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早年,座落西宁市南郊以远十公里地方的新添堡,归属靠山县管辖,纯农业社队。从新添堡村口至市中心大十字,步行一小时,得脚力足的。妇孺扶老携幼,少说得走两个时辰。那时节村里年轻人进城采买农具日用杂品,多骑自行车。不会骑车又懒得在沙石路上高一脚低一脚吸纳飞尘的,进城要搭乘从靠山县下行的班车。往往是车在始发站满员,沿途又塞挤一些乘客,在村口等候乘车往往是误了时间又不得成行。后来,砂石路取直拓宽成为沥青路又通了公交车。起先一小时一趟,后来半小时,再后来十分钟一趟。新添堡也划归西宁市城南区管辖,种植培育蔬菜为主业,跻身城郊。接着,村民们赖以生存的大片土地被政府或商家征用,四车道的水泥大道替代了沥青路面,有四路公交车在村口设了停靠站点。在新村建设中起了楼房,又用征地补偿款买了夏利轿车跑出租的村民,在自主经营的土地上建起一座又一座温棚农家院,以苗圃、花卉盆景、火炕和农家特色小吃招引大批喜新厌旧的城里人前来调换口味和感觉。城里有闲阶层腰包里的余钱,在村民们精明或者诡谲的盘算中转化为一派炫目的气象。
田成业、孟慧搭乘三十路公交车来到新添堡,在村口下车沿硬化村路深入。几个碰面的年轻人都说不清方之新的家在村内哪个位置。到村中心,一个发动摩托车的成年人给田成业指点方向:“往东走到丁字巷口拐向北,五十米远近左侧那个前门全封闭的三层小楼就是方之新的家。”
两人顺着指点的路径左拐右转走过两条村巷,看见一面红砖砌成院墙和墙中央气派的大门。院墙内是用铝合金门窗封闭门面的三层楼房。红砖院墙比邻近两个院围墙高出尺许。水泥砖缝抹得均匀细致。朝东的大门,咖啡色釉面瓷砖包砌的门柱,同色釉面瓷瓦的歇山式门顶。两尺宽的门柱上,凹进一寸的柱心嵌着彩釉烧瓷的对联:春风惠我财源茂,旭日临门人寿康。门楣是:年年有余。杏黄色油漆的杂木门框门扇结实厚重。一对金属兽头衔环被斜射的阳光强调出 凹凸的光影效果。虎视眈眈威严傲慢。田成业夫妇走近门口,院里有铁绳在地上拖拉出的呛啷声响,而后是两声凶凶的狗鼻鼾,听声音是那种双耳尖立,脊梁有一道黑毛的杂交狼狗。两人等了一阵,院里没有动静,捉住门环拍了几下,招呼主人下楼挡狗。
一月前,民生街西端路南市场改扩建工程竣工,与市场同时开盘的商区住宅楼向回迁户开放,由他们自由选择户型,根据选定户型面积向开发商补交回迁差额款项。田成业夫妇看了楼上四种规格的户型,不知该选那一种。犹豫数天,初步决定以一百一十平米的户型为重点,再去现场对比斟酌。孰料政策又变。开发商的解释是市上作为经济适用房的投入有限。而所有从民生街搬出去等候回迁的居民都嫌新建商住楼造价太高。原旧房拆迁以一平米五百元作价,而新建住宅按平均一千三百二十元一平米开盘,多数回迁户无力补缴巨额差价,放弃回迁念头,去二手房市场寻求经济适用住房。开发商要尽快收回成本,与管理回迁户的房管部门经过协议达成共识:留下一栋楼的四个单元五十六套住房供有能力补交差价的回迁户选住,其余全部推向市场。民生街等待回迁的老住户顿时成了没头苍蝇。选择的空间缩小,争取好户型好楼层成了明争暗斗的内容。识时务的,及时打通掣肘关节,选得了满意的户型楼层,交了差额款领取了钥匙。那试图观望搭顺风车的,被无情的市场规律挤到边上,主动变成被动,不得已选定不甚满意的户型楼层。