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12-20
昏暗的阴影中,腓特烈无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疲惫,尽管每天的三餐得到保障,但压力与阴寒的环境依然让他精力憔悴。
他用昏花的老眼上下打量了一下来人。有气无力地说道:“光着头的异域闪米特男子,又能自有进出这间地牢。阁下,想必就是‘锅匠’阿勒莱恩了吧?女皇的密探头目。”
“陛下慧眼如炬。”阿勒莱恩点点头,但脸上没有一丝真诚。
“我和他们的联系也是被你发现的?”
“是。”
“高尔察克和那个叛徒也是你联系上的?”
“是。”
“那你今天来这里干嘛?”老腓特烈靠在墙上。“是来嘲笑我这个愚蠢的失败者吗?”
“不不不,陛下。”男人无辜地摇摇头。“请不要误会。虽然我们立场敌对,但作为个人而言,我很佩服您对国家的付出。事实上,我们的出发点是一样的,都是为了使神圣凯撒帝国更加富强。”
腓特烈冷笑了一声。“哼?一个下面没有了的阉人,也在操心这种国家大事?对了,他们都说你从小就被阉割,我可是一直很想见识一下呢。”
阿勒莱恩却不介怀,他无谓地盘腿坐下。“陛下,想要侮辱一个被人耻笑了数十年的阉人,你的水准还不够。而且,请不要怀疑我的信念。即使我来自异国,即使我已经不再是个男人,但让世界变得更美好的信念,一直没有改变过。”
腓特烈冷哼,转过头去,他才不信这个阉人的鬼话,在他眼里,对男人来说,放弃下面就意味着放弃尊严,而放弃尊严的人,还有什么道德可言?
“陛下,想听故事吗?”阿勒莱恩出人意料的耐心温和。他抬起头,似乎在回忆。“我出生在贾拉伊尔德,不。或者说当我被收养我的人发现时,我在贾拉伊尔德,真的出生何方?我不知道,也没人知道。我只知道按我的外表来看,我或许有闪米特血统,别人,也都是这么理解的。”
“收养我的人是个疯疯癫癫的苦行僧。您知道,在东方,有很多为了教义愿意奉献一生的人,他们严守戒律,他们勇于接受折磨,他们最喜欢去广袤的贝都因沙漠里思考苦修。陛下若是熟读历史,自然会知道那位先知摩诃末也曾是这样一个苦行僧。”
“为了向神表示敬意,他在我五岁的时候割去了我的阳x。那可真痛啊,我至今还记得,当时他用的是一把锋利的西米特军刀,看着那把刀上淌下我的体液,我当时居然感到很恶心?嗯,扯远了,不过如您所见,或许我是幸运的,我从未有机会迷恋过女人,更没有可能尝试性。没有得到过,自然不会知道失去的有多珍贵。所以我没有为此后悔,因为没有了**的原罪,我躲过了数次劫难。”阿勒莱恩一脸真诚,无辜的表情却闪耀着异样的睿智。
“不过,与从未有机会体验过的性相比,我至少明白城市的美妙,文明的美妙。跟着苦行僧,我去过阿拉米、耶路撒冷、巴比伦尼亚,哦,当然还有伟大的学城-巴卡。每次去这些城市,那是我最幸福的时光。当时我就在想,为什么我们不能一直留在美丽的城市里,而是要去沙漠中受苦呢?终于有一天我受不了了,还是那把西米特军刀,当时它已经很钝了,十一岁的我用它锯断了苦行僧的脖颈。老僧侣当时没说什么话,他把死亡与痛苦看作神灵对他的不满,所以死得很心安理得。”
“可是后来我后悔了,我发现以我个人的本事,根本没有能力在繁华的城市中生存下去。原来的苦行僧有好心人施舍资助,可谁会来关心一个肮脏、恶心的流浪儿呢?幸运的是,我被一个流浪儿团伙吸收了。在那里,我学到了我日后所必须的一切技能,偷窃、诈骗、千术、潜行、伪装,我学得比任何人都快,比任何人都好,我甚至梦想有一天能靠这些技能征服世界。可是,渐渐的,我发现,有些人你是不能随便动的。他们的名字叫贵族,贵族丢了东西会杀人泄愤,贵族上了当会弄死触怒他的倒霉鬼。但同时,我又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贵族也不是至高无上的,他们有自己的软肋——那就是秘密。”
“从此,我开始收养跟我境遇相似的孤儿。教会他们我所会的,他们为我获取情报,获取秘密。而我用这些秘密换取利益。我的所得是如此丰富,乃至于最后触怒了奥图曼苏丹。我的秘密网被毁,不得不逃到尤罗巴,神圣凯撒。”
