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日根在一旁看糊涂了,这老头子先是羞辱自己,转眼又要为自己拼杀,是何用意,难道疯了?他环目四顾,正对上无数仇恨和鄙视的目光,不由得慌乱低头。忽地心中一动,莫非这张平真是为了救自己?
少女十分焦急,叫道:“你们千万别打架,这事算了吧。”她出身名门,是个识货的,知道白衣中年人的武功非比寻常,张平替她出头才惹事上身,若有损伤,实在是于心难安。
场中两人恍若不闻,凝神对视,杀气四溢。
少女跺跺脚,正想上前阻止,耳边响起一个声音:“别过去,东海蟠龙岛主的剑法杀气很重,小心被误伤。”少女回头,说话的是刚才那个叫方小白的青年。
她好奇心起,问道:“你认识那个什么岛主?”
方小白道:“不认识,走镖时听人讲过,蟠龙岛主董千帆曾以十八路吴钩剑法横扫东海水盗,此外,再没听说有别的高手用这种兵器。”
他的声音不大,但周围许多人是内家高手,耳目灵敏,听得清清楚楚,都是一惊。东海蟠龙岛主剑法精妙,久居海外,江湖人都是闻其名而不识其人,想不到今日来了百花楼。
董千帆更是诧异,心想,瞧这少年方才逃窜时的身手,分明武艺低微,却有一番好见识。
就这么略一失神,张平瞧出破绽,纵身上前,旱烟袋的长柄疾点胸口膻中穴。
董千帆剑不出鞘格挡,张平烟袋杆微侧,顺着吴钩剑的走势滑落,对方若不变招,手腕阳谷穴将自动送上门。董千帆收吴钩闪向左侧,张平突然俯身,右腿横扫。这一记扫堂腿时机把捏得恰到好处,正拦在半路,董千帆仓促变向后跃。张平大喝一声:“着!”左手一甩,三把飞刀分上中下三路射出。
这连环三招是张平的拿手绝技,放倒过许多成名好汉。他绰号“神眼”有双重含义,一是点穴,二是暗器,这两样都靠眼力。
董千帆身在半空无借力处,一柄吴钩挡不住三把飞刀,眼看就要中招。忽然银光闪现,?啷数声响,飞刀跌落在地。吴钩出鞘了,董千帆舞剑花守住上中两路,同时掷剑鞘击落下路的飞刀。
他更不停留,吴钩划出一道圆弧,由下向上斜削,便如燕子掠空,凌厉中带着说不出的曼妙。张平不敢抵挡,后退避让。二楼三楼响起七嘴八舌的喝彩声:“好!”
方小白吓一跳,今晚百花楼怎来了这许多武林人?抬头观望,只见看客中不少人挎着刀剑,目光炯炯,江湖气十足。
张平连避数招后瞧个空当,挥烟袋杆反击,两人战成一团。
吴钩是战国时的流行兵器,名为剑,实为曲刀,可称刀的始祖,如今已很少见,然而武林常用的柳叶刀、雁翎刀,都是由其演变而来。吴钩与后两种刀的不同处有两点,一是无护手,二是前宽后窄,刀头沉重,从而刀法也大相径庭。无护手,则有利于变化线路;刀头重,则去势更凌厉;相应的,缺点是不擅防守。
同样,张平的旱烟袋点穴功夫,走的是判官笔路子,亦是一分短一分险。因此,两人的出手都招招险恶,一个像猛鹰扑兔,另一个似毒蛇吐信,胜负只在电光火石间,无论哪一个稍有不慎,就要尸横于地。
斗了数十个回合,张平渐落下风,旱烟袋大半在胸腹前遮挡,递不出去。他吃了第一次遇见吴钩的亏,不摸路子,这一点差异,对高手来说足以分胜负。几次想放暗器,怎奈对手的攻势太盛,实在腾不出手。
他暗中焦躁,如此下去,不出十招必败,只有行险了。心一横,置插向自己前胸的吴钩不顾,反手挥烟袋杆疾点对方关元穴。
