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 月亮海岸
那晚。淡薄的黄昏沉醉了小巷墙壁上安逸生长的青色爬藤。银白色的捷豹休闲车缓缓地停靠在巷口。季博雅摇下车窗玻璃,探头张望。
“这里离我家还有一段路呢,你知道的,”海心好奇地也顺着他的目光向窗外望,“你在找什么?”
他目光游走,忽地定住:“脚踏车。”
不远处的杂货店旁,胖胖的店主和停在店门外半旧的脚踏车如同剪影般出现在夕照中。
“干嘛?”海心眨眨眼,不解地问。
他目光回转到她的脸上,淡淡泛起笑意:“我要借过来载你。”
她怔怔地望着他……忽地想起就在几天前,自己曾在一个美好的清晨里,用脚踏车载过一个强壮得像北极熊一样的男孩;而在好久以前,有一个帅气得像海浪一般的男孩,曾用一辆脚踏车载着她……慢慢长大……
她无言地看着季博雅走下捷豹,走过小街,向胖胖的店主借脚踏车。暖暖的夕照中,他的脸上难得地透着单纯的光芒,他在讨好地笑着央求。居然……和晴木好像啊……
他终于借到脚踏车,阳光灿烂地笑着,遥遥地向她招手。她轻轻叹惜,然后又轻轻地笑开了,跳下车子跑过去,“真的吗?你真的要用脚踏车载我吗?”
“你讲话的语气很夸张啊,以为我不会踩这个?我告诉你,我在英国留学的时候,和蓝少整整踩了这家伙三年呢。”
“喔……”她瞪大眼睛,“浓荫的校园里,你和蓝少在青石板路上踩脚踏车……这可是会让mm晕倒的画面啊。”
他失笑,一臂支撑车把,另一臂伸过来圈住她小小的腰肢,小心地把她放到横梁上。
“回家啦。”
他蹬起车子,把她圈在他的怀里,暖暖地,贴心地……她莫名地感动,眼眶有点湿润,低声喃喃:“这个位置,有人坐过吗?”
“没有。”他回答,“小海,你不要总是问这种你自己已经确定答案的问题好吗。以我以往那种绝顶的骄傲,这种机会怎么会随便给哪个女孩。”
她笑,“其实我是觉得这样问会显得比较可爱。”
“那你给我上一课好不好,刚才那个问题要怎样回答才会配得上你的可爱。”
“你听着啊,正常来说应该是这样的,我问你这个位置,有人坐过吗,你就回答,你猜,然后我就说,一定有人对不对,然后你回答,没有,这里原本是沙漠,只有你才会让它成为绿洲……”
说着说着,她自己都觉得可笑,扁扁嘴:“奇怪,我都在说什么……不说了,好肉麻,还是你的回答比较好。”他沉吟。
车子在细如肠道的小巷里缓缓踏过。
“小海……”
“嗯?”
“你随便怎样都可爱。”
我的神!海心差点晕倒,她闭上嘴,什么也讲不出来了。耳旁,那么清晰地听到季博雅的呼吸,像悠长而静谧的长风……她深刻地感受到,他在对她好,倾尽全力。同时她也感受到那感情里有一丝细如风筝线般的不安,长长的,尽头在天空中未知的地方,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它在哪里,不确定它是什么……
她细细地品味出那不安,便会觉得心痛。季大哥,放心吧,我会永远在你这边,因为你对我的好,我愿意用我的所有来成全那些即将到来的日子。在你的身边,和你在一起,任是谁,任是冥冥中的主宰,都不能把我们分开,为此,我也会倾尽全力。
一刻钟后……金爸爸和金妈妈立在小院的院门旁,看着骑着脚踏车过来的季博雅……然后,他拖着海心的手向他们走来,脸上露出友好而亲近的笑容,那笑容里甚至还有一丝腼腆。
他们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幕,晕晕地如同做梦一般。
“早就该来拜访金伯伯和金伯母,迟了这么久实在是太失礼了,希望两位能够原谅我。三年来,谢谢你们一直照顾着海心,就像她的父亲和母亲一样,今天,请允许我以海心男朋友的身份到家里拜访。”
“金伯伯……”金爸爸喃喃。
“你在叫我金伯母?”金妈妈更是夸张地张大了嘴,再也合不拢了。
“还是……”季博雅沉吟,“我可以和海心一样,称呼您金爸爸,金妈妈?”
