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千重弦声只做叹1
我以为是我倒地了,其实不是。
但是却是从那砰的一声起,那些浑蛋浪人们,像是全都都插了翅膀一样,忽的便飞了起来,有的飞到墙上,有的飞到屋顶上,但更多的从门窗缝隙中倏的飞了出去,飞上了天。
即使那个被我揍扁了鼻子的肥狗,也是一个起落呼的便就从我眼前掠过,像是细燕巧穿云一般的飞出门楹,竟是敏捷的很。
难道这倭国,竟有峨嵋山剑侠般的人物?
我正诧异着,那些飞上天的浑蛋却都降落到了地上。
不过,他们却没有半分起飞起时的灵巧,都摔泥泡儿般的从空中重重跌落在地上,噼里啪啦一阵急响,泥泞四溅。
有的跌断了腿,有的摔断了腰,有的扭折了脖子,更有的悄无声息的落在地上,已经没有了气息。
一眨眼前,那些还想要我命的浑蛋浪人,现在却跌翻在地上没了性命。
我愣愣的望着这一切,赤着身子的老板娘也忘记了哆嗦,呆呆的望着,丝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满屋横七竖八倒着的筋断骨折混蛋,却有一个人立在我的眼前。
正是那个一直在门旁避雨的汉子。他没事一般的拍了拍手,像是刚刚替人家搬完了货物一样。
他一低头,看到那口吐白沫的仁丹胡浑蛋正在他的脚下,便长身一伸手拈着那浑蛋的腰带,将他提在手中。
也是甚为硕壮的一个人,提在他的手里,似乎是没有重量一般。然后连看也不看,向身后一扬,便把那仁丹胡浑蛋远远从窗口掷了出去,
百余斤的男人被他随意一挥手间,竟抛到数丈之外,却像是扔了一个纸团般的轻松随意。
好大的气力!!
我正诧异着,他朝我笑了笑,身子突然猛长了一段,头顶几乎要碰着房檐了。这时我才看清楚。
———原来,他在门旁一直是坐着,此时才真正是立起身子来。
———他仅是坐着,就高过寻常人了。
———好高的身量,应该足有七尺有余吧!
他走到我的身边,我只能仰着头看他,这是我第一次从正面打量他。虽然衣衫陋娄,但我立刻就知道,他不是那种以出卖壮力气换饭吃的汉子。
第一眼望去的时候,我是吃了一惊。
一大惊。
因为一眼望去,这个年轻汉子竟不像是个人!
———从那滥篓的薄衫中现出的盘札肌体,与其说是如何雄壮之躯,倒不如说像是历经了千百年风霜雪雨的峥嵘磐石一般!
———满头披下的过肩乱发,淋了雨水,虬须发髭交扯在一起,也不伸手去楷抹,望上去,倒像是雄狮的鬃毛一样!!
———用虎背熊腰用来形容他,已经太过于逊俗,因为他只静静立着,便有如同龙滚狮翻的威势。
但奇怪的是,却一点也让人感觉不到他的粗野莽俗,反而立感一种古时燕赵慷慨悲歌之士的豪伦,而让人顿然倾倒。
我不由便暗自赞了一声:
好一个年轻的雄狮!
好一个豪迈的汉子!
这汉子走到我面前,稍稍倾了倾身,双手一拱,一抱拳,一开口我又吃了一惊。因为他所说的话,竟是地道的华语。
他道:鄙姓百里,字太一,敢问兄台如何称呼?
除了口出华语,让我一惊的还有,如此慷慨豪迈的青年汉子,口吻举止竟是如此的温文尔雅。
竟像是一个书生一般。
还有,他姓百里?这复姓虽甚少人从,但的确是我大中华之姓氏。
莫非他是中华人?
但他为何没有辫子?看上去,他却又完全不似康先生那样的“洋派”人。
那汉子看我呆立着不动,稍稍奇怪,又是一拱手:兄台?
