亢家庄位于南直隶宁国府郊外,是当地大户,庄主亢云龙师承武当派日虚道长,剑法不俗,急公好义,在南直隶一带颇有侠名。我籍贯也是宁国府,自小便与亢大哥相识,是总角之交。后来一入武当,一入青城,相隔千里,却不曾断绝音讯,交情反而更加深厚。亢大哥武艺学成之后,就返回亢家庄做庄主。
十一年前,我接到书信说父亲病重,忙向师父告假回乡省亲,其时正好张正师兄无事,想游览一番江南风光,于是两人同行,一起回到宁国府老家。回家后,一边侍候父亲,一边少不了与亢大哥叙旧。过得月余,父亲病情好转,我欲返回青城,临走时去向亢大哥辞行。
到了亢家庄,却见他独坐房中,满面愁容。我追问之下,方知原委。原来他庄上的武师喝醉酒与魔教弟子打架,将对方打断了腿,魔教派人过来照会,命他交出凶手。可是那武师闯祸后就跑了,派人四处打探,都是渺无音讯。亢云龙多番解释,魔教勉强将期限放宽至十日,并说,交不出人也可以,只须亢云龙从宁国府东门爬至魔教分舵,叩头赔礼并奉上十万两白银,亦可作罢,否则就要他全家洗干净脖子等着。
张师兄听了笑道,这有何难,我和师弟连夜赶上武当,请令师出面说合即可,料想魔教不敢不给面子。我和亢大哥都觉他说得有理,便依此而行。
我和张师兄换马不换人,昼夜兼程,赶往武当,第四天晚上便赶到了山脚附近。眼看武当在望,亢大哥有救,心里正自高兴,哪知路边忽然窜出十几条黑影,二话不说,刀剑齐施,向我们杀来。
我们连着赶了四天路,且好几个时辰水米未进,早已疲惫不堪,挡了不过四五招,我便被一刀背砍在颈侧,晕死过去。待醒来时,发觉双手双脚被缚,四下漆黑一片,隐约听见不远处有呼吸之声。我唤了几声‘张师兄’,却无人应答。
我想,不知这是什么地方,现在又是什么时辰。想到时间,突然警醒,亢大哥还在苦盼回音呢。我勉强生出些力气,将绳索在地上磨断,然后去呼吸处查看,那人果然是张师兄,仍然昏迷不醒。我四处摸索,发现周围垛的全是地瓜玉米之类,想来是农家地窖。寻了半天,终于找到出口,出来一看,果然是个农家后院。我拉住一个老农打听情形,才知道这里竟然是河南邓县境内。
这时我也顾不得许多了,找个大户强借两匹马,向武当赶去,等见到日虚道长,已经是第八天了,这期间张师兄一直没有苏醒。日虚道长听说经过后,立刻带着门下十几名弟子动身,我跟着同去,只留下张师兄在武当养伤。
武当弟子熟悉湖广道路,回程时快了许多,但仍然迟了一步。我们在第十二天上午赶到亢家庄外,远远地就瞧出情形不对,大群农人围聚在庄子外面,面色惊恐,议论纷纷。大家快马加鞭,冲进庄子,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所有的尸体都没有手脚,被砍下的残肢断臂堆成一座小山,地面黑红色的血液半干不干,又粘又厚,成百上千只绿头苍蝇叮在上面。再向前方看去,只见数十个女子赤身**挂在屋檐下,也都是手脚全无。所有人都惊呆了,一时之间没人说一个字,没人移动半步。最后还是日虚道长清醒,吩咐大家先将众女子尸体放下,找布匹遮掩。
我们走上前,看到了一生中从未见过的惨景,那些女子全都被一根削尖的木棒从……从小腹刺入,直至口腔穿出,伤口处、木棒上凝固着大块的黑色血迹,显然,被刺入时,那些女子仍活着。其中……其中还有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
(?地一声巨响,凌若薇拔剑向青石栏杆砍去,长剑断为两截。“这……这魔教竟如此……如此……我若见到魔教之人,定和他们拼死到底!”凌若薇浑身颤抖,语不成句。
确实,这种非人行径,“凶残”、“狠毒”之类词语完全不足以形容万一。韩宁、周云、戴飞皆是双目赤红,眼含热泪。
“你们听着就已不堪忍受,我们那些在场的更是……唉,实际情形远比我讲的更令人发指。”陆羽长叹一声,继续讲述。)
大家稍稍回过神来之后,便欲冲向魔教宁国府分舵,为亢家庄人报仇,但被日虚道长制止。日虚道长说,魔教敢做下这等丧尽天良之事,必然有所准备,大家去了也是枉送性命,还是赶紧返回武当,请无尘掌门做主。于是我们又连夜赶回武当。无尘道长听说后,大为震惊,急忙给其他八大门派写信,邀他们上武当共商对策。
一个月后,少林、峨嵋、七剑堂、华山、五台、崂山、青城七家掌门皆已到齐,只剩昆仑掌门张南未到。原来张掌门已于两个月前去世了,继任掌门的就是凌姑娘的父亲。凌掌门在托武当弟子带回的信中说,全派上下要为张掌门守孝一年,不能下山,请武当谅解。
