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泸州之战(4)
许彪孙见了他鬼魅般的身法,已知自己决非他的对手,心中正自忧急,这时听他愿意再次相让,心中暗喜,忖道:“你身法如幽灵一般,我当然是打你不着,你要取我性命也是易如反掌,但你若不以身法取胜,便须硬接我招式,你若出手挡隔,依照你刚才说的话,便算是输了,我不指望生离你刘府,却要看你到时候如何下台。”当下凝神聚气,仍使刚才那招,一模一样地向刘整心口劈去。
刘整还是神色自若,不避不让,便似没有看见他的掌势一般。只眨眼间,“砰”地一声,许彪孙的手掌已结结实实地击在了刘整的心口。许彪孙一招得手,大喜过望,他自知这掌开碑裂石,刘整受了这掌,必受重伤,连忙将留在自身防御的劲力全都毫无保留地催发了出去,他劲力刚送出,忽觉掌中一松,这刚猛无匹的掌力竟然倏地消失得无影无踪。许彪孙不禁一愣,便在这一刹那间,一股强雄无比的力道从刘整胸中直传过来,许彪孙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哪里经得住这股大力的冲击,但觉胸口巨震,“蹬蹬蹬”退了三步,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杨珞见了刘整惊世骇俗的身法,便知今日要离开刘府简直是难如登天,心中暗自盘算脱身之计,正思量间,忽见许彪孙受伤呕血,竟似吓了一跳,退后了两步,站在了桌子旁边。
许彪孙回过头来,对杨珞惨然一笑,道:“小兄弟,人算不如天算,想不到这老贼的武功竟如此厉害,他今日断不会放过我们,我可把你害苦了。”
杨珞道:“许大人休要如此说,精忠报国正是杨珞生平志愿,为了维护大宋,我今日就是死在这里又有何惧?况且是我要许大人你来的,说来应该是我害了你。”
刘整闻言,斜瞥了杨珞一眼,转头对许彪孙道:“许参谋,我知道你也是个人才,而且为人忠义,事已至此,不如就随我降了蒙古,有我做保,日后必可加官进爵,前途无量,你瞧如何?”
许彪孙闻言“嘿嘿”冷笑道:“刘大人,你所说的,听来确实诱人,但我许彪孙一介粗鄙的武夫,只认得个‘死’字,却不认识‘降’字,况且为了一己私利,误了天下苍生,许某实在担不起这个千秋骂名,只好辜负刘大人的一番美意了。”
刘整闻言,眼中杀意大盛,寒声道:“许彪孙,你是决意不肯与我同享荣华了,是也不是?”
许彪孙丝毫不怯,挺直了胸膛,厉声道:“不错,我生是大宋的臣,死是大宋的鬼,告诉你刘整,我许彪孙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汉,决不做投降的懦夫。”
刘整冷笑道:“好,果然忠义,可惜不为我所用,正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我今日非取你的性命不可了。”
许彪孙哈哈笑道:“许某人头在此,你尽管来拿,我若是皱一皱眉头,便不算好汉。”
刘整面沉若水,踏上两步,正要出手,许彪孙脑海中忽然电闪过一事,厉声喝道:“慢着,刘整,我知道你为什么要降蒙古了。”
刘整闻言一愣,凝招不发。许彪孙接着道:“新任四川宣抚使俞兴俞大人跟你素来不睦,近日他又曾传话过来,说是要会计边关,这其中必有古怪。我想你这利欲熏心,丧心病狂的逆贼定是贪污蚕食了朝廷拨下来的各种军费,一时之间没有转圜的余地,所以狗急跳墙,才想出这么个无耻的法子来。”
刘整听他说完,仰天狂笑,直笑了盏茶时分才停了下来,说道:“许彪孙,你不愧是我的第一爱将,我心底里想什么你倒能猜个**不离十。不错,我是拿了朝廷拨下的各种款项,数百万两纹银。我们在朝为官,所为的不过‘权’、‘财’两字,如今宋室已是风雨飘摇,朝不保夕,所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宋朝一灭,我等前途不免尽毁,我武功盖世,智计过人,难道要我与宋室同朽么?”
许彪孙怒不可遏,喝道:“刘整,你身为大宋臣子,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简直卑鄙无耻之极。”
杨珞冷眼旁观多时,这时忽然插话道:“刘大人,恕小子无理,依我所见,刘大人武功智计确是天下第一流的人才,若是全力辅佐宋室,宋朝未必就亡,为何偏要托庇外族,倒戈践踏我炎黄子孙?”
