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田成业回到家里,孟慧在卧室衣柜前翻找什么,床上被褥也翻卷在一头,床柜盖板开着。“你翻找什么?”田成业问话的同时观察老婆神色。
孟慧没出声。田成业斟酌第二句应该说什么,孟慧开口了,“你昨晚去谁家打麻将了?”
心紧一下,脱口而出,“不是给你说了吗?去老包家,包家村的老包家。”老包是田成业小学同学,同在教育系统工作。除婚丧等面子上应酬,老包不来田成业家做客。推出老包不会露馅。
“在老包家打麻将,关掉手机做什么?”
田成业脑子一转,“老包规定上麻将桌都要关机,免得干扰。你打电话做什么?我说了,天太晚可能回不来的。”
孟慧不再出声。从床柜取出一个包袱放在凳上,将翻卷上去的被褥拉展,把包袱放到床上打开,显出几条被面几条床单。提起一条肉色印花床单抖了抖,夹在床单中间的几粒樟脑丸滚出来,一粒丢在床上,两粒滚到地下,刺鼻的樟脑味顿时散发开来。没有蛀虫掉下来。又将一条朱红牡丹花的织锦缎被面展在床上查看折缝是否变色。她的不动声色让田成业禁不住问道:“把这些翻出来做什么?”
“伟伟来电话了。”
伟伟、佳佳每半月给家里打电话问好请安,不是什么新鲜事。今日孟慧翻看为伟伟结婚准备的东西,大约这次来电话有别的事儿,“电话里怎么说的?”
“伟伟有要紧事跟你商量,偏巧你不在家,又整夜不回来。伟伟问我你去哪了,我说去同学家打麻将。伟伟说阿大不是不爱打麻将吗?前年夏天我回家没事干,要跟你们打麻将,阿大说不爱打。他啥时候爱上麻将了?我说我也不清楚,反正没见他在家里打过,这次冷不丁说要去同学家打麻将……”
手机响了,田成业要取手机又没取 。倘若是苗青打来的,在孟慧前不好说话。正不知如何处置,孟慧说:“你的手机响了,你没听见吗?”
田成业只得从裤带上取下手机,铃已经不响了。手机上没办来电显示服务,说:“可能是打错的。”刚把手机装入手机袋,铃又响起来,开机紧贴住耳朵,“喂,谁呀?”
“我, 你在哪儿?”
“我跟我老婆在家里翻找东西哩。”
“怪不得不接电话,能说吧?”
“有话你就说,客气什么。”田成业这话也给老婆听,让她认为是一般人的电话,同时从卧室走出来。他估计师德 昨夜同汪石菊出去得了便宜,迫不及待要给他说说感想,果然,“昨晚我俩出去住旅馆了。”
田成业见孟慧没有跟出来,“怎么样?”
“给她喝得太多了,一上床跟死猪似的,鼾声能把尕驴儿吓惊哩!我醉达麻达地来了一次,今早天麻麻亮又来了一次。日鬼,没情况,身上粗得麻拉石一样,就像在窑洞里甩了一回条子。”
“你知足吧!你胃口壮,随便什么吃饱就成了。”田成业说着,没发现孟慧站在卧室门外冷不丁问了一声:“谁?”
“师德 。”
“吃什么了?胃口壮,胃口不壮的。”
田成业楞了一下,“他说他想吃豆面饭块,端上来的却是青稞面破布衫,把肚子吃胀了。”
“谁把肚子吃胀了?” 师德在电话里问。
“我说你把肚子吃胀了。”
“还是你的苗青好,脸是脸,身子是身子,肉皮是肉皮儿。”
“我忙着,没工夫给你闲谝,我挂了。”田成业把手机装起来,心里又浮荡起得意,眼前显出苗青灿烂的笑脸。田成业稳住情绪,走回卧室,“伟伟打电话到底要商量什么?”
孟慧扔下手里的被面,“伟伟要在元旦结婚!”