田成业夫妇听准这个信息,到房管部门按图纸选定户型,发现为时已晚,靠里的三个单元从二楼到六楼全都插了红旗。剩下一楼七楼插着绿旗。把头单元靠里一溜全插了红旗,剩下靠边一溜的一、二、三、六、七楼空着,没插绿旗也没人登记。这栋楼东西朝向,统共七个单元,留给回迁户的一、二、三、四单元靠北,一单元靠边一溜的外墙是这栋楼朝北的山墙,是整座楼抵御西北风的挡箭牌。住在这一溜,意味着五个月的寒冷季节要多交电费多扛煤气罐。怎么办?去二手房市场寻钓一条好鱼?却又刮不去民生街自小烙在心里的那层熟痕。退一步想,把头就把头,住进三楼六楼,总比其它单元的一楼七楼强。了不得多买两条电热褥,刮风下雪加一个小太阳。到一单元选户型,有两户开始装修,电钻震得满楼道嗡嗡颤响。在三楼与四楼的楼梯拐弯处,撞见买了射钉和白乳胶的尤林,问:“选定了没有?选定了快装修吧。这一阵装修材料便宜。摇三慢五等人家装修好了再装修,改管道换线路又得多费事。”原来尤林占了这单元靠里的四楼,“听房管所的说,这上边的房子有几家想要,相互撬着,没定下来,你快去找找方所长,施点手腕,叫他们蝥蚌相争,你来个鱼翁得利。再迟疑几天,黄瓜菜都凉了。”
真是个困龙正在滩中卧,一句话提醒梦中人。田成业夫妇再不敢迟疑,慌忙下楼要去房管所寻求方所长从中通融。见院里围站着一群老街坊正议论着什么,其中有他的老邻居左舍。走上前去,听见一个平凉口音的说:……当初动员拆迁的时候,说得天花乱坠,许下的话,如今一句也不认了。我家拆掉的房子,是我太爷置下的家业,两架七檩的起脊大房,评估只给我们一平米五百五十元。好好的三间大房加一个角房,扯平只给我们五万六千多元。如今却要我们一平米按一千四百六十元交差款,一套九十二平米的房子,还得补交七万多元,我上哪儿寻七万去?工作了大半辈子,把挣下的工资全加起来也没有七万元。拉账累债地把差价交上,往后就得把嘴扎住。”
“就是。”一个高颧骨穿灰色夹克衫的人加进话来:“为了住新房把嘴扎住不吃饭不成吧?也不知上头是怎么想的,把楼房造价整得这么高。他们也不想想,民生街上有几个是有钱的主儿!房子嘛,能遮风挡雨就成了……”
“这话你就说错了。”刚理了发,发胶把背头弄得油亮油亮的中年人说:“虽然政府要求盖得是经济适用房,开发商却出于竞争要上规模上档次,又是闹市区的商住楼,三弄两弄就把造价弄上去了。以我说,这住宅楼修得不错,功能齐全,又是分户采暖。比起西宁市房地产市场的普遍房价,还是便宜的。住进去,尽着享福就是了。”
七嘴八舌地议论被左舍最有见地的话压住了,“怪就怪都是鼠目寸光。商家叫你们自由选定户型楼层的时候,不是嫌房价贵,就是嫌房子盖得规格不一样,三看两看看花了眼,没办法确定。如今把选择范围缩小,有嫌楼层不好的,有嫌把头的,又有嫌户型小了的,嫌来嫌去,恐怕连这四个单元都住不上了。都是些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货!”
“你的意思是?”一个老成却穿着邋沓的人问左舍,“除这四个单元,没有回迁户的房子了?”
“有呵!谁说没有?除这四单元,这小区还有二、三百套房子随便由你挑选,不过每平米是一千六百二十元。”
聚堆议论和听议论人听左舍如此说,嘟嘟囔囔地散去。田成业才有机会走到左舍身边:“你的住房定在哪单元,几楼?”
左舍不无得意地指一下被太阳照得亮晃晃的三单元:“三单元单号四楼,已经装修了,你呢,还没选定?”
