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前世今生
“咔嚓。”按动快门的声音忽地一响,那么近地震动着海心的耳膜。
海心如同从梦中醒来,扭过头来,正望见t恤男子手握相机,脚踩一地的落叶,正把同样陷在金色秋天中的自己摄入他的镜头。
他一脸阳光灿烂地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偷拍你。你知道吗,这叫做情不自禁。”说着他靠在她的身边,把相机摄下的镜像递给她看:“很美吧……就是啦,这么美的画面,我怎么忍心不把它用相机留下来呢,我可是学了好多年的专业摄影,把美丽的影像留存,是我的责任……”
海心傻傻地看取景框中的画面:三五片因风而落的梧桐叶背后,炫目的是被落叶铺满的金黄色的柏油路,街边的树影参差,淡化如剪影。自己抱着天使般的小雨立在偏右的画面中,脸部因为背向的关系只有小半边脸入镜,却可以清晰地看到挺立的鼻子,晶莹如玉般的脸颊和半边长睫毛。
画面相当写意,唯美如mv的镜头般。果然,很美。他还在讲:“我拍过了上万张的照片,像你和你女儿这么漂亮的母女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特别是在这么美的秋天,这么美的城市……”
母女……她一阵恍然,如同被从头上淋下一盆冷水,心头划过一线冷冷的冰屑。
傻啊,任是多么相似的外表,于自己终究只是陌生人。晴木……他已不在。抱紧小雨,她转身欲走。背后传来那个男人的声音:“喂,这位妈妈,可以把你的电话或者通讯地址留一下吗?我把照片洗出来寄给你。”
她扭头看他,在秋天的落叶与殷实的风中,他仿似长大而成熟了的晴木,是几乎会让人迷乱的存在。
过去的,就应该让它过去。
“不用了,季节再美,也会过去。你我路人,何必麻烦。”
她本以为她与这个与晴木长相,气质非常相似的男子只是路人般的有擦肩之缘。
可是……在第二天下午。当晴天有约节目组在“前世今生塔”的高层会议室开策划会。海心又看到这个男人,这一次,她发现他居然成了自己的新同事,他是台里高层为配合新的策划方案而指派给“晴天有约”的摄影师,而她也知道了他的名字:夏淮晨。
他坐在她身边的位子上,当庄生向全体节目组的同事介绍他的时候,长长的眉头飞扬,一脸灿烂的笑。
“淮晨是原《时尚》杂志的首席摄影师,他于半年前拍摄的《生命的迁徙》曾入围今春的普利策奖,虽惜败于美国本土摄影师,但他已凭借此役成为最受关注和褒奖的内地摄影师……”
海心吃惊地侧头看夏淮晨。原来昨天的那张照片出自如此名人之手呢,早知如此,就该留下才是啊。
夏淮晨望着她吃惊的目光,耸耸肩,向她挤挤眼睛,算是打了招呼。
庄生介绍完毕,会议室内响起了欢迎的掌声。晴天扭头向夏淮晨投来关注的目光和友好的笑容,表示欢迎。
闲逸地坐在一侧旁听的蓝仪丰脸上泛起笑意,深为得此良将为傲。
欢迎过后,庄生言归正传。
“今天请大家到会议室来是为了实施策划已久的晴天有约外拍的提案,经我和台里高层沟通,我们决定在晴天有约开播周年之际推出每月一期的晴天有约姐妹档“成功之后”,睛天有约的定位是知性透视名人内心情感,而这档成功之后不仅会走出演播室,以更大的视角和深度来关注和透视娱乐热点现象。这也是我们邀请淮晨加入晴天有约的本意,我们期待以淮晨深刻和犀利的镜头语言,睛天圆熟而知性的叙事媚力把这档节目打造成与晴天有约有同样影响力的全新娱乐解析节目,以弥补晴天有约感性有余,理性不足的弱势……”