“金爸爸!金妈妈!”金爸爸和金妈妈低叫,更加无法置信。
季博雅诧异地抬抬眉头,“您觉得……不好吗?”
“好好,我们喜欢听……喜欢……”金爸爸一边说一边竟热泪盈眶。
傍晚,在略显简陋的小饭厅里,其乐融融。
季博雅吃了好多金妈妈做的糖醋小排,在金点点的追问下承认金妈妈的手艺比奥巴马的厨子强。点点叹惜:“这就是传说中新女婿上门的桥段吗?啊呀,果然有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效果啊。”
金妈妈一记长筷打在她头上:“你还是吃我做的饭长大的吗?去去去,以后家里不管饭,你去找奥巴马的厨子,让他管你三顿饭。”
点点连忙求饶:“别啊,亲爱的母亲,您听我说,你做得这哪里是饭啊,分明是御膳,是拿来给皇帝吃的好不好。”
吃过饭,金家一家人送季博雅走出了小院。院门外,街灯昏黄。淡淡的风飘过深如海般的夜。
季博雅向金爸爸,金妈妈道别,“天晚了,大家请回去吧!”
这时点点用力地捏了下海心。
“你干嘛。”海心痛叫。
点点在她耳后低语:“记得谢我喔。”然后猛地把她推出了院门,大声说,“季大哥,杨海心这三年前来我们家一直给你保管着,你看好了,白白净净的,连根寒毛都没让她掉过一根。现在我们原物奉还。”
伴随着点点的笑声,院门飞快地关闭了。
金爸爸,金妈妈的笑容和祝福也飞一般地留在了院门后。
小巷迅速地陷入了一团寂静。刚刚亮起的街灯,在还显青碧的天空背景下,并不起眼,有些孤单。蓝莹莹的夜色笼罩在小街的上空,一切都仿佛陷入了不真实的梦中。女孩有些呆,有点怯,傻傻地立在紧紧关闭的院门外,那些青色的藤,碧色的苔,暗红色的墙壁,充斥在她的背后,显得她越发无措。他立在她的对面,也呆住了,因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而有些失措。
是这样吗?那些善良的人们……居然……在这样的夜色中,把他心爱的女孩推到了他的身边……他们望着彼此,一时之间都不能移动。唯有呼吸的声音,混和了夜的风,奇妙地扰动一地的寂静。
这时的街口。夏淮晨拎着一袋的日常用品,也僵立。他看着不远处的两人,看着他们对视的目光,无法举步。
只有几秒钟……仿佛所有的天长地久都融合在这几秒钟里。
季博雅走到海心的面前,他脸上泛起轻盈的微笑,然后抬起手托住了她的脸,俯下头,深深地吻了下去。再也不是深海中那强烈的充满了绝望和探索的吻,不是为了证明谁的存在,也不是想要拥有。他只是在亲吻她,就像蜜蜂亲吻花蕊,风信子亲吻春风……
她清新得像草叶上凝结的第一颗露水,笨拙地单纯地回应着他,细细的手指微寒,轻轻地触到他的脸颊……她的呼吸急促……
他觉得自己在那一刻仿佛被燃烧了,为一个微凉的,笨拙的小东西而燃烧……
他的嘴唇从她的上滑开,亲吻她的手指,让每一根手指都变得温热起来……
“小海……我有说过,求婚的事要男人来做,对不对。”
“嗯,你有说过……”她的脸红得像番茄一般,再也不复灵牙利齿。
“你相信我可以给你独一无二,天下无双的承诺吗?”
她用力点头。
“那就随我来吧……本来是打算明天才给你的惊喜,可是,夜晚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凝望他,满眼信赖和期待。所有女孩都期待的独一无二,天下无双,在他那里,在一个拥有全世界的男人手中,会怎样呢?
