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本章免费)
又过了一个星期,桑柠迎来了另一场送别。
瑷蓁和书琪一起去美国。亦轩和桑柠到机场送行。
“亦凡没有来吗?”桑柠问道。
亦轩摇头道:“不知道,她虽然终于肯听话搬回家里住,但是仍旧坚持在聋哑学校那份工作,因此每天总是很忙,今天早上没有见到她。”
桑柠便沉默了,她料想她必定是非常难过的。
这时,一辆出租车在他们跟前停下了。两边的车门打开,走下来瑷蓁和书琪,接着是阿昌和阿荣。
桑柠看着书琪。他看起来清瘦了些,却很愉快。瑷蓁穿着一条湖蓝色长裙,飘逸清新。他俩站在一起的时候,那眉,那眼,那神情,很容易就可以分辨出来是一对姐弟。
桑柠给书琪一个眼色,书琪便走到她身边来。她俯到他耳边,低声说道:“你姐姐好漂亮。”
书琪骄傲地笑道:“那是,也不看看是怎样的基因。”
亦轩的目光落在瑷蓁身上。
“还回来吗?”
瑷蓁笑靥如花:“不知道,或许下个月就回来,或许,永远都不回来了。”她仰着脸看他,“怎么,你很关心吗?”她伸出手去握住他的,脸上仍旧是那种动人的微笑:“谢谢你,亦轩。谢谢你陪我度过了人生中最寒冷的时光。”
亦轩摇摇头:“那么,现在已经是暮春了,还会感到寒冷吗?”
瑷蓁伸手摸了摸胳膊,笑道:“穿裙子的时候,还是有一点。”
两人都大笑起来。
桑柠回过头来,瑷蓁也回过头来,二人相视一笑。桑柠看着她小小的箱子,说:“你带的行李很少。”
瑷蓁笑道:“带太多上路很沉很重,却未必用得着,何必白费力气呢?”她看着桑柠那双盈盈如水的眼睛,放低了声音,“但是,我带走了水晶燕子。”
桑柠的嘴角露出一丝不胜喜悦的微笑。瑷蓁又说:“桑柠,每次去看你爸爸的时候,记得为我献上一束花。”
桑柠懵懂地点了点头。从瑷蓁那寓意深刻却十分真诚的微笑中,她隐隐约约地明白,发生在瑷蓁和爸爸之间的故事她是永远不得而知了,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阿荣提醒道:“我们应该早点去安检,时间所剩不多了,呆会儿恐怕要排队。”
瑷蓁看看表,点了点头。阿昌和阿荣便拖着行李在前面走。
“瑷蓁。照顾好自己。”桑柠看着她,轻声说。
瑷蓁点点头:“桑柠,你要记住,不管我走到哪里,我们仰望的都是同一片星光。”
她转过身去,甩了甩长长的头发,头也不回地往里面走去。书琪走在最后,向桑柠和亦轩用力地挥手。挥着挥着,他的目光像被粘在远处的风景上似的,表情变得木然。
远处的柱子后是亦凡的脸。
“书琪?”桑柠诧异地问他。
他回过神来,说:“后会有期!”便朝着里面走去。亲情、友情、爱情,连同北京这个承载这一切的城市,都被他果断地抛在了身后了。
汽车在高速公路上一路飞驰。
“亦轩,你说瑷蓁她真的做到忘记一切苦痛了吗?”桑柠问道。
亦轩摇摇头:“那样深重的爱,那样深重的伤,怎么是想忘便忘得掉的?但是痛归痛,瑷蓁一定可以站起来,走到她想去的每一个地方。她就是这样。韩氏集团又多了一员大将了。”
“不会。”桑柠摇摇头,“瑷蓁一直是一个很坚持梦想的人。她曾经为了我而放弃一中,为了和帷源相守而放弃了深造,为了实现帷源的梦想而进了长河集团。现在,她是时候去寻找她自己的海阔天空,到她梦想的哈佛大学继续学习金融了。除了爱,一切都要为她的梦想让路,有一天,她一定会站在中国金融界最高贵的讲坛上。”
亦轩转头看着桑柠:“书琪,你,你们这些爱她的人,都经得起等待,也愿意等待那一天的到来,不是吗?”
桑柠微笑着点了点头。突然想捉弄他一下:“这些人中间,不包括你吗?”
亦轩笑道:“我站在你们身后,准备着记录你们的故事,全程拍摄呢。不过请你让一让,你好像挡住了我的目光。”
桑柠像个孩子似的,哈哈大笑起来。
“桑柠,”亦轩又转头问道,“明天有时间吗?”
