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北极有熊
第二天清晨。鸟鸣声清脆地鸣响在近郊的宅院。夏淮晨从睡梦中醒来,张开眼睛。金色的阳光透过米色的窗帘射了进来,映在他的眼睫上。
金光流转。蓦地,他从床上跳起来。一刻钟后,他穿着t恤和牛仔裤,斜背一只专业的相机,从小院中快步走出。早晨金色闪闪的日光,缕缕斜射在他墨染一般的发丝上。微风中,轻盈地流动。有细小的水滴像透明的珍珠一般,在发梢上轻轻地晃动……
他抬手,推开庭院的门。早晨薄薄的雾气弥漫,红褐色的围墙上有些微的湿痕,落下浅浅的影子。
一个女孩,穿着淡淡苹果绿色的衫裙,肩上斜背着一只可爱小熊的布包,俏立在院门外。
“早安。”她仰头望着他,阳光落在她的唇边。
他呆掉了。杨海心……那个昨晚用泪水清洗了整条小街的女孩。他以为,她与他已是路人。可是为什么她会一大早出现在自己的门边,翩翩然美好如诗,像个坠落在凡间的天使。
“今天,和我约会吧!”她仰着头,一脸真挚地对他说。
夏淮晨呆了呆,“等下,那个……”
“没有什么那个,我来收债,你因为你的北冰洋与北极熊而欠下了某人一笔债。那么,今天就和我约会吧,当是还债。”
“可以这样还?”
“怎么不可以,你们都可以搞出那么奇怪的等价交换,我为什么不可以这样来讨债?”她笑着,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臂,“今天,我要叫你晴木。”
“什么?!”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就一天啦。你是好人。”她轻晃他的手臂,就像一个任性而调皮的小女孩。
他瞪着她,终于妥协,“随便你……”
被她拖着走过了两条街,他们来到一家杂务店前。她大声叫:“刘伯……”
胖胖的杂货店店主从半开的窗子里探出头来:“海心呐,有什么事?”
“借你的脚踏车用一天好不?”
胖店主眼睛笑着眯起:“拿去吧,小丫头,什么时候也学会和你刘伯伯客气了。”他上下打量夏淮晨,然后满意地向海心挤了挤眼,“玩得开心点。”
海心于是奔上前,把靠在青砖墙上的脚踏车推过来。
“喂,我的手不方便。”夏淮晨提醒她。
“我知道啊,我借车又不是要你来载我。”
“那你弄辆脚踏车干嘛?”
海心抬腿踩上脚踏车的踏板,拍拍车后座,“是我来载你啦。”
“开什么玩笑。”夏淮晨瞪起了眼睛,晨光中,他高大健硕的身体几乎可以装下她。
“晴木,让我载你嘛……”她甜甜地笑。
他怔怔地盯着她。
“从前,晴木最受不了我这一招的。呵呵。快,坐上来……”她向他挤挤眼。
“我一个大男人……”
“上来!”
“你身体不好……”
她瞪眼,“上来!!北极熊。”
他无奈,坐在脚踏车的后座上。
胖胖的刘伯吃惊地瞪起了眼。金灿灿的清晨,栀子花盛开的小街。女孩吃力地蹬起了脚踏车,而那被迫坐在车后座的男孩子的脸板得像一张扑克牌……半个时后。街心花园……脚踏车倒在青翠的草坪上……海心在脚踏车的五步远处,也仰头倒下。晶莹的汗滴顺着她的脸颊滑下。
“真的好累。”她喃喃。
“你总不会是期待我向你道歉吧!”坐在一边的大男人觉得很冤枉。
“晴木啊……他载了我五年……我都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谢谢。我很坏,对不对?”
阳光从树缝中穿过,轻盈通透。她的话犹如自语。他静静地听着,沉默无语。
“我一直对他很坏……你知道吗,他是个很单纯的家伙,单纯得有点蠢。我总是骗他,我还很计较,我对他说,晴木,这辈子你一定要喜欢我超过我喜欢你,多一点点就行,他问为什么要不公平,多那一点点?我说,这样才表示我比他珍贵一点点,所以他的选择也比我正确一点点……我都是在狡辩啦,他都信……可是我不知道,我这样坏,老天都看不过去了,于是帮他,帮他再也记不起我来……我占的那一点点便宜,要用十倍百倍的份量还回去……”
“晴木……他已经死了。”他打断她。
她轻轻地笑一下,“我知道。”他垂下头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大手帕,为她擦去额上的汗水,“不是约会吗,还去哪里?”