“我们相信政府,结果政策一天一变,只剩四单元把头有几套空房,还不知能不能到手。”
左舍把田成业拉一下,躲开几个打听动静的人,说:“念你是同院住了十几年的邻居,给你个确信儿,其实二、三、四单元还有几套,房管所打出烟雾弹,是想把好房子留下来分给托了人情的。快去找找方所长,只要把所长说通了就成。”
田成业不愚,哪能听不出左舍话里之话,“现在这么多人盯着,去房管所送礼人家敢收吗?”
“就看你怎么送了。”压低声音把方所长家的地址告诉田成业,“所长老婆是个尕眼睛儿,只要把她送舒坦,事情就成了一大半。”
田成业买了两瓶五粮液,一条中华烟,又去文物商店买了一只低档玉镯,给孟慧交待,“给所长老婆说这是翡翠镯子,二千八百元买的。”
孟慧困惑又担心地说:“人家认出来咋办,不就白花了这些钱?”
“如今这类东西太多,厂家竞争十分厉害,做工选料都精细,时常把专家蒙得看不出那是真的那是假的。她一个村妇,给她十双眼睛也看不出来。”
片时,院里有脚步声接近大门,狗呼噜呼噜地亲热着。门开了,一个由于发达的颧骨和饱满的两腮把五官挤在一起的中年妇女站在门内,见田成业手里提着东西,笑逐颜开地用双腿把狼狗挤退进狗窝,双腿挡着窝门让两人进门。进屋,田成业对打算收拾茶具的主妇说,“我俩有事就得走。”指一下放在桌上的烟酒,“我们是来答谢所长的。所长给我们安排了一套好房子,想请所长吃顿饭,所长不去。又不能把烟酒送到单位去,怕影响所长的前程。就送到家里来了。同时认个门,适当时候要把你们请出去美美地散一顿。”说着话给孟慧施眼色。孟慧从小手包很珍重地取出玉镯,“我们心想所长 这么关心别人,工作做得这么出色,肯定有个贤内助在给他分忧解愁长精神,也给你买了个镯子,缅甸翡翠玉的,你戴在手脖腕里,就更象所长夫人了。”这席话说得孟慧出了一头细汗。
妇人接住镯子看来看去地说:“到底是玉石,拿在手里凉泌泌的,这么好看的东西,得几百块吧?”爱不释手了。
田成业夫妇对望一眼,田成业说:“差几块三千。本想把发票给你拿来,走的时候她小心着装镯子,把发票忘了。你需要发票,说一声,我给你送来。反正门已经认下了。”
“不需要不需要,又不出去卖掉,我个家戴的,要发票做什么。”把镯子套上手腕,伸长胳膊看了几眼,“你俩把名子,住房号码写下来,他回来一看就知道了。”取来一支签字笔和一个小学生作业本。
田成业打开小本,上面写着十几个人名,大约都是送礼写下的,有的名字后写着楼号房号,有的写了电话号码。田成业写上自己名字,又把想要的单元号楼层房号写清楚,交给女主人,说了一通客气话,告辞出来,经过院坪,无意中看见院中央花池中一左一右对长着两株牡丹树,下意识走近花池细看,脸上浮出复杂的表情。女主人美滋滋地问:“我家这两墩干柴牡丹花开得旺吧!”
“旺!旺!”田成业应着给孟慧一个眼语,“两墩牡丹是什么品种?”
“啥品种我说不上,左边这棵是朱红花儿,层得很;右边那棵开白花,也是千层的,花骨朵儿这么大哩。”主人双手比划着花朵的大小,“开花的时节巷道里就能闻见香味儿。”
走出院门,回头见女主人关了大门,田成业忿忿地说:“这两株牡丹肯定是我家那两株。”
“从哪儿看出来的?”孟慧也是一肚子疑惑。
“不是看出来的,是感觉出来的。我养了十几年的花木,能感觉不到吗!怪不得左舍知道所长的家,又知道房管所房屋分配的细节,我现在才明白,当初是他偷挖了我的牡丹送给了姓方的。”
孟慧见男人红眉胀脸谋算着什么,担心他沉不住气与左舍论长道短,忍不住说:“园里长的东西,又没打上记号,你说是我家的牡丹,谁信哩!好在牡丹花长得好好的,我们又要巴结人家,左舍又把底细告诉了我们,我们就别再提说这件事了。”
田成业仍旧忿忿难平。“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左舍竟是这样一个人!”
