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周六。近晌午时,苏珊才在贝贝“咯咯咯”的笑声中醒来。她睁开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想起昨夜和戴维之间的口角,心里依然隐隐作痛。
她起身走到厅里,见凯伊正陪着贝贝吃饭,安迪在阳台上抽着烟,唯独没见到戴维。
“妈咪,我看见你睡在我的床上了,我没有进去玩,怕吵醒你了。”贝贝转过脸甜甜地说道。
“贝贝,你真是个乖宝宝,还在发烧吗?”苏珊走过去问道。贝贝摇摇头,转过身拉起凯伊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凯伊立即领会了孩子的意思,马上告诉苏珊,孩子的烧是退了,可还咳得厉害,食欲也不好。
苏珊来到自己的卧室前,轻轻推开门,见戴维依然沉睡着,便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把半开着的窗帘拉好,关了床头灯,又拿了条被单盖在戴维身上。她看着鼾声如雷的戴维,心里酸酸的,她想,她和他也许真的走到了分手的边缘,可两人毕竟在一起四年多,他明天就要回美国了,等他醒来后,陪他上趟街,吃顿饭,也能给他带来些安慰吧。她走到梳妆台前,拿起自己的护肤用品,轻轻走出卧室,关好门。她去浴室洗了个澡,稍微打扮了一下,然后到厨房喝了杯牛奶,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着戴维醒来。
下午一点多钟,戴维慢吞吞地伸着懒腰走出了卧室。苏珊告诉他一会儿就带他出去吃饭,然后再陪他去看看深圳的一些景点。戴维像是忘记了昨晚两人的争吵,一脸嬉笑地连声说“ok!”。他匆匆洗漱完,特意穿了件giio armani的休闲衫,跟着 苏珊离开了家。
苏珊带着戴维来到了一家有着欧式格调的西餐厅。也许是已过了午饭时间,餐厅里显得有些冷清。两人在一张靠近窗边的位子上面对面地坐了下来。苏珊特地为戴维点了他喜欢吃的腌鲑鱼色拉、蒜香牛扒。
“亲爱的,我们才分开几个月,我觉得你变了许多,变得没那么温柔了……”戴维将沙拉里的一个番茄送入口,嚼了嚼,“苏珊,跟我回美国吧!”又嚼了嚼,咽了下去,看着苏珊。
苏珊放下了手中的叉,没有做声,而是将目光转向了窗外。片刻后,她转过脸,看着戴维,摇了摇头,“你总是只想着自己,明知道我暂时离不开这里,你为什么非得这么做?”
“难道他们真的比我重要?我们在一起四年了,还比不上你来这里几个月?”“戴维,这是两回事,请你不要混为一谈,好吗?”
“如果你选择留下的话,是不是意味着你要放弃我们的未来?”
“我是来这里工作的,这和放弃我们的未来没有关系。来中国工作的美国人很多,难道他们都得分手、离婚吗?如果你还是固执己见的话,我无话可说了。”“苏珊,这是你自己做出的决定,看来我们的结局只能是分手了。”
服务生端上来两份牛排,苏珊拿起刀叉,搅动了一下,皱着眉头把刀叉放了下来。戴维低头凑近牛排,闻了闻,面露喜色地自言自语道:“不错,这里的牛排也很香啊。”
“苏珊,我感觉你从来没有真正爱过我。”戴维切了块牛排送进嘴里,头也不抬,边嚼边说。
“你这样说话,是不负责任的!不过,我不想再和你进行一场辩论,我知道,这样的辩论你永远是赢家!”苏珊看着有滋有味吃着牛排的戴维,顿了一下,说道:“戴维,今天我们不要再讨论这些不愉快的话题,好吗?我一会儿带你去游览一个很有中国特色的地方。”
“嗯哼。”戴维应了一声,可能还是西餐对他的胃口,很快他就把盘子里的食物一扫而光。吃完后,他一边用餐巾纸抹着嘴,一边指了指苏珊面前的盘子,说:“你怎么不吃啊?这牛排不错的啊。”