其后,栏目组讨论了两个多小时,然后决定成功之后的第一期采访锁定为近日里新闻不断,引发争议也不断的选秀歌手颜青歌。
傍晚,天边一抹残红,半空中一片太阳雨像碎钻般下落。
下班的人们看到天空中的奇景,心中的烦闷一扫而光,也不撑伞,欢笑着三五成群地奔向雨中。海心不能任性,轻轻打开透明的伞,最后一个走出“前世今生塔”。
走过斑马线,移步公车站,一抬头就看到夏淮晨挺着高高的个子,雪白t恤,出挑地立在一干等车的人群之中。她忙放低伞缘,莫名地怯于见他。落雨檐外,她像一株新雨后小小的蘑菇般。悄悄从伞下看他。薄薄的雨雾下,夕阳清透明红的微光中,他不甘寂寞地举起手中的相机,还在取景。
公车驶来,她怕被雨水溅到,连忙后退。而他正举步上前,一抬手下意识地撑住了她腰。
“小心。”他客气地说。
“谢谢。”她声音细如蚊蝇地回。
“哟……”他盯着她,“这不是漂亮妈妈吗?哎,我是你的新同事。”
她顿时感到糗大了,逃难般地跳上公车。他摇头笑笑,候在车门旁等所有的人都上了车才搭乘。公车上人并不多,她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把头扭向窗外,脸颊有抹绯红,仿佛夕阳的光都映在了她的脸上。
夏淮晨本想坐到她身边,可是看到她微显戒备的表情,微一怔仲,还是选择坐到了另一侧的空位上。他无聊地吐口气,扭头再看看她,她依然梗着脖子望向窗外。雨被隔在窗下,微红的阳光却透射了进来,公车内如同一个幻彩的奇异世界。他望着她,欲言又止,扭回头,也看向窗外。
公车摇摇摆摆,在雨意润泽的城市穿行,慢慢地驶向下一个路口。又一站,一队学生跳跃着上了公车。外放的mps把一首歌带上了狭小的移动的空间,不着边际的波形飘动着:躲在夏天的街角,你还等着我吗,雪糕被太阳吃掉,流汗的脸颊。我踮脚在你耳边说快点长大,长大保护我吧……
他听着歌儿,望着窗外的微雨,不知不觉地跟着哼唱了起来:我踮脚在你耳边说快点长大,长大保护我吧……随口哼唱的歌儿传到海心的耳中……快点长大,长大保护我吧!听着听着,莫名地,她眼角微湿,忍不住回眸看了一眼坐在公车另一侧的男人。
他正靠着简陋的椅背,一脸的轻松写意,侧脸雕塑般地印在微暗的光线中。她一阵恍惚,连忙把视线调回。那叙述诗一般的歌儿还在轻轻地流淌:没结果的故事才最美,最不容易让人遗忘……那就像是生命里的点缀,留在那一天闪亮。你原地骑着木马,我搭上那火车,我们心底保留着那一首儿歌。你无意中想起我就温暖的哼着,而那一刻我是你的……
她轻轻咬下下唇,喃喃地告诉自己,因为他已不是那个人,所以哼唱再动人也如远在几个宇宙外的事,光年般地遥远……
公车坐到终点站,乘客已寥寥无几。
他却还在。海心有些疑惑,撑起伞下车,眼角余光望着他。碎雨叮叮,在细小的石子路上如跳跃的音阶。走了两条街,他在她身后,高高的个子陷在雨雾中,竟是亦步亦趋。她有些慌张有些懊恼,猛地转回身盯着他看。
他一惊,也停住,脸上满是无奈的表情:“哎,漂亮妈妈,我拜托你。我没有跟你,我新租的房子也在这边。马路又不是你家修的,不让人走吗?”
她半信半疑,瞪了他一眼,转回身快步走,还用眼角扫他。见他不再挪步,她犹豫一下,扭身问他:“那你新租的房子在哪里?我家就在这边,比较熟。你……过来,我们打一把伞吧!”