回家路上,孟慧见路边停一辆搬家公司的卡车,正往下搬卸新买的成套家俱。心里一动,给田成业说:“趁这工夫不如去家俱市场看看,把将后需要买的装修材料和家俱事先看好,对比一下价格,到时候就好买了。”
夫妇俩乘坐公交车,在距建材家俱综合市场最近的站点下车。这里是火车道、高速公路和市内街道三道并列的地段,来去车辆稠密。从市区去家俱建材市场的通道从铁路桥下经过。成了这里交通流动的瓶颈,时常塞车。此刻,想经过桥洞去市场的几辆货车和从市场装了建材家俱出来的几辆小型货车横七竖八挤塞在铁路桥洞前的十字路口,喇叭声声。一辆满载板材的东风大货车,一辆用棚布蒙住货物的解放货车,把一辆金杯牌双排座小型货车夹在路中。小货车厢里,满当当码着木工板、纤维板、扎成捆有烟熏痕迹的方木条和ps板长长地伸出车厢,上面撂放着几个用宽胶带粘住封口的灯具包装纸箱。坐在纸箱中间抓扶着纸箱的男青年无奈又愤怒地盯视从车辆缝隙钻进来的摩托车。摩托车手脱下头盔伸长脖子左顾右盼寻找出路。坐在摩托后座手里提着几片暖气窗的妇女胀红的脸庞上闪着汗光……
田成业夫妇从一动一挪的车辆空隙中绕行,被此起彼伏的喇 叭声震得心烦意乱。身贴被泥水溅污的货车车体通过铁路桥洞,正巧一列火车从桥上排山倒海地呼啸经过。耳膜便嗡嗡共呜起来。穿出桥洞,经过同样被各式车辆拥塞的一段缓坡,进入市场南门。顿时,五颜六色的各式标牌切碎了他们的视线。这些架设在一排一排店面门头和墙侧的五花八门的商号商品标志牌、广告牌、万国旗一样张挂在目光所及的所有空间。有红底上写着仿宋体白字的长方形立式巨牌;有白底上写着印刷体蓝字的横跨通道上空的长条横牌、有玻璃面的灯箱、有角铁支架的铁皮圆牌……层层叠叠向远处延伸,高高低低向四周扩展……昭告着地板、油漆、门饰、灯具、玻璃、浴具、炊具、办公用品、家俱、石材、板材、五金……等等厂家和经销商家的市场品质和经营风范。穿行在其间选购建材饰料的顾客如乱了阵的蚂蚁熙来攘往。过眼是兴奋里透出疲惫的神情,拂耳是喜悦里加杂着焦躁的嘈杂……
两人从专营家俱的a区转到专营炊具浴具的b区再到装饰材料的c区又到经营油漆壁纸灯具锁具的d区……边看边议,初步商定,房子确定下来,即刻进料装修。雇用经验多技术好信誉佳的江浙木工。门厅、客厅、饭厅地面统用五十公分规格的暖色防滑隐花釉面地砖;厨房、卫生间墙面选用中档奶白色隐花釉面瓷砖。地面选用十五公分湖兰或鸽灰防滑凸 纹砖;其余地面铺设每平米70至90元的暖色木纹复合木地板。客厅主墙打造一面造型简约别致的暖色调文化墙,选购一套一、二、三组的仿真皮沙发和相配套的茶几。炊具、浴具选购中档以上的知名品牌;各房间换上统一色调格式的实木门扇,装上造型新奇的锁具……至于灯具,两人决定把市场内所有卖灯具的商店看个底朝天,比较以后再议定买什么样的吊灯,什么样的吸顶灯、壁灯。在进入“万明灯饰广场”的台阶上,撞见了从里面走出来的师德。
无意间遇到挚友,师德差点要手舞足蹈。原来,师德把家里样式陈旧的吸顶灯换成新潮吊灯。买去的吊灯亮了三天,分三档的开关成了一档,一开八盏灯全亮。一关全灭。他来询问原因,商家说装进去的电子开关坏了,要换。去顾客家安装灯具的电工下午才能去他家里,他只好回家等候。
田成业看见师德眼睛里有点与他单独说话的意思,对孟慧说:“你先进去看看,我俩好长时间没见面了,说说话。”
等孟慧进入灯具广场,师德笑了,“看样子浪子回头了,领着老婆四处转悠。”盯着田成业眼睛:“老实交待,与苗青过年了没有?”