关元是丹田要穴,一旦被重创,便再行不得真气,武功尽废。董千帆大占上风,自不愿拼命,于是略微后退,吴钩翻转,砍张平的胳膊。张平竖起烟袋杆挡架,左手终于倒出空来,发出数枚金钱镖,欲逼对手后退。
哪知董千帆身形不动,宽大的袍袖翻卷,金钱镖如泥牛入海,紧接着吴钩别住烟袋锅发力。
张平大惊,能用袖子接镖,这份内力远胜自己,方才的较量对手未出全力。心乱之下,手上劲力略松,旱烟袋吃不住吴钩的旋力,脱手飞出。
董千帆朗声长笑,跨前半步,吴钩急掠而出。
眼看张平就要身首异处,一物从二楼飞射而至,如电之速,以董千帆的武功竟也来不及反应。但听砰地一声闷响,董千帆手上巨震,吴钩不由自主地荡向一边。定睛细看,那物事乃木栏杆上掰下来的一个圆球柱首。
董千帆变色,向来处看去,岷江帮帮主巴头陀凭栏而立,身边站着一个脸色青白的高瘦老者。
“如此良辰美景,正该赏花弄月才是,打打杀杀岂不煞风景?董岛主和张寨主远道而来,小弟消息闭塞,不曾迎接,甚是惭愧。这样吧,今晚由小弟做东,大家一起喝两杯,如何?”巴头陀拱手道。他长相凶恶,言谈却颇文雅,意在替两人说和。
董千帆不领情,讥刺道:“看来巴帮主也想庇护这蒙古鞑子?”
巴头陀脸上看不出喜怒,淡淡说道:“只要进了百花楼,就是岷江帮的客人,若有恩怨,可去外面解决,这楼内,绝不容行凶闹事。”
董千帆被刚才那雷霆一掷震慑,不愿过分顶撞,于是转头对张平道:“既如此,咱们去外面接着打?”
张平已晓得对方的武艺胜过自己许多,不敢应战,但众目睽睽下又不好服软,正尴尬时,一个铁塔般的大汉从二楼跳下,落在地面,发出扑通巨响。他叫道:“董岛主莫逼人太甚,俺常威来会你一会。”
“开天碑”常威是在黄河两岸活动的大盗,以天生神力闻名江湖,兵器是一块尺半见方的大铁牌,足有**十斤。
董千帆心想,自己虽然不惧,但铁牌宽大防守严密,正是吴钩剑的克星。又扫视人群,作江湖打扮的有三四十之多,其中己方同伴只有六人。最可怕的还是那个高瘦老者,巴头陀虽为一帮之主,武艺却平平,击中吴钩的木球蕴含着惊人内劲,定是前者所为,岷江帮何时有了如此高手?
“巴帮主,您身边的可是人称‘夺命判官’的岳通先生?”人群中有人问道。发问者是董千帆的同伴,知道这位岛主入中原不久,认识的人有限,于是出言提醒。
董千帆悚然,原来是他。
岳通早年出身淮南水盗,后偶得高人传授,武艺大成。七年前,北方绿林总瓢把子龙在天意图越过淮河,染指江南,在太行山将军岭召开北方绿林大会,并邀请南方各帮派到会观摩。名为观摩,实为震慑,结果双方一言不和,起了冲突。开始时南方帮派输了几场,待得岳通上场,连败北方绿林七位好手,一时间以勇悍著称的北方黑道竟无人敢迎战。最后龙在天亲自出手,才制住他。龙在天是中原第一高手,出道后单凭一套少林长拳打遍江湖无敌手,折在他手上,可谓虽败犹荣。经此一役,岳通名声大噪。后来,龙在天收服淮南水帮,聘请其为护寨长老。
岳通善使一对判官笔,号称“一笔判生死,双笔诛鬼神”,杀人不用第二招,武功不在白道九大掌门之下。
董千帆今晚来百花楼,乃是要试探岷江帮底细,所以才以教训鞑子为借口,向张平出手。现在目的达到,证实岷江帮和龙在天确已勾搭上,便没必要再呆下去,更无需招惹岳通这等高手。计较已定,向巴头陀和岳通拱手道:“久仰岳先生大名,今日幸会。有前辈在,自轮不到在下说话,就此告辞。”说罢转身便走,出门而去。