苏珊没说话,叫来服务生结完账,便和戴维一起走出了餐厅。她在路边叫了辆出租车,带着戴维直接去了民俗文化村。
两人走进民俗文化村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但公园里的游客依然很多,各种民族风情表演、民间手工艺展示还在热热闹闹地进行着。
“这里浓缩了中国五十六个民族的风情和民俗,也是中国五千年历史与文明的一个缩影。这是一个很有特色的地方……”苏珊用上次自己来游玩时从导游小姐那里学来的话,耐心地向戴维做着解释。
“我倒没觉得这里有什么特别之处,与这里相比,你更特别!”戴维油腔滑调地打断苏珊的讲解。他看了看苏珊,接着说道:“在我眼里,你更具特色,你看,那么多游客都是开开心心的,只有你这么严肃。”说完,若无其事举起相机一阵狂拍。“我今天是诚心诚意带你来这里玩的,免得你来中国除了和我吵架闹分手,别的什么记忆也没留下。分手归分手,大家还是朋友。”苏珊冲着饶有兴致的戴维说道。
“呵呵,ok!够朋友!以后看看这些照片,也会觉得没白来中国一次!”戴维边走边看,还时不时地来几句说笑。
戴维忽冷忽热的情绪,或阴或阳的神色,让苏珊心里很压抑。她跟在戴维身边走着,话越来越少了。当戴维看到一些不明白的民族装束和建筑时,她也只是三言两语地作些解释。
两人回到家里已是傍晚了。戴维一进门便倒在沙发上,一个劲地喊着“太累了!”。正在餐桌边吃饭的贝贝见到苏珊,轻轻叫了声“妈咪”后,便不再出声了。苏珊发现贝贝默默地吃着保姆递到他小嘴里的粥,时不时地转过头,怯生生地看一下躺在沙发上的戴维。她心想,这次戴维来,她被他搞得心烦意乱不说,凯伊和安迪的脸上也少了欢笑,连孩子见了他都心神不安的,要是早知道这样就不让他住这里了。
“贝贝,咳嗽好点了吗?”苏珊走到贝贝身边坐下,轻轻抚摸着孩子的头说。贝贝点点头,没像以往那样叽叽喳喳地跟她说个不停,而是又把小脸转向了戴维。“小家伙,想我了吗?”苏珊抱起贝贝坐在自己腿上,亲了亲他的额头。“想!贝贝好想妈咪,今天晚上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当然可以啊。”
“那明天晚上呢?”
“当然也可以啊。”
“要是戴维叔叔不走了呢?”
“贝贝,戴维叔叔明天就要走了。”
“那妈咪是不是一起走呢?”
“妈咪不走,妈咪和贝贝在一起。”
“妈咪不走喽!妈咪不走喽!”贝贝兴奋地拍着小手,抱着苏珊的头亲了又亲,然后从苏珊腿上下来,一蹦一跳去了自己的卧室。
苏珊走到沙发前,推了推沙发上的戴维,“起来吃晚饭,好吗?躺在这里像什么样子啊?”“不,我不饿。”戴维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吹着口哨朝卧室走去,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朝苏珊嬉皮笑脸地看了看,才进了房间。
“苏珊,要不要重新给你们做点吃的?”保姆从厨房走出来问道。
“不用了,一会儿我自己来弄点牛奶面包就可以了。”苏珊边说边朝贝贝的房间走去,当她经过安迪的门前时,听到从他房间里传出了鸟叫声、流水声以及舒缓的音乐。她见门虚掩着,便轻轻一推,见凯伊和安迪在柔和的灯光下,盘腿坐在地上练着瑜伽。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安迪纹丝不动,依然专注地练着,凯伊则立马走神,做了个鬼脸后,站起身,扭着身体踱到苏珊面前,摆了个瑜伽动作,得意地说:“怎么样,我减肥的愿望就快实现了,你等着嫉妒我吧!”苏珊笑道:“胖妞!但愿你能练成个仙女!”