“没有,不过……”认为给师德炫耀一下未觉不可,“离了苗青,照样可以天天过年,要不要同我一起去见识见识?”
“哪儿?发廊还是洗浴中心?”
“你别管哪儿,只说去不去吧。”
“得多少钱?”
“那就看你要去那儿,便宜的,一百元足够。”
“我只有三十元,你要给我添上七十,我就去。”
与师德的玩笑对话竟把田成业懒睡的**浇醒了,体内有一股热流开始漫溢。“等我老婆出来,你就说叫我同你办点事儿,把她打发走掉,我俩一同快活快活去。”
“你先说,给我添不添七十,要添,我就照你说的办。”
“添!不就七十吗。”心里说,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本领。
孟慧在灯饰广场转了半小时,不见丈夫进来,疑惑着寻出来,两人还在台阶下说话,未免有点动气,“什么要紧的话,半天说不完。”
师德挤眉弄眼地对孟慧说:“我想给卧室装两盏壁灯,不知买什么样的合适,你阿爷眼光高,我叫他去看看我家装修的风格,好给我参谋参谋,成吧?”
孟慧疑心两人在捣鬼,却又不好驳师德的请求,半真半假地说:“恐怕是搭伙上那儿野去吧?”
师德笑嗬嗬地说:“两个老半死,能上那儿野去?顶多去茶园刮个碗子。”
孟慧意味深长望一下丈夫,“早点回来。”下台阶独自走了。
两人离开市场。田成业心痒嘴痒想给师德说说几次去茶屋与小姐纠缠的心得体会。说服懒得走路的师德别坐公交车。因为那些话不能在车上说。而他又实在想说。师德只好步行听他的五马长枪,听着听着问道:“去那里真的没啥问题?”
“没问题!茶屋老板挣的就是顾客的钱,安全不保证谁还敢去?”
“万一警察闯进来咋办?抓进公安局打电话叫家属认领,就羞死人哩。”
“那种地方全由黑道上的人罩着,与公安通着。再说,你真要打炮,老板就把门从外面锁死,等你完事再打开,绝对安全。”
听得师德眼睛迷饧起来,“嗯……我怕万一染上梅毒什么的,就全完了。”
田成业停步用轻蔑的语气说:“你别去了吧!心理有这么多障碍,去也白去,回家陪老婆睡觉去吧。”不解气,恶狠狠加了一句:“想嫖风又怕花钱又要顾面子,你就这么点出息。”
“我跟老婆分床睡觉几年了,没一点情绪。你三说两说把我说得心里直痒痒,想尝尝别的味道。”
“别的味道你不是在汪石菊那儿尝了吗!要尝,再去找她吧。”见师德犹犹豫豫欲退不能的样子,又说:“其实我是故意煽乎你哩。我今天没打算去茶屋,身上也没有多余的钱,等那天你有了贼胆,再领你去。”说着走开了,师德在原地怔了一阵,横穿马路乘车回家。
田成业心里别扭了一阵,释然了。老虎吃肉,绵羊吃草。老虎可以吃绵羊,绵羊吃老虎就成了天大的笑话。都是天生命定的,谁也怨不得谁。这时候回家去,老婆反而要生疑。
经过一个十字巷口,看见街边有个卖夫妻专用计生用品的小店,门外立着一方木牌,贴着一张广告画,几行错位排列字号不同的广告词语攀住目光钻进眼里:重炮直击,百发百中。蓝炮弹。速勃延时宝,一炮到天明。最新伟哥替代品:增倍王。十五分钟见效,快速勃起,增粗增大。这一看,腹部凝滞的那股热气又漫动起来,直逼尘根。前几次去茶屋,面对放浪的小姐,总觉得有点力不从心,难以尽兴。今天要去洗浴中心,不如买点春药助助威,冲冲动动进了小店。
这是一座临街商住楼下的大店堂分隔出的小店,店面两米宽窄。迎门一张旧式木框架柜台,后面立着同样颜色的旧式木货架。柜台分上下两层,上层摆放五花八门的壮阳药物,三鞭丸、鹿肾丸、藏宝、伟哥、蛮牛王、蓝炮弹……更多的是各种规格的保险套,人体润滑液之类的玩艺。货架上稀疏排放着包装精美的各类器具。
听见门响,从货架一侧挤出一个三十多岁表情冷漠的男人,站立柜台里边等候田成业选购。头次进这种店铺,田成业有些不自在,看那花花绿绿各色各式包装的壮阳药物,不知哪一种堪称物美价廉。游移一阵,问店主:“伟哥是进口的吗?”