桑柠摇摇头:“最近公司还是有做不完的事情——”
亦轩笑道:“傻瓜,哪有像你这样卖命的,明天是星期天!”
桑柠也笑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日历里面已经没有星期天了!”
“那我就在你的日历里装上星期天。”
桑柠却聪明地答道:“那,它必定先要拿来补充这段时间欠下的瞌睡的。”
“不行。”亦轩道,“这次你得听我的。”
“为什么?”桑柠道。
“虽然你在宏建可以只手遮天,但是别忘记你是依靠长河集团的帮忙才荣登宝座的,何况你也曾经是长河集团我的助理,所以你要知恩图报,终其一生,宏建都要向长河集团俯首称臣,永远是长河集团的隶属国。”
汽车开到桑柠家门口停下,亦轩又留下一句:“明天早上早起,四点钟的时候,我来这里接你。”
“四点?”桑柠莫名惊诧地瞪大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的,四点。”亦轩确认道,说罢,便鬼黠一笑钻进车里,汽车飞快地消失在巷子的尽头。
桑柠站在那里,心想也没有多长时间没见,这人怎么变得这么霸道起来?但她的快乐却是不可掩饰的,她转过身时,脸上挂着一丝喜不自胜的微笑,脚步也不觉轻快起来。刚才还在感叹四点太早,这会儿却已经开始在期待着一步踩到那个时刻了。
瑷蓁和书琪坐在椅子上,等待着登机。瑷蓁低头看着一本杂志,书琪却坐在一侧,沉默着。
突然,他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里?”瑷蓁问道,“登机时间都要到了。”
书琪面无表情,说:“我觉得,我暂时还不能离开。姐姐,你和荣叔先走,好吗?”说罢,他便迈步向外面走去。
瑷蓁在他的身后喊:“你站住。”他便本能地站住了。
“你可要想好了,”瑷蓁走到他的面前,凝视着她的眼睛,“你留下,是为了那一个幸福的微笑,还是那一双流泪的眼睛?”
两张面孔在书淇的面前闪动。
“我不知道。”他说,“但是我知道我不能走,否则,我会遗憾的。你保重。”他又向外面走过去。
“书琪!”瑷蓁再次叫住了他。
“你不要试图说服我了,我决心已定。”书琪歉意地看着她。
不料瑷蓁上来给了他一个深深的拥抱,完了拍拍的肩膀,说:“好弟弟,你要加油。我知道你做任何事情都是一百分!”
书琪微笑着点点头,大踏步地向出口走去,消失在首都机场拥挤的人群里。
第二天早上四点,两个闹钟和亦轩电话和手机的同时轰炸,桑柠从床上一跃而起,准确地说她是一夜没睡。整个屋子里各种音乐声此起彼伏,简直像是交响乐演奏一样热闹。她头晕脑胀手忙脚乱地收拾好冲出门去,跳上亦轩的车,才发现自己竟然扣子扣拧了两个,脚上还穿着拖鞋。
亦轩哈哈大笑起来:“宏建的董事长就这幅模样,传出去了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说罢,他便俯身去发动汽车。
“你预备带我去哪里?”桑柠也发现自己的问题,惊叫着要跳下车,“这样子怎么出去见人!”
