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08-08-05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虽然身下铺垫着细软,但是他却感觉浑身酸痛,而两臂却如同失去了知觉一般。
恍惚之中,他看到了他面前有两个人,一个是海都,另外一个是他的师父——真常子。
“师父……”他试图说些什么,但是喉咙却发不出气来。
“你且先不要动弹,也不要说话。”真常子按住了他的嘴说道。
“他怎么样?”海都在一旁问道。
“幸亏我在昨天打通了他浑身气道,让他能够用真气护体,没有让镖上的毒侵入心脉。若不是如此,这种‘凌霄苦荼’的毒性,即使内力再深厚的高僧大士遇到了也必定难逃劫难。哎,这也算他命大啊。”真常子道,“要下如此毒手,究竟是何人所为?”
“这……我也不知道。”海都道,“对手是从暗处发镖,下手之后立刻撤身了,因此没能看清。”
“这镖身上系着‘镜’字绸带。”真常子仔细端详着手中的梭镖,“难道说是……”
“我们前番也遭到两次暗算,也见过这样的梭镖,但我盘问了庄上的人,确实不像是他们所为。何况,把这样的梭镖投出来且不是自曝身份?我看一定是有人存心陷害。”
“你可知他们为何要三番两次暗算你们?”真常子又问道。
海都想了想,摇头道:“虽然我也有些敌人,但提起接二连三的暗算,我看也不至于会有如此嫉恨之人。”
“用到如此阴毒的手段,看来你们的对手一定是千方百计要置你们于死地。”真常子道,“你们可要小心行事。我这徒儿可关系全真教的未来大业,虽然你现在名为他的主人,可他却是全真教未来的掌门,你对待他可马虎不得。”
海都不知全真教的势力,也没有把文天祥教主的身份放在心上,便应道:“我明白了。我会好生对待他。”
真常子点点头,望了躺在床上的文天祥一眼,然后对海都说道:“替他把全身的毒逼尽,我已经耗了不少体力。我且去歇息少许,你可看护着他,不到一时半刻,他应该就能恢复过来了。”说完,他便朝屋外走去。
海都便依他吩咐静静坐在文天祥的身边。
比真常子预计得还要早,还不到两刻钟,文天祥便能开口说话了:“我怎么了……”
“你不记得了?在你与那帮金狗打斗的时候,遭人暗算,中了奇毒无比的毒镖。幸亏我及时将你救至你师父这里,否则,你的小命早就归西了。”
他这么一说,文天祥的记忆立刻恢复了过来。他怎么从万无全手中夺得《放翁诗词》的,他们又怎么上门寻仇来,而自己又是如何与他们苦斗的,都一一浮现在了眼前。
“多谢,多谢海大爷救命之恩。”文天祥喃喃道。
海都沉默了片刻后道:“要感谢你的师父才是,使他先前教你武艺而后又用内力帮你逼毒,没有他,就算是菩萨转世也救不了你。”
文天祥费力地点点头:“师父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难以报答啊。”
屋外传来真常子剧烈的咳嗽声。
文天祥合上目休息了一会儿,又道:“海大爷,那《放翁诗词》呢?”
海都苦笑道:“你都已经倒下了,我赤手空拳的怎么是他们的对手。”
“你把它交给他们了?”
“我还能怎么办?”
“他们没有伤害你?”
“我蒙古皇族的身份,毕竟让他们忌惮几分,既然《放翁诗词》到手了,也就不再与我纠缠了。”
“海大爷,是海祥没用啊,没有能保住《放翁诗词》啊。”
海都叹了口气,道:“你已经尽力了。”
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变得如此宽厚和安详,要是换作以往,若是哪个手下没有完成他交代的任务,即使不被他勃然大怒一刀劈死,也多半要落个砍手跺脚的刑罚。可如今文天祥不仅没有能保住《放翁诗词》,反而自己落得如此惨淡下场,他却无论如何没有要斥责他的念头。同时,怜惜和关怀——对这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感情,他很是惊奇——却油然而生。
他用手在文天祥的额头上搭了一下,说道:“烧已经退了,不久你便可起身了。”
文天祥深深吸了口气道:“海大爷,海祥一定会帮你把《放翁诗词》抢夺回来。”
“你先歇息吧,这事以后再说吧。”海都道。
“海大爷,现在是什么时辰,我昏了多久了?”文天祥问道。
“现在是申时。”你只睡了一两个时辰。“
“万家兄弟他们得到了《放翁诗词》怕夜长梦多,必然会连夜启程。如果我们不跟上他们,恐怕从此便难寻他们的下落了。”文天祥担心道。
海都想了想道:“此事你不用多虑,我不会轻易放走他们。”
“海大爷有何对策?”
