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本章免费)
桑柠打来电话的时候,亦轩正从公司出来。他一路快车到了约定地点,书琪已经等他多时了。
“抱歉。”他进门便说,“我约了你,却让你等。”
书琪为他斟上茶,脸上的笑容幽深莫测:“不要紧,反正我闲人一个,有的就是时间。你约我出来有什么事?”
亦轩放下公文包,在他的对面坐定后说:“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我们现在财务上出现了资金问题,希望你的资金能够早点进来。”
书琪笑道:“我还以为你是约我出来喝茶的,不料竟然是公事。”
亦轩道:“改日再请你喝茶。今天只谈公事。”
书琪道:“合同约定是六月后才到第二笔资金。为什么我要同意你的要求呢?长河集团身价几十个亿,即使出现一点小困难,也不至于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亦轩道:“问题是,长河集团现在陷入了一个可怕的债务链,每一个环节都很脆弱。之前和银行的贷款协议中很多条款又束缚住公司的手脚,现在是左右为难。所以只有想到找你帮忙。”
书琪摇摇头:“你肯定是找遍了国内的公司,大家都爱莫能助吧?依我的判断,房地产行业将迎来一个冰冻期,这样的时机我撤资还来不及,还要往里投?林先生,你今天如果不肯告诉我实情,我绝对不会答应你的要求,即使是请求。”
亦轩狠狠心说:“公司高管出了点问题。我们的财务状况违背了当初向银行的承诺,这在国内也是司空见惯的事,但是一旦被银行知道,则可能出现连锁反应,长河集团现在运作的几个项目都面临停工甚至拍卖的危险。你的资金要是可以早点进来,就可以弥补财务的漏洞,帮我们渡过这个难关。”
书琪调侃的笑容已经收起。他试探地看着亦轩:“既然高管有问题,你们及时清理,或者通知警察把他抓起来,不就得了?”
亦轩陷入了沉默。很久后他说:“这件事情如果让警察介入,可能涉及好几项犯罪,我不能这么做。”见书琪目光异样,他立刻补充道,“这样无济于事,何况对公司声誉也不好。”
书琪注视着他:“看来,你很关心这个人。”
亦轩不正面回答他:“现在如果出手帮长河集团一把,对你也是有利的。否则要是长河集团的项目停工,你之前投入的资金也就受到损失,不是吗?”
书琪身体微微前倾,说:“老实说,我对我的损失并不太感兴趣。不过既然你这么说,我可以考虑考虑。明天之前会给你答案的。”
“已经等不到明天了。”亦轩急切地说,“到了明天,长河集团和她可能会两败俱伤,一切都晚了。”
书琪思忖后答道:“那,今天下午三点前,我会给你答复。”
亦轩知道也只有这样了。于是道了谢,便又迅速赶回公司去。
书琪的话已经相当于肯定了。因为他知道,如果长河集团的资金问题像一枚定时炸弹炸开,首先炸到的,就是瑷蓁。她虽然已经孤注一掷,但他决不能容许。
但是他的心终究有些忐忑。亦轩走后,他拨通了桑柠的电话。桑柠正在收拾东西,接到他的电话很意外,听着他的音调与往日不同则更是意外。
“书琪,你怎么了?”
“桑柠,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
“你知道梦游症吗?一个人在梦游症中往往会做很多危险的事而自己完全不知。如果是你很在乎的人,爬上了危险的屋顶,这时你唤醒她可能会伤到她,放任她她又可能摔下去。是你,你会怎么办?”
“你……在说谁?”
“我在说你。告诉我你会怎么办?”
“书琪,你说的是一个病人。其实生活中没那么多病人的。很多时候,人们认为危险的地方,对于某些人来说恰是风景所在;人们认为匪夷所思的事情,对于某些人来说恰好是孜孜以求的目标。我想没有人可以用强力干涉别人的选择,就像唤醒梦游的人可能反而会伤到她令她崩溃一样。如果真的那么在乎,就跟在她后面吧。看清楚她的方向,在她要摔倒的时候再拉一把也不迟。”
书琪沉默了。
“书琪?你怎么了?”
“我没事。我只是在想,你的话,似乎有一种魔力,总能印到我的心里去。”
挂了电话,亦轩便接到了书琪的消息。
“对不起,我不能帮你。”
亦轩转过身去,脸色暗淡。他的身后,是更为阴沉的许静如。
“我去找瑷蓁再谈谈。”亦轩看了看许静如,说。
“你别去了。”许静如说,“她是铁定了心,你以为你的话会很有份量吗?”
亦轩又坐下了,恳切地望着许静如,“妈,一声道歉就那么难吗?我一直以为瑷蓁的目的就是毁灭掉长河集团,如果她只是要……”
“你还敢说!”许静如怒道,“你早就知道这件事,却迟迟瞒着我,眼睁睁看着公司一步步走向危险……”
“妈。”亦轩说,“难道你就没想过,一步步走到今天,你也有错吗?你就忍心眼看着外公和你一生的心血,就这么付诸东流吗?”