她的眼睫毛在阳光下抖动,“游乐场吧!我们小时候,做梦都想去游乐场玩……几年前,我还听过另一个人讲他小时候的故事,原来这世上的小孩子,都喜欢那个地方。”
游乐场。海心吵着要坐云霄飞车。
“不行,绝对不行。”夏淮晨斩钉截铁地说,“你的身体一定受不了。”
“晴木……”她拉长尾音撒娇。
“绝对不行。“
她瞪圆眼睛,嘟起嘴,忽然拉过他的手来,一口咬到了他的手臂上。他措手不及,痛得大叫,把手臂抽出来,只见上面赫然出现两排白色的牙印。她却在一边笑:“不坐就不坐。要我听话,这就是代价。”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后来,两人去坐大转盘。她在飞旋的半空中大声地叫:“晴木,你好吗……”
……晴木,你好吗……
他坐在她的身边,听着那一声声的唤,蓦然觉得自己与这女孩仿佛隔着一道天涯,在她的宇宙里,她是孤单的一个人,因为她的亲人,永远地离开了她。他觉得很难受,可是,他知道自己只是个局外人。
那天的黄昏,约会了一整天的两个人沿着小街往回走。她推着脚踏车,依然是面带微笑。太阳正向西边坠落下去。“谢谢你。”她忽然说,“与北极洋和北极熊无关,谢谢你是个善良的人。我再也不会麻烦到你。”
他扭头看她,想猜出她现在在想什么。酒红色的夕阳下,她越发美丽,晶莹如玉的脸显得很不真实。忽然,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呆立了几秒钟,她喃喃地说:“你看,那太阳正落下去。你猜,我如果骑着脚踏车,能不能赶上它的脚步?”
“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我只是想知道,我全力的奔跑,能不能让时间回到最初。”说着她便踏上了单车,想要追赶那轮落日。蓦然,他伸出手臂,紧紧地握住了她的车把。她扭头看他,他也凝望着她。“接受现实吧!过去已经不在了。”飞速流去的时光里,他们如同剪影般立在小街上,定格在流逝的时光里。她的泪水浅浅流下。
太阳那么快地落下去了。于是,再也看不到时光的影踪。松开了手中的脚踏车,望向太阳落下山谷的那个方向,她轻轻地说:“再见,晴木。”
……再见,晴木……和你在一起的最美的时光,我都将封存在记忆的角落里,我会珍藏,感谢你走的时候记起了我,在你不在的日子里,我会用感恩的心对待我的人生,我会努力向前走,珍惜得之不易的生命。我会幸福。这样……我们彼此都不会再有遗憾。
将脚踏车还给刘伯,夜空已缀满了闪烁的星。海心仰头望着满天的星星,伸展着手臂,t恤的袖摆在黯淡清冷的空气中轻轻荡过淡淡的痕迹,低声说:“回家吧!”
回眸,她对夏淮晨轻轻地一笑,“谢谢你,夏记者。你不欠那家伙什么了,你自由了。如果明天早晨上班的时候,我发现你辞职了,我不会意外,因为我知道你是去做更有意义的事了。”
夏淮晨身子一僵,凝望着她:“你……决定要忘记晴木?”
“不是忘记,是放下了。他已经走了不是吗?就算追逐时间的脚步,那种追逐其实也是在远离。不如,好好地放下,我不要他在天的那边也为我感到累……他已经想起了一切不是吗?那么如果我生活得不幸福,他会伤心的……我会快乐,一定会快乐……”
夏淮晨静静地听着她的话,身子如雕塑一般。
“离开这里吧,为你的普利策奖而继续奋斗。”她笑着向他挥挥拳头加油,然后拉着他走回家的路。
“比起普利策奖,在这里的经历……更动人一些。”暗夜里,他跟在她后面,淡淡地说。
她双手袖在牛仔裤的口袋里,扭头看他,笑着问:“哪里动人?”
