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蒙蒙间,楚云舒只觉浑身软绵绵的,似乎无处着力,睁眼望去,头顶的天空蓝幽幽的,却是与平常的天空大异。忽地,一群鱼群从上空游过,原来,那所谓的天空,竟是水底了。他四处望去,却是身处一个白色的祭坛上,祭坛正中,巨大的坤卦浮在半空转动着,顺着坛前的白玉石路望去,远处一道纯白的拱门耸立着,四射着放出灿灿金光。
“楚大哥。”
银铃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少年听得那声音,却是全身一颤,猛得转过身去。一个身着白色轻纱的少女缓缓走来,轻柔的长发随风飘动,肤如凝脂,眼波流转处,却带着一丝狡慧之色。少女带着笑,鼻翼随着笑可爱的微微皱起,樱唇微启处,雪白的贝齿隐约可见。
“雪儿……”少年恍如梦中,忙不迭得下了祭坛,朝少女跑去。
谁知此时异变突起,少女身后突然现出一个黑袍无发的狰狞老者,干枯的手掌挥起,却是一掌印在了少女后心。少女惨呼一声,竟被打飞了开去。少年一惊之下,正待运起道法,忽觉身上竟无法力运转,只见那黑袍老者又自运掌攻上,竟是要取那少女的性命了。少年大急,当下也顾不得再想,却是飞身扑上,意欲以身挡之了,然而那老者却恍如虚幻一般,径自从少年身体穿过,直攻少女而去。少年再待转身,已是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少女被那老者一掌,口喷鲜血,晕死过去。那黑袍老者一击得手,仰天长笑不已。少年已是怒得钢牙尽碎,双眼一片赤红,正待上前拼命,惊变又起。
却见四周突地一片血红,血色中,少女闭着眼浮于半空,那老者却已不见了。但见那少女睁开双眼,双眼中厉芒疾闪,再不见丝毫娇俏之色。楚云舒见得她醒转过来,心中大喜,却哪里注意得那许多,便连那四周的异变也早已抛在脑后,一门心思全在那少女身上,只待走上前去,执住那双柔荑,尽诉别后衷肠。
那少女却并未理睬楚云舒,双眼一扫痴愣中走上前来的少年,鼻翼一抖,喷出一道冷哼,却是转身便走。少年心中大急,急步之下,竟已跑了起来,他这些年于山中奔走,寻常亦未使道法,身体强健早非当年的柔弱书生,但任凭他跑得再快,那少女却是越行越远了,竟是追之不上。少年大急之下,脚步一时交错,竟是绊了自己一交,待得抬起头来,但见眼前空无一人,却哪里再寻那少女的身影了。
“啊……”
少年一急,却是醒了过来,原来方才竟是在梦中。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眼角一扫,却见床头的木雕,那张魂牵梦萦的笑阙正自如花绽放,少年一阵迷糊,再不知方才是梦是幻了。
少年方自痴迷,却不觉那空气中隐隐有股幽香,香气清新淡雅,在空气中微微飘荡,待得一阵夜风传来,香气便随着夜风飘出了窗去。此时正是四更天,夜色正深,窗外仍是漆黑一片,却见草庐外的平地上,两个老者各自捏指成诀,正自凝神戒备,空中一道电光盘旋不已,另有一面青铜古镜正悬于半空,镜面上射出一道白色的光路,四下照个不停。
半晌,两个老者同时长出一口气,放开了指诀。那青铜古镜镜光一黯,已是落在一个老者手上。空中的电光亦随着落下,却是一把青铜古剑,剑光清冽,剑光、剑身浑然一体,剑身上却现文采,灿若繁星流转,那剑盘旋着,却飞入了另一个老者身后背着的剑鞘中。
“她已走得远了。”那持镜老者叹道,“未曾想此女功力竟然精进如斯,来去不露踪迹,若非昊天镜示警,便是你我,也被她瞒了过去了。”
负剑老者却也是眼神一黯,道:“上古天妖,果然非同凡响,纯钧遍诛群邪,却是丝毫未觉她的妖气。她前世已是万载修行,若非应了天劫,便是帝君,也是治她不得。此番觉醒,又得饮玉液琼浆,功力尤胜往昔。云儿虽然天纵奇才,根骨绝佳,又有浩天剑护身,但那浩天剑剑器尚未全开,只怕……”
“我等隐居瑞峰多年,耗尽心血布下这偷天大阵,虽早知瞒她不过,却未曾想她来得如此之快。只是她此番前来,似是未含杀意,意欲为何,却是令我费解了。”那持镜老者将手一翻,却见那镜渐缩渐小,光芒一隐,竟不知被收到何处去了。