许静如沉默了。兹事体大,她岂能不知?但是,她又如何能向一个欺骗她挑战她的黄毛丫头低头?
很久后她通知张秘书:“请凌瑷蓁过来吧。”
亦轩静静地看着她。许静如双目阖上,头靠着椅背。他了解母亲。她这骄傲的一生只有不败的记录和成功的荣耀,何时向人低过头?
这时,有人敲门。他正思考着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局面,打开门一看,竟然是张秘书,身后跟着两个高大的警察。
警察进门便说是找许静如、林亦轩的,有桩商业诈骗案需要他们回公安局协助调查,有必要还有出庭作证。他很茫然警察是怎么知道此事的,但这一趟他是非去不可了。
他们出去的时候,公司顿时沸沸扬扬。
银涛匆匆忙忙赶到瑷蓁办公室里。
“怎么回事?”他上气不接下气,“是不是你告诉警察的?不是说好按照计划行事吗?这么做让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对你有什么好处?”
瑷蓁把文件朝他一扔:“你来问我,我还想问你呢!你知道这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银涛也楞住了:“不是你,那是谁?”
瑷蓁一把推他出门:“回去问问你的好太太吧!除了她,又还能有谁!”
不到六点的样子,桑柠便到了广场的喷水池边等着。三月的天气虽然有所转暖,但是到了晚上还是有些寒凉。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因此不觉得冷。只是因为时间还剩很多,有些无聊,便绕着喷水池在那里转圈圈。天色刚刚暗下来,路灯便纷纷亮了,桑柠看着心想不知道这整座金碧辉煌的城市每天要用掉多少电,她随即想到水电站发电的样子那还不得哗哗地冲才有足够的动力势能转化成电能,因此感到特别浪费,但后来一想到若是核电站的话原子的裂变都能释放出巨大的能量,便就不觉得那么可惜了。广场上有许多十来岁出头的小孩在那里溜冰,不是还踏跳着表演绝技。桑柠看着他们,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曾这么心血来潮地玩过一段时间,不过一个星期便狠摔了三次,后来便再也没有练过了。她又抬头看到对面长河集团高大巍峨的办公大楼,她在那里也是工作过那么长一段时间的,如今看起来自带着一种感情在里面。曾经有段时间天天晚上为赶公车,她算准了那个长河集团外面那个站牌的某个地方站,因为观察发现自己要坐的汽车通常是前门正开到那里停的,因此当人群乱哄哄地挤过来的时候她也总能很容易就上了车。事情过去也有段时间了,如今想起这些琐碎的小事,竟然感到特别值得回味。
突然一阵风吹来,她打了个寒噤,于是赶紧把羽绒服的帽子立了起来戴上。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差一刻就到七点了。桑柠突然感觉脑子变得一下子分外清醒。他就要来了。
但是到了七点整了,亦轩还是没有在广场上出现。
这期间她曾经错觉了几次,凡是和亦轩差不多身高或者胖瘦的人从远处出现,她总会以为就是他来了,但每次走近都不是,有几个干脆远远地便走开了。看到时针指向七点,她的心骤然感到一阵沮丧,随即又安慰自己道大约是他正出门的时候被人拦住说事情了,或者是走出来又发现有重要的东西忘记拿了因此又折了回去。但她不曾想到这两天亦轩多数时间都不是呆在办公室的,几乎都在外面奔波,这天下午正好回到家里,突然又被警察带走了。等到上了车,他才发现走得太急手机竟然忘在了办公室。
这边桑柠不停地打着电话,那边亦轩的手机在办公桌上不停地闪着光叫唤着。
他大约是走在路上了,开车比较认真没有听到也说不定。这么一想,她便感觉他快到了,因此精神依旧是振奋的。
挂了电话,她便又转向马路的背面,开始欣赏起对面大楼的广告牌。那上面的广告牌设计得极为精致,周围霓虹闪烁就跟仙女散花一样。桑柠心想光这块广告牌放在这里就得花多少钱,更何况还有设计、灯光等等。
这时,不远处的马路上一辆车停住了。书琪确认是她,便下车走了过来。论起来他最近是最忙的。
“在这里做什么?”书琪走到桑柠身后,拍拍她的肩。桑柠开始还以为是亦轩到了,一转身发现是书琪,先一愣,然后笑道:“等人。”
“等谁?”书琪盯着她问。
“亦轩。”她低下头去,有点难以启齿。因为之前是书琪告诉她亦轩和瑷蓁订婚典礼取消的事情的,整个事实似乎是刚刚瑷蓁和亦轩出了问题她便趁人之危似的。不想书琪似乎不以为奇,双手插在口袋里,哈了口气说:“这里太冷,你不可以换个地方等?”
桑柠摇摇头:“不是。我只是觉得这里他来了比较容易看到。”
大约是因为心情比较沉重,书琪的语气平静,脸色却是灰暗的:“不要在这儿站着了。你跟他约的几点?”