“元旦结婚?”田成业觉得这消息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因为平空除了雷声炸响,没别的东西。这样的大事事先怎么没有一点点透露?上半月来电话一个字没说,怎么一张口就要结婚?“佳佳来电话了吗?这死丫头,她哥哥给我们打哑谜她怎么也不说一声?她兄妹俩搞什么鬼?”
“你骂丫头有啥用?丫头不跟哥哥在一个地方上班。上上个月来电话说她哥哥谈了一个对象,两个月不见哥哥的面。”孟慧抹起眼泪。“真是由心机儿!这么大的事事先不给我们说一句,临到结婚才想起给娘老子打电话,叫我们如何是好?”摸着被面,“我东挪一点西凑一点给他准备这些东西,只为他们……”
“一定是把人家丫头肚子弄大了,不好收拾,才临时决定要结婚的。”田成业还想狠狠骂几句,一想到自己近来的行为,胸腔里鼓涌的怒气一下子没了后劲。嚅嗫着,“没说什么原因?”
“他说女方家里等不及了,提出元旦把喜事办掉。问我们能不能去?要能去,十二月底前一定赶过去。要不能去,给他汇两万元钱儿。一应结婚用的东西他和女方在那边准备好了,不用我们操心。只要早点汇钱过去就成哩。”孟慧说着说着抽泣起来,“我们这些年为他费的心情全白费了。”
“都怪你,非要事先一件一件把东西买下准备着。我给你说了多少次?计划跟不上变化。如今的年轻人,心术儿高。东西也一年一年变换得快,我们拿我们眼光买下的东西,就是儿子勉强接受,也是赶不上时兴的。你偏不听,非要今儿一件明儿一件地凑。这不,凑了个空光……”意识到这样抱怨挖苦老婆没道理,改了语气说:“儿子用不上,我俩就把这两床缎被儿装上,新新鲜鲜盖几年,我俩从结婚到现在还没盖过这么贵的织锦缎被儿。”
“你说得轻巧!我凑下的东西,是我们当娘老子的心,他用不用是他的事,我得拿去给他看看,他这样做对得起娘老子不?”
“听你这话,你要去威海?”
“儿子结婚我能不去吗?这是我家头一桩喜事。只不知伟伟谈了怎么一个对象,要是一个走不到人前头的媳妇,咋办?也不知寄一张相片给我们看看。”
当下商定,不能一次把两万元全寄去。家里有两张一万元定期存单,先取一万汇过去,看看那边的动静,如果女方能把缺的补上,或者节省着花费,最好。如果伟伟觉得转不开手还得要钱,把另外一万元汇去。家里还有六仟元的活期,取三千作为两人来去的路费以及到近海的花消。商量到这儿,田成业说:“穷家富路,我俩走的时候还得多拿点钱,头次出门去新亲家家,我们手头上不宽裕,会叫人家看不起。另外,我还有个想法。”停口审度着孟慧的脸色。
“什么想法,这么想说不说的。”
“阿大苦了一辈子,把我弟兄三个拉扯成人,一个个成家立业,没过过一天消闲日子,人活到七十几,还没去过兰州。我的意思是我俩反正要去,趁着阿大还能转得动,把阿大带上,叫阿大浪一趟,见见世面。”
“这是好事情。只是这样一来,伍千元也打不住。”孟慧说着抖开另一条银红菊花织锦缎被面,查看有没有蛀虫糟害的痕迹。
“阿大出游的费用,我们可以向老大老三家各要一点。只要他们一家给一千,就成了,剩下花多花少我俩出。”
孟慧把抖开的被面重新边对边仔细折叠起来,“老大出一千估计不会有问题,只怕老大不同意阿大走那么长的路,去那么远的地方。阿大毕竟是快八十的人了,平时虽然没有拿住人的大病症,可药没停地吃着。去近海路上休息不好,加上水土不服,万一病下,我俩是给儿子办喜事,还是服侍阿大哩?”
