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座落土楼渠南岸的天香茶园与渠北岸大道院魁星殿隔渠相望。伊承新几分钟就找到了这个外观更象农舍的地方。茶园迎门是一座石块堆砌的假山,水泵抽到顶端的一股清水顺着石缝漫流而下,在池内浅清的水面上溅起些细碎的水花。白瓷砖砌的水池沿上,排放着十几盆木本草木花卉,娇红怡绿的花叶被水色润泽,水嫩鲜亮。茶园东西狭长,挨排的几张圆桌都被顾客占据了,桌面上摆放着顾客自带还没有打开的食物袋盒。最里边一棵柳树后的方桌边坐着东方灵。柳树外侧邻近两张圆桌。伊承新经过时,围坐桌边的女人们正与服务员争讲着三台碗子的价格。
落座时伊承新说:“东方老师也喜欢凑热闹呵?”
“人是群居动物,适当地凑凑热闹,有益身心健康。”桌上摆放的是一次性三台碗子。东方灵拿一个要拆包装,伊承新说:“别,我坐坐就得走。”从东方灵手里夺下茶碗放在桌上。
“到茶园就得喝茶嘛,喝几口低档茶园的劣质茶,体验一下这种生活没什么不好。”执意拆开茶碗包装,唤来服务员注满开水,“即来之,则安之,多坐会儿,陪我说说话,免得我孤家寡人似的。”
伊承新笑笑:“你的朋友呢?上香去了?”
“我约的朋友上午开会,十二点下班才能来。”
“那你来这么早干啥?坐等到十二点?”眸子上显出些疑惑。“约的是女朋友吗?”
“女朋友可不能约到这种地方来。这种平民化的茶园,女朋友来了会说我缺乏情调。”
“那就看谁了,要是我,就不会……”不会什么,伊承新没说出来。大约意识到情不自禁说出的这句话有点那个,盯住东方灵眼睛探测会是什么反应。
“要有你这么年轻漂亮的女朋友,我可福气了”笑起来,意在开玩笑。“我约的是出版方面的朋友,商议出版文集的事。我是借这个日子。听一个朋友说,去年城隍诞辰,大道院里热闹非常,建议我今年务必来现场看看,必有许多的感想心得。借这个由头,把朋友约到这儿,为的是打柴放羊共用一天。先去大道院、城隍殿看了看,真有了不少的感慨。出来定桌子,好不容易才占上这么一张小桌。好在在茶园最里边,又有这探树,小环境还可以吧?”
伊承新笑笑作为答复。
东方灵抓一把瓜子放在伊承新手里,“你打电话说你跟阿舅来城隍殿上香抽签,怎么回事?”
伊承新简略说明前因。
“这种事抽签怕靠不住,得认真做些市场调查,向有经验的商家请教咨询。”提暖瓶给伊承新碗里添水,“你找我也为这事?”
“不,不为这事。”伊承新欲说不说地犹豫一阵,“你与秦明关系不错,他这人怎么样?”
东方灵不解,“你……有啥话就直说。我俩上次在松风园聊天十分投机,今天怎么吞吞吐吐的?”
伊承新笑一下,“这半年多,秦明老找我,他说我在那种不规范的模特队表演服装,不会有太大的前途。他说他看中了我的身材长相气质,如果我能当一个人体写真模特,会大有前途,再三说服我考虑这事。我吃不准秦明的真实用意,下不了这样的决心,想听听你的意见。”
“哦。”东方灵想了想,说:“从原则上说,秦明这样提议是好的。他搞人像摄影很久了,积累了很多的经验,也苦于找不到突破口。这些年人体写真艺术成了一种时尚。关键是除了艺术表现力,更有很好的市场效应。说真的,就你的身材相貌气质,做人体写真模特最棒的。可这不是一句话就可以做的事业,在我国传统观念和文化的大背景下,要做一个人体写真模特,先需要有极大的勇气。你想想你周围的人,有几个会同意你做这件事。如果反对的人大于支持的,你又没有勇气面对他们,那就别考虑这事了。这种勇气也不是鼓一下就能产生并持久下去。这关乎一个人的心理素质和多方面的素养。前提还是敢不敢与传统生活观念和行为方式挑战和决裂。你向我咨询,我只能这样回答。至于秦明,我与他有了二十几年的交往和了解,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发现他的人格人品存在问题。”
邻近两桌茶客的说笑嘈闹声越来越烈,加杂着吆三喝四的猜拳声。搅扰得东方灵没法与伊承新静心地交流。他给伊承新添水时说,“你先别想这件事。在这样的环境里,不妨先体会一下生活的多元和复杂。如果你能从周边的生活现象中发现一些问题,对你所思考和选择的问题会有帮助。”
伊承新不太理解东方灵这活的用意,茫然地望一眼东方灵,扭头扫视邻近两桌的男男女女,闹不清在这样一群粗俗的饮食男女中能发现什么。
“你听听他们的对话,挺有意思的。”东方灵有意无意地提示了一下。
