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谷底幽居(2)
杨珞歇了一阵,把那红线的一端压到身下,将系着手帕的另一端向着温泉扔了过去,他重伤之余,手上失了准头,接连数次都扔得不是地方,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是被他扔到了泉水之中。杨珞待那手帕浸透,扯动红线将它拉了回来,放到唇边,不住吮吸,那泉水虽是热的,可是滋味甘冽,竟不失一股清凉之意,杨珞饮下了那泉水,全身上下说不出的舒畅,连伤口也不那么疼了。
杨珞心中大奇,忖道:“这是什么泉水?竟然比疗伤圣药还要管用,我不是这一摔,摔到仙境里来了吧。对了,这不想还不觉得,我们登山之时,哪有这么高?怎地一跌下来,山都变得高了?难道此谷竟是个大坑,在地面以下百丈之处么?”杨珞琢磨不透,转念道:“这些问题想不通就罢了,其实就算想通了又能如何?还不是要乖乖地躺在这里。我还是趁着有力气,多喝些水才是真的。”杨珞如法炮制,又饮了不少泉水,不但精神大涨,连肿起的断肢似乎都消下少许,杨珞自言自语道:“可惜只喝水还是活不下去,要不然说不定这泉水还真能救我性命呢。”说罢摇了摇头,想了一想,伸出左手,忍着剧痛将自己的右臂和大腿骨都接好了,小腿离得太远,实在够不着,只得作罢,杨珞痛得满身大汗,刚积攒的一点精神又消耗殆尽,脑中一晕,又昏睡过去。
杨珞再次醒来,只觉腹中饥肠辘辘,饿得“咕噜噜”地直叫唤,他取出那粒果子,暗暗发愁,忖道:“我现下将你吃了,或能抵一时之饥,可是又用何物来助我取水呢?”
杨珞正在进退两难,山谷中忽然一阵怪风吹过,那大树随风摇晃,噼噼啪啪地掉下无数果子来,其中便有好些砸在他的前胸和头上,杨珞顾不得疼痛,大笑道:“多谢老天爷,你果然是有眼睛的,如今我可以饱餐一顿了。”杨珞随手从身畔拾起一枚果子,张口便咬,他这一口咬下去,只觉清爽多汁,齿颊留香,竟是香甜无比。
杨珞心怀大畅,哈哈大笑道:“老天爷,你虽让我摔得半死不活,却又让我品尝了如许人间美味,也算待我不薄了,从今以后我不再怨怪于你便是。”杨珞年纪尚轻,但这份置生死于度外,随遇而安,处变不惊的胸襟,天下又有几人能及?真乃豪杰之器。他既生于乱世,原本应该大有作为,只可惜为骆青峰所误,此番巨变,当真是改变了他的一生。
杨珞每日吃这野果,喝那泉水,三天过后,精神渐渐旺盛,右臂知觉渐复,竟然能够勉强坐起。杨珞又是高兴,又是难过,高兴的是今番死是死不了了,终于躲过了一劫,难过的是自己虽然捡回一条命,但却难免落个终身残废,而且困在这绝谷底下,此生只怕再无机会建功立业。杨珞发了一阵呆,叹了一口气,笑着自言自语道:“残废便残废了,也未必过得不开心,说不定三五年之后,鞑子兵得了天下,我还非得做亡国奴,那岂不是更加生不如死?倒不如在这山野间过得逍遥快活,有野果子吃,有山泉水喝,说不定还有什么鸟儿、猴儿的做伴,那是何等的潇洒自在,只是从今以后再见不着珈儿妹妹,不免有点这个那个……”杨珞想到珈儿,心中一阵凄苦,但他生性豁达,只一会便又不以为意,拾了个果子,又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如此眨眼间又过了两日,杨珞右臂已能使些微力,而且以左臂支撑已能在地上爬来爬去,活动范围自是大了许多,拣果子吃和饮水都不再是问题,这样一来,他的伤势便好得更加快了。到得第七日上,杨珞正坐在大树下乘凉,忽见那眼温泉中隐隐有红光闪动,初时并不甚强,但到了后来,红光耀眼,竟是冲天而起。杨珞大为惊奇,拖着两条伤腿爬到泉边,只见那泉眼中的清水全都变成了血红之色,而且晶莹闪烁,异香扑鼻。