他望着她,眼眸中如有光芒闪烁,忽地放声大笑:“不要啦,在你心中我就像一只打算吃掉小白兔的大野狼,还是不要搞得大家都紧张。”听他这样讲,她更觉得自己态度有些过分,可是不知道现在说些什么才好,就傻傻地立在原地。
他耸耸肩,大踏步地越过她,走到一家门前:“不用客气了,我已经到家了。”
她看着他立在独门院落前,红褐色的围墙上爬着青色的藤曼植物,一怔。好巧,他家居然……
“初次见面,就不招呼你进来坐了。再见。”他向她晃晃手臂。
她不知怎的没有了那生疏感,撑着透明的伞也走过来,立在另一边的门旁。
他笑了,用手拢了拢额上已湿透的发:“哎,我昨天刚把东西搬过来,现在里面……真的不太方便招待你。”
她垂了头,把伞轻轻地收起来放在门柱旁,然后抿了抿嘴唇,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把钥匙:“不要误会,我们是邻居。”
他呆了一下,然后扭头看了看面前的两扇靠在一起的老式院门,再次失笑。
“还有,昨天那个小孩是晴天姐的妹妹,我不是什么漂亮妈妈。”
老天,他尴尬无比地看着她:“对不起。”
“没关系,是误会。”她也扭头看他。
两间老式的独门院落前,微红的霞光,晶莹如碎钻般的雨笼罩了围墙,爬藤,也朦胧了两个人的脸。
“那么,晚安。”
“晚安。”
两只钥匙并排地插入锁洞,右转,然后门扉大开。两人走进,又一同把院门合上。
淡淡的霞光中,一切都安宁而温暖。
“晴天有约”采访选秀歌手颜青歌无疑选择了一个并不恰当的场合。此时,颜青歌签约的明星公司已被支持她的fans围攻数日,因解约而引起的矛盾有愈演愈厉之势。
小小的演艺公司里,颜青歌双眼无神,心神不宁,几步远处,高楼的落地窗外不时传来fans们越来越高的声援声浪。
“青歌,不要离开!青歌,留下!”
见惯大场面的晴天心底也有些不安,细细的眉头锁了起来。
几个剧务助理私下嘀咕:“我猜庄导是妖精,这么有冲击力的外采环境他也有胆带着咱们进来。这期外采出来一定会轰动,只是不知道咱们还有没有命出去。”
“是啊,奇怪,她怎么会有这么多粉丝来应援……”
“外采正直播中,还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过来的。”
夏淮晨非常镇定,调好摄影机的机位,然后笑着对晴天说,“传说中最棒的女主播,开始吧!”晴天稳定了一下情绪,对着镜头展开了美丽的笑容:“成功之后,晴天和你在一起。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今天我们将要采访的嘉宾是我身边的这位传说中有着最多粉丝应援的歌星颜青歌。青歌你好,我是晴天。”
颜青歌局促地笑笑。
“青歌,你只有十七岁对吧!”
“是的,嗯,再两个月过生日。”
“这么小,按年龄讲你要算是我的妹妹了,你现在还上学吗?”
颜青歌摇了摇头,“从参加比赛以后就再也没有上学了。”
“你喜欢上学吗?”
“当初不喜欢,可是走出以后又感觉世界很复杂,没有学校那么单纯。现在很想回去。”
“青歌,现在外面一直传说你想要和现在的公司解约,这个消息属实吗?”
“没错。”
“为什么呢,你现在这么红,你听到吗?窗外那么多人,他们都在支持你。而你的成功也承载着许多少年少女的梦想。为什么要解约?”
镜头前十七岁的难掩青涩的孩子微微垂下了头:“其实,从前我不是一个大家眼中的好孩子,我不喜欢学习,学习成绩不好。每天只喜欢唱歌和跳舞,我可以不吃饭不睡觉一直唱下去,觉得只要可以天天唱歌那就是最快乐的事,所以我才会参加那个比赛,我从来没想过会有那么人喜欢我,他们有的把我当自己的孩子,有的把我当成最好的朋友,还有的人,就像你刚刚说的那样,是把我当作自己没有完成的梦想。我非常感谢他们,没有他们就没有我。可是我还是没有办法坚持下去了。每天没完没了的通告,没有了自由,不可以想笑就笑,对我说要这样要那样,因为人们喜欢的就是我这样我那样。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不是唱歌和跳舞吗,为什么要这么复杂?我不喜欢,我想做了。”
“可是,当初有没有人和你说过,开始了就要继续下去,否则是不负责任?”