亦轩一把把她按回座位上:“没人要带你出去见人!上了贼船就安静坐着,快系好安全带,出发咯!”话音落下,汽车便嘟地一声,奔驰而去。
一个小时后,汽车在一个山头稳稳停下了。
这时,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黑色的云层已经渐渐被染成红色,那红色越来越鲜艳,带着一种摄人的金光,仿佛在蓄势待发要燃烧整个世界。山风徐徐吹着,四周是一片碧绿的草地,草地上开满了星星点点各色的野花,其中有一丛花儿的叶子像剑一样光滑而修长,蓝白色的花儿朵朵向上,亦轩努力地辨认它们,想弄清那是否就是传说里桑柠那钟爱的鸢尾花。他向车窗外探出头去,天上还挂着一弯浅浅的弦月。
再接着,太阳就要出来了。
亦轩转过脸去看着桑柠。她早已靠在他的肩上进入了梦乡。她的头发披散在脸上,双目紧紧地阖着,两排长长的睫毛低垂下来,看起来又宁静又安详。
这段时间以来,她实在是太累了。
他竟然有些不忍心打搅她了。于是他脱下外套,轻轻覆盖在她身上,这时,她却醒了。
“这是哪里?”她揉着眼睛,懵懂地问。
亦轩指着前方。她便停了下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天边霞光万丈,在那万丈霞光之间,一轮红日正在从山坳里慢慢露出了面容,整个天地都被镀上了一层细细的金边,山头也因之变得仿若童话中的宫殿一样金碧辉煌。
眼前的美景不禁让桑柠惊呆了。她伸出双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惊叫起来。
“这样的美景,”桑柠感叹道,“让人觉得人生真是美好,让人真想和最爱的人在一起!”说完,她转身看着亦轩。
“你说过,”亦轩也看着她,静静地说,“一直盼望着能够去一个不用很匆忙便可以看到日出的地方。现在,我终于帮你把它实现了。”
桑柠仰头深深望着他。随即,她打开车门跳下车去。亦轩也跟着下车。两个人相互依偎着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太阳冉冉升起,万壑松涛在耳畔轻响,四围的花香沁人心脾。桑柠不禁陶醉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身旁,还站在她爱的人。
走了好久的路,她终于在日出之前到达了。而灿烂的一天,才刚刚在面前展开。
银涛走了。等亦轩赶去见他,门口已经挂上了招租的牌子。那次庭审结束后,他交了罚金,便和他的母亲、女儿在一夜之间消失在北京的街头,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这样的告别虽然凄凉,但也算潇洒,到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洗去这个城市的铅华和浮尘,静静地和亲人一起度过宁静的一生。接下来的两年里,桑柠和亦轩都始终处于忙碌之中。桑柠在宏建忙碌,静如也彻底将长河集团托付给亦轩,加之桑柠为了把宏建做得更好,到大学进修管理的课程,他们相处的时间少得可怜,约会多是在奔赴课堂的路上或者送桑柠回家的路上度过的。桑柠这个最大的空想家,竟然没有空闲实现她天南海北的自由梦和花前月下的爱情梦。
与之相反,亦凡和书琪倒是将大江南北游历殆尽。他们到西湖泛舟,峨嵋赏月,姑苏听钟,在全国许多地方都留下了他们的笑声和足迹。书琪兑现了他的诺言,陪着亦凡到了天山。可惜在那里他们见到了泼泼洒洒的山茶花,杜鹃花和蝴蝶兰,就是没有寻到雪莲的踪迹。下山时,亦凡不无遗憾地告诉书琪大约雪莲花是极为罕见的事物,不是寻常人一次偶然的寻访就可以遇见的。书琪却告诉她雪莲花不是寻见的,而是用心就能看见的,那日他在机场外的柱子后看到的便是一朵盛开的雪莲花。他是一个珍惜生命的人。比起爱上亦凡,他可能要花更多的时间来忘记桑柠。可那又怎样呢?只要她过得幸福,他便也应该有属于他自己的。
亦凡始终没再去看医生,尽管她曾经多么渴望恢复嗓音,能够对他诉说心底绵延的情感,但是后来她已经渐渐明白,并不是所有的情感都要通过言语才能表达的,也不是所有的感情都需要表达的。
我喜欢我的世界。她在心里说,这样一个小小的,宁静的世界。
婚礼这天,礼炮齐鸣,宾客间笑语欢声。这便是桑柠、亦轩、书琪、亦凡生命里最盛大辉煌的一天。他们忙里忙外不可开交。
美发师帮桑柠做头发时,她竟然还在看一份计划书。
亦轩走过来,一把夺了过去。转身严肃地对美发师说:“你不能让她分心。她必须成为全世界最美丽的新娘。”
桑柠从座位让站起来要去夺回,亦轩一把按住她的手,伸出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说过了,听我的。”然后转身离去。
桑柠一脸无辜地大喊:“你不能拿走,商业秘密,那是宏建的商业秘密啊!”
亦凡对着镜子试穿婚纱,美若云霞。
书琪走到她旁边,说:“这位小姐,你有没有见到我的未婚妻林亦凡?就是一个矮矮的,有点胖,不怎么漂亮的女人?”
亦凡不禁被他逗笑了。
他却一本正经:“如果没看见,我就把她甩了,娶你,怎么样?”