海都搔搔脑袋,说道:“我暂时还没有个打算,但是当前要派人监视他们,将他们的一举一动报告于我。假使他们逃离此地,我们也能及时知道他们的隐匿之处。”
“海大爷,我可以去监视他们。”说着,文天祥用胳膊支撑着床要坐起来。
但是海都拦住了他:“不用了,你的伤势还未痊愈,贸然出去恐怕会有所闪失。何况他们几个认识你,估计也会提防着你,不行,你不能去,太危险了。”他说着摇摇头。
“那怎么办,海大爷还有其他跟随你来中原吗?”
海都又摇了摇头。
文天祥灵机一动,说道:“海大爷,我倒有几位拜把子兄弟在这苏州城里,他们自小和我光屁股长大,情义非同一般,绝对是可靠的人。”
“真的?”海都喜道,“是你推荐的人,必然可靠,你告诉我他们住哪儿,我立刻去找他们。”
“不,不,不必了。”文天祥费力地坐了起来,说道,“还是我亲自去吧,海大爷,其实这些人也是到处跑腿,没有个固定的着落,还是我去几个他们经常出没的地方看看,或许还能寻得到。”
“可你的身子……行吗?”
“放心吧,海大爷,我现在感觉已经好多了。”文天祥说着,便走下床来,“我先去看看师父。”
真常子双目微合,正盘腿坐在蒲团上养神。当文天祥走近时,他说道:“从今天之事,你知道了些什么?”
文天祥想了想,道:“可是不可轻敌,师父?”
真常子摇摇头。
“是要提防小人暗算?”
真常子依然摇头。
文天祥思忖了一段时间,又道:“师父说的,难道是要我莫置身江湖事端之中?”
这次,真常子微笑着点点头:“好徒儿,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你的悟性远在我当初之上。”
“可是师父,”文天祥道,“徒儿虽然也知道江湖是非多,可是天下总有不平之事,如果我们习武之人不出手替天行道,那学了一身武功究竟又为何呢?”
“江湖中是非谁能道个清楚明白,你说替天行道,他说他行的才是。世间本无事,只是人们僭妄自取而已。”
“但事情总有个黑白曲直,师父……”
“你错了,徒儿,”真常子的语调平稳,声音如溪水一般潺潺流过,“人间一切皆是苦恶,原因就在人自作孽。人不能超脱声色犬马,必然会堕入无间地狱。他们之间所发生的一切事端都是恶的,都是将来遭受报应的肇因。只要进了江湖,便是有罪的了。因此,徒儿,你要赶快收手,速速退出才是。”
文天祥皱着眉想了半天,又说道:“师父,徒儿不明白。如果如师父所言,那全真教所立何用?众教徒习武又是何用?”
真常子捋了捋长须,说道:“全真教自创始之时,重阳真人便立下了今后不愿全真教牵扯江湖事端的誓愿。可惜……江湖风波,难料始终,长久以来,这个誓愿都难以实现。在我掌角之时,我力图将教规转至让教众注重修身养性而脱离江湖之事。修炼全真*本也是为了提高自身对气的领悟,以及对苍天玄妙的体会,绝非是为了习得更高强的本领以此来扬名立万。”
“即使如此,但师父遭人毒手暗算,现在都无法离开这个屋子半步,这个仇怎么能不报呢?”
“为师在哪里都能做修行,无论出不出这屋子都一样。而你若是心存仇恨,便是离超脱更远了一步。若是你保了仇,便是真正堕入了地狱。今生短暂的苦闷和长久的地狱怎么能相提并论呢?徒儿且记住,无欲无为是正道,心中一旦有了杂念,便是灾祸,全真教的宗旨便是教人如何去灾避祸而不是引人争斗。”
见文天祥伫立原地低头沉思,真常子料他心中疑窦必然不少,便又道:“你不必立刻领会,为师也是入道很久才领悟重阳真人这一教诲的。你可先去做你的事,今天为师告诉你的,依你的灵气,日后必会有所醒悟。你走吧,要退出江湖,须先入江湖。江湖,会交给你一切。”
文天祥虽然依然一头雾水,但还是行礼告辞退了出来。
“你人还好吧?”海都见他出来,忙问道。
文天祥在躺在床上时便已经感受到了海都对自已非同一般的照顾和关怀,这令他不知不觉地放下对蒙古人的成见,对这个主人也有些难以言明的好感。现在见他如此关心,文天祥想到自己的身份,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海大爷,海祥没事……”
“你现在就去吗?”