众人愕然,万没想到一场风波就这么轻易消弭,这蟠龙岛主倒是个爽快人,毫不在乎面子。
静场片刻,巴头陀哈哈笑道:“请各位朋友继续,今晚百花楼请客,每桌奉送一坛上好的泸州老窖。”众客人纷纷叫好,大拍马屁。巴头陀含笑作了个四方揖,与岳通进了包厢。
少女叫道:“巴帮主,岳前辈,等等我――”边喊边往楼上跑。
方小白连声呼唤:“兄台,兄台止步……”
但她头也不回,仍一个劲跑。
方小白追上去,伸手拉她衣襟。练武之人感觉灵敏,少女觉察有人靠得过近,本能地侧身闪避,并反手出掌,正扫中方小白的肩膀。方小白“哎哟”一声,踉跄摔倒。
少女看清是他,抱歉道:“对不住,但你为什么拽我衣服?”
方小白从地上爬起来,哭丧着脸道:“我喊你半天,你都不停,只好动手了。哎哟,肩膀好疼,兄台掌力了得。”
少女这才醒悟,“兄台止步”是叫自己。她今晚扮成男子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称呼,一时难免反应不过来。
方小白上下打量她,犹豫着问道:“兄台,刚才张平和董千帆都管你叫姑娘,难道――”
少女大喜,原来自己的装扮并非完全失败,眼前这人不就被骗住了?她得意道:“嗯,我确是女扮男装,好方便进百花楼。”
方小白好奇道:“姑娘来百花楼做甚?”
“来喝酒呀。大师兄说,这里不是寻常酒楼,叫勾栏,不是好地方,女人不能进。所以我来一探究竟,现在看,似乎平平无奇。”
“方才听你招呼巴头陀和岳通,你们是朋友?”
“今晚第一次见,所以才找他们喝酒,以后就是朋友了。”
方小白无语。他一直在悄悄观察少女的一举一动,早有几分疑惑,此刻对话后,心中确定无疑:这姑娘果然是个傻大姐!于是奉承道:“我刚才十分奇怪,男人怎会生得如此美貌,原来是位姑娘,怪不得,怪不得!”
这下少女看方小白更顺眼了,嘻嘻笑了几声,仿佛想起什么,恍然道:“难怪大家都看出我是女子,是因为长得太……应该把脸涂黑一些。”总算她还有几分少女的羞涩,没好意思把“漂亮”二字说出口。
方小白几乎笑破肚子,面上却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问道:“请教姑娘尊姓大名?”
“我叫凌若薇。”
方小白的眼睛亮了起来。从初见面,他就猜出少女的来历,所以才留心观察。少女腰间所挂的剑长达三尺半,远超武林人常用的宝剑,剑柄造型古朴,刻着一个奇怪的兽头,这种剑,乃昆仑派特有。后来,见少女能听懂蒙古话,愈发确认。昆仑山附近栖息着许多蒙古部落,统称西海蒙古部。
昆仑掌门凌向山与龙在天齐名,同列当世三大高手,江湖人尊之为“剑神”。听说他有一个独生女儿,眼前这少女姓凌,身份呼之欲出。只是,向闻凌夫人乃女中诸葛,智计无双,怎会生出个白痴女儿?
方小白转转眼珠,从荷包里摸出三枚铜钱,向空中抛起,然后接住,看了看说道:“上卦离为日,下卦坤为地,吉。卦性属火,你是从西北方来的;父母爻旺,一定有人与你同行;妻财卯木,你此行不是求财,就是有喜事――我知道了,你是昆仑弟子,来四川参加青城派和峨嵋派的婚礼。”
凌若薇惊呆了,瞪着大眼睛说不出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