凯伊拉苏珊进房间。她想让苏珊和他俩一起听听音乐,说说开心话。因为自打戴维来后,她就没见到苏珊开心过一天,她知道,戴维给了苏珊很大的压力,苏珊心里够烦的。
苏珊没有进去,朝凯伊说了句“你接着练”,便站在门口看着,她想,以前他俩下班回到家,总是这屋窜到那屋,无忧无虑地放肆笑闹,喝酒抽烟无所顾忌,现在一到晚上他俩就躲进房间里,说是练瑜伽,其实是想让家里安静些,给她和戴维有个好的环境。其实,戴维来后,她曾想带着他去住宾馆。后来她觉得,让戴维亲眼看看他们的这个大家庭,也许能消除他心中的一些疑虑,也能让他亲历一下这个开心的集体。未曾想,戴维不领情,还给家里添了许多压抑的气氛。想到这些,她心里挺过意不去的。她在门口站了一会,便轻轻带上门,去了贝贝的房间。
苏珊陪着贝贝玩了会儿玩具,便给他洗了澡,吃了感冒药,然后把他抱到床上躺下,讲着故事哄他睡觉。今晚小家伙很乖,没多久就睡着了。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慢慢地往房门口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才出了房间。她来到厨房,倒了杯牛奶,切了几片面包放在盘子里,然后拿着这些东西去了自己的卧室。
“戴维,你没吃晚饭,起来吃点东西吧。”苏珊把牛奶和面包放在床头柜上,朝躺在床上的戴维说道。戴维在床上转了个身,依然躺着。苏珊没再喊他,转身到衣柜里拿了件睡衣,便往外面走。
戴维突然翻身下床,跑到了苏珊面前,“ok,听我说,明天我就要走了,你应该明白今晚对我俩意味着什么?陪我好吗?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毕竟我们一起生活四年了,不是四天!”
苏珊躲开戴维的目光,“戴维,你说我不跟你回去,就意味着我们结束了,既然已经是这个结局了,你何必还这样纠缠呢?”
“答应我,让我抱你最后一夜!”戴维说着,猛地抱住苏珊,一边吻着,一边往床前移。
“你放开我!我不是你的性奴!我不想重复昨晚的经历!”苏珊挣扎着喊道。“如果我现在不放开你呢?”戴维抱起苏珊放到床上,整个人死死压在她身上。他额头青筋直暴,呼呼地喘着粗气,嘴角向下咧着,似乎一定要征服这个无视他优秀外表和尊贵职业的倔强女人。
“你……如果要发泄,可以花钱去发泄,你用这种龌龊的手段,你还像个人吗?!”苏珊看到戴维这张扭曲变形的脸,心里厌恶得有种想吐的感觉。她一边大声呵斥,一边双手推挡他的头,躲避他**的嘴唇。
“哼!你几个月没有男人,你就不想?我现在还是你的男人,多睡一晚少睡一晚有什么区别!”戴维边说边撕扯起苏珊的衣服来。
苏珊眼看自己的上衣快被戴维扯开,眼泪刷刷地流了出来。她用全身的力气,死死抓住戴维的双手,大声吼道:“除非你得逞后杀了我,否则我出了这个门,会让你知道后果的!”
戴维抬头一愣,心里一颤,手便松开了。他知道苏珊的性格,这个平时很温和,甚至有些柔弱的女人,只做她愿意做的事,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他想,要是再这么硬来的话,她肯定会让他惹上麻烦的,要是他明天回不了美国,那可就真是得不偿失了。他从苏珊的身上下来,耸耸肩,左边的嘴角向上挑了挑:“哈!本来这种事对双方都是种享受,既然你不愿意,那就不能怨我啦,我只是想弥补你昨晚的遗憾。”说完,他在屋里踱着步,吹起电视剧《第六感应》片头曲的口哨来。
苏珊对这首带着些神秘色彩的曲子,似乎特别偏好。在美国家中,每当两人发生口角,苏珊不理睬戴维时,戴维就会跟在苏珊屁股后头,不停地吹着这首曲子。而苏珊只要听到戴维吹这首曲子,心里的气便会顺畅许多,就会说:“够啦!讨厌!”就会和戴维重归于好。可现在,苏珊又听到戴维吹起这首曲子,却是满心的厌恶和反感了。在她看来,今天他撅着嘴唇吹口哨的样子,就像一个龌龊的人在跑着调哼哼,一个无赖的人在装模作样地耍弄。苏珊没再看戴维一眼,站起身,整了整衣服和头发,抹去脸上的泪水,拿着睡衣快步走出了卧室。