孟慧说得不无道理,田成业说:“我们得把伟伟元旦结婚的事通知给老大老三。把我们的想法告诉老大,听听老大的口气。如果老大同意,再提说三家出钱的事,要是老大反对带阿大出去,就用不着说钱的事,也用不着再给老三家说。老三做不了主儿,老三的婆娘你不是不知道,事情办不成,先要说下一大堆汤头话哩。”
孟慧把取出的被面床单之类的东西用一片花布包裹起来,“以我说,就是老大同意,也别向老三家提说要钱的事。我宁肯多花一千,也不想听老三婆娘说那些长头话。要要,就给田健说。田健如今有工作,挣得也不少,田健对爷爷又是最要紧的,一说,田健准能给点,免了与老三两口磨嘴皮子。”
“伟伟叫我们啥时候把钱汇过去?”
“没说具体时间,只说快一点。要是昨晚你在家里,有些话伟伟就说清了。”扔下包袱,拉开衣柜下面放鞋袜的抽屉,从一只装袜子的硬纸盒中的一双旧棉袜中取出两张存单递给田成业,“你看那个存单先到期就取那一张上的。”
以往,田成业只管把工资交给孟慧,由她调掌家里用度,取钱存钱全由她办。虽然知道她节俭着把省下来的钱零存起来,凑个整数换成定期存单。却并不过问存了多少,存在哪儿。此刻接住两张万元存单,心里不由地感激着孟慧的持家本领,又对自己为苗青的花费深感内疚。选了其中存期已过一年的存单。把另一张交给孟慧。孟慧放好存单,又从衣柜上边的旧被褥下边摸出活期存折交给男人,“活期存折上有六千元,取多少你看着取。”
“干啥?”田成业认为在阿大去不去的问题没确定前,用不着取这个钱。
“你说干啥?不论阿大能去不能去,我俩少不得要去。已经十月半间了,转眼就是十一月半间。我俩都没一件象样的衣裳。穿着旧衣裳去,别说近威海女方家的亲戚陆眷猜疑我们的光阴过得汪泪,连儿子姑娘脸上也没光彩。取出一千,加上一万存单上的利息,我俩各买一套体面的外衣,好一点的衬衣,剩下钱儿给伟伟佳佳各买一两样东西……”
“你又想多了。”田成业打断孟慧的话,“伟伟佳佳在那边挣着工资。再说,那边是沿海城市,要什么没有?你从这边买东西拿过去,说不定是那边早过时了的。不要吧,你买的;要吧,不入儿子姑娘的眼,还不是撂在一边不穿不用。你就少操这份闲心吧。”
孟慧对男人瞪起眼睛,“那边的东西再好再时兴,是那边的东西。我从这儿买一两样东西,是我们娘老子的心。穿用不穿用由他们,可我们不能因为这个原因空手儿见儿女吧?要是路近,一半天就到,我们只买点酿皮带过去,佳佳每次打电话都说想吃肖巧娘的酿皮。可路太长,得坐两天两夜的火车,只能买点好带的东西。”
“好好好,这事由你。你把手里这些东西撂下,我俩一起走,把钱取出来汇掉,一同去商业巷寻买我俩穿的衣裳,东西回来收拾。”
半小时后,两人从就近的银行取了钱,又去就近的邮局给伟伟电汇一万元。而后步行到商业巷选购衣裳。
转遍了商业巷卖服装的商铺,没有两人称心的外衣。所有店铺都展示着时尚新装,流行款式,绝少中老年人适宜的服装。其中一家有几套款式色调适宜孟慧穿着的羊绒中短大衣,标价六百多元。孟慧吐一下舌头,把欲要砍价的田成业拉出店门。常听喜爱转街的女人说,别看满天下都挂着衣裳,立在店门口模特身上的衣裳一件是一件,颜色是颜色,样儿是样儿,一看就叫人眼热心跳,真要买一件合体合心的衣裳,难!孟慧早几年被佳佳、田英拉着上街,这几年很少单独转街。今天看了,才相信人们说得不虚。