他和她手挽手离开。空出来夜色下的小院门前,夏淮晨缓步走过来。他的脸上有着墙壁上的植物落下的淡淡的阴影,在暗夜里,奇异得散发出一种迫人的帅气。
默默地开锁。进门。淡淡的月光洒满夜色深浓的大地。季博雅驾驶的捷豹像银色的精灵一般在条条街道上穿过,迅速地远离这座城市。
海心摇下车窗玻璃,风从半开的车窗外涌入,带来夜的清凉气息。她向车窗外探头,看着一盏盏渐次后退的桔色街灯,好奇地问:“去海边吗?”
季博雅没有回答,双眼专注地望着前方,腾出一只手来,揽着海心的脖子迫她远离车窗。然后按动自动按钮把车窗升起。
“吹吹风嘛,有什么关系。”
“不许。”他低低地说,把手放在她的后颈上,轻轻地抚弄她耳后的碎发,“因为吹了风,这里都冰手了。”
“哪有?”她不甘而懊恼地说。
他笑笑,手却不肯放下,揽着她的肩头把她半拥在自己怀里:“还有一刻钟的路程,你可以先睡一下。”
“一刻钟的路程,是去海边对不对?”
“嗯。”
“去海边看海吗?”
“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有点晚……”
“困了吗,困就睡一下。”
“嗯……”她的确有点困,就移动了一下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他的怀里合上了眼睛,“到了地方你一定要叫醒我……”
“嗯。”
“你要小心开车……”
“嗯。”
“记得叫醒我……”
“嗯。”
“你不困吗……”
他叹惜,“你罗嗦地像个小老太婆。”
海心扁扁嘴,抓过他的领带,在腕上绕了两圈以示惩罚,然后便在车子微微的颠簸中睡着了。
过了好久。不是十几分钟,她后来才确定是在两个多小时以后,她才醒过来。这期间季博雅把车子静静地停在海边,领子被她紧紧地束缚着,一直安静地等她醒来。
等待越发显得漫长,他曾从一侧的口袋里摸出一根香烟,放在鼻子下闻了一会儿,然后低头看看怀里的海心,便又把口袋里一整盒的香烟丢出车窗。车里的暖风使得小睡的女孩额头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他取出了印着jby英文缩写字样的手帕轻轻地,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拭。
他表情漠然,神态专注,仿佛现在所做的事非常非常重要。
月光静静地洒在这一片海滩上,银色的跑车如同一只海上孤独的小船,沐浴在空旷的月光里……车前窗淡淡地反射着月亮的光芒,窗后,相拥的两人变得并不真实,如同生活在童话城堡中。
她终于睡醒,张开眼睛,发了会儿怔,才说:“刚刚不是让你叫醒我。”
他伸出手来,从她的手腕上解下自己的领带,然后转动已僵硬的脖子,很自然地回答:“舍不得。”
“噢,”她眨眨眼睛,向上看着他,笑了,“原来季博雅也有说话不算话的时候啊。”说着抓过他的手腕,看看手表上的时间,失声叫,“呀,都到了下一天了。”
“没错,再过几个小时就可以看日出了。”
她坐起来,“你要给我的惊喜呢?”
“下来看。”
他拉着她离开车子,踩着松软的沙滩又向海边走了十几步。海风低回,海涛的声音在深夜里更加清晰,一波一波地震动着耳膜。不远处,月光下影影绰绰显现出一团高高低低的影子。他停下来,忽地抬手,无数盏灯顷刻间亮起,那团影子在彩灯的映照下显现出城堡的模样。
她惊呆了,眼前这个幻像般出现的城堡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建筑,在灯光的照射中,就象童话故事中的宫殿一般。
“这是……什么?”过了几秒钟,她才笨拙地开口。
“海的女儿的家。”季博雅望着她,看到她失神的表情,非常满意,“你不是海的女儿吗?离开了大海,最后终于停留在我的身边,那么我必须为你建造这样的一个家。我们共同的家。”
她无比感动。不仅仅是为着这间高低起伏,还被星星,贝壳,渔网和船帆点缀的建筑,更是为了他的话,他说到了海的女儿……十二岁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真的是海的女儿。
“长腿伯伯说我是海的女儿,你怎么知道……”
“三年了,如果忘不了一个女孩,当然会知道她所有的故事。告诉我,你觉得惊喜吗?”
