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茅屋之下,一老一小两个身影正伏在地上,楚云舒见果然有人幸存,慌忙将那些凌乱之物卸开,奔上前去。却见那老人气息全无,他一探之下,心脉不动,已是不能活了,那老人虽已死了,终究还得个全尸,比起那些村民的尸骨无存,也算幸运了。楚云舒叹了口气,放下老者,抱起了一旁的小孩,却是再探,只见那孩童虽是面无血色,鼻翼之间却仍有微弱的呼吸,地上淌着一滩血,想是因流血过多,以至失了知觉,却还是有得救的。
楚云舒却认得那孩童,他叫做赵灵,自小父母双亡,乃是与爷爷相依为命。那孩子很是乖巧,平日里“楚哥哥”叫个不停,口甜得很,极是讨他喜爱,楚云舒见他有救,甚为高兴,当下掏出一颗天创药,便喂他服下。那孩子服下那颗药,喉间咯咯作响,呼吸已是一畅,只是双目紧闭,仍是不醒。
楚云舒见他如此,料那药已是保住他的心脉,只是因为身为凡人,无法将药力化开了罢了,当下便将他扶了起来,伸出右掌抵住他的心脉,将法力灌注过去。那药经那法力一催,便化散开去,那药力颇强,那孩童所受之伤又不算甚重,治愈之下,竟还有多余的药性,却听那孩童全身骨骼如暴豆般脆响,身躯暴长,将衣服撑破,待得响声平复,竟已长成十七八岁的模样了。
楚云舒却不料那药竟还有这等效果,一愣之下,只见那少年眉头一皱,突然咳嗽起来,已是醒转了。他两眼一睁,却似方从梦中醒来一般,仍是有些迷糊,两眼连眨数眨,正见到眼前的楚云舒,不禁大喜,口中叫着“楚哥哥”,便待要跳起。
谁知他这一用力,竟是蹦起数丈高,那少年何曾如此,却是口中惊叫,手脚乱摆,已是掉了下来,亏得楚云舒在下面接住,要不然只怕旧伤刚愈,便又要再添新伤了。那赵灵吃了这一惊,方才清醒过来,抬头四下打量,却见村庄面目全非,大吃一惊,正待要问爷爷在哪,目光一闪,正看见一旁伏着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一动也不动。
赵灵心中大惊,心头涌起一股不祥之感,飞扑过去,颤抖着将那身影扳了过来,却正是他爷爷,少年吃这一吓,两眼翻白,竟又昏了过去。楚云舒慌忙捏他人中,又拍又捶之下,那少年方才再次醒转,这回却是涕泪交加,趴在爷爷的身上哭个不停了。楚云舒在一旁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由他去哭。
半晌过后,哭声方才渐渐停歇,少年抽涕着,拭去泪珠,转身看着楚云舒,眼中似有无限怨气:“楚哥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谁、是谁杀了我爷爷的,你告诉我,我要为他报仇!”
楚云舒被那少年一盯,却是心中一虚,那少年此刻满怀怨恨,只怕若是说了实情,先就要找他拼命。当下也不敢实话实说,只说是个魔头在此练功,一击之下将村庄夷为平地。他心知血灵老祖厉害,生怕那少年去寻他报仇,枉送了性命,便连那魔头的名号提也不提,只推说他来得晚,那魔头已是走得远了,并未见着,却也不知是何人干的。
赵灵听得他如此说,竟是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心中惘然,他见村庄如此,心知仇家必是极为厉害的人物,只待拼了性命也要报仇,但此刻既不知仇人是谁,便想拼命,也无处可拼,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他见爷爷的尸身仍躺在地上,又不禁悲从中来,眼泪已又流下,俯身却是抱起爷爷,便打算找个地方掩埋。谁知他这一抱之下,却忽然觉得全身不对劲,他方才跳起时,已经有些觉得奇怪,只是随后突遭大变,却是忘了追究,此刻却觉得自己力气甚大,爷爷的身体也不似平常那般高大,却是一愣,上下打量起自己来了。
他这一打量之下,更是大惊,却不知自己何时竟长得大人一般了。楚云舒却生怕被那少年知道自己会道法,若是追问,自己却解释不清了,因此听那少年问起,只说不知,推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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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凉的大地上,一座小小的坟丘,插着一快无名的墓碑,少年默默地蹲在坟前,楚云舒站在他的身后。
“从我懂事的时候起,我就没见过我的爹娘,是爷爷从小把我拉扯大。村里的孩子欺负我,说我是没人要的小畜生,说我爹娘是我克死的,是爷爷帮我赶跑他们。他给我做小马灯,背着我去山里玩,说故事给我听,唱儿歌给我听,逗我开心,哄我笑。”少年右手轻轻抚摩着墓碑,头也没回,口里仿佛在叙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我四岁那年得了猩红热,我们家穷,爷爷为了我给我买药,到山里猎豹子,我的病好了,可是爷爷却因此瘸了腿。从那天起,我就发誓,长大以后,一定要让爷爷过上好日子。”
