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须弥之愿芥子身1
我一愣道:那...那姓袁的...袁尉廷,不是和我哥子他们一并的么?怎么会......
虬髯汉子咬着牙,从牙缝里蹦出字来:便是那厮!若不是他背叛......
他突然大吼一声,一拳重击在那残梁上,随着闷响土块簌簌往下掉。经这一震,他背上肩上又猛地激涌出血来。原来他身上的伤口之是止住了血,并没有愈合。
我懵住了。
袁尉廷智擒那怀公子时,其智其勇的确令我折服不已,我虽不太习惯与这种心思缜密之人相处,但我实在看不出,他是那种两面三刀的奸佞小人。
怎么会是这样?那个白痴跟着他,岂不是危险?
虬髯汉子沉声道:我们都瞎了眼,竟然相信这等小人!
我咬牙问道:当真是那姓袁的么?真的是他么?!
他冷冷一笑,道:莫非是我撒谎诳你的不成?此刻你知道你哥子便是他害的,又能怎地?
我大声叫道:我决不会放过他!!
扑通一声响,我从高高的神台上滚落到地上,溅起的泥浆迸到我的满脸尽是。这便是我不计伤痛,用尽全身的力量才做到的。
这次虬髯汉子到没有上前扶我,甚至他连头都没有稍转一下。仍是一动不动的,望着那笼罩着万物的雨幕。
我声嘶力竭的叫着:我要去救我哥子!要去救他!我不管他什么后不后起,我便是死也要把他救出来......
我的身体动不了,所有的悲愤都化成声嘶力竭的喊声叫出来。但是即便是这样,我的声音也是微弱之极。
我就这样一直喊叫着,直到雨水和泥水呛到我的嘴里,让我咳不过气为止。
虬髯汉子仍一直抬首,望着倾盆而下的大雨,一动不动。
我喊也喊不出声了,他才缓缓说道:现在即便你想救他,也是晚了。刑期已至,他们这些国之重犯的守护,早就多了十倍不止,休说要救他,便是再见他一面也绝不可能。
我嘶哑的哀求着他:你救我哥子出来!求求你救他出来......
若是我还能稍动得了身子,我早就滚在他身旁,给他磕下一千一万个响头了。
无论我怎么喊叫,他一句也不答我。
风刮得很劲,雨也越下越大,他站在庙檐下不言不语一动不动,被淋的湿透,像是化成了一根通天贯地的石柱一般。
我的喉咙已经嘶哑的再也喊不出声来,心里却无比的痛恨着,自己动弹不得的身体。
沉默了许久的虬髯汉子冷声道:你哥子所托的事已经了结,要做些什么,是你自己的事。
抬步朝外走去,但便要走出的时候,他突地止住了脚步说道:你哥子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我一愣,只见他缓缓得转过头来说道:他让我告诉你,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死。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竟然有一种暖意。
我一愣———原本以为他虬髯如鬃的脸上,只能显出忿怒和冷淡的表情。
想不到,他的脸上也会出现暖意。
我甚至怀疑我的眼睛看错了,但我分明从他的笑中感觉到了一种温暖。
他马上转回头去,暖意消失了,我仍然只能看到他铁打铜铸一般的背影。
从他钢铁般冰冷的背影里,清楚的传来一句沉沉的话: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要活下去。
说罢,他一伸手便持起倚在身旁的断刀,迎着风,披着雨,顶着雷霆霹雳,大步向门外走去。
我叫喊道:你...你去哪儿?
他行在雨中,头也不回的答道:就如他们一样,我,也有我必须要做完的事情。
我一愣,接着心中猛地一惊:莫非...莫非他要......
我急急想留住他、拉住他,怎奈浑身动弹不得。我想喊住他、叫住他,却不想一开口,腥冷的污水猛的呛近口中,不但让我咳的几乎窒息,还呛出眼泪来。
雨骤的如瀑帘一般,激起如雾也似的白茫。他的身躯虽像是个擎着天撑着地的石柱一般,但马上便融进了这吹打不散的迷蒙中。
只剩一个背影。
猛地,那一片迷蒙中,传出一声长啸,啸声孤傲中带着激昂,清奇中还带有铿锵。那风雨声本也有千军万马之势,却被这啸声一起立时冲激的溃不成军,我知道,那是他的长歌,和他弹刀作铉的琴声。
天色越来越低沉,大雨也越来越磅礴。一时间竟似是这整个天地,都被溶进这一块肮脏灰昏的幕布了一般。
但天色越是阴沉,他的啸声却越高昂,刀锋一般啸声的刺破这灰幕,蓦的透了出来。长啸声似即似绝崖鹰鸣,又似深潭龙吟,绵绵不绝的象首壮怀激烈的长诗,又激昂如战鼓一样。
突然,铿锵的琴声一止,来回冲撞激荡的啸声折了一折,猛地更弘宏起来,似乎要将天上的愤怒的暴风也踩在了脚下了。
霎时间,万物的声音都猛然消逝了,这狂风暴雨只时竟宁寂的如冬夜一般,我只听到一曲替代了天地间声响的高歌:
生之何为兮~
殇歌摧,
身虽九死兮~
心不悔!
今朝横刀兮~
仰天笑,
肝胆昆仑兮~
大风归!
天上的霹雳似乎感召了这沉沉的高歌一样,浑厚的云层中滚雷轰鸣声隆隆不已,似是有千万尊黄钟大吕齐声轰鸣,千万异兽齐齐吼啸一般,与这高歌齐齐共鸣。
他的背影完全消失了,留下的最后一声长啸,也直冲上天际便再也没了踪影。
可是,这最后一声长啸,却激的一个落雷轰然一声劈坠在地上。震耳欲聋之极,整个天地间的苍茫迷蒙,好似都被震碎了一般。
破庙中,一座本就半倾的神像,似被吓得一抖,轰然倒在地上,摔成在千百泥碎,在浑浊的泥泞中,激起泥水里一片垂死的余波。
泥水溅在我的脸上,顺着眼眶留下脸颊来。虽然雨水冰冷,我脸上的水流,却是热的。
我知道,他拖着这重伤未愈的身子前去的地方,是京城。
他此去的目的,不是去营救,而是去赴死。
无数的水从天上落下来,浇在我脸上,变成滚烫的泪。
雨下到黄昏终于停了下来,这时,我的两只手已经能动弹。
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吃力的把手伸进我身下包裹中,掏出他为我预备的干粮。然后塞进嘴里用力的嚼着。
噎到了就喝身旁水洼的污水。
虽然我不饿,虽然硬塞进喉咙的干粮,噎到我心口恶心发堵,虽然闻到那污水沟里的腥臭气息便想呕吐。
但我还是把所有的干粮,和恶心呕吐的感觉一并吃下腹去。
因为,我急需要恢复体力。我要赶回京城去。为了我哥子,为了五爷。
硬塞完了所有的干粮,我便不住的祈祷,祈祷着我的身体能早点恢复活动能力,祈祷着他们不会有事。
也祈祷着百里太一快些来。
这是我第一次诚心盼望有神灵的存在。
也许是我的诚心祈祷感动了神灵,到了深夜,我的腿居然能活动一些了,虽然奏起路来比蹒跚学步还要更困难,但这已经让我喜出望外———因为五爷说过,我要到五天左右才能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