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3-01-08
维也纳市郊,一座庄园。
一个提着猎物的老人走进了庄园。他显然对这里很熟悉,径直穿过大门走入园内。这座庄园很大,大得出奇。但与之相反的是,里面的装束出奇得简单,乃至朴素,很多地方都已经露出了破败的痕迹。更奇特的是庄园内部人非常少,别处的仆人管家在这里都不见踪影,只有偶尔几个一脸麻木的花农老人,在默默地工作,看到老人经过,也只是略微点头示意。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一个败落大贵族的祖宅?一个权贵度假的豪宅?
老人一路走,穿过门廊,进入屋内。城堡的风格与庄园平和的氛围格格不入,墙壁坚实得出奇,四个塔楼互为犄角,上面隐隐可见火盆的影子。如果一个从战场下来的老兵看到这座城堡,就会惊呼:这根本不是贵族家的城堡,这完全是一座为军事服务的要塞。
比起外面,城堡内部更加阴森。黑暗的环境,灯火稀疏,看不到一个人影。不像温暖的家,更像一间囚室。空寂的走廊里,只有老人孤独的背影,还有他的铁靴踩在地上发出的有规律踏步声。
他走进一间颇大的房间,里面只有一张大木桌,一把剥皮刀,还有一面镜子对着这个剥皮台。他叹了口气,最近来这里的次数似乎越来越多了。毛皮挂满了他的卧室,甚至有稀罕的魔兽藏品,可那有如何呢?对他来说,这些贵族们喜欢拿来夸耀自己勇气的证据,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而已。
可他没得选,只能选择沉沦。低垂着脸把猎物——一只狐狸扔到桌上,他抄起剥皮刀,下刀的动作既快又准。只是……才刚切下去,他的动作就停滞了。
迷茫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老人穿着一件品味很不错的贵族猎装,黑白相间为底,衬以金边。镀银的纽扣显示着衣服的价值,裁剪得体,柔软丝滑。可这样一件衣服,穿在老人的身上,就是由一种不协调的感觉。
不协调,因为他穿得太正式了,衣服被拉得笔挺,纽扣全部被系上,配着老人标枪一样挺拔的身躯,给人一种刚硬铁血的感觉。可问题是,猎装的休闲意味却被这股浓烈的刚正之气掩盖住了。
他盯着镜子,意志提醒自己要认真,两条刀一样的眉毛竖起来。须发微微有点竖起,整齐而一丝不苟。眼睛睁大,炯炯有神。这哪里是一个孤独寂寞的老猎人,分明是个笑傲疆场的枭雄。
可这股气势,只是持续了短短一瞬间。老人握刀的手微微颤抖,他摸了一辈子刀剑,只要握住就能知道那是把什么样的武器。可惜,他如今手里持着的,只是剥皮刀。一想到这点,他就不可抑制地有种无力感。即使意志再怎么强大,但无力感已经折磨了他十年,他抵抗不了,只能徒劳地把头转回去,看着狐狸的尸体,再没有一丝雄心。
“老爷。”一个同样苍老的女人忽然走了进来。却是个老佣人。
“嗯。”老人把刀插进狐狸的皮毛下。“什么事。我正在忙。”虽然这么说着,但刀却隐隐有点颤抖,显然言不由衷。
“老爷。”佣人顿了顿,她不知道这个消息对她的主人而言是好是坏,尽管老人已经等了这个访客十年。“有人想见您……是……女皇陛下想见您。”
“嗯?”老人转过头来,看似平静,但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光芒瞒不过与他相处十几年的老佣人。
“带我去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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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利亚女皇独自坐在城堡的会客厅中,侍卫们包括阿勒莱恩都被她遣到了门外。
好让人厌恶的布置,她看着周围。冷清宽敞的房间里除了桌椅就只有墙角处蒙上了灰尘的剑盾。方正、朴素的风格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到另一位老人。该死的腓特烈一世,玛利亚忽然惊觉,这两个老人是多么地相像,即使不得不脱下军装沾染尘事,他们骨子里的骑士血脉都是那样得尖锐,那样得让自己厌恶。
“陛下,请饶恕我的礼数不周。”城堡的老主人走进房间,说道。但显然没有多少诚意,甚至他的双手还带着狐狸的血污,此刻这双粗糙的手放在玛利亚对面的桌上,让她微微蹙眉。
“卡尔,你就是这么请求我的宽恕的?”她盯着老人的手反问。
“这只是一个老猎人把自己真实的生活状况展现给陛下。”
“这么说,你对这些年的生活很不满?”
“不敢,作为一个信徒。陛下清楚我一向服从命运的安排。”
“卡尔,你还是那么可憎。”
“陛下,您永远是那么美丽。”
女皇开始冷笑。“这算是一个退役军官的抱怨吗?”