“这里的小巷……这墙壁……还有空气,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地方……还有,你们的爱情。我本以为这世间不会有这种爱。”
爱情……她的心如同被小鹿撞了一下。洁白的月色轻轻地落在她的后颈上,弥漫着一丝温馨而哀伤的气息。他望着她的后颈,心头莫名地升起了一个念头。
所有的美丽,骨子里都有一种哀伤的气息。他有种预感,自己不会走。
这时,他们正拐上最后的一条小街。淡青色的石板路在月光下被一层淡淡的水气笼罩,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茸茸小小的绿苔在石板路的缝隙悄悄地生长,这样的夜下,清晰而顽强地点缀着小街的道路。院墙越发显得暗,夜下映出一点点的深红,也被水气笼罩着,奇异地仿佛每秒都在无声地迫近过来……
巷口和巷尾伫立着两盏路灯,铁铸的支杆,一点桔黄色的光芒从几米高处洒下,在这样月盈星灿的夜晚,光芒若有似无。一条小街,在夜下,如同梦幻。巷口的路灯下,走来了海心和夏淮晨,而巷尾的路灯下……
一人一车静静地伫立。海心呆住,遥望着十几米外的人和车。她的脚仿佛灌了铅一般,沉重得再也不能移动。十几米外,车静静地泊在桔色的路灯光芒下。修长的人影倚车而立,隐约可以看见有一缕细细的烟雾从他的唇边逸出。他立在那里,仿佛已等了很久很久。
夏淮晨轻轻地吸气,仿佛叹惜般,“他在等你,我先走了。”他绕过女孩,走到自己家门前,取出钥匙开门。
一切都那么寂静。他开锁的声音在空气中清脆可辨。
那两个人,一人在巷口,一人在巷尾,都没有移动。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等待他开锁……他轻轻叹惜,把一丝怅然,压碎在胸腹中,用力地打开门,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去。
关门。世界是如此寂静,称得这一声关门的声音如同惊天的雷击。
海心立在路灯下,一动不动。十几米外,季博雅手指一弹,正把烟蒂丢在草丛里。然后……他一步步地向她走来。
她盯着他,紧张得眼前闪烁着白光,呼吸困难。他在这里等了很久,要讲什么呢?她不知道,所以她害怕。她刚刚整理好对晴木的感情,而面前这个迈着笃定的步子向自己走来的男人,又徒然地令她不知所措……他已走到了她的面前。
这是第一次,他们在如此静寂而安静的世界里对视。一整个世界,仿佛只余下了他们两个人。他的身上还散发着烟草的味道,很浓很浓……他的脸有些苍白……他凝望她……
“小海……”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嗯。”她声音有些含糊,怯怯地回答。
他用力闭闭眼睛,喃喃地:“我本来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做今天会做的事。可是……我知道,如果再不做,可能要等到头发白掉的那一天……我是想说,你,可不可以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
他重重地呼吸:“你知道……总是有很多事,无法控制的事……你最先遇到的不是我……最先给你温暖的不是我……你最爱的不是我……最爱你的,我现在也没有办法证明是我……可是,我最先遇到的是你,最先给我温暖的是你,所有人都走掉了,静静地留在这里等待的,还是你。所以……所以……”
她望着他,因为看到他像个无助而青涩的孩子般语无伦次而热泪盈眶。他是季博雅吗……
“还有,你说,你为了我活下来……如果这是真的,我希望你可以……”
“可以什么?”
“还……还有,我没有对你说过……你是我见到过的最漂亮的女孩,有漂亮的声音,漂亮的眼睛……我心目中,曾经幻想过的妈妈,就是你的样子……”他说着,忽地,他低低地诅咒了一句,然后喃喃低语:“我都在说什么!”
“我……在听。”她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大眼睛里泪光闪烁。
……真好听。这句话在她的内心里低声说,可是她没有讲出来。
“我从早晨开始就站在那里等你,我发誓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像现在一样失控,很恐惧,也期待。我想了很多,从遇到你开始到现在……我觉得一切真是不可思议。我想,我不可能再在另一个女孩的身上感受到这么多东西了……所以……”
她向他轻轻点头,鼓励他讲出来。而他眼眸闪烁,勇气涣散,对自己越来越气恼。
“我知道我永远也取代不了晴木,我也不该取代他。可是你可不可以试一下,我们都试一下,因为他已经永远地离开,而我们还在……所有的人,只剩下了我们,不是吗……”他深深地锁住了眉头,“你需要怎样的爱,你告诉我,我会去努力……那些你轻而易举就可以给予我的,让我在其它人那里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我希望可以让你得到同样的……我知道我现在所做的都不是你心里喜欢的。你喜欢大海,怀念有晴木的往事……抱歉我给不了你……可是,我想,总还有其它吧!比如,我可以珍惜你……我可以发誓我再也不离开你,不会一走就是三年,自以为是的无可复加;还有,我会比这世界上任何一人都对你好,我以前就在那样做了,如果我做得还好,那么,那么……那么……”
他艰难地说着,孤注一掷般。终于……他再也讲不出最后的一句话,他溃败般地垂下头,转身就走……
如果这世间还有他做不到的事,那就是说出那一句话吧:小海,我们可不可以永远在一起。
要经过那么多事,他才知道,那么简单的一句话反尔是最不容易讲出来的。
早在圣德美金光闪闪的校园里,他曾向她告白,不,那该算是一种宣告,他说:“我们交往吧!”
