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05-07
时光飞逝,日夜如梭,似乎只是弹指间的工夫,竟已有七八日不知不觉的从脚边飞快溜走,太阳照常升起又按时落山,与之前没有丝毫变化,姜轩开始浑浑噩噩的度日,他在很短的时间里学会了自暴自弃,不修炼,也不练外功,逐渐的放弃了自己。
他依旧独自一人住在清武侯府西北角的小院里,正如同几个月之前一样。这几个月的经历恍如一梦,可没想到苦苦挣扎之后竟又回到起点,一切辛酸的努力只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也许世上本来就是有些事是徒劳无功的。
他时常会拿着那面铜镜,怔怔的望着镜子中的自己。缝合头颅与躯体的蛇筋渐渐消融,与夏侯的说法基本一致,化作了一条淡淡的白线,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也许过些时日,就连这条白线也会消失。
夏侯会在每天晚上来看他一次,教他一些法决,或讲一些外面的事情给他听。但姜轩对此充耳不闻并且不发一语,他发誓绝不会修炼夏侯的任何法决,也不会跟夏侯说一句话。
不过,姜轩冷漠的态度并没有激怒夏侯,也没有令夏侯有丝毫的泄气。实际上,夏侯对姜轩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关心,每次过来的时候都会婆婆妈妈的嘘寒问暖,“蠢货,你身体不舒服么”,“有没有想念你师父”,“哑巴你还是不跟我说话么”,其唠叨程度几乎令人发指,烦不胜烦。
最古怪的是夏侯偶尔露出的目光,他看着姜轩时正如同守财奴望着自己的珠宝,目光里充满了得意与贪婪。
但有时候夏侯一个人站在窗前望着窗外,背影有种说不出的萧索落寞,眼底,却有一线希望在涌现。
姜轩面对喋喋不休的夏侯依旧没有说一句话,他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杀了夏侯替自己报仇,这件事他已经尝试过多次,结果全部失败。他觉得夏侯身上的魔纹十分古怪,有时候明明看到“爪诀”化作钢钩刺入夏侯的心脏,却不知怎的竟又刺空了,他想这一定是那些魔纹搞的鬼,它们迷惑了他的视觉。
还有一次,姜轩趁其不备突然对准他喷了一口黑雾,想以此“死气”毒杀夏侯,如同无意间杀死那位侍女一样。不料黑雾中的夏侯却安然无恙,不但哈哈大笑了好一阵,还用讥讽的语调对他说道:“连‘冥力’都是我给你的,你竟还妄想用‘死气’杀我?笑掉我的大牙。”
从此之后,姜轩不但恨他,而且很烦他,不过却也逐渐放弃了杀掉夏侯的念头了。
至于贴身而藏的《天狼残卷》与金蚕衣都不见了,自姜轩苏醒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两样东西,他猜测一定是夏侯趁他昏迷的时候拿走了。姜轩一直想把这两样东西要回来,但他却不想跟夏侯说话,一句话都不想说,夏侯也没有把这些东西还给他。
一棵巨大的梧桐树孤单的耸立着,直指苍穹,淡淡的云从枝干旁飘过,枝干上光秃秃的没有一片叶子,显得荒凉而又沉默。
树下坐着一位少年,他的身躯卷缩犹如虾米,正抬起头来看着天,一双眼中充满了绝望。
天空碧蓝,风中却带着一丝让人心寒的冷意。他悠悠的叹了口气。
脚步声传来。
姜轩的耳朵依旧很敏锐,他听出那脚步声并不是夏侯,心里便有些好奇起来,除了夏侯,还有谁会来找自己呢?