刘整道:“你这娃娃倒也有些头脑,可惜涉世不深,理会不得天下大势。若依易理而论,大宋外有蒙古强敌,算得一刚,皇上威福自用,又是一刚,贾似道小人一个,原本是阴柔之象,但他横行朝中,迫害忠良,还要算作一刚,天下百姓处水深火热之中,民心涣散,大宋积弱不振,气象阴柔,我等若以六三自居,则质弱而不当位,下失民心,上不能悦于君王,无比无应,阴阳不交,万物不生,乃是一个天地否的卦象,此象有死无生。若我反其道而行之,以九三自居,虽质刚得位,却不能得中,处多事之地,受制于朝中奸臣,又与君王不能相应,却也是个天山遁卦,事已至此,人力焉能回天?只有按其道理,化外为内,颠倒乾坤,则天地否化为地天泰,天山遁也可化为雷天大壮,那时国泰而民安,我无论以九四还是六四自处,都将别有一番新气象,却又何乐而不为呢?”
刘整这番话,杨珞听得似懂非懂,不知如何辩驳,当下抱拳说道:“刘大人,人生在世,当以忠孝为根,义气为本,立身正直,轰轰烈烈地活他一场,无论地位贫富,都不枉了七尺顶天立地的男儿之躯,却怎可因为一味笃信命理,而忘记了做人的根本呢?”
刘整闻言心中发窘,对杨珞道:“天下万物皆有其时,如今宋朝时已至,数已尽,似你等这般愚忠,一样是无济于事,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等若是冥顽不灵,执迷不悟,可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许彪孙放声大笑,道:“今日之事,有死而已,休要多言,快快杀我。”
刘整叹息了一声,模样甚是无奈,突然间双掌翻出,快如闪电,同时印上了许彪孙的胸膛。杨珞只觉眼前一花,许彪孙健硕的躯体已象断鸢一般直飞出三丈开外,重重地摔在地上,七窍中俱有鲜血涌出,眼见是不活了。
刘整一招打死了许彪孙,转头向杨珞望去,见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竟似已吓得傻了。
刘整缓缓移步向杨珞走去。杨珞神色不动,忽然说道:“刘大人,你只管来取我性命好了,我爹一定会替我报仇的。”
刘整一愣,道:“你爹是何人?”
杨珞道:“我爹昔年名动天下,他便是逍遥神剑杨傲天。”
刘整闻言,脸上神情刹时变得万分古怪,停步问道:“你说什么?你是杨傲天的儿子?”
杨珞道:“不错。”刘整望了他半晌,喃喃道:“不错,不错。”忽然间运指如飞,眨眼间便已点了他手足的四大穴道,最后又在他哑穴上补了一指。
杨珞哼也没来得及哼一声,仰天便倒,他胳膊重重地撞上了桌子角,桌上的茶水翻溅得他满身满脸,只是穴道被封,便连一动也动不了。
刘整见他倒地,走过来在他怀中掏摸了一阵,并没发现什么紧要物事,于是伸手互击两掌,门口立时便进来两名劲装大汉。刘整道:“把这姓许的尸体抬去埋了,然后将那小子关进柴房,我还有用处。”说罢反剪双手,向后堂走去。
杨珞只觉得被人扛在肩上,走了一会,听见“吱呀”一声,那人开了间屋子的门,接着自己便被重重地摔在地上,眼前直冒金星,那人扔下了他便关了门出去了,屋子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这屋中甚是潮湿,想是终年不曾通风,杨珞身下都是些又硬又扎的物事,看来此处便是刘整所说的柴房了。杨珞静静地躺在地上,迷迷糊糊地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但觉身周越来越冷,估计大概已是深夜时分。杨珞试着动了动右臂,只觉穴道已渐渐松动,连忙勉强运气冲穴,他内力修为虽然浅薄,可是自幼修习的便是玄门正宗内功,是以一股内息虽然细弱如游丝,却是绵绵不绝,如此不间断地用了一个半时辰的工夫,那右臂上的穴道竟被他冲开了。
刘整武功盖世,他所闭的穴道怎会如此容易便被杨珞冲开?原来杨珞早有计较,他见了刘整的武功,知道今日绝难逃出生天,所以早早地就看好方位,站到了桌子的边上,就连许彪孙被杀时,他都强忍悲愤,不曾移动分毫。待刘整走近,他便故意告诉刘整自己是杨傲天的儿子。刘、杨、骆三人与南唐藏宝图的故事,昔年天下多有风传,杨珞便是要跟刘整赌一赌,一赌他知晓这段武林轶事,二赌他心存贪念,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之后,着落在自己身上寻那藏宝图,一时间便不至于杀害自己。刘整果然上当,只出手点他穴道,这一着早在杨珞的意料之中,便在穴道将封未封的一瞬间,杨珞顺势倒下,让那尖尖的桌子角正撞在右臂穴道的旁边,此时穴道还未完全闭住,登时便被撞得松动了大半,再经得他半夜的调息和运气冲穴,竟然终于给他冲开了穴道。杨珞右臂一得自由,立即拿捏推揉,又过得半个时辰,全身穴道尽数解了。杨珞长身站起,倚在门边,仔细聆听,但听得外面静悄悄地,一点动静也没有。
杨珞小心翼翼地开了门,闪身出来,院中树影婆娑,空无一人。杨珞默想日间所走的路径,蹑手蹑脚地朝前院摸去,刚走了几步,忽然想道:“前院正门,必定戒备森严,以我的身手,未必闯得出去,倘若惊动了刘整老贼,那就更是大大的不妙,还是走后门稳妥,只是不知后门在何处,待我慢慢找来,怕是早就被别人发现了。”一时心中犹豫,难以决断,正踌躇间,忽听隐隐有人声传来,杨珞急打量四周,纵身上了一棵大树,隐身于枝叶之间。过了一会,只见两名家丁抬了顶轿子过来,走到树下,却忽然停住了。
一名家丁道:“小姐,小人实在内急得很,可不可以让我先去趟茅房,再去看那天狗食月?”