很可笑。原来要到讲不出来,才发觉那种感情已缱绻入骨。而且……所有的爱,原来都是沉默无声的。
海心呆呆地立在巷口,看着季博雅走上车子,把车开走。这个男人,她认识了好多年,他在她心中的形象一直淡定而高贵。就连他的爱,也是自上而下高高降临在她的身上。第一次,她看到了他的失措,他的患得患失,还有……他深埋在心底的火热的感情。
谢谢……她无声低语,谢谢你。
第二天。太阳依旧升起。
海心挽着金点点的手,推开小院的门。
隔壁……高高个子,背着一架高级相机的夏淮晨正立在门边略显笨拙地用一只巨大的锁锁门。听见门声,扭头对她们俩笑笑。
“夏记者,上班?”金点点和他打招呼。
“哦,是啊。”他终于锁好门,扭过身子,靠着院门,“一起吧,拼计程车的钱。”
“喂,你是大男人,又那么有名……你请坐计程车,你请啦……”金点点赖皮地说。
他耸耸肩,“我请就我请。”
“你是好人……”金点点夸张地大叫,飞快地奔向巷口去截车。
海心望望夏淮晨,“你,上班?去台里吗?”
“要不然去哪儿?”他笑。
“你不离开吗?”
“又没人炒我,干嘛卷铺盖啊。”他大笑,一把揽住她的肩头,“我喜欢这个城市,打算长住啦。”
“可是……”
“没有可是啦,你有幸和一个这么出名的摄影记者做邻居,还叽叽歪歪什么……”
他……好亲切。她有些胡乱地想,可是很快她就把脑中的思绪理顺,“对哈,我和名人做邻居呢,还可以常常搭顺风车。”
一大清早,晴天从会议室走出,表情氤氲。
海心想起,这是自前天在日氏料理店分开后,她第一次与美丽女主播见面,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在她的心头凝聚。
“杨助理,麻烦你,帮我接小雨过来。”
海心看看腕表:九点一刻。这个时间接小孩子,很奇怪。
“小雨吵着要吃冰激凌好久了,今天上午没有录影,我想借这个机会陪陪她。”
晴天美丽的大眼睛直视海心,态度不冷不热地悬着。
“好的,我这就去接她。”海心只好站起身来。
“你带她到街角的冷饮厅等我……”女主播眼波扫了扫她,转身离开。
半个小时后,当海心拖着小雨的手走进因为上午的关系略显冷清的冷饮厅时,她看到晴天已端坐在靠窗的雅席上。一客香蕉船。两客炭烧咖啡。空气中弥散着冷热交织的白汽。
“姐姐好好啊,谢谢姐姐。”小雨吃到期待已久的香蕉船,脸上的笑容天使一般。晴天微微偏头,目光温柔地望着小雨,她伸出手来,轻轻地抚弄着小雨额上的留海。她的手指,晶莹如玉。
……那一年顶楼加盖的阁楼,什么人忘了锁,是谁找不到,未满十八岁的我,你是一滴滴隐形的眼泪,风一吹就干了……
一首歌在寂静的空间里轻轻地流淌着。
海心凝望着案头的炭烧咖啡,心头那丝不安更加强烈。恍惚中,她想起三年前的一个早晨,也有一个美丽无比的女孩曾经约自己一起吃饭,然后,她对自己说,他们那些人是很高贵的人,生活在孤独的塔里边,外边的人想要进去,里边的人想要出去,对身边所有的人,都是一种伤害。
然后,她下定决心,让一切不再迷乱,回到原点。
现在,虽然她不知道晴天想要和自己想些什么,可是那感觉,却与记忆中的那一个早上,出奇地相似。
……思念被时光悄悄摇落,酸酸地咬一口,青春的苹果,香香地催眠了我……
“杨助理,我帮你点了炭烧咖啡,不知道你是否会喜欢。”晴天举起咖啡杯,轻轻地浅抿了一下,“这种咖啡是最苦的咖啡,有人把它叫做咖啡大鳄。据说,它与金融大鳄索罗斯也有些渊源,因为他们都有能力让人们尝到一种冠冕堂皇的苦法……杨助理,你知道什么是痛苦吗?一杯小小的炭烧咖啡算什么,外国人的假惺惺的噱头。我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痛苦。痛苦就是你在二十岁的时候亲眼看着你的父亲从八十多层高的楼顶上跳下来,摔得脑浆迸裂……痛苦还是你后来发现,他选择那样的死,是因为他害怕,他无法再背负一身的债,他是个胆小鬼,他抛下了两个女儿一个人逃掉了……然后,他一身债,全都落在你的身上,你本是个广播学院的高才生,而现在,你害怕夜晚,因为一到天黑的时候,你就有一种疯狂地想要割脉自杀的**,如果不是……你还有个小小的妹妹,你要照顾她,在爸爸死掉,妈妈逃跑后,只有你可以照顾她……
“你觉得你快被毁了,好多人……面目狰狞地想把你拉到泥泞里……这就是真正的痛苦。”
她长长的睫毛静止在室内优雅的淡蓝壁灯光芒中,仿佛她所讲的那些事本是与她无关的,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
“如果你经历过这种痛苦,那么这种炭烧,还怎能说它苦。”
“晴天姐,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海心不安地咬咬下唇,晴天的话语里有一种凛冽和绝然,像刀锋一般。
“你很早就认识季博雅了吧!”