颜青歌轻轻地点了点头。
“听到吗?大家在要求你留下,他们喜欢听你唱歌。”
垂着头的孩子不语。
“青歌,晴天姐姐又听到过另一个信息,你不是不想唱,而是想要去另一个公司。所以你现在,其实是在做很商业化的行为,对吗?”
颜青歌垂头不语。听到这个敏感的话题,颜青歌的助理连忙过来制止。晴天却转头面对镜头,镇静地说:“纷繁娱乐,万花筒中。成功之后,每个人都有许多选择,很多机会。我只是在想,对一个只有十七岁的孩子来说,这些选择是否过于沉重,也过于现实。颜青歌与经纪公司解除合约,成为近期非常轰动的娱乐新闻,至于那些甚嚣尘上的流言,传闻,猜测,相信只有时间才会给我们所有人一个答案。最后,我想说,我很喜欢听青歌唱的歌,如果她选择继续唱,我一定会继续听下去,我期待着她的声音,能够永远纯净如天籁。”
外采结束,晴天有约外采组匆匆乘电梯下楼。大厦外面声援的声浪,一浪高似一浪。节目组成员们心有余悸。
“现在的小孩,power。”
“哪里都是小孩,我刚才探头一望,满目三十多岁的阿姨们。”
“那个青歌我看一点也不单纯……”
“小心讲话。外边的阵式,会让你成为秦桧,受万人足踏。”
夏淮晨眼眸闪动,扭头看了眼海心,然后把摄像机交于另一只手中,侧身退到她身边,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跟着我,有什么事,就躲在我后边。”
一股热流从他的手中传过来,很快就温暖了她略显冰冷的手臂。
楼外。颜青歌的fans几乎拥堵了一整条街道,看到晴天和摄制组的人员走出大楼,人群中顿时一阵骚动。
“强烈声讨演艺公司,把我们喜爱的这个孩子当成摇钱树。”
“不要再打扰她,你们已经吓坏了这个孩子。”
“颜色爱青歌,我们永远支持她。”
一波一波的声浪袭卷过来,状况眼看就要失控。晴天按低蕾帽,当先快步奔向停在一旁的保姆车。
人群中传来了叫喊声:“晴天,你有什么权利讲青歌想要跳槽,你有证据吗?”
“晴天,你不是曾经和你的老板进过酒吧吗?你在电视前装什么高尚。”
晴天抿紧下唇,跳上保姆车。fans不满她的沉默,也因为她的退避而气势大增,一涌而上,团团围住了她的车子。一整条街,很快就陷入了一片混乱,几乎要失控。落在后边的夏淮晨和海心被挤在了人群中。
望着身边涌动的人潮,海心慌了,她抓紧夏淮晨的手,喃喃地说着:“帮我离开这里,我不能受伤,我不可以流血……快帮我。”
他不讲话,只是用力地推开那些挤过来的人潮,然后把她揽在怀里,奋力分开人群,向街边走。可是他另一只手里还拿着笨重的摄像机,行走越发艰难。
人们汇集起来的热情和偏执的愤怒终于爆发了。一侧有人不小心失去重心被挤倒,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身不由己地倒下了。伴随而来的情绪,又是恐慌。那么多的人挤在一起,郁闷空气几乎让海心窒息。她头脑一阵一阵地眩晕……
这时。忽听沉闷的一声震响。夏淮晨摔掉了他手中的摄影机。抱起她的腰,他拼尽全力,终于冲出了人群。因为用力过猛,他的手臂重重地撞到了街边的墙壁上。她听到了“喀嚓”的一声,然后感到他全身犯起了一阵痉挛。她吓住了:“你怎么了?”