“来到尤罗巴,我的第一反应是,天啊,这里太荒凉了,太落后了。请不要介意,这的确是事实。然后我遇到了一位贵人,您或许也听过他的大名吧?当时已经快要入土的欧根亲王,我觉得您跟他肯定会谈得来。当然,两位对我的看法有所不同,他很欣赏我的成功。我被引荐给女皇,我当时就想,这里这么落后,孤儿们一定生活得很苦,他们比我更凄惨,连大城市都没有机会见识。所以我下定决心,帮助女皇让帝国变得更美好。”
“二十年了,我成功了。神圣凯撒变得比任何时候都富庶,都发达。再给我十年,我有信心让维也纳变得跟阿拉米一样繁华。可您知道做到这一切的前提是什么吗?”他用睿智的眼睛盯着腓特烈。一字一顿缓缓说道:“平衡,是平衡。基于情报和政治的平衡。各方面互相牵制纠缠的平衡。”
“可惜,这种平衡被勃兰登堡和不守规矩的您打破了。在神圣凯撒,君主应该选择联姻、借势、对峙,而不是穷兵黩武,疯狂扩军威胁他国的生存。”他的语气蓦地抬高。
腓特烈看着他,嘴唇动了一下,问道:“那么,你认为平衡就能稳定?”
“是的,历史上没有千年的帝国。凯撒人失败了,阿瑞比人没落了。蒙兀人来了,蒙兀人又走了。但神圣凯撒帝国和那些帝国不一样,它的分裂反过来导致了平衡。我认为这才是一切政体的终极形态。现在,摆在陛下面前的是一个机会,一个和女皇一起携手打造千年帝国的机会。”
“可是。”腓特烈无比认真地说:“你忽视了一个问题。你既然不是神圣凯撒人,就永远不会我们的屈辱。那种缺少话语权的屈辱感,那种面对外国侵略却因为分裂而难以反抗的屈辱。”
“你只在乎孤儿的感受。所以你忽视了人民的意志,神圣凯撒需要统一,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政权来维护人民的利益。”
阿勒莱恩眼神低垂。“看来我说服不了您,是吗?”
“是的。”腓特烈转会脑袋。“如果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个目的,那么抱歉,我不能认同你的观点。”
“是吗?”阿勒莱恩脸色渐冷,他站起来。“如果我告诉您这只是我的个人期望呢?”
“嗯?”
“女皇陛下派我来,是想给您一个机会。您是明白人,我不瞒您。年轻的腓特烈二世陛下正在酝酿民意,招兵买马,如果这样下去,神圣凯撒会有一场内战,女皇不想看到这个结果。可只要您活着回去,必然有能力熄灭这股复仇的火焰。所以我想问您一次,是否愿意和谈?是否愿意双赢?”
他又顿了顿。“我不得不提醒您,您现在是教皇霓下所定的异端。如果不答应这个最后的机会,您将面临的结果,不用我多说了吧?”
腓特烈沉默地看着阿勒莱恩,后者也沉默地看着他。良久,老国王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很狂傲,似乎在宣泄这么多年来被压抑住的轻狂。
“你觉得……”他笑完了,强忍咳嗽的冲动。“活命对我来说很重要吗?”
“你与窃贼为伴,与孤儿为友。你学到了他们的技能,并且你学得很好。可是我在军营中成长,与骑士们为邻。我的心,一直属于战场。可惜,我没有那个能力。”
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口中的遗憾让阿勒莱恩有点动容。“所以我只能选择作个商人,作个铁匠。我打造了一支军队,送给我的儿子,我希望他能成为一个好骑士,好将领,不要像我一样无奈地屈服于命运。”
“幸好上帝给了我一个机会。”他玩味地看着阿勒莱恩。“在我死前,给了我一个像骑士一样死去的机会。”
阿勒莱恩沉默了,他无言以对,这种思维他无法理解,那位女皇也无法理解。甚至,他们对这种思维都有种隐隐的恐惧。
“可惜。”他摇着头,说道“真是太可惜了。”语气罕见得真诚。
说完他转身而去,打开牢门。停了一下,回头对已经在闭目养神的老国王道:“陛下,忘了告诉您,明日中午,女皇陛下决定在中央广场烧死您。”
回应他的是一串祷文。
“虽然我走过死亡的阴影的峡谷,但我不应惧怕任何邪恶……”苍老无力的声音却向重锤一样打在阿里埃勒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