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10-17
翌日清晨六点半,一个孩子,早早的来到了山庄门口,等到七点钟大门开启后,才走向山庄里的客房部,站在大堂里默默等待。
这一年,他十一岁,再过三个月,便满十二岁。
七点一刻,起床收拾好行装便空手下楼吃早餐的贺咏柏等人下到大堂,便一眼瞧见那个穿着单衣,有些瑟瑟发抖的孩子。
出乎袁浅的意外,这个女人主动的走上前去,弯腰道,“你就是那个狗蛋儿?”
周旦点了点头,聪明的他,已然意识到这个女人其实才是四人中的领袖,笑着恭维了一句,“姐姐,你好漂亮。”
贺咏柏微微一笑,伸手抚了抚孩子的头,温柔的问道,“吃早餐了么?”
狗蛋儿咧嘴一笑,露出半口洁白的牙齿,说我吃过了。
贺咏柏本打算叫上这个孩子一起吃的,眼下只好放弃,歉意的吩咐孩子再等一会儿之后,便偏偏走向餐厅。唐小米微微皱了皱眉头之后,一路跟随。
袁浅眼瞧着孩子发抖,脱下外套,披到了孩子肩上之后,便在孩子诧异的目光中跟上众人。
山上海拔一千二百米,温度将近十六七度。跟上众人的袁浅,即使感觉到那么冷冽,也只是在三人的复杂目光中淡然一笑,从三个稍稍停顿下来的人身前走过,走向餐厅。
唐小米轻哼了声作秀。
袁浅依旧卑微的背影,只是小小的停滞了一下,然后继续前行。
感觉自己一块儿被骂了的贺咏柏没有吱声,而是也迈开了脚步。
霍青山目光冷冷的扫了某个妮子一眼,跟了上去。
见到三人怪异的表现,唐小米原地咋了咋舌,也跟了上去。
草草的吃完早餐,四个人再次回到酒店房间,取了行装,退了房,然后带着小向导狗蛋儿登上山庄老板帮忙安排的面的。
因为沿途经过狗蛋儿家,贺咏柏便提议去孩子家看看,顺便给孩子的爷爷奶奶打声招呼。半路上,面的停靠在一座老旧的吊脚楼前,如同仙子下凡尘般的贺咏柏从副驾驶上下车,拉着狗蛋儿走向此刻已经起床,坐在门前的板凳上吃着早饭的二位老人。
二位老人有些手忙脚乱,老奶奶差一点被有些痴呆的老头子急哭,跟贺咏柏打了声招呼之后,便准备进屋去拿椅子,请这位天仙般的女子坐。
贺咏柏温柔道,“奶奶,不用忙了,我就是带着狗蛋儿来跟您二老打声招呼。”
狗蛋儿爷爷终于反应过来,憨厚道,“不打紧,狗蛋儿这些年跟着客人们跑得多了,知道怎么回来,我们老两口啊,也放心。”
看着老人不太利落而且站起来还一直发抖的腿,贺咏柏不知道该说什么,远远的瞧见堂屋里空落落的,也不像是小康家庭,便拿出钱包,直接数了五张百元钞票,递给被狗蛋儿拉住的老奶奶,“奶奶,别见外,这是晚辈的一点儿心意,权当是给狗蛋儿买作业本的零花钱。”
头一次见着这么客气的客人,老奶奶一时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倒是狗蛋儿爷爷急忙道,“要不得,要不得啊。”
贺咏柏一再坚持,但是狗蛋儿爷爷奶奶坚决不收。
下车在一边观望的许久的三人中间,走出袁浅,他走上前去,一把从女人手中夺过钞票,用几乎与利川方言差不多的小山村方言道,“爷爷,婆婆,这钱你们放心收下。”说完,将钞票递给老奶奶。
二位老人以诧异,才知道原来这四位客人中还有一位貌似也是恩施的孩子,微感亲近之下,两位老人也没那么惊慌了,讷讷道,“这怎么好意思。”
袁浅微微一笑,眼见着二位老人,就如同见着小山村的亲人们一般,笑道,“您二老直管收下这钱,放心,这位漂亮的姑娘也不是什么大官,也不是恶人,她既然有这个心意,您二老就接受了。她要是敢半路跑回来讨回这钱,我一定拦下来。”
贺咏柏眉头微皱,不过随即又淡淡笑了起来。
二位老人见着这对年青男女都和颜悦色的,也不好再推辞,小心翼翼的接过了钱。