又看了几个店铺,孟慧就说:“走吧,还是民生街上的衣裳便宜,去那儿随便买两件就成了,这里的衣裳都贵,不是我们该穿的。”拉田成业出巷。
“我们该穿什么?”田成业已打定主意,趁这里没有合适她的衣裳,去大十字老字号商场给她选购一件上档次的皮衣。孟慧眼热皮衣好多年了,上街看见别的女人穿着款式新颖的裘皮外衣,要多看几眼,看不够回头再看。可她坚持不买,说自己有了岁数,让眼睛享点福就成了。这自然是她的借口,家里收入有限,她要尽可能为儿女多准备办大事的钱。
“反正不能穿太贵的,年轻时节没好衣裳穿,到老还讲究什么?只要看着新鲜干净合身就成了。”
“你说错了,年轻那阵别说没钱买衣裳,就是有钱,市场上除了灰的蓝的布料春秋装,还有什么?人老了,穿好衣裳才显得精神。为儿女对付了半辈子。如今儿子婚事有了眉目,办了这事,我俩就消停了,干吗不趁机好好活几年?走,去大十字商场,那里有好皮衣。”
“买皮衣?”孟慧眼里闪出惊慌又抱怨的目光,“你胡做哩!一件皮衣少说得一千多,眼下我俩正需要钱儿……”
“一千多元就一千多元,不会影响什么的。”把孟慧拉上公交车来到大十字下车。到商场三楼裘皮服装柜前,孟慧看了几眼,“我是五十二三的人了,穿皮衣不好。”
“好不好我都得让你买一件,你眼热了多年,再不穿,岁数越来越大,更不能穿了。现在买,有两个好处,第一,你这般岁数这般身高的女人穿皮衣的多的是,前天我还看见一个,派得很。第二,威海那边海风大,潮湿。那边不像我们这里生火取暖,房里房外一样冷,别的衣裳穿多了显得臃肿,穿少不能御寒。皮衣最适宜那边气候……”罗列了一大串理由,让服务员取几件皮衣对镜试穿,试了几件,都不出效果,孟慧又想撤退,田成业坚持要服务员再换,终于找了一件合体又穿出样儿的黑色绵羊皮短大衣。因了衣服有几条竖拼的缝线,矮胖的孟慧穿在身上出了效果。开票,听服务员说一千五百元,孟慧不肯把钱拿出来,田成业执意从她身上掏钱付帐。
田成业给自己买了一件二百元 的休闲茄克,一条八十元的休闲裤,一件六十五元的衬衣。在商场门外分手,田成业直奔民生街田壮饭馆。
饭馆门口挤站着十几人,探头向里张望,唧唧哝哝争讲着什么。田成业拨开众人要进去,其中一人虎着脸对他说:“先来后到知不知道?我等了将近一小时,你一来就想挤到前头,没这么便宜的事吧?”
田成业笑着说:“我不是买月饼的,我是饭馆老板的爸爸,有事要进去说。”原来门口被临时搬放的一张方桌挡着,守在方桌边的赵鹃让田成业进门,对门外人说:“请大家再等几分钟,月饼已经出笼,稍微凉一凉,才好给你们装进塑料袋提走。要不,等提到家里,月饼被气溜水打湿,就不好了。”
饭堂里弥漫着蒸汽。从厨房抬出来放在饭堂桌上的五扇笼屉上,开花的大月饼露出黄黄的油瓤和层红层绿层黄的内瓤。孟慧给田成业说过,自她表姐的女儿赵鹃来饭馆顶替伊承新帮工,做月饼,饭馆生意出现了转机,前来买月饼的人越来越多,多次为争买月饼发生口角。民生街上做生意的本地人,全成了回头客。有时今天买两月饼,把下次买的预订下来,需求量日见高涨。田壮、高洁梅、赵鹃,不时来搭手的孟慧、田英、田成功忙得团团转。从起头一天只蒸一幢五屉,到一天蒸到三幢十五屉,再到四幢二十屉。几个人只顾应付买月饼顾客,顾此失彼,饭馆主业却荒疏起来。一日,前来买月饼的焦玉玺提醒田壮,饭馆的主业是饭菜,月饼只为补充,月饼虽然买的人多,但利润微薄,费工费时,以它来引发顾客对饭馆的好感就够了,要把主要精力投放在饭菜上面。但田壮得意眼前的转机,无暇琢磨下一步的经营。