次日上午,苏珊因为一整夜没怎么睡着觉,头疼得厉害,吃了一粒aleve(止痛片)后,亲自将戴维送到了罗湖口岸。
原本要在中国待一周的戴维,来了不到四天,便要提前回美国了。他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脸轻松地和苏珊话别,还主动拥抱了一下苏珊。当他进入出境处通道时,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朝苏珊诡异地笑了笑,又声音很低地说了些什么,然后潇洒地挥了挥手,转过身,慢悠悠地走了进去。
苏珊站在外面,只隐隐约约听到戴维最后说了句“good luck(祝你好运)!”。她看着戴维渐渐离去的背影,心里忽然一阵寒凉,他来中国前后不到四天,就这么毅然决然地走了,走得那么洒脱,似乎是带着一种满意的神气走的。短短的四天,这个和她生活了四年的男人,给她留下了许多疑问、泪水和无奈。她突然想,也许他们四年的恩恩怨怨就这么结束了,可他又是为了什么……周一上午,苏珊准备召集几个设计师开个会,刚给凯伊打完电话,查尔斯来电话叫她去一趟。她想,查尔斯好久没找过她了,近来设计部门出了些问题,这会儿她去,没准就得挨批了。于是,她有些忐忑地去了查尔斯办公室。
查尔斯没了以往对她的热情,抬手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椅子,“苏珊,滨海休闲带景观的设计到现在还没有拿出完整的方案来,这是怎么回事?我想听听你的解释!”
苏珊没坐下,便做起了自我检讨:“对不起,查尔斯,这是我的过失。这项工作完成得不好,是我没和设计师们及时沟通,生活里的一些琐事也影响了工作的进展。”“你是艺术总监,应该知道这个投标项目的重要性!可是,你近来都忙了些什么?我知道里奥走时,把孩子托付给了你,给你添了一些麻烦,我不反对你照顾孩子,但不能影响工作!”
苏珊忙点点头,“是的,我会处理好的。”
查尔斯忽然问道:“听说你男友来了,是不是不安心在中国工作,想跟他回去了?”
苏珊一愣,“哦,不不!我没有这个想法,我选择来中国,不是一时的冲动。我现在还没有做出任何成绩,怎么会轻易放弃呢?我知道这份工作的挑战性,我一定会用心去做好的。”
查尔斯的脸色开始由阴转晴,目光也柔和了许多,“那好!苏珊,工作上有什么问题,要及时跟我沟通,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可以找凯伊和杰森他们帮忙。当然,动员你男友来中国工作和生活,这个我可做不到!”说完,朝苏珊笑了一下。
“我没有这个奢望,我们……”苏珊轻描淡写地把她和戴维之间的事说了一下,她不想给查尔斯留下什么顾虑。
“ok!我知道你的性格,抓紧把滨海景观的方案做出来,离投标的时间很紧了啊。”查尔斯担心苏珊受到情感上的困扰,影响了工作,便多嘱咐了几句。“好的。我正准备和安迪、凯伊他们商量这事,我会抓紧的。”
“你去忙吧,我信得过你。”
苏珊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凯伊已经在等她了。她告诉凯伊,查尔斯对滨海景观的设计进度很有意见。这个项目原来是由里奥负责的,现在也不知道里奥什么时候回来,再这么等下去是要误大事的。
凯伊说:“看来卡罗琳的病很重,不然里奥不会这么久不回来,他是个做事认真的人。”
苏珊忙说:“现在只能由其他人来做了,我想把这个项目根据我们公司设计师的不同能力分解开来做,你看怎么样?”