没有想到,来人竟是他的大哥,姜缜。
姜缜的精神状态很糟糕,他头发凌乱,脸上苍白,眼神空洞而无力,没有一丝一毫的精气神,步伐踉跄一瘸一拐的。姜轩还注意到一个细节——姜缜身上的衣服穿得很厚,但他的身体依旧在清晨的冷风中轻微的发抖。
二哥姜浩曾经说过,姜缜被那些绝望而疯狂的郎中们强行阉割了,这种事会对一个男人造成难以想象的伤害,对身体,对内心,都有着毁灭性的冲击。现在他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一定是由于阉割造成的。
失魂落魄的姜缜踉踉跄跄地走到梧桐树下,后背贴在梧桐树上又慢慢滑下,坐在了姜轩的身边。姜缜涩声说道:“小轩,我听说靠近你的人都会死掉,这是真的吗?求你杀了我吧,我真的不想活了。”
姜轩微微一怔,似乎对姜缜的这句话不太明白——难道这位不可一世的世子大人在求自己杀了他么?怪事!一向狂傲的姜缜竟也有想自杀的时候么?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姜缜的状况比起自己要糟糕得多,身为清武侯的世子,身份尊贵,一直生活在光环之下,现在却被生生割掉了命根.子,变成了一个不男不女的怪胎,他忍受的屈辱是常人无法想象的,这种天上地下的变化也是姜缜所无法承受的。
在这时候,姜轩一点都不恨这位曾欺负过自己的兄长了,心中竟生出许些同病相怜来,他甚至想出言安慰几句,但一想起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喷出来的黑雾,他只好紧紧的闭上嘴巴。
“我母亲已经下令诛灭了那些郎中的九族,可这又有什么用呢?我这辈子已经完了,小轩,我知道你恨我,你见到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开心的很吧。”
这句话倒像是他姜缜说出来的话了,无论如何,别人都是有错的。
说到这里,姜缜的脸色突然变得极差,额头上青筋猛烈的跳动着,他猛的转过身来抓住姜轩的衣领,扑上去将他按到在地,凄厉的嗓音尖叫着:“让我死了吧,死了吧!死了就不用忍受这些耻辱了,死了就不会再痛苦了,你就让我死了吧!”
他悲痛欲绝的大哭起来,眼中泪水决堤般狂涌而出,交错纵横的滑落,又犹如小雨一样纷纷洒落在姜轩的脸上。
姜轩在他眼里看到了绝望的神色,心中却想,你有耻辱,你会痛苦,而我又何尝不是呢?自从小时候就生活在卑微之中,难道我不会觉得屈辱么?现在我失去了生命,成为了一具行尸走肉,想死却不能,谁又能来解脱我呢?
他紧紧的将眼睛闭上,闭上眼的瞬间感觉到睫毛上有什么东西滚落下来,是柔软而冰凉的液体在脸颊滑落,只是不知道那是自己的泪水,还是姜缜的眼泪。
他轻轻的拍了拍姜缜的后背,就如同一位弟弟在安慰他的兄长。可是“爪诀”,却悄然发动!
一根食指化作一根钢杵,自姜缜的后背刺入,直插入他的心脏!
钢杵拔出,姜缜后背上的血窟窿里,一股浓稠的鲜血喷薄而出,溅了姜轩一身。
又见姜缜的四肢抽搐了几下,眼皮一翻,便一动不动的死透了,气息全无。
姜轩杀了姜缜!