我这时才从反醒过来,连忙拱手道:不敢当。小弟姓林,单名一个虞字。
他又拱手:幸会。
我也拱手:幸会幸会。
这便是我与百里太一第一次会面。
我万万想不到的是,他的出现不但救得了我的性命,也让我,甚至让许多人的命运,已经默默的改变。
寒暄之后,大雨仍是下着。
那些跌在屋中的浑蛋浪人们,初时还不停痛嚎哀叫,后来只能低声哼哼了。老板娘好像所受的惊吓过度,两眼发呆,面色木然,肩背却一直不停的颤着,抖着。
我不忍,扯下长衫,走上前,侧过目去给她盖住赤着的身体。
她真的被吓坏了,竟如不知不觉一般,好一会儿才木衲的转过视线来,先望了望那些给摔得七零八落的浑蛋浪人,又缓缓转过头望定我,不过眼神却空洞的吓人。
看着她的可怜之极的样子,我忍不住温声安慰道:不要怕,已经没事了。
谁知,我话才出口,她突然尖叫着,一脸惶恐的跳将起来,也不顾外面大雨倾盆便逃命似的冲了出去。
我一愕之下,来不及阻挡,她便已经冲出很远了。
看样子,她真正是吓坏了。
我便想拔足追去的时候,百里太一却一闪身挡住了我的去路,且说道:恕小弟直言,林兄此时应当先避祸要紧。
我愣了一愣:避祸?什么祸?
百里不语,只指了指在老板娘渐渐消失在雨中的背影。
我愕道:她?
百里不语,只点了点头。我不解:她?什么祸?
百里道:刀兵之祸。
我又愕:刀兵之祸?怎么会?
百里微微一笑道:林兄若不信,等候便是。说罢,他便长身负手立着。如适才一样,仰天观雨一动不动。
刀兵之祸?
我茫然忖思了一阵儿,还是想不明白百里太一所说的是何意思。
一抬头望见满地骨断筋折的浑蛋浪人,才想起他的救命之恩来。不过,我正想向他致谢的时候,突然听见耳旁一阵噪杂脚步。
举头望时,发现数十个人,趁着大雨向酒屋正急奔过来。
虽然门外泥水连天,一片狼藉,却还是能用整洁来形容他们,因为他们不但身着同色同样的黑衣黑帽,而且脚下也并非倭人常见的泥腿子。即使踩着泥泞,也能看得出,他们脚下是清一色的高筒皮靴,他们的腰畔,全都清一色的悬着一把甚长的东洋倭刀。
甚至连脸色,都是一般无二的严冷肃穆。
我知道,这些人都是叫做“警察”的捕快。
只不过京里的那些捕快的那些连枝蹽、通身铐、铁锁链、铁尺等那些咣噜咣啷吓人的家什,他们却全都没有。
但他们的腰上,都悬着一把锋利无比的东洋倭刀。
我也曾听说过,据说是因为为了维护新的“大京都”的秩序,明治政府公然打破了“禁刀令”,集合了剑道高手组成的佩刀巡视警察。遇到紧急情况,甚至可不用请示,便能斩了再说。
就因为如此,他们被称为明治警察的“拔刀队”。
我愣了一下,便想到:这倭人的捕快也真不够灵通的,这里闹事的都不能动弹了,这才威武的冲杀过来。这点到和我大清的捕快是半斤八两。
眨眼间,那些黑衣警便全冲到酒屋前。不过那些死狗一般在地上缓缓打滚的浑蛋浪人,他们却不看一眼,但嗖嗖唰唰全把腰刀拔了出来,一脸肃然。
而且,刀尖全都冲着百里太一,和我。
其中一个双手持着刀,上前一步朝我们大声吼叱,声色俱厉地说些什么。不过,我觉得它也是白费力气,因为他的语速过快,我根本无法听懂他在吼说什么。
我用余光瞥了瞥百里,他却仍是一动不动的抬首望天。任由那豆大的雨滴,将他衣物头发打的全都湿透,他却悠闲的像是山顶上观日出般的消然自得。
但雨点打在我身上,却让我寒到了骨子里。
也许是看我俩没有一点反应,那为首的一个复又向前踏了两步,刀尖里我的喉间只有三尺之遥。他依然厉声厉色的朝我们吼叱着。
我虽然努力去听他说的话,但依然听不明白他说什么。我想,大概他是以为我们是地上那些浑蛋浪人的同伙吧。
不通倭语竟会导致如此尴尬的场面,这是我从未预料过的。我想,若是老板娘在的话,便很容易便解释清楚误会了。可是......不知道受了惊吓的她,逃躲到哪里去了。
我对捕快向来印象不佳,这样的误解更是让我气恼。虽然那刀尖指着我,但我既然没做错什么,倒也不惧。虽然我不愿,但还是不得不努力解释清楚,因为他们误会了的话,不仅是我,连百里太一也难免受连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