亦凡伸手弹他的脑门:给你一个特权,两个一起娶。那个矮矮的,有点胖,有不怎漂亮的女人用来负责你的饮食起居,待人接物,生儿育女……
“这个呢?”书琪莞尔,眼睛里闪着光。
这个……亦凡伸手环住他的脖子,用口型说,负责爱你。
婚礼的人群中有一个特殊的宾客,她是一位中年的妇人,挽着美丽的发髻,身穿一件淡绿色的旗袍,眼泪里带着幸福的微笑。周围的宾客夸奖新娘如何漂亮新郎如何英俊时,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十分欣慰的表情。之后,她便悄悄离开了。
所有人都在想念瑷蓁。这两年除了书琪和她偶尔通过电子邮件有所联系,知道她已经在哈佛开始了攻读博士学位的课程,其他人都没有和她有关的任何消息。
夜幕降临,宾客散去,亦凡亦轩一家人方才有空闲坐在一起家宴。享用完小凤精心准备的晚餐,大家都坐在沙发上聊天。静如对桑柠早已是百般喜爱,尤其是见到她在宏建所做的一切成绩,每天都心心念念盼望着不久前去美国留学的文昊早日归来接手宏建,好让桑柠脱开身来辅助亦轩。她的心情似乎越来越急切,隔三差五便提到了这个话题。
亦凡在沙发的后面,勾着远峰的胳膊缠着他弹几首曲子。远峰经不住她一再纠缠,笑盈盈地说:“孩子们,我给你们弹奏一首曲以祝贺你们新婚之喜。”
他和书琪交换了个眼神,嘴角露出十分神秘的笑容。
当远峰的手指刚刚在琴键上跳跃,一股清新的感觉便扑面而来。一个个音符从琴键上跳跃下来,亦凡的眼前出现了一片湛蓝的天空和一片蔚蓝的打海,海天交接之处,生长着一片葱茏的柠檬树,每棵柠檬树上都挂满了璀璨的音符,它们跳跃着,演奏着世间最美丽的乐章。
突然间远峰唱起了这曲《柠檬色的琴声》,他浑厚的嗓音和美妙的琴声在客厅里交织回响,像唱给他们的,也像唱给他自己的:
轻轻弹起这支乐曲
每个音符倾泻悲喜
你聆听的模样
一笑已经是生生世世
我看得懂你的眼
流连生命里细小的光环
一路走过 花谢花开
是否错过了缘
再重奏这梦里仙乐
恍若回到洪荒初始
我们相遇瞬息
像已走完了今生今世
你我许下的诺言
是柠檬树下最美的音符
不曾繁华亦永无凋零
留在最好时段
我们种下的心愿
终绽开一树柠檬琴声
我要永远 我会永远
弹着这歌等你回来
曾经的忧伤千朵
已深埋在这柠檬树下
风将吹过 风轻吹过
一树琴声悠长清远
你已回来
最后一个音符像一颗流星划到了天边,又落进亦凡的梦里。她从那天籁之音般美妙的乐曲中回过神来,却看到桑柠那一双美丽的眼睛,带着更多的疑惑和惊喜。
书琪转向她,笑道:“对不起,没有告诉你便为你的词谱了曲。”
“什么?”亦轩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这,是桑柠作的词,你谱的曲?”
书琪摇头:“桑柠作词不假,曲子却不是我作的,是一位行家为祝贺我们四人的婚礼倾心而作。”他又笑道:“桑柠,你们果然是心心相印的好姐妹,连词曲都融合得这般完美。”
亦凡转头看着他们,亦轩和桑柠的脸上都露出一种奇异的表情,是想念,是感叹,她无法分辨也不得而知,但她知道,他们的胸中涌动着的,必定是世间最温暖亲切的心潮。
第二天一大早,四人便赶到郊县帷源的墓地。瑷蓁走后这两年,每逢帷源的生日忌日,桑柠都会和亦轩前来拜祭他。渐渐的,那未曾谋面的帷源对亦轩说来,似乎亲切得就像相知多年的老友。今天,当亦凡和书琪同他们一道来到这里,却看到帷源的碑前放着一束芬芳秀丽的矢车菊。
“她来过了;但是,她又走了。”桑柠喃喃道,“可惜没能见上一面。”
亦轩道:“她正潜心于她的世界,做着她梦想的事情。现在她肯回到这片土地,说明她正在向我们的世界走来。走着走着,或许就走到了。”
他们放下手中的花束,在帷源的墓前站立了几分钟,便慢慢向墓园外走去。
亦凡听到桑柠在问亦轩:“记得你曾经说,我爱的人会后悔爱我太迟的。那么,他后悔了吗?”
“没有。”亦轩说,“他用了足够的时间来确认他的爱,是因为他想让这份爱得到永生。”
又是一个四月,风儿轻吹过墓园,梨树的花儿纷纷扬扬飘洒落下,竟堆砌成一地雪花。亦凡回望着帷源的坟茔——这片花香萦绕的宁静之土,它承载的天上人间的爱和祝福,必将使有情的人们在天堂得到宁静,在人间得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