“我……曾经在季家生活过一段时间。”
晴天轻轻吐口气,“这是我最不喜欢的桥段,与深爱的人终于有机会在一起,却发现自己在他的故事之外,或者说,根本是迟到了。我不想做悲剧人物。你爱他吗?”
海心愣住了。
“你出局了。”晴天紧迫地望着她,“我问你爱他吗,你居然会犹豫,所以我判定你out。因为如果你问我爱不爱他,我会毫不犹豫地说,我爱他,我为他愿意付出我的生命,交出我所有的功绩,摔碎我所有的荣誉,断掉自己所有的退路。所以,杨助理,你听着,把他让给我。”
“你怎么这样说……”
“早在三年前,我家破人亡。我很惨,有一天晚上,在我打算把自己出卖给魔鬼的前一天晚上,我握着一枚十字架,我问它,这世界上,是不是真的只有邪恶,那些丑陋无比的嘴脸,那些怯弱无比的男人,就是一切了吗?我真的没有退路了吗……就在那一晚,奇迹却发生了,季博雅成功收购了环球,然后,我,还有许多许多的人又看到了希望。因为他,我终于没有坠落。我卖掉了我父亲的公司,还了所有的债。然后,我像重生一般地开始奋斗。我拼命地向上攀爬,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有一个目标……我要他知道我的存在,有一个叫晴天的女人,美丽,优秀,在等待着他……
“现在,我终于等到他了。我一定会牢牢地抓紧他。所以,请你把他让给我。我这样讲,不是求你,只是通知你,就算是一种画地为牢吧,我已圈出了一个世界,我不会让第三个人进入。他是那么棒的男人,而你,太平凡了,你不该也不配呆在他身边。”
晴天一边说一边瞪着伶俐无比的眼睛看海心,那女孩在她的目光下,有些瑟缩。
真是不堪一击的对手。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你走吧,我以后不会再麻烦你做任何事。”
果然……又是要她离开。他身边,永远都被这种强悍的女人围绕。所有人都以为了解他,以为她们是他的需要。因为她们永远看到的是他的强大,他的完美,他的无所不能。用这种想法来圈定爱,才是真的出局吧!那个人,他会眉头都不皱一下,完全地忽视她们的存在。
于是,海心的心中升起了一丝怜悯。沉默地站起身,她离开小小的冷饮厅。
回到前世今生塔,电梯间里,她遇见了蓝少和一干电视台的高层。他们一群人正直上顶楼的会议室。她礼貌地点头打下招呼,然后把自己缩在电梯的角落。
蓝少扭头看她,眉头让人无法觉察地皱了皱。他抬腕看看表,然后对身边的高层说:“等我十五分钟,我有些事要交待一下。”说着他竟一把拉起了海心的手腕,从最近的一层楼走出电梯。
“你……你干嘛?”她低喊。
蓝少不语,一路把她拉到楼侧的落地窗前。那一刻,仿佛一整个电视台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那里,电光火石,又很快地湮没于无形。
“不是要炒老板的吗?怎么一天不见,又变乖乖牌了。”他一开口还是那百年不变的蓝氏调侃。
“对不起……”想起人家一直无私地提供血液,海心低下头忏悔。
“哎呀,你怎么又这样讲话了?你不知道我因为看见你变得像个野蛮女友一样有多兴奋。小丫头,你告诉我,你到底把姓季的那小子怎么了,把他毁成那样。”
听了他的话,她吃了一惊,一下子抬起头来:“毁?他怎么了。”
“他昨天晚上喝了很多的酒,今天一大早就决定去投奔他的婚姻。”
“婚姻?”