“哪有进口的伟哥!再说,进口的你也买不起。”不阴不阳的语气里透着鄙夷的成份。
“这一片多少钱?”点一下柜台里,一片上有四粒湖蓝色菱形药片的伟哥压包装纸。
“三十八。”
“这么贵?”
“三十八还嫌贵?这种伟哥刚上市卖六十八元,现在便宜多了。”
“管用吗?”田成业自觉心虚脸红。
“肯定管用!”店主取一片让田成业细看,“买了的都说管用,你用一次就知道了。”
田成业手拿伟哥眼瞅藏宝犹豫不决的时候,店门响处闪进一个三十多岁特丰满的女人,把真皮小包放在柜台上,取出一只色彩艳俗的包装纸盒,“老板,你说这东西质量好,可用了两次就不好用了。”
“怎么不好用?”店主打开包装纸盒,取出那个不好用的东西,竟是乳胶压塑成型的男性器具,维妙维肖。连着一条电线和开关之类的附件。“你看。”女人指一下器具,“这里有一条裂缝,放上电池不震动了。”说话间扫一眼旁观的田成业,田成业慌忙把脸调开。
“你买的时候打开看了,怎么会不好用。”店主把那不好用的东西塞进包装盒,把它推给女顾客。
“我要退货,要不换一个。”
“不可能,买出去弄坏的东西怎么能退换!这都是一次性消费品,没有退的道理。”
“我花几百元买的东西质量不好,你就得负责给我退换!”女人的声音凌厉起来,脸色也变了,身上肥膘随着粗重的喘息在颤动。
“是你用得太猛才弄坏的!”店主也火了,立眉竖眼地说。
看样子争讲还要持续下去,闹不好招引更多闲人进店来看热闹。田成业掏钱买了一片伟哥离开小店。
一时来到事先瞅好的洗浴中心门外,扫视周围没有熟人,闪进门内,迎门的价目牌上,写着不同洗浴项目的价码。田成业问柜台收银员:“这六十八元小包是什么意思?”
“是供一人洗桑那的小包间。”操江浙口音的收银员彬彬有礼。
“还……有什么服务?”
“那就看你要什么服务。要小姐,去下面告诉服务生。”
田成业本想问,六十八元包括哪些费用,意识到这样问显得老土。去茶屋还得另付打炮费呢。装出很有钱的样子迈上去地下室的台阶。穿过排列十几张睡榻和有大彩电的休息厅,由一个小心翼翼的男青年引进一条走廊,听见走廊一侧挂着大帘的门内有年轻女人莺声燕调的说笑声,有七八种声调。拐到走廊尽头,停在房门洞开的小房间处,房里靠边墙设一张窄窄的床铺,雪白的床单枕头。床头上方吊着一台二十一寸彩电。正播放女人扭跳唱歌的闭路节目。一侧小门内是洗桑那的地方,外面有淋浴头和放洗浴用品的小台,内侧是蒸气房。
房内潮暖的温暖令田成业满意,小青年及时问道:“叫一个小姐?”
“好,叫一个好看的。”田成业对自己有了老嫖客的从容吃惊又得意。
片刻,瓜子脸型,高条个子的小姐飘进门来,只穿着吊带短裙。赤着双膊双腿,沓着拖鞋。笑容可掬地关门,用床上浴巾蒙住门扇上部的小窗,脱下薄如婵翼的丝绸吊带短裙。田成业问:“不把门插住?”