“谢谢你,这是我永远也想不到的,太惊喜了,你吓到我了……你说,这将是我的家?”
他拉起了她的手,把一枚小小的钥匙放在她的手心里,“是我们的家。为了不让海的女儿回到大海里,那个故事的结局必须改一下,海的女儿将和她爱着的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这把钥匙,如果你接受,就代表你愿意嫁给我。”
夜空中,月亮异常明亮……她那么清楚地看着对面的男子,一个她认识了那么多年,为了她甚至不顾惜自己高贵无比的尊严,可以下跪的男子,他们看尽彼此的伤痛与忧愁,彼此等待,彼此珍惜了那么久……
她轻轻合拢了自己白玉一般的手掌,笑着说,“我愿意。”
凌晨。海边。回忆里的故事……还有一生的承诺。不可能有比这再幸福的事了。真希望这一刻的时间可以停止……
“房子内部还在装修,今天只能远远地看一下。等一切都弄好,就是你嫁给我的时候了。”回到车上,季博雅说。
海心觉得自己现在像是在做梦,傻傻地用力点头。季博雅笑了。
“你笑什么?”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别人总结最易使人变得愚蠢的事,头一件就是恋爱。”
“噢。”
“现在是凌晨一点,只是愚蠢的人才会把睡觉的时间用来谈情说爱。”
“噢。”
“还有……”他盯着她,朦胧的夜色中,她眼波迷离,如罩上了一抹水雾。蓦地,他身子前倾,吻住了她的嘴唇,轻轻地在她的唇边留恋,“把一个智慧的小丫头,变得呆呆的,这么……可爱……”
“嗯……”她轻轻地哼了一下,伸臂揽住了他的头。
慢慢地,他的嘴唇变得火热,而他挣扎着:“我送你回家……”
“我的家……不是在这里吗?”
女孩在月光下美好如诗,对他倾注所有的信赖,他更加狼狈,“不行……第一次应该……不能在车里……”
“可以的……”她用清澈如水的明眸看着他,“这样,我们还可以看海边的日出。”
她抚弄着他的头发,怯怯地,却又是勇敢地抱紧了他。他不再迟疑,更深地吻住了她的唇,一手触摸到了座位旁的按钮,座椅靠背缓缓放平,“对不起……”他喃喃地说着。
最美丽的月光中,他们一同燃烧,轻吟,低诉,她微凉的身体也似在沸腾,他曾无比珍惜,终于在此刻真正拥有……后来,她脸颊滑落小颗的泪水,淡淡的星光下,珍珠一般……他凝望着她,然后轻轻地吻到了那颗泪水上。
秋色愈来愈深浓,梧桐树的叶几乎落尽了,从高处遥遥地望去,整个城市都变得有些沧桑。十一月的第一个早晨,阳光如洗。八点一刻,蓝氏有线台的前世今生塔里三三两两地涌入形色匆匆的员工,新一天的工作已经开始。而这一天大家口中的八卦都围绕着同一个主题。
“知道吗,庄生跳槽去了麒麟卫视。”
“意料中事,上面的安排本就不合理,我要是庄导我也走。”
“晴天有约的那个新导演是姓杨吧,原本连个助理都不是,真奇怪怎么一下子就成了王牌节目导演呢。”
“我听说这位杨小姐后台很硬,她和公司的高层关系不一般。男人想要博事业,就要拼命,可是女人,方法就多了。唉,真替庄导冤枉,苦心经营了这么一档有份量的节目,不想是给他人做嫁衣裳。”
“哼,做节目要讲实力和内涵的,她爬得这么快,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
大厦五楼,玲珑小筑内。晴天有约节目组的工作人员集中在小小的斗室内。所有人都沉默着,气氛非常尴尬。
“这么说,节目到下周,就可能开天窗?”海心承受着那份冷凝和压迫,开口。
早晨的阳光在窗棂印下明亮的光影,而所有人的脸上都是一副漠然的表情。
“不是已经谈好了三位明星的档期了吗?”