“我妹啦。她和我姑妈搭一早的班机过来。他去接机了。”
“噢……”她一下子又垂下了头,不就是接机嘛,这个蓝少,说话太没谱了。
蓝仪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小丫头,别说我没提醒你。等到我姑妈回国,他们俩离结婚就不远了。我姑妈,是出名的王母娘娘,母仪天下……哎!你说我为你们着的什么急呢。不过,说起来,你昨天晚上到底把那小子怎么了……我很好奇!”
“没怎么。”
“他很焦虑。”
“嗯?”
“他昨天借酒装疯打了我。”
她长长呼气,心想以蓝少这张嘴,挨揍是不需要理由的。
“你们俩还真是一对儿,这嘴严的,可以进中情局了。”蓝少放弃了追问,忍不住又是一阵调侃。
“台长,我可以走了吗?”
蓝少望望窗外,一忽儿脸色凝重了起来。
“杨海心,现在是十点二十一分,再有二十分钟,从美国飞回来的班机就会降落。你听好,我不是跟你开玩笑。如果你爱季博雅,就马上去机场找他,否则,你永远都失去机会了。杜家和季家的生意因为这三年的融资,已合为一体,密不可分,而我的姑妈,是一个为了达到自己目的,不惜毁天灭地的人。我不想看到最后她和博雅拼得两败俱伤,现在唯一的解决办法,是你快点去机场,把季博雅带走。”
海心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蓝仪丰,他讲的那些话,她有些听不懂。
于是……她第一次看到性格超好的蓝少皱起了眉头,“我讲话你没有听懂吗?我真是奇怪为什么博雅要喜欢你这种古古怪怪的女生。你看着我,我在这个城市困了整整三年,我蓝仪丰!因为自己许下的诺言而被变相囚禁了三年。你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关住了我吗?你这个愚蠢的女人……你根本不知道你拥有的是多珍贵的东西。”
她的心突突地狂跳起来。一直以来……她心中就藏着这个问题,为什么这位坐拥天下的少爷会成为自己的血牛。是什么迫使他呢……蓝少的目光纠结,重新提起那段往事不会令人感到愉快。
女孩凝望着他,大大眼睛透射出淡淡的紫色光芒。他有些惊讶,此时的女孩,竟是如此美丽,因为过于期待而全身都散发出一种绝色的美丽。
“他……给我下跪了……”
女孩的眼睛蓦地发出了一股炫目的光芒,她呆了三秒钟,忽地,抬起手来,一巴掌重重地挥到了蓝仪丰的脸上,然后她转身飞快地奔了出去。
……狂奔……她觉得自己在那一刻被击碎了,被燃烧了,她在内心狂喊:季博雅,你这笨蛋,你用尽全力也没有讲出来的那句话,我来说给你听。
十点三刻的机场。晴空万里无垠,有状似羽毛般的云贴在天涯。
顶楼。原本空荡宽敞的vip候机室里立了许多人。西服革履,气度不凡。落地窗前。万丈光芒袭入,映得一座候机室如同宫殿一般。大理石的地面上反射着暗金色的光影,流连波动仿似梦境。季博雅坐在阳光里。长长的真皮沙发上,他一人端坐,金色的日光把他团团包裹,他仿似君临天下的帝王般。
这时,一个机场的工作人员快步走到季博雅身旁:“季先生,专机已经平安降落,您等候的贵宾们已经沿着贵宾通道走过来了。”
季博雅点点头,抬起手腕,看了看腕表,然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缓步前行至入境口,双手背负等待着。散散而立的众人见他行动,也停止了三五成群的私语,有序地聚拢在他的身后。不一会儿,层层的玻璃门后,一群人缓缓地出现了她们的身影。金色阳光深深浅浅地映射,她们穿行在阳光里,愈走愈近……穿着一身雪白长裙的杜云茜依旧是一身的仙子气质,而她,右手挽着一位中年的女士……季博雅挺直腰背,脸上露出了公事化的笑容……这一场财富与财富的会晤,一切都显得那么顺理成章,仪态端方。
如果不是……一声呼唤……
“季博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