杨珞看得目瞪口呆,忖道:“难道这眼泉水当真是一眼仙泉?要不然怎会有如此异象?这般机缘巧合被我见着了,若是不喝上一口,那才真是对不起自己。”杨珞想罢伸手入泉,掬了一捧上来,刚想饮下,又想道:“不对呀,这般异象若是因为蕴入剧毒,那我岂不是白白做了枉死鬼?”这念头只在他脑中停留了一瞬间,便又被他踢到了九霄云外,转而想道:“我杨珞的这条命反正是拣回来的,若是因为贪生怕死,误了一段仙缘,那才是大大的不值呢。”杨珞想到这里,再不犹豫,就着那泉眼一口气饮了个饱,又慢慢爬回树下,呼呼大睡起来。
杨珞刚睡得一会,忽然觉得一股极强的热气从丹田中升了上来,接着百会,印堂,天突,璇玑,膻中……直至会阴,各大要穴中均有热气隐隐鼓动,那热力愈走愈炽,初时只如酷暑三伏,后来竟似烈火焚身。杨珞大汗淋漓,说不出的难受。只得左右挪动身体,尽量挨着凉一些的地方,无奈杯水车薪,体内那热气蒸腾充盈,猛恶难当,好似要将他身体撑裂一般。
杨珞翻滚挣扎,眼看就要窒息晕厥,脑中却忽然光芒一闪,忖道:“小时候爹爹教我的武功心法中尽多导气归虚之法,我何不试试,或能少受些折磨。”他伤势未愈,无法打坐调息,只得心中默念那些内功口诀,以意驭气,将体内泛滥的热气一丝一丝地向经脉中导去。杨珞勉力运功,初时艰难万分,头颅中真气鼓荡,便似随时都会爆裂一般,但那热力每导入经脉中一缕,自身的内力便强盛一分,运气行功便容易一点,六七个时辰后,奇经八脉渐渐畅行无阻,而那无尽的热力仍似百川汇海般的涌来,杨珞不敢有半分怠慢,全力施为,咬紧牙关支撑了一日一夜,他体内那如洪涛巨浪一般的热力竟都被他一点点纳入了经脉之中。杨珞睁开眼来,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长吁了一口气,他虽连续劳顿了十二个时辰,可是却连半分倦意也没有,反而红光满面,精神大是健旺。杨珞功行三转,但觉得神清气爽,全身上下无比的舒畅,竟连各处断骨之处都已隐隐然大有起色,不禁心下大奇,忖道:“看来我又错了,这泉水中不但无毒,反而对身体大有裨益,只是我喝得猛了,一时承受不起而已,若我每次只饮少量,不但能让我的伤势痊愈,只怕连内力也会大有长进。”他又休息了一会,觉得腿上伤处已不再疼痛,反而觉得有些痒痒。杨珞心中暗喜,知道断骨之处已渐渐愈合,但他只高兴了一会,忽地心中一惊,忖道:“哎哟,不好,我的胫骨、踝骨两处都未曾接驳好,这断骨若是愈合了,我岂不是要变成瘸子?难道我竟要一辈子在地上爬来爬去么?”杨珞只思量了一会,心意立决,寻了块山石握在手中,随手闭了双腿上的数处穴道,左手举起那块石头,一咬牙,一闭眼,狠狠砸了下去。杨珞将两处断骨之处重新砸断,再又接好,他手法娴熟,只不过用了一柱香的时分,但仍然已是痛得死去活来。杨珞仰面躺在地上,灿烂的阳光透过重重的树叶,斑斑驳驳地投射在他脸上,耀眼生花,他一口气转不过来,脑中轰地一声,竟然又晕了过去。
此后杨珞每日只饮少量泉水,然后便运功化解热力,初时每次运功约莫需要两个时辰,到了后来只盏茶时分便大功告成,如此过了数日,他不但伤势痊愈,连内力修为也大有进展。杨珞闲来无事,将整个山谷都转了个遍,无奈四面都是千丈高的悬崖,根本就没有道路跟外界相通,看来九成九是要在此终老一生了。