“导演,我不是刚刚说过了吗?这些明星要上庄生导演在麒麟台的访谈节目,所以推了我们这边的通告。”
海心咬咬下唇,觉得空气有些滞息。自己现在正站在不属于自己的位置。所有人,都在这么想。晴天眼眸流转,上下地看了海心两眼,然后淡然开口:“这很正常,庄导离开,自然会带走属于他的人脉,因为在这个圈子里,大家就是靠这个生存的。杨导演,我觉得咱们现在讨论的不是为什么那些人会离开,而是在短时间里找到新的访谈对象,确定新的选题,这在您……不难吧!”
不难?怎会不难,她哪里认得什么大人物?
杜云茜一直沉默着,听了晴天的话,莞尔一笑:“晴天说的对,海心,你不如去求一下博雅,他认识的人啊,随便站出来一个,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只当是应应急,你的面子大,他一定不会拒绝的。”
所有的人都静静地听着她这番话。晴天的眉微微地皱起。夏淮晨望着海心,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而那瘦瘦小小的女孩,坐在椅上,显得孤独无比。杜云茜的话并无大碍,可是她却莫名地感到非常刺耳,本能地抗拒。
“不需要杜总监费心,我自然会请到有份量的嘉宾,”海心本能地反击,却不知自己已经因为这两个女人的两句话而落入了瓮中。
晴天也笑了,“既然导演都这样说了,我们大家都不用担心了,做事吧!只是杨导演,时间很紧,希望你能早点给我资料让我准备。”
会后,海心心事重重地走出玲珑小筑。她知道因为庄生跳槽的关系,自己已被推到了高倍的聚光灯下,而自己一直都迟钝又懵懂,所以走到现在,连退路都没有了。
去求博雅?念头一转她便立刻在心中否决了,不行,一路走来,她看到他是那么骄傲的人,在感情上圣洁无比,他不容任何人,任何事影响这份圣洁。所以她也不要,说自己笨也好,蠢也好。冠盖满京华,那是他的世界,与自己没有任何关联,而她自己的世界,应该靠自己的力量和努力打造。
慢慢走着,她猛一抬头,发觉自己竟然走到了蓝仪丰的台长室前。她不禁失笑,想到蓝仪丰,说来奇怪,她竟会感到很轻松。求求台长吧,这是个正确的选择。
台长室的门是虚掩着的,她想要叩门,不想手碰到门上,那门竟一下子被推开了。
“杨海心……”
一个女人的声音震动了她的耳膜。这个声音低沉而微哑,极是富有韵味,海心如被磁石吸住一般怔住。
“这个女人你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她消失。”
让自己消失?为什么。
“姑妈,您听我一句话吧,即便云茜和季少没有那个缘份在一起,您的生意也不会受到影响。这么多年了,如果能在一起,他们两个怎么会搞成现在的样子。其实与杨海心无关,她消失了,季少可能会换另外一个女人来爱。”
“那就再让那个女人消失。”
“姑妈你这是何必呢,云茜那么优秀,不和季少在一起,一样有非常好的选择。”
“我的女儿,要嫁的必须是最优秀的男人,华人世界里,季博雅是第一人选。而且,他们早就订婚,我不能容忍我的女儿成为弃妇,所以,我们杜家的女婿,必须是他。”
“姑妈……”
“不要再讲了,你妹妹很天真,她让我给她一个月的时间,想要靠自己的力量把季博雅争取回来,所以我现在才按兵不动。不过,我对她没有什么信心,所以过来提醒你一下,你怜香惜玉惯了,也许会用比较好的方法逼那个女孩离开。你们最好不要等到我有所动作,因为你知道到那个时候,谁都不会好受。”
听到了这番话,海心的心一下子沉重了起来,她小心地从门边向里张望,晨光泻入她的眼底,就在那晨光中,她看到了一张侧脸,黑发如云,鼻管挺直,眼睫毛长长地,分明是一张美丽的面孔,让她无法把这张面孔和刚才冷酷的声音合二为一。
垂下头,她轻轻地退了出来。她知道,在庞大的蓝氏家族那里,她是无法得到帮助的。他们要她消失。否则,会有许多惊人的戏码上演。可是……他们也是愚蠢的,因为这世上,再不可能有任何力量可以把自己和博雅分开。
往回走,她继续心事重重。走着走着,险些撞到一堵人墙上。抬眼,见是夏淮晨,她埋怨地说:“哎,你又不是真正的北极熊,干嘛挡道。”
自从那天拉着他去约会以后,他们的关系变得自然多了。
“明明是你走路不看路。”
“别吵我,让开。”
“某人啊,难道用想的就可以想出一个有份量的明星人物?然后他还会颠颠地奔到你身边求你采访?”