“应该是骨头断了。”他咬牙回答,顿了顿又说,“你不能受伤。我可以。”
“成功之后”首播即取得了同时段最高的收视率,而价值几万块的摄影机被损坏成了节目组获得如此高收视的代价。
夏淮晨的腕骨出现了一道裂缝,被打了石膏,吊在颈上。
为感谢夏淮晨的“英雄救美”,海心约他在“前世今生塔”西街的一家日本料理店吃午餐。
小小的店面,深陷在街巷之中,街边有数株大叶梧桐,枝上地下满目秋黄苍苍。店门一侧,一株樱花树被精心修剪,树枝半覆门楣。夏淮晨四下打量,见这家料理店的门庭虽略显清淡,可是不远处停着几辆高级轿车,其中有两辆没有挂牌。
“喂,这地方太高级了吧!”他扭头看海心。
“别和我客气啦,看在你昨天那么man,我今天一定要请你吃顿好的。”她只知道这么一个有档次的就餐地,还是平日里听金点点八卦台里的高层得来的。他笑,晃晃吊在脖子上的手臂:“今天真是托它的福了。”
料理店内,柜台小姐一脸招牌式的微笑:“对不起,我们店只招待会员,两位还是请到别家用餐吧!”
海心的脸一下子红了,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夏淮晨耸了耸肩:“有没有搞错,吃饭还有等级观念?”
“对不起,”漂亮的小姐微笑剪贴在脸颊,“这是我们店里的规定。”
两人对望,无奈地转身欲离开。这时,伴着一声甜美低沉的呼唤,“杨助理,夏摄影。”一扇纸门半开,探出了晴天的头来。
室内微暗的影壁下她的脸如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薄纱。大眼睛扫了扫两人,然后走下榻榻米,穿好鞋子,走了过来。她不同于在电视台内一身正装,而是换了一身暗碎花的高腰长裙,行走时裙角恍若流光一般微微飘动。
脸儿侧向迎宾小姐,长发如水般泄在肩头上,她眸光一扫:“这两位是我的朋友,麻烦你开间雅室,花费记在我的账上。”
海心忙说:“不用了晴天姐。”
晴天眼波一动,嘴角浅浅地泛起了一个梨涡:“别和我客气,就当是我谢过你帮我好多次忙。”
她眼波流转间尽是女儿的妩媚姿态,与以往的强势姿态大不相同,海心好生惊奇,可是不待她多想,只听“吱”的一声响,不远处的雅室雪白的纸门被拉得大开,然后一个高个子的男人从榻榻米上走下。
看到这个男人,她惊得几乎要叫出声来,怔了几秒钟,终于回过神来,缓缓地垂了头,心中响起了千万遍的……
离开。离开……
瘦高挺拔的身影,优雅而高贵的气质,高高的鼻梁,眼瞳中好像藏了整个宇宙般深邃。五步远外,立在淡雅幽暗的浮世绘日氏背景中的他,目光轻轻静静,一瞬不瞬地落在她的身上。就像在很久以前,当他因眼疾而失明的时候,依然可以因她的存在而准确地望向她的方向般地,凝望着她。
两年了,在他不发一言地离开后,终于,又见面了。她鼻子微酸,眼眶也潮湿了。季博雅走过来。“你的朋友?一起吧!”他对晴天说,可是眼光还是流连在海心的身上。
一起?晴天有些吃惊。可是她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表情,笑着:“不会麻烦你吗?”
“不会。”他说着,转身返回。
海心的头几乎要低到地下去。心头更是翻卷着许多莫明的情绪。还是老样子啊,想怎样就要怎样,也不问一下别人的感受就自行其事……谁要和这种人一起吃饭。他应该是和晴天两个人在约会吧,难怪美丽女主播会精心地打扮自己了……谁要和约会的男女一起吃饭。还有,他还记得自己吗?记得为什么不打招呼呢?如果不记得……为什么要约在一起吃饭呢?
她想着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好长时间后才猛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坐在雅室雪白的榻榻米上,季博雅坐在她的侧对面,板着一张脸,不知在想什么。
夏淮晨坐她身边,一直无言,表情淡然,眼中有一股她看不透的情绪。
“我看,我们好像打扰到你们了,夏……淮晨,我们还是先走吧!”她觉得不舒服,力争离开的自由。
晴天笑笑,并不答言,默然认同她的说法。海心的心蓦地一痛……局外人,自己是局外人,全宇宙里的离他最远的人。他现在是在干吗?约会,交女朋友,握着全世界都会讲给他听的一句“ok”突然地又出现在她身边。他在炫耀吗?