袁浅、贺咏柏,还有狗蛋儿重新回到车上。
等到面的启动,渐渐驶走,狗蛋奶奶才突然想起来,追着车大声喊道,“狗蛋儿,不许再收哥哥姐姐们的钱。”
看着后视镜里的二老,贺咏柏目光温润,只觉得,这个国度里,最淳朴的人,永远是这么可敬,也可怜。
轻嘘了一口气,她便不再回头。
坐在最后排的袁浅,看着泪水滑落脸庞的狗蛋儿,轻轻的伸出手,在他的肩头拍了拍。
然后,这个孩子感激的看了袁浅一眼,两个人就突然笑了。
哭给谁看也不能哭给城里人看。
小狗蛋儿如是想到。
半个小时后,车子到达了今天旅程的起点,汪营后坝的龙洞沟,即所谓的清江源头。《水经注》云:夷水,即佷山清江也,水色清照十丈,分砂石。蜀人见其澄清,因名清江也。但事实上,龙洞沟并非清江的真正源头,按照狗蛋儿的介绍,真正的源头其实在利川西部都亭山西麓,东流入老龙洞,伏流近二十千米后,至龙洞沟涌出地面。这也是为何许多人把龙洞沟误解成清江的源头。
听完狗蛋儿的介绍,唐小米大呼可惜,说竟然不能一睹清江的真正源头了。
其实早知道这一点的贺咏柏倒是没有介意。
袁浅戏谑道,我愿化作一粒米,融入这激流,流经暗黑的地底,然后,在遥远的尽头,鸣奏着交响乐章重归大地。
霍青山难得的嬉皮道,“好湿!但是小袁老弟,我怎么觉得,这个米字改为一个沙子,岂不更贴切?”
袁浅恍然大悟道,真的耶!
被调侃的唐小米跳脚道,“姓袁的,你信不信姑奶奶一脚把你踹到潭里去!”
袁浅大呼我信。
贺咏柏难得一笑,更不用说霍青山和狗蛋儿了。
四个大人外加一个孩子,在这个特别值得纪念的地方,贺咏柏,已经是一身越野装备的她从背包里找出单反相机,挂在了脖子上,然后让袁浅四人站在一起,以他们身后的潭水为背景,照了一张合照,然后换霍青山拍照,贺咏柏站到三人中间,牵着狗蛋儿的手,笑意微微的俏脸,就这样永恒的定格了。
在狗蛋儿的带路下,二男二女开始踏上征程。初秋的早晨,雾气腾腾,水流湍急的河流,击打着沿岸的礁石,声音清脆悦耳。袁浅背着巨大的背包,打头阵,直到这时候,众人才明白他手中的柴刀用途。
沿河的小路几乎很久没有人走了,荆棘丛生,索性贺咏柏和唐小米这两个千娇百媚的女人都戴着鸭舌帽,不用担心随时从路两侧伸出来的荆棘将头发挂住。狗蛋儿紧跟着袁浅,时不时的帮袁浅摘落扎在他身上的荆棘碎末。
贺咏柏和唐小米走在队伍中间,除了贺咏柏自始至终的淡定外,某个头一次投进大山怀抱的唐小米神情委屈,小心翼翼的跟随着前面开路的袁浅和狗蛋儿,生怕有个闪失,便滑下山坡,滚进下面的激流里。
殿后的霍青山相对轻松,跟袁浅负重差不多的他,对这种地形和山间小径不太陌生,走起路来虽然依旧小心,但还是小菜一碟。
贺咏柏并不急着赶路,徒步,旅行,本来就重在之间的过程,和沿途的风景。时不时的,这个女人会叫停,于是几个人便停下来,看着这个一身冲锋衣,戴着一盏鸭舌帽的女人拍照,抑或是仔细打量某株类似药草的植物。对于女人时不时的疑惑,袁浅和狗蛋儿都会给予说明,狗蛋说这个叫做火斗根,袁浅便不忘微笑的补充一句,书面名字叫黄姜。
距离出发地越来越远,清江在这一段的落差虽然比较大,但沿岸的小路不至于太难走。
五个人总算一路坚持,就这样时走时停的走了三个多小时,最后瞧见一个河滩,贺咏柏便下令大家原地扎营,吃干粮,休息半个小时。
听闻可以休息,唐小米压抑了一上午的心情终于舒缓,将背包随手一扔,就跑向河滩。
阳光明媚,水流舒缓。这妮子在江边找了一块大石头,坐在上头脱了鞋和袜子,卷起裤管之后,将脚丫伸进了清澈的江水中。
很快,河滩上的另外四人便听到了一声尖叫。
随后某个妮子委屈的叫道,“为什么这水这么冰冷。”
贺咏柏嫣然笑道,“你忘了刚才山上的温度么?”