“请问,落井下石的形为是中国人还是美国人教你的,真是不学好。”
夏淮晨笑了,伸手抓起她的手腕,“你跟我来。”
“去哪儿?”
“我们上街逮个大人物去。”
2号线地铁站的出口,之字形的楼梯一分分地消减了日光。在倒数第二个平台上,一位蓄着长发的街头画家正在为行人画头像。
一波一波的冷气从出口溢出,扰合着秋日午后疲懒的暑热,仿佛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季节都拥挤地在这里展现。
“他就是你说的大人物。”海心小声问夏淮晨。
“他画过《落日家族》。”夏淮晨一边说一边把海心拉到他的身侧,为她阻挡从地铁出口涌出的冷气。
“噢,漫画吗?”
“没错,我说几个数据给你听。二十年前,他画的第一本《落日家族》自一上市就卖出了三十万本,这在那个时期的漫画市场,几乎是个天文数字。于是他有了一个落日孤星的绰号。《落日家族》一共出版了五本,销量上百万。他在那段日子里成为了漫画界最有实力的画手,也凭借着《落日家族》获得了日本本土最有价值的星云赏大奖,《落日家族》后来改编成动画,又推出真人版,播出的时候都在同时段取了很高的收视录。”
“听你这么说,他还真是个大人物。”
“我是这么想的,与其陪尽笑脸也只能争取一个二流明星上晴天有约,倒不如另辟奚径,选择其它领域的楚翘,这样我们即可以避开与庄生正面交锋,节目也会变得新颖,在这个非常时期,应该是个不坏的选择。”
“喂,夏记者,你不愧是与普利策奖擦肩而过的人啊,想问题真是有一套。”海心一把揽住夏淮晨的肩头,用力地拍了拍,“谢谢你,给我指出这么好的一条路来。我这就去拜访他。”
不想她刚向街头的漫画家走了两步就被夏淮晨拉了回来。
“你别急,先听我说,想要说动这位大人物做这种访谈节目还真不是简单的事,他和明星不一样,明星上电视节目是为了博宣传,而他选择上不上节目就得看编导是否态度是否真诚了。你啊,先去做一个功课吧!”
她不解地望着他。
“把五本落日家族看熟再来。”
傍晚,纪博雅归国后小住的公寓里。海心把重重的两大袋肉类和蔬菜放在厨房的操作台上,然后从挎包里掏出了几本漫画书,翻看着。还好,在文庙的旧书摊上找到了这几本《落日家族》,只是找了好久,都找不到最后一本。晶莹的手指触摸着塑封的封面,看着纸页上绘着铁骨铮铮的硬汉和飘渺如歌的少女形象,她有些怔仲了,是一种怎样的故事,在纸上缠绵了那么多页,又俘获了万千读者的心呢?