几分钟后蒸汽散尽,赵鹃收钱,高洁梅用无色食品塑料袋装月饼交给顾客提走。当天第四次出笼的三十只大月饼片时售完。“照今天的卖法,明天得蒸五幢。”田壮手舞足蹈地说。
“这样一幢一幢蒸月饼不是办法,忙死人哩。”赵鹃骨碌着眼仁说。她长着一双杏眼,青白的眼球上乌亮的瞳仁闪闪出彩。她是孟慧远方表姐的女儿,虽然家在农村,却一直在城内上学,高中毕业在家待业一年,被孟慧临时叫来饭馆打工,等待高就的时机。“我想好了,要么改锅灶,再添一幅五扇大笼,一次蒸两幢。要么把锅灶改得大大的,用食堂的那种大锅大笼,一笼能放十个月饼,一次蒸出五十个月饼。比这样一会儿一笼一会儿一笼省事省电省煤。”
“对,赵鹃这主意好。”田壮拍掌肯定赵鹃的建议,“你说,我们啥时候改灶?”自赵鹃来到饭馆,田壮话多了,笑多了,干活劲头更足了。“也怪。”有天田壮对田野说:“没见赵鹃前,我心里被邱慧敏塞满了,看谁也不顺眼。见了赵鹃,我一下子就把邱慧敏从心底里赶开了,不知这是什么缘故。”
“这就是缘分。”田野说。
缘分让田壮对赵鹃言听计从。
不等赵鹃开口,高洁梅抢先说道:“看样子你们没把焦老板的话放在心里。我们开的是饭馆,不是馍馍铺。再说厨房就那么大点地方,把锅灶改成大锅大笼蒸月饼,案板往哪放?如果你俩成心改灶专买月饼,我同意。要是继续卖饭菜,我看眼下这样就够了。总不能满城的人来买月饼,我们就得给满城的人做月饼吧?”
“我认为高洁梅的话有道理。”田成业把目光从财神像前电蜡烛红红的火苗上移开时说,“眼下我们月饼做得少,质量能保证,要是大规模做月饼,就难保证一笼笼都是好的。再说人们吃一阵月饼,又得改换口味,还是把精力投放在提高饭菜质量上吧。”
万花花疯张冒失跑进来,“快!给我买个月饼。”
“月饼早卖完了。”高洁梅提把椅子想让万花花坐下,发现田壮斜瞅着万花花,一脸的不欢迎。便改口说:“明日再来买吧。”
“明天?我能等到明天吗?”万花花对田壮说:“再蒸一幢嘛,我们掌柜的给我打电话,一定给他买下三个月饼,他要转亲戚去。”
“你说得轻巧。”田壮吸口烟,扭头把烟喷到墙上,望着弥散的那片灰兰色烟雾说:“蒸月饼可不是你扎花圈,扎一个竹蔑框架,粘上几圈油纸花就成了。我们得提前发面、揉面,要擦香豆红曲姜黄。要调油瓤,上笼前,得做大半夜的准备工作。我要是耍把戏的,给你变出三个月饼来,可我不是耍把戏的。”扭头朝墙上吐烟圈玩。
万花花看出田壮的不友好,就硬了语气:“你别以为月饼卖得好就轴起来了。我这是给你做宣传广告哩!我给我掌柜的说,田壮做下的月饼香死人哩,我给你买下一个尝尝,保你一吃还想吃。掌柜的吃了你的月饼给我说,这月饼实话香,香得没口儿咽。跟我家想当年过八月十五蒸的月饼一个味道。你给我隔一天买下一个。今早掌柜的来电话要我买下三个月饼,他要转亲戚去。”
“今天实在是对不起。”赵鹃笑意盈盈地说:“你给掌柜的说,明早,我把第一幢出笼的月饼挑三个最好的,你早点过来取走。”
“明早你在铺子里等着!我叫高洁梅把月饼给你送过去。”要进厨房的田壮回头说。