凯伊点点头:“你是这方面的专家,听你的,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吩咐。”苏珊笑道:“你是领导,你不点头,我哪敢啊?不过,我得和他们几个商量一下,看看这么做是不是可行。”
凯伊拍了一下苏珊的肩:“商量啥,你给他们布置任务就是了。”
苏珊想到里奥走之前已经对这个项目做了个初步方案,她和里奥为此还专门讨论过,而且这个方案总体上是很有创意和想法的,觉得应该沿袭里奥的方案做下去,这样就既能缩短总体设计的时间,又能保证分解设计的思路统一。于是,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凯伊。
凯伊大腿一拍,“这可是个省事又省力的好办法,你苏珊脑子就是好使,看来公司少不了你,你要是跟着戴维回美国了,会把查尔斯给活活气死的。”
苏珊笑着在凯伊后背捶了一拳,“事没做好,挨训的是我,你凯伊才是查尔斯眼里的重要人物呢。”苏珊抬手看了看表,快到午餐时间了,便和凯伊商量了一下,决定下午召集安迪、乔伊和李杰开会。
凯伊叫了一些外卖来,苏珊匆匆吃了点,就拉着凯伊去里奥的办公室,将里奥设计的初步方案和资料拿了出来。
下午两点,苏珊和凯伊来到会议室。安迪已经在等着了。不一会儿,乔伊和李杰也先后到了。苏珊把滨海休闲带环境景观设计国际招标的一些资料给了他们,然后向他们介绍了里奥设计的初步方案。
苏珊没有马上把谁具体负责设计哪个部分说出来,她想听听大家的意见。安迪向来性子慢,这会儿却第一个谈了自己的想法。他觉得公司参与这个项目的竞标是有些难度的,这是个超大型项目,设计要求高,涉及的范围很广,但对公司的发展有战略性意义。他表示,项目的大框架里奥设计出来了,依照这个基础自己可以承担部分主题的设计。
凯伊面带笑容地点着头,连声说“好”。她知道安迪的想法和苏珊的思路不谋而合了。
乔伊虽然在美国做过一些环境景观设计,但都是局部性的。面对这么大的项目,她心里有些压力,但没有推诿。她朝苏珊看了看,表示自己可以专门做节点处的景观设计。她同时提出要完成好这个项目,必须有一个把握总体设计的人。
凯伊马上告诉大家,这个项目原先是由里奥和苏珊共同来做总体设计的,现在里奥一时回不了中国,总体设计上苏珊会把握好的。
李杰低着头,不停地来回翻看着手中的资料,脸色有些凝重。看了会儿,又摇了摇头。
苏珊一直没说话,安迪和乔伊的态度让她定心不少。她原本想,李杰是中国人,又熟悉当地的人文环境,对这个项目应该会很有信心的。可他到现在也不说句话,从他的表情上看,似乎顾虑重重的,这让她心里凉了半截。
凯伊早就看出李杰今天有点不太对头,本想等等再说,可李杰那副唉声叹气的样子,让她实在看不下去了:“杰森!你有什么想法就直说,我最看不惯把话放在肚子里了!”
李杰被凯伊这么一喊,抬起了头来,面露难色地说了句,“这项目涉及的人和事太多,难啊。”便又低下头,不说话了。
凯伊有些火了,刚要站起来说话,被苏珊拉住了。
苏珊没讲什么大道理,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具体想法。她转过脸告诉安迪,五个主题的设计,由他具体负责。设计中遇到问题要及时沟通,以免少走弯路。然后,她站起来走到乔伊身边,把景观带的原始资料给了乔伊,告诉乔伊节点处的景观设计,一定要到实地去多考察,这样做起来就心中有数了。
安迪边看资料边笑着开起了玩笑,“要是我的设计中标了,我是不是就成了深圳的名人了啊?”乔伊站起来,拿起桌上的资料朝安迪挥了挥,“我设计的景点才是人们常去的地方呢,做名人,也得我做啊。”凯伊站起身笑道:“你们成了名人,公司也出名了,我们的日子就好过啦。”
苏珊回到座位上,看了看李杰,说:“李杰,你负责投标的文件制定和对外协调工作,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商量,好吗?”