“那天妖狡獗,智计深远,岂可等闲度之。然星象所现,云儿虽是命途不定,但星气正盛,想来也无甚大碍。我等飞升之日日近,今后一切,却需靠他自己了。”
那持镜老者听得如此说,又是一叹,道:“天道深远,本非我等所能测度,既已命定如此,料来上苍另有安排,后辈之事,也只能看他们自身的福缘了。”
那老者说完,却是身形一闪,那平地上一阵风卷起,又平静依然了。
楚云舒抱着那木雕,痴痴的出着神,不知不觉间,却已是五更了。那瑞峰山山势甚高,却是要远比平地之上要早迎来日光,虽是方至五更,已是有微光透出了。楚云舒被那光一照,猛得清醒过来。
“你手无缚鸡之力,我便告诉你她身在何处,你又如何寻她?便是让你侥幸寻得,群魔皆欲得她而后快,你又如何能保护她?”记忆中,他是被两位师尊救上山来的,醒来的第一句话,他问的就是雪儿在哪里,而面对着他疯狂的追问,师尊便是这样回答的,“你们二人天缘所系,早晚必有相见之时,但却非今日,天命既定,强求无益。那女娃儿命中多舛,你若是想保护她,却须在此苦练,待到艺成下山之日,便是你们再见之时。”
楚云舒本是娇生惯养,父母在世之时,待他如珠如宝,便是孤身游历之时,身上亦带着万贯家财,此后不久又遇着小雪,更是不曾受得半点苦难。这三年来在山中磨砺得厉害,若不是心中那份牵挂撑着,怕是早已垮了。但每每坚持不下时,却又想起那日的绝望无奈,心中立誓再也不要重历一次,方才咬着牙苦苦支撑,直至今日。
却说天地未开之时,世间浑浊一片,直待一日,万方碎裂,清浊乃分,清者上浮而为天,浊者下沉凝为地。然而天地本为一体,每至日出时分,天地之气必定交融,正是修真之人纳清化浊、精进修为最佳之时。
瑞峰山处于泰轩西南,生机谙然的苴中盆地之上,又临轩河,正是川越交汇之处,天地精英,尽汇于此。那瑞峰山清峰挺黛,绿岳参天,正是个仙寰福地,山高千余丈,直插云霄,每至日出,那第一道曙光,必是照耀于此。其山颠杳无人迹,万年积雪不融,便是飞鸟亦难以乘风而上,正是吸纳天地灵气的绝佳之处。
楚云舒踏出草庐,那山顶崖边,一棵万年老松倔强的破岩而出,枝叶如伞散开,却将将把那山顶覆住。楚云舒右脚轻点,身形已是逆风而上,轻轻的落在那伞尖。少年一拂衣角,盘膝坐下,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拇指与中指相连,三指平摊,双手却在胸前圈成一个半开半闭的环状。
少年的呼吸渐细,鼻中却有白气呼出,那白气凝而不散,四周亦不时有白气被牵引而至,越聚越多,已是将少年包裹其间。霞光照处,那团白气却是渐渐凝成冰状,少年在冰中仿佛被冻结了一般,一动也不再动,胸前却有卦象若隐若现。不觉间,那冰柱却缓缓浮空而起,菱形的冰面被霞光一照,竟是泛起七彩斑斓之色,映衬得冰中的少年颇显宝相庄严。突然,一道青光拂来,围着那冰柱绕了几绕,却是渐渐附着其上。随着青光附上,那冰柱却又渐渐化为白气,分为七道,却是从少年的眼、耳、口、鼻间缩了回去。
待得白气纳尽,少年仍是姿势不改,竟是就那般浮在空中了。又过了许久,少年突然睁开了双眼,那眼眸中却是精光四射,口中喝道:“出鞘!”
却听得草庐中一声龙吟传来,一道白光破窗而至,剑光泛寒,正是那浩天剑了。少年身躯微展,左脚轻点处,却正好落在了剑身之上。他双脚踏剑,神态从容,显是早已习惯了。那剑却是剑身轻颤,发出阵阵啸声,似是兴奋不已,待得少年站定,便是倏地一声,锐啸着直上青天而去。
那一人一剑,化作一道光点,去势甚急,眨眼间竟是破开了厚厚的云层,直上九霄,待到青冥之颠,方才去势化尽,重新现出身影,盘绕不已。楚云舒踏剑而立,衣炔被劲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抬头看去,一轮红日正自喷薄而出,万道金光映得云霞灿烂无比,那日光射在大地之上,照得万物生机勃勃。在青山碧水的大地之上,苍穹之中,少年面朝太阳站着,在霞光照耀之下,那身影却微显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