伊承新把注意力投在左边桌上那些唧 唧喳喳的女人身上,留意他们的谈话内容。他们正在议论一个住在同院的女人,说她整天打扮成妖精似的,鱼尾纹七八条了,还使劲地搽胭脂抹粉,想把个家打扮成十七八岁的样子,让人看一眼就想吐。起头是两个女人在那女人身上挑三拣四地寻找毛病。后来第三个女人加进来说,那女人外边一定有人,要不就不会这样打扮。打扮是需要钱的,可他的站大脚的男人能挣回多少钱供她打扮?第四个女人也加进来 说,那女人每天去舞厅跳早场,干坐着没人请她跳舞,后来就拼命地打扮起来了。这样的话题让同桌其它女人不甘无知,也加进来你一句我一句交换着各自的见闻和感想。好象都对那个女人不感冒,好容易有了同声讨伐的机会,不发表言论会显得无能,一个个说得眉飞色舞,说到尽兴处混声哈哈大笑。
伊承新觉得这样的谈话俗不可耐,把注意力投到另一桌喝酒的男人们身上。几个男人正在争论批发市场的萝卜价格,一个坚持说一斤四角,另一个坚持说一斤三角。说四角的那个说,他前天去批发市场买菜,一斤萝卜四角五分,他争讲了半天,四角买出来的。那个说三角的人说他前日去市场,几个摊位上的萝卜都是三角一斤。那个说四角的人就要另一个人证明他说得没错。那个 要证明的人就说零售市场一斤萝卜五角,批发市场可能是四角。那坚持一斤萝卜三角的人也要旁边的人证明现在市场上卖的萝卜比前半月便宜。那个想做证明的人就说:他买萝卜是六角一斤,是从四川来的萝卜。又一个加进来的人说:“四川来的萝卜一元一斤。四角的萝卜肯定是当地农民自产自销。又一个说:你们肯定把白萝卜和红萝卜的价格弄混了。那个坚持说一斤四角的人就红了脸说,自己不是三岁小孩,难道连什么是红萝卜什么是白萝卜分不清?于是争讲起来,争得脸红脖子粗,筷子也被拍下桌子……
伊承新听得索然无味,回头见东方灵悠然地刮着碗子,“你说他们的谈话有意思,我可听不出这样的话能有什么意思。”
东方灵笑了,“你能听出他们的谈话没一点意思就有意思了。”
伊承新不解地盯住东方灵的眼睛。
“这就是我们的民族或者说同类,终日为鸡毛蒜皮的事情津津乐道,心胸狭窄目光短浅,固执已见斤斤计较。面对这样的生活习惯和生存群体,你能指望什么?指望这样的人对你的行为作出评价和肯定?”
“哦!我明白了。”伊承新脸上洋溢出兴奋中无不敬佩的笑,“你真是个高人!”
“高人?这话从何说起?”东方灵倒疑惑起来。
“那次你让民生街修鞋的朱朝阳去土楼山寻访天涯海角鹿回头来的高人,我推猜出你的用意,认为你才是高人。今天你用同样的方式给我上了一课,怎么不是高人?”
东方灵也用欣赏的目光盯视着眼前这个聪慧的姑娘,“你有这么好的悟性,不愁做不出有出息的事来。就说你向我征求意见的那件事吧。我认为,这世上没有能不能该不该做的事情,而只有敢不敢做的事情。你想做人体写真模特,别指望从你周围人群找到支持和赞同。你我周围的人的头脑心灵和胃口都被鸡毛蒜皮塞满了,无暇顾及一个要飞上天的人。一切都取决于你自己。再说了,女人的**,只有在少数人的眼里是艺术,是神圣的,而绝大多数人只会用邪恶的目光看待女人**。这不是取决于女人的**是否邪恶,而是取决于看女人**的那双眼是否邪恶。如果你真的有勇气面对那些用邪恶目光看你**的人,让他们的邪恶在神圣张力的抵御下不得已退去,变得礼智起来,那你就功德圆满了。这种功德没人能帮你取得,只能靠你自己。我不抱成见地猜测一下,你的家人是反对你做人体写真模特的,如果……”
伊承新打断东方灵的话,“你说得对,我在服装展示队穿了一次泳装,就被父母亲骂了个狗血喷头!更别说对着镜头脱光衣裳。”
“所以,这事最终还得由你决定。没人会说清该做不该做的道理,包括我。我刚才说秦明至少到目前没发现人格人品问题,是因为秦明不是个神人,他身上也潜藏着某种邪恶。我无法判断他让你当人体写真模特的意图中没有一丝一毫邪恶的念头。面对他的镜头,你的**最终能否成为一件高品格的艺术作品,其中有他的作用,也有你的作用,你明白吗?”
“我……”伊承新想了想,“明白。”
“好,这事我俩就谈到这儿。记住,我不是什么高人。我跟那两桌上的人差不多,只是我善于说话而已。别让我的话影响你人生路上的重大抉择。一切靠你自己。”
伊承新兴奋异常,起身告辞。东方灵说:“要没事,留下等我朋友来一起坐坐,男女搭配,喝酒不醉。”
“不啦!改天,我要请你单独喝酒,要不你那天单独请我喝酒好吗?”
“好!说定了。”东方灵把伊承新送出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