“没事!外面有人守着。”女子颀长光洁的**看得田成业喜上心头。
一小时后身轻气爽从洗浴中心出来,怔在了门口,迎门黑着脸等他的,竟是孟慧和田成功。呆怔中明白,他与师德支开孟慧,她并没有回家,躲在暗处观察他的行踪。见他进了洗浴中心,打电话叫来了老大。
田成功铁青着脸色质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来这里能做什么?”田成业用反问来镇定自己赢得主动,“来洗浴中心只为洗澡,还能作什么?”掏出手绢擦汗,从小房出来他就浑身有汗。
孟慧上前一手捏住男人胳膊,一手迅疾从他上衣口袋掏出剩下的三粒伟哥,尖锐着声音,“洗澡?洗澡你买它干什么?”
药证如山,田成业哑口无言。洗浴中心门口人来人往,在这里争吵不好收场,就低声下气求告孟慧,“我们回家再说吧。”要拉孟慧,孟慧打开他的手,抹着眼泪扬长而去。
“你多大岁数了?”田成功用巴掌按住胀闷的胸口气哑哑地问,“田家人的脸都被你们这些不争气的混账丢光了。”转身疾步走开,感觉老二还怔在原地没有跟上来,回头吼道:“走!”
两人先到民生街四号院老大家里。田成功的想法是,去纸坊街老二家,势必有一场大吵。为防止家丑外扬,先到自己家把情况问清楚,也给孟慧冷静的时间,而后再把两人叫到一起解决问题。
准备出门的田寿见两个儿子都是一脸的灰暗,忍不住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你问他!”田成功倒开水吞下几粒丹参片。
田寿盯住老二,“又闯啥祸了?”
田成业愧笑着给自己倒杯开水,坐下喝水,眼睛只望着茶杯,田寿急了,“到底啥事?不说,我就出去了。”
田成功激愤难忍,“田家人这是怎么了?先是老子走岔路被发廊小姐诓骗三百元,后来是孙子强奸杀人抓进班房,如今又是儿子去洗浴中心嫖风。你有脸问,我却没脸说了。”话冲着父亲说,目光却钉在田成业脸上。
田寿听出话里有话,还连带了自己,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么黑煞五道地给谁发脾气哩!我是土埋到脖子上的人,该管的事都不想管,管这些毬事哩!”哼了一声,摔门走了。
压抑人的空静中两兄弟沉默了十几分钟,躁气渐渐平落。田成功恨铁不成钢地说:“按说你是撂掉五十到六十的人了,身边还有婆娘守着,去那种地方,万一被人知道了,脸往哪儿放?”
田成业讪讪地说:“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也没脸多说。我只问问你,大嫂去世二年多了,你想没想过这种事?”
“没想过!也不想想!”田成功坚决地说,“过了六十的人,啥轻啥重得掂量到,你……”他想说你从小对这方面要紧,见个女娃娃就往上贴哩。转念觉得说那么远也是多余,改口说:“都有了一把年纪,还那么要紧?”
“都说男人到六十精就干了,可我还不到六十。孟慧却是五十六七的人了,几年前就干了,一点点情绪都没有,你说叫我咋熬?”
“咋熬是你的事!可不该去那种地方寻那种女人,叫儿女们知道了,咋对儿女们说?”
“儿女们过的是儿女的日子,我们也得过我们的日子,总不能为了儿女把个家不当人吧?”
田成功明白,成心要做这种事的人,你纵然说到天上地下,也打不消人家做这种事的念头。这种事,公家私人地争讲了几千年,也没争讲出个头尾来。争讲有什么用?兄弟间这种话题也不好深谈。于是说,“你个家想想,怎么办才好。但有一条,回家不准跟孟慧闹。她发脾气你忍着,等她气消了,你要给她认错,关键是再不能干这种没深浅的事,不能把这事扩散出去。扩散出去让儿女们知道,我看你这张老脸往那儿搁!”
得到了老哥的理解和宽容,田成业心怀感激告辞出来急急回家,打定主意,孟慧撕发抓脸地与他吵闹,他决不出声。
孟慧不在家里。打开衣柜查看,孟慧平常换洗的内衣外衣都不见了,洗漱工具也不见了。心里顿时被挖去了一大块,跌坐沙发上发呆,她,会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