只听轿中传出个清脆的女音,喝道:“不行,怎么就你的事最多?快些走,送我到邀月楼去,若是迟了半分,我便让你的屁股开花。”
那家丁苦着脸道:“小姐呀,我半夜起来出恭,就被你抓了来,这茅房还没去呢,实在憋得受不了,小姐你想呀,要是我走着走着,拉在了裤子上,那时臭不可闻,岂不是败了小姐的雅兴么?哎哟……不行了,不行了,我要……”
那小姐闻言急道:“不行不行,不能在这里,你……你快去吧,我等你就是了。”
那家丁闻言赶紧放下轿子,飞也似地跑了。轿中的小姐又道:“进宝,你也去一趟吧。”
那叫进宝的家丁愣了一下,道:“小姐,小人并不想去呀。”
那小姐不耐烦地道:“不想去也给我去一趟,省得呆会儿又出什么古怪。”
进宝嗫嚅道:“可是,可是……”
那小姐怒道:“还可是什么?再不快去,小心我打断你的腿。”进宝不敢再多言,快步朝着前一家丁相同的方向也去了。
杨珞心中暗暗好笑,忖道:“这位小姐可真也刁蛮,要么不许人去,要么逼着人去,实在是不讲道理得紧。”正自思忖,忽然心中一动,暗道:“杨珞呀杨珞,你可真傻得可以,这刁蛮小姐不是要去什么邀月楼么?现在四下无人,我只须下去将她制住了,坐到她轿子里,不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出了刘府么?”他一念及此,心意立决,飘身下了树,蹿到轿前,掀开布帘便钻了进去。那小姐正在无聊地玩弄着自己的头发,见他进来,着着实实地吃了一惊,刚要张嘴惊呼,杨珞已伸手扼住了她的咽喉,低声道:“休要出声,否则我便立时取了你的性命。”那小姐惊惶万状,闻言不住点头。杨珞将手放松了些,小声问道:“你是何人?可是刘整的女儿?”
那小姐点头应道:“嗯。我叫姚珠仪。”
杨珞愕然道:“你是刘整的女儿,怎会姓姚?”
姚珠仪道:“我是随妈妈姓的。”
杨珞细看她形貌,只见她十四、五的年纪,模样娇好,果然与刘整有几分相似,当下伸手扣住了她的脉门,又问道:“你刚才所说的邀月楼在什么地方?你到那里去做什么?”
姚珠仪答道:“那是我爹爹替我老师诸葛先生盖的一座塔楼,邀月楼建在城中心,乃是泸州城内最高的建筑,是给我老师观察天象用的。老师说今日五更会有天狗食月,我正要赶去看呢。”
杨珞听完了她说话,沉声道:“好。你听好了,我叫杨珞,是被你爹爹抓来的,我现在要逃出去,但恐怕你爹爹早有准备,所以我要暂时躲在你的轿子里,跟着你蒙混过关,你若是好好配合我便罢,如若不然,我便杀了你,大不了同归于尽。你可听清楚了?”
姚珠仪早已是吓得花容失色,连连点头答应。
杨珞原想将她打晕了,扔进柴房,念头一转,又想道:“她是刘整的女儿,我将她留在身边,到了必要时还可用她做人质,刘整投鼠忌器,我逃脱的机会便更加大了,这方法虽然不怎么光明正大,可我总不能束手待毙。”当下将她留在了轿中,那顶轿子甚是窄小,两人挤在一处,肌肤相接,呼吸相闻,杨珞只觉她吐气如兰,心中不禁荡漾。他旖念刚生,忽地心中一凛,惭愧万分,暗暗忖道:“杨珞呀杨珞,在这生死关头,你居然心生邪念,真是个不知死活的蠢材。”正在自怨自艾,忽听有脚步声渐渐走近,原来却是那两名家人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