万花花叫道:“喂喂你先别进厨房,听你口气,好像不太欢迎我来你饭馆,我可是你的邻居,你饭馆的常客,没少吃过你的饭呐。”
“多亏是常客,要不,说我的饭菜这个不香那个少了的,我可担待不起。”田壮唰地撩起门帘进了厨房。
赵鹃听出两人对话中藏着些针头线脑, 挽住万花花胳膊送她出门,“你只管放心。明日你要的月饼我一定留下等你来取。”送走万花花。田壮撩门帘出来说:“我说送过去有送过去的道理,你咋又叫她过来取?她是卖花圈的,冷货,铺子里有晦气。前半年我的生意滑坡,十有**是她给我的饭馆带来了晦气。这种人最好别叫她来饭馆里,尤其她掌柜的,更不能来。”
田成业、高洁梅、赵鹃相互望一眼,一起把疑惑的目光对准田壮。
“你们没见过她的掌柜的,一见,就会明白。那人一脸的阴气,冰里捞出来的石头一样。见人只用冷青的眼光盯住人看,不说半句话。原是大医院管太平间的,挣死人钱发了家,孤魂野鬼般阴森森一个人过活。这种人身后,不知跟着多少不散的阴魂,万一有个冤魂屈鬼饿死鬼跟着花花到我们饭馆来,我的生意又得滑坡。”撩帘进了厨房。
高洁梅笑起来:“田哥年轻轻的,咋是一肚子迷信?”说得田成业、赵鹃也笑了起来。
听说田成功两天没来饭馆,田成业进厨房给田壮简单说了田伟要在元旦结婚的事,离开饭馆去四号院与老大商讨有关事宜。
田成业前脚走,后脚来了一老一少两人,老的问:“你们的炒面片还卖不卖?”
“卖啊,谁说不卖?”田壮让座时反问。
“满街道都说你们改卖月饼了,一整天只围着月饼转。我就心想,不会吧?饭菜卖得好好的,味道也不错,咋又卖起月饼来了。放着能挣钱的饭馆不开,要改开馍馍铺。别人开馍馍铺还得同时压面条,卖手工拉面面片面基。你们只卖月饼怕是不成吧?”
田壮有感于老人“味道也不错”这句话,笑着解释道:“前一阵生意不好,加卖月饼是补充一下饭馆的亏空。主业还是饭菜。听你老人家口气,吃过我们的饭,可我好像是头次见你老人家。”
“你怎么是头次见?”高洁梅插进话来,“这位在七号院里住,姓井,是装裱字画的师傅。少说,在我们这儿吃过三次。有次井师傅说你的炒面片肉放少了,你还跟井师傅争讲了几句,不记得了?”
田壮笑了,“怪我眼粗,没认出来。饭馆里人出人进的,我大多时间在厨房里,来一次两次是记不住的。”
赵鹃揪一下田壮的袖管,“田哥,快进厨房做饭吧,人家不是来闲喧的。”同进厨房为老井做炒面片。赵鹃边切肉边说:“看来焦老板说得对,我们得把心思从月饼移到饭菜上来。多亏昨日会的拉面面基剩了点,要不,又把两个吃饭的人推出去了。”
高洁梅给老井和同来者倒了两杯热茶,井永清接杯说:“到底是年轻人,眼利,我来过几次,你都记住了。”
“旦凡在民生街上住家摆摊做生意的,只要来两次,我就记住是哪个院里的,做啥生意的。有一次,你同刘方老师来吃饭,说了几句笑话,把吃饭的客人都惹笑了,我就把你记牢了。”打量与老井同来的直眉楞眼的年轻人,从着装神态判断,像是从农村来的,就说:“井师傅,你这位亲戚是远处来的吧?只吃一碗面片怕不得济,切上一碟子腱子肉,给你亲戚喝几盅酒呗。”
“也成,切一盘肉吧,可我外甥不会喝酒,酒就免了。”
高洁梅向厨房喊叫一盘腱子肉。听到应答声,回头又说,“井师傅有这么硬气的外甥,老远来看望你,真有福气。”