楚云舒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那少年了,他父母病亡时,他也是伤痛欲绝,只是父母得病已久,心里多少也有了准备,却不像那少年,一夜醒来,便已是物是人非了。那少年若是痛哭失声,他倒不甚担心,只是见那少年如此,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他口中动了数动,却不知平日里的文才飞到哪里去了,搜肠刮肚之下,方才想出一句:“人死不能复生,灵儿,节哀顺便吧。”
少年却不理会,仍是口中念叨,也不管一边的人听不听得进去。楚云舒心知,若是由得他如此,只怕难免郁郁成结了,他重伤初愈,如此一来,只怕会落下症结,极难根除了,只得继续劝道:“灵儿,你如此这般,让你爷爷九泉之下见了,如何能够放心?他老人家虽然不在了,但那疼爱你的心却是不会变,你怎么忍心让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
少年仍未回头,但楚云舒却是感到他已是听得进去了,不由得大受鼓舞,当下继续说道:“你既然答应你爷爷将来要出人头地,如今他已经不在了,你便更要做到,以告慰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我相信,等有一天,你真的成了人上之人,你爷爷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少年一言未答,宽阔的背影仿佛凝在风中一般,楚云舒已是词穷,却是再也说不出什么了。那少年僵持数刻,却是突然跪了下去,端端正正的磕了九个响头,再站起来时,脸上泪光尽去,已是一脸的坚毅。楚云舒见他如此,心知他已下定决心,也不再说什么,却是静静的看着少年。
“楚哥哥,谢谢你,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少年说道,口中满是决绝。
“灵儿,你今后怎么打算?”
“我从小没念过什么书,应不了试,中不了举。可是,我还有一身力气,我想去投军,总有一日,我会出人头地的。”
楚云舒心中一叹,他知那少年已是下定决心,劝也无用,又见他并无早夭之相,想来也是无妨,想了想,却道:“灵儿,你既下定决心,楚哥哥也不拦你。你命中坤星正照,大利北方,便往北去罢,我这里有些盘缠,你却带上了。”
那少年也不打话,伸手接过楚云舒递来的银两,却是跪下向楚云舒一拜,道:“楚大哥恩义,灵儿永铭心中,他朝若能相遇,定然相报!若违此誓,天地不容!”
那少年待得站起,却又回头看了那坟丘一眼,转身离去了,这次却是再不回头,渐渐走得远了。
楚云舒见那少年越走越远,却又一叹,乱世之中,人命贱如蝼蚁,若是没有实力,便得任人宰割。三年前的自己,不也正如那少年般,眼睁睁的看着心爱之人离自己而去么,若非两位师尊相救,自己此刻,便是早已是死了,那生离死别,却已是历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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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高岗之上,楚云舒回过头来,看着这片他住了三年的地方,手中握着两粒白光四射的珠子,那是逍遥二老精修而成的内丹。
修仙之人,到功力精深之时,体内便会凝成内丹。待到飞升之日,元神出窍,肉身却仍留于世上,只是那**既失去元神支持,便也不能持久,一日过后就会化成星屑,自此消失于世,唯一留下的,便是那积飞升之人经年修为的内丹了。
但凡飞升之人,无不经过数百年的潜修,那内丹既然积这数百年的修为,若是修真之人吃了,便省了百年精修,却是人人垂涎之物。只是那些得道之人,所住之处都甚是隐蔽,待到飞升之日,更是无人知晓,是以那些内丹也是难寻得很。
楚云舒找到两位师尊之时,两人的肉身已化作飞灰,便是留下了这两颗内丹,被两个精怪拿着,幸亏他去得早了,否则那内丹已是成了这两个精怪的腹中之物了。他运起浩天剑,那两怪倒也识货,吓得口中吱吱直叫,却是未待他运剑,便已双手将内丹送上了。楚云舒既然如愿得回师尊的遗物,他知那二怪修炼不易,那内丹本为无主之物,他们拣去,倒也怪不得他们,因此也不留难,便放他们去了。
他既寻回内丹,却又作法超度那一干亡灵,待到此间事尽皆了了,方才离开。只是他在此住了三年,却也已有了感情,不免有些伤感,那高岗之后,便是一马平川,前路茫茫,却不知将通向何方。少年痴望得久了,终于收回视线,走下了山,将身影投入了漫天沙尘之中。
“雪儿,等着我。楚大哥来了,这一回,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