桑柠不说话。
“是不是他迟到了?”书琪见她虽然竭力掩饰,还是能够看得出那一丝尴尬,便问道,“你没有打电话给他?”
桑柠答道:“打了。但是没有接。可能是在路上听不见。大概马上就到了。”
书琪沉默了。片刻之后,他说:“那好吧。”接着便把围巾取下来给她把她包了个严实,说,“我有事先走了。”
桑柠见他的脖子就光光地露在外面,伸手去扯围巾还他,却被书琪一把按住,他转身走了,一步也没有回头。
书琪走远了。诺大的广场仿佛又只剩下桑柠一个人,天气好像也因此更冷了许多。
书琪的围巾还带着他的体温,为她挡住了许多风。她的心绪像漂浮在海上的木筏,一漾一漾的。
就快到八点了。她的心也一点点冷却,希望的火苗就像风中的烛光一样微弱。但是她甩甩头,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
他一定会来的,不然他会打电话来说一声。就像很久以前那次请她吃饭,虽然最后来不成,但是他也一定会准时告诉她。
正这样想着,广场上几个人向她走了过来。那群人总共有三四个,大概都二十五六的年纪,走在前面的一个头发竖了起来,脑门的一撮染成金黄,几个人走路都东倒西歪,像是喝醉了。
桑柠看见他们朝着自己的方向过来,扭身便走。前面那个腾地窜到她正前方挡住了去路,接着人群中便迸发出一阵笑声。
“美女,大冷天的一个人,哥儿几个陪你喝两杯怎样……”人群中有个瘦个的探出头来说,眼睛眯成一条缝。
桑柠心里叫不好。她知道这种人是最难缠,何况还半醉着,因此也不得罪他们,说:“我朋友过来了,我得去找他们,恕不奉陪了。”说罢她的目光朝着广场另一侧人多的地方望去,那几个人果然循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不过并没有理会,又嬉皮笑脸地说道:“朋友?我们不就是你的朋友吗?和我们玩是一样的。”
其他几个都说是,接着又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领头的那个便伸手来拉他。桑柠迅速一侧身,那人一个趔趄,险些掉到地上摔了一跤,他旁边的另一人扶住他才没有倒地。另外一个扎着小辫的便取笑他道:“老大,看样子你的面子也不肯给呀——”桑柠知道不能再跟他们纠缠下去,机警地看着他们,突然后退几步转身便跑,不料瘦个子一把抓住她的围巾,她顿时被勒得喘不过起来,那几个人便涌过来,围巾一松,她便捂住脖子急促地咳起嗽来。
“你看,不给哥儿几个面子,大家脸上都挂不住不是?”带头那个一边说着,一边向她靠近,满嘴的酒气熏了她一身。
桑柠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说:“你们再胡搅蛮缠,我要喊警察了。”
扎小辫的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她的整张脸便仰了过来,迎面是三双混浊的目光,她的耳边嗡嗡响起他们的声音:“你也不打听打听,在这一块儿,只有人怕我们,没有人怕警察的。”
桑柠的脚在地上一蹭,使足了力气向对面的人踢去。这天她恰好穿着高跟的靴子,脚尖正踢到带头的的膝盖上,那人喊了声,便疼得蹲到地上去了,桑柠努力要挣脱,头发却被拽得紧紧的,她立刻反身一口朝着那人的胳膊狠狠咬去,那人疼得哇地大叫,立刻松开了手。桑柠转身再跑,却走得太急,一跤摔倒在地。
她知道自己的胳膊一定摔断了,要不然怎么会这么疼?广场的地板太光滑,她使足了劲也站不起来。那几个人已经走过来了。她翻出手机,迅速地拨了110。
正这时,突然听见啪啪的声音,有人和那几个醉鬼动手打了起来。桑柠忍住胳膊的剧痛,挣扎着站了起来,膝盖的疼痛却又让她险些站不稳。这时一双大手将她扶住抱了起来。她的脸颊接触到他濡湿的气息,像拂面而过的春风一样轻柔。她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楚怎么回事,直接接触到一双幽深而忧虑的眼睛,那双眼睛里面充满了痛心和怜惜,仿佛就要哭出来了。
是书琪。
她刚刚意识到这一点,已经被书琪放在副驾上坐定了。
车里灯光很明亮。桑柠从反光镜里看到自己头发已经散乱,围巾也半搭在肩上,狼狈极了。书琪定定地看了她三两秒,伸出手来为她略去额头的头发,帮她系好围巾,然后回到转身去发动汽车。
汽车嘟地一声驶出去。桑柠的胳膊和膝盖都钻心地疼痛。她咬着牙,眼泪流了下来。
书琪不声不响地把一盒纸巾递到她面前,没有说话,继续平平稳稳地开着车。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先前吹了冷风,又受了伤的缘故,桑柠的头开始晕沉沉的,随即倒在靠背上睡过去了。书琪见状,便停下车,将外套盖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