李杰勉强地朝苏珊点了点头。
会议很快就结束了。安迪和乔伊拿着资料有说有笑地离开了会议室。凯伊站起身,刚挪动步子,又转身扯了一下苏珊的衣角,朝李杰坐着的方向努了努嘴,然后走了出去。
苏珊转过脸,见李杰还坐那里面带愁容地看资料,便走到了李杰边上。她刚坐下来,还没开口说话,李杰就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他的担心。她听来听去,才明白了他的心思,其实他就是没有信心,害怕承担责任,担心做不好,影响个人在公司的声誉。她没说太多的话,在她看来,也许他把话说了出来,心里就敞亮了。直到快下班,她才和李杰一起离开会议室。
她回到办公室,觉得有些疲惫,便闭着眼睛仰靠在椅子上,刚有点迷糊,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她拿起电话,又一头靠在椅子上,闭着眼“嗯”“啊”“哈”地应着,对方说了好几句话,她也没听出是谁来。直到电话里传来一声“我是曾志强”,她才清醒过来。她问曾志强什么事,曾志强在电话里笑着说道:“我都说几遍请你一起吃晚饭了,快下来吧,我在你公司楼下了。”她摇了摇头,心想,这个人总是这么霸道,也不提前打个招呼。现在他已经在楼下等着了,不去还不成了。
她下了楼,走出大厦,曾志强已经开好车门,站在车旁等着了。她无精打采地坐进车里,也没多说话,便倒头靠在了座椅上。
此时正是下班高峰,马路上的汽车一辆跟着一辆,像蜗牛似的爬行着。曾志强似乎不太着急,边开车边不时地看一下身边哈欠连天的苏珊。
“唉!怎么这么累啊?看来睡眠严重不足,是不是最近熬夜太多了啊?”苏珊知道他话里有话,便干脆顺着他的话说道:“嗯!天天熬夜,不到三四点不睡!”
“久别胜新婚嘛,理解,完全理解!”曾志强呵呵一笑。
“你脑里除了男女的事,还有没有别的内容?”苏珊抬起头,看了一下曾志强。“食色性也,人之常情,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无聊!把别人想得都跟你一样!”
“干脆过来给我做助理吧,省得你天天这么累。”
“你当初对黄芝薇也是这么说的吧?”
曾志强愣了一下,“苏大小姐,今天吃炸药啦?别自作聪明了,这样不讨人喜欢!”
苏珊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随意了点,“对不起,我最近人很疲劳,说话有些冲。”“生理周期?”
“讨厌!真无聊!后悔跟你出来吃饭了!”
“呵呵,开个玩笑嘛。”
两人正说着,车子驶进了一家海鲜餐馆的停车场。曾志强停好车,苏珊一下车便看到这里停了许多高级轿车,心想,看来这又是家高级餐馆,这曾志强就喜欢跑这种地方,摆阔。
这是家规模很大、装修豪华的餐馆。曾志强好像常来这里,他和苏珊走到餐馆的大厅里,不断有人上来和他打着招呼。他把苏珊带进一间大包房,人还没坐下来,便吩咐服务员:菜按预定的上,先来一份最好的鱼翅。
苏珊坐下来,端起服务员送上来的茶,喝了一口,皱着眉头放下茶杯,“哎呀!这么难喝,有股中药味!”
曾志强也喝了口茶,抿了抿嘴唇:“不懂了吧,这是上等的普洱茶,常喝可以减肥,还能降脂降压防癌呢。”顿了顿,又若有所思地说道,“曹雪芹还专门写过首诗,叫作‘普洱名茶喷鼻香,饮茶谁识采茶忙?’……后面的我记不得了。”说完,呵呵地笑了起来。
“是吗?这么多讲究啊。”苏珊又端起茶杯,凑近鼻尖,嗅了嗅,“还真有股香味,看来你对吃喝真是在行哦。”说着,喝了几口茶。
菜陆陆续续地上来了。曾志强见苏珊不太动筷子,便时不时地给苏珊碗里夹菜,看苏珊话也不多,就没话找话地说些逸闻趣事。说着说着,他有意无意地把话扯到了戴维身上。
苏珊没接曾志强的话,看到服务员把一罐鱼翅端到了她面前,便自言自语道:“人们为了吃鱼翅一年要杀掉多少条鲨鱼啊?”
“不知道,这不是我们管得了的事……”曾志强马上把苏珊抛过来的话题给卡住,接着绕来绕去地问苏珊和戴维之间的情况。
苏珊从曾志强的话里,听出了他已经知道戴维走了,但她不想让他晓得戴维为何提前走,也不想说出她和戴维分手的事。于是,她答非所问地应付几句话后,便盛了一碗汤咕咚咕咚地喝着,然后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地吃曾志强给她碗里夹的菜,接着又喝起了红酒。
曾志强是个聪明人,苏珊这些反常举动,哪能逃得过他的眼睛?他已经猜出了苏珊和戴维之间不妙的关系。不过,他心里还是高兴不起来,因为苏珊到现在还没有亲口告诉他什么。
苏珊喝了些红酒后,话虽然渐渐多了些,但只要曾志强说到她和戴维之间的事,她要么是转移话题,要么就顾左右而言他。
曾志强心想,他和她也交往了些日子,她不是个遮遮掩掩的人,她和男朋友的关系,凯伊和安迪应该也已经知道了,她怎么就不肯亲口告诉他呢?看来她还是有意在和他保持着距离。他按捺不住了,“不用那么悲观,你和他之间,也许不是最合适的,把眼光放远点。你会找到比他更好的男人的!”