卡尔从容的神情僵住了,眼神低垂而黯淡,良久才缓缓答道:“军官,没有退役一说。”声音如同梦呓。
“好了,卡尔。我今天来不是跟你闲扯的。”她身体微微后仰,手指摩挲着酒杯。“你应知道从私人感情上来讲,我永远也不想见你。所以,现在给我一个答复,你,是否愿意扛起这份责任。”
“陛下。”卡尔的眼神又有了神采,针锋相对。“可我记得我早就没有权力了。十年前,是您亲手解除了我的军人身份。”
“卡尔?冯?路德维希?洛伦兹!”玛利亚扔掉酒杯。“你不要跟我来这一套。你要记住,你现在还是奥斯丁大公,是特申公爵。赋予你这一切的是什么?是你的家族!哈布斯堡王朝,这是你的责任,为家族利益而战。为了延续哈布斯堡-洛林皇朝的统治而战!”
一番发言让她脸色微红,愠怒的样子征服得了别人,却吸引不了卡尔那古井不波的目光。“没有它,你什么都不是。”她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从我第一次被授予帝国勋章起。”卡尔不为所动,声音依然平静。“我就很清楚骑士的使命不是保护家族,而是守卫上帝与国家。”
“哈布斯堡,就是国家!”
“那只是被一群蛀虫把持的国家。”
“你不要忘了。”玛利亚冷笑道:“你也是蛀虫的一员。这点你永远洗刷不了。”
卡尔沉默了,无言以对。
“你只要答应我,我可以把总统帅的位置留给你。”玛利亚尽量把声音放平。“击退条顿人,你就是帝国的英雄。在帝国广场的塑像群中,欧根亲王的身边会有你的一个位置。民众会敬仰你,即使是我再想把你打落也会因为你的威望而无从下手。”
卡尔还是不说话。
“你的名字会在史诗中传颂,教宗会亲自为你赐福。百年后,人民或许会忘记欧根亲王的荣誉,但他们一定会记得帝国的救星圣徒卡尔。你渴望的荣耀就在眼前,你还在等什么?还在迟疑什么?还在愤恨什么?”
卡尔终于抬起了头。
“陛下。你很清楚我的软肋在哪里。”他平和的语气掩不住内里的激动。“我渴望荣耀,所以我永远只是个凡人,有弱点的凡人。我得承认,你说动我了。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您,能给我多大的权力。”
玛利亚皱起了眉头,换了个姿势。“什么意思?”
卡尔站起来,双手撑在桌子上,双眼冰冷:“陛下如果是只把军队的统帅权交给我。请恕我无法遵命,因为这是必败之局。您的那支贵族军队,有多么不堪不需要我多说,明白地讲,即使是米迦勒下凡,也不能指望一群绵羊能打败条顿人这些狮子。”
“卡尔!”玛利亚怒极反笑。“你以为你是谁?”
“我只是卡尔?冯?路德维希?洛伦兹。一个平凡但能看清现实的老人。陛下,我虽然没了权力,但我没有聋。白衣军团在我走后的十年里被您改造成了什么模样我一清二楚,他们的溃败在我看来理所当然。临阵换帅,改变不了这些羔羊被屠杀的命运。”
“那你想怎么样?”玛利亚也站起来,毫不客气地回瞪卡尔。“我今天来,不是要听你告诉我我的军队有多么不堪一击的。”
“我想怎么样?很简单,在战时把军政大权全部交给我。”卡尔一拳砸在桌子上,此刻的他垂暮之气尽消,再没有一丝老人的阴郁味道。“动员全国,给平民晋升的机会,打开仓库武装他们,传授他们斗气。以爵位作交换向商人们征集财产,惩治逃兵,包括那些败军辱国的贵族家庭。把他们的财产作为赏赐送给立下战功的平民。这是一场全国性的战争,必须举国一体发力才有胜利的希望。因为条顿人就是这么做的,帝国要想回击,必须比他们做得更彻底!”
玛利亚笑了,笑得很嘲讽。“卡尔。”她轻声道:“我原以为你有什么才能。没想到你只懂得饮鸩止渴。我不用你,最多付出帝国解体的代价。我要是用了你,连奥斯丁的统治都不可能再维持下去。贵族掌权是哈布斯堡统治的基础,你动摇这个体系,就是在把哈布斯堡家往坟墓中推。”
“你的自视未免太高了。”女皇的嘴角翘起,她的唇很薄,这样看起来向月牙一般美。“帝国并非离不开你,没有你掌军,我无非是落入劣势,谈判丧权。要是听了你那愚蠢的想法,我怕我死后会连骨头渣子都被贱民碾碎。”
她掏出一个军情信封。“看看外面的世界。”她冷笑着。“收起你那过时的自傲。”说完转身就走。
房间中又只剩下卡尔一人,他的脸色仍旧泰然自若,只是微微露出一抹苦笑。这个结果……果然不出自己所料。
他打开信封,随意地阅读着。但随着文字被逐条扫入脑中,他的神情却越变严肃。
带着铁青的面孔,他喊了一声:“吉尔,吉尔!”
老女佣走了进来。“老爷,有什么事。”
“这个人。”卡尔不抬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信纸,用手指了指情报。“弗里德雷克?毕昂奇,让凯恩去查一下他。他……很不对劲。”
卡尔抬起头,眼中有忧虑也有期冀,复杂的心情连自己都难以品味。“我可不相信,毕昂奇家那个老孬种,能生出这么英雄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