这一日,杨珞正望着天空发呆,忽见几个黑影从远处飞来,仔细一看,原来却是几头兀鹰,展开了翅膀,在山谷上空盘旋不去。杨珞叹了口气,心想:“若是能象它们一般,生着一双强有力的翅膀,我也不用在这里犯愁了,也不知道若是我自己做一个,能不能有腾空而起的功效,我看多半便是不能,要不然古往今来怎就从未听说过有人会飞的?”他正胡思乱想,忽见一头兀鹰骤然俯冲而下,直向山谷中急坠而来。杨珞一愕,忖道:“它这是做什么?难不成是要自杀?”却见那兀鹰冲了百余丈,忽然双翼一展,半空中折了个身,稳稳地落在崖壁半腰的一处平台上。
杨珞松了口气,暗道:“还好,不是要自杀,其实‘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个道理最是简单不过,就连畜生都明白得很,如今我大难不死,而且还活得好好的,更加应该百倍珍惜才是,只不过生虽我所欲,我所欲却有更胜于生者,舍生取义,从容赴死,却也不失为人生一大快事。”杨珞想到这里,仰天哈哈大笑,只见天空中的兀鹰又接二连三地穿云扑下,全都落在那突出的平台上。杨珞忖道:“这平台莫非是个鹰巢?怎地以前又没见过有鹰来宿?多半便是发现了什么食物,所以才都扑下来分而食之。”他刚回身要走,忽然间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心头狂震,猛地抬头望去,只见那平台果然便是自己落下之时见到豆子尸身的那一处,杨珞心慌意乱,一面大声吆喝,一面寻些石块向空中扔去,他臂力虽强,却也只能扔得三四十丈高,离那平台还是相去甚远,石块撞到山壁上只“砰”地一声响,便又掉了下来。鹰群受了惊吓,全都振翅而起,在空中盘旋了一阵,见并无威胁,又纷纷落下,继续啄食豆子的尸身,任杨珞怎么拼命叫喊,却再也充耳不闻。
杨珞以手掩面,不忍再看,心中伤痛欲绝,忖道:“可怜豆子,死于非命不说,尸身还要落入一群畜生的口中,实在是惨绝人寰,他口口声声叫我大哥,我却连他的尸身都保护不了,豆子在天有灵,也一定会怨我没用。”杨珞难过至极,泪水如注而下,他饮泣了一阵,念头一转,心中切齿恨道:“豆子为人憨厚耿直,义气深重,之所以死无葬身之地,全都是拜骆青峰所赐,他将我推落悬崖,我侥幸不死,或者还可不加追究,但他害死豆子,这仇却不能不报,只要我杨珞还活着,总要将他寻来,一剑杀了,还豆子一个公道。”杨珞心中气愤难平,象野兽一样在山谷中窜来窜去,他一生之中从未如此痛恨过一个人,也从未想到过这种仇恨竟叫他怒火如织,辗转难眠,杨珞徘徊了一夜,心中想过了上百种杀骆青峰的方法,直到破晓时分,才倚着树干,渐渐睡去。
转眼间又过了月余,温泉中的水色由红而粉,由粉而清,渐渐恢复了杨珞初见它时的情状,杨珞每日饮水便须练功,不知不觉间内力大进,出掌发腿,隐隐含有风雷之声,单以内力而论,已是小有所成,可与江湖上年轻一代的高手一较雄长了。
杨珞内力突飞猛进,但却觉出温泉中的力量随着颜色的褪去而日趋衰微,最近几次所饮的清水中几乎不含有任何的热力,已无须运功化解。杨珞心中惊奇,忖道:“难道当真是老天爷垂怜,不忍见我惨遭横死,所以才在泉水中化入仙丹,以助我疗伤么?”他心中虽如此想,却是连自己也不大相信,禁不住走到泉边,仔细向里观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