苏珊一阵沉默,眼睛渐渐润湿了。她转过些脸,又压低了些头。一整天里,她在公司里忙忙碌碌,虽有些累,倒也没空想这些事。现在曾志强这么追问着,像把钩子似的把她压在心里头的那些伤痛、苦恼一点一点地钩了出来,她心里难过,却又不愿向曾志强吐露。她就是这么个人,她可以毫不掩饰地说任何事,唯独把个人感情上的事藏在心底里。
曾志强看到苏珊这副样子,也就不再问了。他愈来愈觉得眼前这女人的与众不同,他想,她能够陪着楚云这样普通的同事一同流泪难过,会为了贝贝那样的孤儿生个小病心痛不已,却不愿将自己心里的那些痛苦说出来,让别人跟着一起陪她难受,她太善良了。他有些内疚,怨自己太心急了点。
“对不起,是我让你不开心了。”曾志强还从未向别的女人说过这样的软话。面对苏珊,他话说出口了,心里觉得舒坦。
“没事的,这不怪你,是我的情绪不太好。”苏珊说话的声音很轻。她用手捋了一下挂在左边脸上的几缕头发,头又低了下去。
“还想吃点什么?”
“我吃饱了,谢谢你啊。”
这顿饭吃得有些尴尬,一个小时不到就结束了,曾志强又东拉西扯地说起他最近收藏的几幅画来,见苏珊的情绪还是不太好,就买了单,和苏珊一前一后走出了包房。
两人穿过大堂,走到门口时,曾志强听到身后有人喊他,便停下了脚步,苏珊也停下来,转过了脸。
曾志强转过身,呵呵一笑,“咦,冯毅,这么巧!”
一个三十左右的高个男子快步走过来说:“曾董,我看是像你,赶紧过来打个招呼,这么早就走了?我还有点事跟你说。”
曾志强向苏珊身边靠近了些,“哦,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朋友苏珊。”接着,指了指对面的男子说,“苏珊,他是建筑设计师冯毅。”
“你好!”冯毅微笑着和苏珊握了握手。
“呵呵,你们都是做设计的啊,他是搞建筑设计的,你是搞艺术设计的,有点搭界吧。”
曾志强在苏珊和冯毅之间来回晃了晃手说。
“也算是吧,都和画画有关的,呵呵。”冯毅爽朗地笑道。
苏珊微笑着点了点头。
冯毅对曾志强说:“我是来应酬一下的,现在还早,我们一起去喝杯咖啡吧,我过去跟朋友打个招呼就走。”
曾志强转过头望着苏珊。苏珊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慌忙中点了点头。
“那好,我们在停车场出口的地方等你。”曾志强转头对冯毅说。
“好!我马上就来。”冯毅说完,转身走了。
苏珊和曾志强一起走到停车场,两人坐进车里后,曾志强把车开到停车场的出口处,靠在路边等着。不一会儿,一部黑色的别克停在了曾志强的车边上,冯毅从车窗里探出头来问道:“曾董,去哪里?”
“老地方,波托菲诺!”
别克车在前,奔驰车在后,两辆车相随着上路了。曾志强开着车,望了望身边的苏珊,打趣道:“你能答应去喝咖啡,我挺意外的,是帅哥让你来精神了吧?”“讨厌!我当着人家的面能说不去啊?我可没你那样好色!”
“哈哈!这小子是清华大学建筑系的高材生,去国外考察过几次,设计风格很大气,我不崇洋媚外,谁设计的东西好我就用谁的。”
“哦,你是实用主义者啊,看来给你做设计也不容易的。”
“这叫实事求是,我不喜欢虚假,你慢慢会了解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