“和季大哥吃个饭,有那么难吗?”他突然开口,眼皮低垂,语气竟有丝寂寥。
她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呆掉了。季大哥,太遥远的称谓了,远到她曾好多次突然从梦中醒来,然后傻傻地坐在矮小的木板床,怀疑一切,怀疑那些有晴木和博雅两兄弟存在的日子是否真的在她的生活中出现过。她就这样呆呆地坐着,脸色雪白雪白。晴天的眸光迅速而凌利地扫过她的面颊。
夏淮晨端起案上的清酒,依然沉默。
博雅淡然一笑,望向对坐的夏淮晨:“夏记者是吗?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是吗?”夏淮晨挑了挑眉头,“有多像。”
“足以乱真。如果我不是确定他已不在人世,我会以为你就是他。”他说着又看了一眼海心,“小海,你也是这样想吧!”
海心咬咬下唇,心头莫名地涌上了一股情绪。很乱很烦。她想着自己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要听。吃完,走人。
只因,生命中有许多的曾经存在就像伤疤一样,是不能揭开的,如若任性,一定会痛入心扉,血肉模糊。
“你的手怎么了?”季博雅还在与夏淮晨搭话。
“骨头裂了。”他答。
“这么严重?”
夏淮晨一直忙于把案上的鳗鱼片放进嘴里,忽地停下来,想了想,说:“没办法啊,昨天出事的时候有个女孩求我帮她,还说她不能流血,不能受伤。你也是男人,遇到这种事情,能不挺身而出吗?”
他说完又笑笑。季博雅却僵住了,眸中慢慢地升起了一丝寒意。
狭小的雅室里,如被冰封一般陷入了一种莫明的冷冽。晴天诧异地望着季博雅,他那凛然的目光也把她吓住了。
“怎么回事?”
“外采的时候,歌迷骚乱。”
晴天明显地感到身边的男人气息开始不顺起来,像在竭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为什么会这样?”
“记者的天职,一切都为了收视。”
季博雅“啪”地摔下了手中的长筷。
晴天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样激动。海心没在意他们讲话,埋头苦吃。忽地,她听到季博雅叫她的名字:“杨海心!”
她抬头看他。
“辞职。不许在那里做了。”
不许?她有点晕。怎么了?
“你知道自己不能流血,不能受伤,还在那危险的地方呆着?为什么不早一些跑掉。”
她还是怔怔地看着他,慢慢地品出……他,是在关心她?
“马上给我辞职!”
什么跟什么啊,无缘无故冲着她叫,两年不见,他脾气变得奇怪了。她心头那股气一下子挺到了胸口处。
“不要。”
他冷森森地瞪着她,“不要?”
“对,不要。你是谁啊,我的老板还是我的爸爸?为什么我要听你的话,工作说不做就不做了?我要赚钱,我要生活。在你离开的那些日子里,我就是这样过来的。”
听了她的话,他的脸一下子灰掉了。空气似乎在那一刻凝结了。他呆坐了三秒钟,然后站起来,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海心咬紧下唇,那股生生地堵在心口的怒气慢慢地消去了。
夏淮晨望着她,眼中依然是那种让人难测的情绪。
晴天漠然坐在雪白的榻榻米上,眼光犀利地盯着海心。无数暗流在小小的雅室里翻涌。
料理店外,季博雅走向他停靠在梧桐树下的车子,他边走边摸出上衣口袋的手机来,他的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蓝仪丰,昨天的发生的事故你给我一个解释……别和我打哈哈,信不信我马上就收购你的电视台……你台里的人死光了吗?为什么派她到那种危险的地方去?你难道忘了你曾对我做的那些承诺,那些该死的保证?幸好她没有事,否则,我不敢想象我会把你毁成什么样子。”
“博雅,对不起。”蓝仪丰从来没见到他的怒火烧成这种程度,郑重道歉。
他立在车门旁,左手放在车顶,虽然竭力地控制,可是身子仍然无可遏制地因愤怒而颤抖。
“可是……老朋友,你有没有想过,她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不是商店里的sd娃娃……想捧在手里,也得她高兴才行。”
他当然知道,可是沉重的往事压在他的肩头,让他无力呼吸。
他像困兽般,找不到出路,只能发泄般地把手机重重地摔在了水泥马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