众人到齐后,日虚道长将亢家庄的惨事一五一十说出,闻者无不义愤填膺,当即决定,去杭州魔教总舵兴师问罪。无尘道长欲亲自前往,被其他各派掌门劝住,因为无尘道长乃三丰真人嫡传弟子,武林第一人,辈分比所有人高出一截,若去了,未免太给莫问面子。于是由武当大弟子观虚道长带队,会同七大掌门,前往杭州。
那莫问早有准备,我们一进门,他便直截了当地说道:“我知道你们为何而来,那件事不是我教中人所为,我们也正在查这件事。”
他这一说,八大门派一时全愣住了,因为魔教虽然无恶不作,但从没有做过的事不承认。在来之前,大家分析了魔教几种可能的态度,并制定好相应对策,唯独没想到魔教会否认。
诧异片刻后,华山刘掌门怒斥道:“此事我们早已调查清楚,你还敢抵赖。那日白天,你们宁国府分舵舵主仇白带人上门寻衅,将亢云龙双腿打断,仍不肯干休,晚上又摸进庄园,干下人神共愤之事。江湖仇杀原本寻常,可你们如此残忍,实在是天理难容。”
莫问道:“白天的事是我们做的。那个被打断腿的本教弟子,平时负责教中的绸缎生意,根本不懂武功,亢家庄之人恃强凌弱,我们自然要讨回公道,所以也打断了亢云龙的双腿。事情到此为止,夜里发生的事与我们无干。你们说是本教干的,可有证据?”
八大门派一齐语塞。此事确实没有人证物证,只不过亢云龙与魔教结仇,有十日之约,结果在第十一日遇害,且魔教曾扬言要灭他满门,大家自然而然认为一切是魔教所为。
莫问冷笑道:“你们说话真幼稚,那不过是江湖狠话而已,谁没说过?我今早对女儿说,你不好好吃饭,就饿你半个月。难道我还真的饿她半个月?再说了,仇白打断亢云龙腿后,曾说过,看在武当面子上,就此作罢。这也是我教说的,有当时在场做中人的宁国府武师为证,你们为什么不信?”
八大门派兴师动众来到杭州,当然不能被他几句话打发回去,可又拿不出得力证据,双方一时僵持不下。
莫问不耐烦道:“拜托你们再仔细想想好吗?我圣教以前何曾干过这种事,这么干又有什么好处?你们傻,我们可没疯。”
他这话说得不是没有道理,有几个掌门开始低头沉思。崂山派掌门清虚真人突然说道:“你们想立威而已,所以才做了又不承认,目的就是要令江南武林不敢与你作对,让大家心里明白,嘴上说不出。”
这话犹如往火药桶里扔了个火把,场面登时不可收拾。莫问仰天狂笑道:“我就知道你们为亢家庄报仇是假,寻机灭我圣教是真。这回真是找了个好借口!好,你们想怎样,划下道来吧,莫某奉陪。”
华山刘掌门大怒道:“好,我来领教领教阁下的‘大光明神剑’。”话音未落,突然从魔教人群中射出一道黑芒,正中刘掌门胸口。刘掌门哼都未哼一声,立即毙命。八大门派大怒,一涌而上,双方一场混战,死伤无数。直至天明惊动官府,卫所派军队镇压,才各自散去。
事情发生后,武当会同八大门派,传檄武林,向魔教宣战。
这时,因亢家庄血案太过骇人听闻,官府业已介入,并呈报刑部内阁,上达天听。皇上闻之,龙颜大怒,限令刑部三个月内破案,缉拿凶手。
魔教实力本不及八大门派联手,再加上官府打压,如何抵抗得住?数月之间,魔教各地的明舵暗哨纷纷被连根拔起,损失惨重。莫问见不能力敌,便使出卑劣伎俩。他教中发明了一种叫做霹雳火的暗器,威力巨大,只要近身引爆,任你武功再高,也无可逃避。魔教从此不再与各派正面相抗,转而派出死士,用霹雳火暗杀各派好手。这一招十分有效,八大门派派往各地清剿魔教的弟子死伤日众,不得不暂停行动,收缩回本门根据地。
双方相持将近一年,均精疲力竭,无力再战,而且此事的疑点越来越多,不少人私底下颇有非议。
一日,莫问忽然孤身一人来到武当山下,求见无尘道长。
武当弟子如临大敌,将他团团围住,同时飞报无尘。谁知无尘下山后,竟喝退众弟子,与莫问有说有笑登上展旗峰。两人在山顶呆了两个时辰方才下来,无人知晓他们谈了些什么。
随后的事情就与武林传闻没什么分别了,十年前的六月十二,九大门派与魔教在华山聚会。莫问给华山刘掌门上香赔罪,双方签立十年和约,约法三章:一是此事就此作罢,双方永不得以亢家庄血案为借口挑起事端;二是魔教退出武林十年,十年之内不过问江湖事;三是魔教与九大门派在此战中结下的恩怨一笔勾销。和约签立后,持续一年的腥风血雨终于结束,魔教从此绝迹江湖,亢家庄血案算是有了个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