姜轩推开姜缜的尸体,站起身来,身上早已被鲜血染透了,他的脸上面无表情,望着姜缜的尸体低声说道:“既然活着这么痛苦,我就成全了你吧……”
转身,走开,若无其事。徒留姜缜的尸体趴在那参天的梧桐树下。
就连姜轩也不知道,当他突然决定杀掉姜缜时,到底是为了帮助姜缜脱离苦海,还是仅仅为了报复自己的私仇,或许两者都有。——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
……
夕阳西下,余晖洒落。天色黯淡下来,却渐渐被暗红色渲染。
姜缜的血亦将身下的泥土染成了暗红色。
傍晚时分,夏侯跟往常一样按时来看姜轩,他进了院子,一眼就看到了姜缜的尸体直挺挺的躺在梧桐树下,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姜轩正坐在尸体旁边,见到夏侯的糟糕脸色,心中有几分得逞的意味,他冷冷笑道:“不错,是我亲手杀了他,如此一来,恐怕大夫人会找你的麻烦哦。”实际上,他杀姜缜时心中并没有任何快乐,说这句话时故意用了几分得意的语气,只是为了惹怒夏侯。
然而他却没有想到,这是七日以来第一次跟夏侯开口说话。
夏侯皱了皱眉说道:“你杀了你的大哥?你可真够无情的,他与你是一父所生,算是你的亲兄弟了,你怎么可以杀自己的亲兄弟。”语气间颇为不悦。
“你不无情么?我与你无冤无仇,我都不认识你,你还不是一样杀了我?”姜轩冷冷的笑着,心里却绞痛无比。
听了姜轩的反驳,不知为何,这几日一向性格平和的夏侯突然勃然大怒起来:“你跟我当然有仇,而且还是血海深仇!你给我听着,在二十年前,是你娘索了我的性命,是你娘把我炼成这般不人不鬼的死尸!你说这算不算仇?现在我杀了你,只算是一报还一报!”
说到最后,夏侯双眼通红,气势汹汹。但这些话说出来,他又有几分后悔,这些事让姜轩现在知道,似乎有些太早了。
听了这话,姜轩心中剧震,大惊不已,就像瞬间被霹雳击中一般。他从没想过竟是娘亲把夏侯炼成死士,自己娘亲竟是一位修真者!这话听起来虽然有些像是无稽之谈,不过倒也恰好可以将娘亲与《天狼残卷》联系起来。
他蓦然回想起来夏侯在斩杀自己的时候曾说:“阿琴还活着。”阿琴便是他娘亲的名字,娘亲明明已经去世,怎么可能还活着?
无数念头在心里不停的翻滚着,虚虚实实,已分不清真假。
不知为何,姜轩竟隐隐期盼着夏侯说的是真话,这样一来,娘亲便还活着,便可以见到娘亲了么,可是……
……
大约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天色彻底的阴暗了下来,一切色彩都在夜色中笑容,此夜无比深沉。
姜缜的尸体依旧躺在院子里,他的鲜血灌溉着孤独的梧桐树。院子里空空荡荡。
夏侯与姜轩坐在房间里,两人之间的空气里燃着一团鬼火,火在安静的燃烧着。很长时间里,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许久之后,姜轩终于低声问道:“我娘真的还活着吗?”
“你娘法力通天,怎么可能死?”夏侯冷哼了一声,面容和语气都很生硬。
“可我亲眼见到我娘去世……”
夏侯长叹一口气,好像是吐进心头的阴郁之气,他说道:“你娘是修真者,她来清武侯府这些年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来俗世间玩一次,等她玩够了,自然要离开。‘死亡’正好是她离开的借口,你知道么?这天地间,没有哪个修真者比你娘更会装死了。”
玩?
娘亲这悲惨无比的生活,只是为了玩一场游戏么?
娘亲生下自己,把自己养大,难道也只是一场游戏吗?
明明亲眼见到娘亲因病去世,又怎么可能是“装死”呢?
姜轩觉得这句话有些侮辱娘亲,皱了皱眉毛,生气了。可是他突然想起二夫人的话来。二夫人一直认为娘亲当年服毒自尽是自愿的,这件事本来说不通,但如果按照夏侯的说法,娘亲是用“死亡”为借口离开俗世间,这一切就完全可以解释清楚了。
夏侯宽大的手掌一翻,手心里立刻浮现出一块儿洁白的玉块,他信手将玉块丢给姜轩,说道:“这是一块玉简,里面记载着一些有关于‘炼尸诀’的事情,你把它贴在额头上,就可以看到里面的东西。等你看完了这玉简,我想你就会明白了。”
说完这些,夏侯站起身来,转身就要离开。
“我会明白什么?”拿着玉块,姜轩抬头问他的背影。
门口的夏侯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你会明白,这一切并不是死亡,而是新生的开始,这是修真的捷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