把漫画放到一旁的方桌上,她打开水喉,开始清洗蔬菜。
夕照慢慢地消去,万家灯火盈窗。高楼林立中,这一方的窗后,是少女忙碌的身影。
后来,黑夜主宰了大地。
一只钥匙触碰到了电子门锁上,紧闭的房门轻轻开启。纪博雅表情漠然地走进门,把手中的钥匙丢在鞋柜上,然后换好鞋子,脱下外套。忽然,他的动作停了下来。不大的公寓里,扑鼻的饭菜香气使他呆住了。客厅内置的餐桌,本来是多余的设置,此时却已摆放好了两荤两素四样家常菜,餐桌的两旁各放置了两个空碗,白瓷细腻晶莹,在吊灯照射下发出闪亮的光芒。两双筷子整齐地放在碗沿上。
一只电饭锅放在桌角上。他走过去,手指轻轻地抚弄,感到一股温暖的气息从自己的手心一直透到心底,顿时,他眼角微微地湿润了。他不着痕迹地揉了揉鼻子,转身走向厨房。在门边,他停下了脚步。
灶台上,一锅雪白的浓汤正汩汩地冒着气泡,清甜的气味让人食指大动。背脊纤细的少女腰上系着围裙,守在汤锅前,一手用汤勺搅动四溢着热气的浓汤,一手握着一本漫画书,正看得津津有味。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倚在门上,被一种暖洋洋的情绪俘虏。一瞬不瞬地,他看着眼前温馨的画面。
几分钟后……
蓦地,一个气泡从汤锅中沸开,四溅开来。她的手臂被溅到,惊得低叫。他奔过来,握着她的腰把她推开,然后伸手关闭了煤气开关。
“我看看,有没有伤到。”他呼吸有些急促,一把捉住她的手臂,只见手腕上的皮肤只是有一块微微地泛红,没有起泡。
“嗯?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她盯着他,非常好奇。
“你怎么就不让人省心呢?做饭可以一心二用吗?”他不理她的问题,开始教训,“在看什么?”说着就把她另一只手上的漫画书缴了。
“你给我。”她不甘,“我在看汤啊,一个多小时的,难道就和汤锅大眼瞪小眼的?”
“你以后不许……”他凝着眉头,下决定。
她不待他把话说完,跳过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阻止他要讲的话。他对她总是过分的紧张,不许这个不许那个的,可不要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自己下半辈子就得永远和厨房隔离了,“好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以后会小心的,再也不一心二用了好不好?”
她一边说一边讨好地对他笑,眼睛都笑得只能用谄媚形容了。他盯着她,过了好几秒钟,终于妥协,点了点头。
“手臂还痛吗?我看看。”
“不痛。”她乖乖地把胳膊伸给他看,痛也不敢说。他看着白玉一般的手臂上烫到的痕迹,脸又板了起来,一脸的懊恼。
海心惦记着自己的漫画书,冲着他还是讨好地笑,然后空下的一只手就去抓他手上的书。
“嗯?”他不快地挑挑眉。
“还给我吧,很重要的。”
他叹了口气,把漫画书还给她,然后说:“你到餐厅等我,剩下的我处理。”
她抱着四本漫画,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忽地觉得很对不起他,“博雅,不许生气。”
“我没生气。”
“你脸色很难看。”
他扭头,对她笑笑。
“笑得比哭还难看啊。”她逗他。
他失笑,然后板起脸:“你给我马上消失。”
吃过饭,海心抱着漫画盘膝坐在客厅里巨大的沙发上,打算挑灯夜读。因为不打算长住,所以博雅这里和一般的酒店没什么两样,不过沙发倒是很舒服,真皮的,又大又暖。
刚翻了两页,季博雅走过来,坐在她身边,“让我看看,什么很重要的书?”
漫画书,他不会感兴趣的。她想。
“落日家族?很老的书,来,说给你未婚夫听听,这本书在你这里怎么就很重要了?”
咦,他居然也知道这本漫画,她有些惊讶,“你看过?”
“看过。”
“别开玩笑了,这本书火的时候,你还是大家口中的神童,正在每天看股票和期货,拿着大把大把的钱买进卖出,象条小鳄鱼一样,哪有时间和心情看这种水鸟才会喜欢的东西。”
“你太了解我了,不过你还是错了,这本书我研究过。”
“研究?”这个词儿听得她有些寒。
“它曾经创造过巨大的财富,为这个,我花费了一点时间研究它,思考过它是如果让财富产生的。”
“噢。”果然还是鳄鱼的思维。他口中的财富论让她有点晕,她挺直身子,跪坐在沙发上,“你研究的结论是什么?”
“你不会感兴趣的。”他笑笑。
感谢你很善良,没说我听不懂。海心耸耸肩,“即然你研究过它,那么大结局的剧情一定知道呗。”
“我记性还不错,若干对话,至今依然可以默诵。”
脑子好的人就是让人无语,“那太棒了,我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大结局,你讲给我听好不?”
“可以啊,可是我有什么好处?”他似笑非笑地看她。
她转转眼睛,想了想,然后伸开双臂:“抱一下。”
他轻轻地揽住她,“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