唐小米幽怨的哦了一声,轻瞧了瞧脚上磨起的水泡,破天荒的没有宣扬开来。再次回过头,正好跟某个家伙来了次对视,这妮子冷哼了一声,便又回头,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状,在那里捡了数来枚鹅卵石,一枚一枚的丢进河里。
就在这妮子丢完石头,对着江面缓缓发呆的时候,身后响起脚步声,她回头一看,某个家伙拿着压缩饼干和一瓶矿泉水递了过来。
唐小米没接,不是不领情,而是这妮子根本就吃不惯这东西,更何况,知道中午要拿干粮充饥的她,早餐破天荒的吃了个饱。
袁浅也懒得跟这个妮子纠缠,轻瞄了眼她的白嫩小脚丫之后,便转身回到河滩上。
休息了半小时之后,大家继续上路,这时候,唐小米才笑嘻嘻的从背包里摸出三个苹果,分别递给贺咏柏一个,狗蛋儿一个,然后自己留了一个。
明显被冷落的袁浅也好,霍青山也罢,淡淡一笑,只当是某个妮子在记仇罢了,谁让自己俩之前还拿某首歪诗来作弄她的。
越往下游走,水势越来越平缓,靠近江边的小路也不再那么难走,沿途还瞅见不少梯田和正在劳作的山民们。
出乎袁浅的意料,某个脚上起泡的妮子始终没吭一声,即使俏脸上时不时纠结几下,但她依然紧跟大家的脚步。
收起柴刀的袁浅也不继续在前头带路,而是把这个光荣的任务还给了狗蛋儿,他自己则是慢下脚步,摸出烟,跑到队伍后头,跟霍青山两个人边抽烟,边赶路。
霍青山见到某人破天荒的给自己撒支烟,惊讶道,“你不是不抽烟么?”
袁浅不好意思的笑道,“抽,但是抽的少。”
霍青山想了想,似乎理解,于是两个人就落在队伍后头,一面欣赏着河谷间的风光,一面惬意的吸烟。
又这样走了三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隐隐约约的见到一座城。
知道已经快到达终点的袁浅轻舒了口气。
继续走了一公里左右的时间,五个人终于上了大马路。狗蛋儿这个时候突然提出要回齐岳山,的确,已经履行完向导任务的他,留下来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贺咏柏说吃晚饭了再回去。
狗蛋儿说天黑了不好搭车,另外怕家里的爷爷奶奶惦记。
贺咏柏也不好继续坚持,然后一行人就陪着孩子在路边拦车,等了大概十来分钟,终于有一辆开往齐岳山的旅游班车路过,停了下来。
贺咏柏再次掏出钱包,拿出五百元,要塞给狗蛋儿。
狗蛋儿说什么都不要了,说先前给爷爷奶奶的已经够上他跑五六趟了,不能再要了,要真要了姐姐这钱,回家了肯定要挨打。
袁浅想了想,虽然狗蛋儿的确不容易,但若是真收了这钱,回家还真保不准儿被他爷爷奶奶揍,于是劝说贺咏柏收回了诚意。送狗蛋儿上了车,袁浅等人便目送旅游班车远远的驶去。
众人难免叹息,这孩子命也忒苦了些。
只有袁浅面色平静,率先的迈开了脚步,走向利川县城。
这一年,即使这个清江源的狗蛋儿再命苦,命运都掌握在他自己手中。
就如同许多年前,小山村里骑在老杏树上哭得撕心裂肺的孩子一样。
有些道理,生长在安逸家庭里的孩子,注定不会懂。
一开始动了恻隐之心的袁浅,其实很想给这个孩子留下一个电话号码什么的,但是想了又想,总觉得,就这样擦肩而过的好。
如果,有缘,总会再见。
前提是,狗蛋儿凭着他自己的努力,走出这片山。
唐小米的目光送远去的班车上收回来,又悄悄的瞅了瞅某个已经走远的背影,那一天,口是心非的她,其实懂得了一些,也明白了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