井永清笑了,“我外甥是从狼跳峡来的,那里建设一个水电站,他给电站工地提供砂石料,一来二往认识了一个工程师。这个工程师喜爱收藏名家字画。与我外甥闲喧中知道我这个阿舅在西宁市装裱字画,就给我外甥说‘你舅舅在西宁市装裱字画,一定认识很多的书画家。我收藏的字画作品里,缺几张青海省著名书画家的作品。你托你舅舅想办法给我弄一张野鹤的中堂立轴,楚良的写意人物画。最不济也得想方设法弄一个斗方。内容不限,只要有野鹤、楚良的落款印章就成。听人说野鹤有一枚闲章,朱文大篆,印文是耕砚,出自青海省金石大家老樵 之手,不论作品大小,只要 有这枚闲章和野鹤的落款章就行。给我办了这件事,你在工地上的活儿我保证没人再与你抢夺了。’我外甥听出工程师话中有话,可一想到要的不是一般的作品。要是答应下来又办不到,日后给电站供砂石的路子就会断掉。就试探了一句,工程师到底是借口索要还是花钱收藏。‘听我阿舅说过,野鹤的作品要价高,四尺对开立轴要一千五到两千元哩。’工程师就说:‘我知道野鹤、楚良的书画要价高,一直没舍得买。要买,早买了。你叫你舅舅想想办法,他整日与那些书画家们吃吃喝喝的,肯定有办法。’外甥没法儿,跑来给我下话,要我给工程师弄两张想要的字画。”
赵鹃端出两碗炒面片,一盘腱子肉,舅甥两人埋头吃起来。
高洁梅坐在一边看他俩吃饭,忍不住说:“井师傅,你给我们说个笑话吧。”
井永清嘴里有东西,嚼几下硬咽了说:“我是说笑话的料吗?”
“你上次说的笑话我还记着哩,想起来就笑哩。你再说一个,叫我们高兴高兴。”
“你可把我难住了。你要不是大姑娘,我就往你胳肢窝里搜几下,叫你笑得上不来气儿,可你这么俊的姑娘,我哪敢下手?不是叫我老虎嘴里拔牙、猴子手里刁枣儿嘛!”
“你真逗。”
“是吗?”井永清站起来奓 起双臂转着身子说:“我哪儿逗?像你这样俊的姑娘,往人前一站,就是清风里的柳丝丝,雨浇过的花骨朵儿。那才叫逗人哩。我长成这样子,远看,是一个麻袋上安着一颗大头菜,下面戳着一双筷子;近看,站着是五扇茼笼,坐着是剁肉的墩墩,趴下是擀汤的案板,躺下是没棱子的碌碡 ,人一见就吓跑了,还能逗人?”
高洁梅早已笑得前仰后合,“真把人笑死哩!”揉一阵肚子,“井师傅再说一个。”
井永清佯板起面孔说:“再不敢说了。能说的就这一个,别的全是带颜色有荤腥味的,不能当着姑娘的面说。”坐下吃了两口腱子肉,见高洁梅打量着自己,忍不住说:“我新近学了几段脑筋急转弯,你听不听?”
“听,你快说。”
“林黛玉是怎么死的?”收嘴挤眼地学着赵本山的动作指一下高洁梅“你答。”
一下子把高洁梅问懵了,红楼梦的电视剧她看过,是宝玉与宝钗成亲时刻,黛玉焚烧诗稿发病而殁,就说:“是气死的。”
“不对,是摔死的。”
“怎么是摔死的?”高洁梅惊诧不已。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从天上掉下来还能摔不死?”
高洁梅兴趣陡增,心里正在感叹老井的活跃机智,又听井永清发问:“黑母鸡聪明还是白母鸡聪明?”
“我……不知道。”高洁梅无从寻找答案。
“当然是黑母鸡聪明。黑母鸡能下白蛋,白母鸡能下黑蛋吗?”
高洁梅被逗惹得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