要跟上他们。这深夜荒野之中不明之物极多想来实在令人害怕。此时有人经过不搭伴而行更待何时?好容易将驴子牵上土坑骑了上去远处却传来一声惨呼听来正是那年轻人彦青的。胡不为吓了一大跳险些从驴背上落下来。
叫声如此凄惨那彦青想必已遭不测。看来那甚么教的堂主害怕被泄露行踪干脆杀了彦青灭口如此歹毒手段自己送上门去如何得幸?胡不为屁滚尿流扯着驴子望东北方向落荒而逃。
胡不为尽取开阔之地而走不敢再进树林。却与大路渐行渐远了。又刻意拉开了圈子奔跑这一段路程直费了三个多时辰才跑完了。
夜幕渐浓晚星如尘。观月查来此时已近亥时。站到土冈上头人和驴都累得精疲力竭。远远的看到村子的火光了还有影影绰绰的村民胡不为方松了口气一夹驴肚子拼起余力冲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