“海祥现在就去。”文天祥朝门外走去。
当他走到门口时,海都说道:“你重伤未愈,路上多加小心。”
文天祥回头微微一笑道:“海祥明白。”说完,便在身后合上了门。
见他呆呆做了半个时辰一言不发,梁晃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喊了一声:“唉!”然后扔给他一个梨。
陆错接过梨,放到了桌上,继续刚才的出神。
“还在想那件衣服的事?”梁晃一边大口地嚼着梨,一边说道,“你都已经送给人家了,再想也没有用。”
陆错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你可不能怪我,说买衣服的也是你,不和我商量就随便送人的也是你。”
陆错挥了挥手,烦躁难耐地站了起来,在屋内来回踱步。
没多久,梁晃就受不了了:“你给我停下!踱来踱去地把我头都踱晕了。要踱到外面去踱。”
陆错一甩袖子便出了门。
他找了个僻静的院子,一屁股坐在了一块凹凸不平的石头上。
还未完全下山的夕阳将斑驳的树影投到了他面前的。望着这些随着风声跃动的影子,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陆公子是有什么烦恼吗?”一个清丽的声音倏然从他身后传来。
他当然立刻便辨识出来人正是赵家千金——红悒姑娘。
他站了起来,微微点头致意道:“红悒姑娘……”
“陆公子何故坐在此处唉声叹气?”红悒问道。
陆错摇摇头,没有回答。
“可是府上人照顾不周令公子烦恼?”
“贵府为陆某所作的陆某感激不禁,怎么会有不满呢?”
“那……”红悒注视着他的面庞,端详了片刻后道,“可是陆公子对红悒有所不满?”
陆错别过脸去,似摇非摇地晃了晃脑袋。
红悒低头自叹道:“果然还是我啊,看来陆公子心中芥蒂未除,对红悒始终保有成见了……”
“不不,”陆错急忙道,“红悒姑娘严重了,陆某哪里敢对姑娘有所成见,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陆错烦闷地甩袖道,“唉,没事,其实没事。”
红悒找了个平整的地方坐在了他的身边。
陆错深深地吸了口气。
“陆公子。”
“嗯?”
“陆公子若是得回了《放翁诗词》,之后又作如何打算呢?”
“现在还未考虑。可能回家读书吧。”陆错道。
“陆公子可曾考虑过——”红悒停顿了片刻道,“成家立业?”
陆错微微一震,他挺地笔直的腰板也抽动了一下,攥住膝盖上衣摆的手心里冒出了汗。
红悒想要注视他的眼睛,但是陆错却有意回避开去了。
“陆公子,难道没有考虑过?”红悒又问道。
陆错心烦意燥地作顾右看,就是不正视她。
“还是……陆公子心中已经有了其他人了?”
“没有!”陆错一个激灵似地迅速答道。
“没有?”红悒的面庞上绽开了笑颜,“如果没有另外意中人,那陆公子心中那个不是‘另外’的人该是谁呢?”
陆错脸上泛起一阵潮红,支吾道:“没有人就是没有人了……”
“陆公子,既然我们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可否请你坦率告诉我?”
“告诉……告诉你什么?”陆错畏缩道。
红悒叹了口气,道:“我见你心中不悦,就知道你对我依然有所顾忌。希望陆公子如有心事,可以对红悒但讲无妨,如果是红悒能够做到的,那自然会鼎力去做,让陆公子满意。”
陆错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步,然后说道:“陆某已经给姑娘添了不少麻烦,本来不应该再有他求,可是……可是……”
“公子请明言。”
“红悒姑娘,自我在杭州遇见那翁公子开始,就一直被你和他二人蒙在鼓里。我知道,你们要在我面前隐瞒你们的真实身份,因此就对诓骗于我。算我是老实糊涂,已经相信你们两次了,这次已经是第三次了。请不要误会,红悒姑娘,我不是在指责你,我只是不敢再承受没有信任的友谊。”
“公子果真是在怀疑红悒还隐瞒公子什么吗?”
“红悒姑娘,我只想再确确实实地知道你对我是真诚的,我想保证我们以后的友谊不会再引起波折。”
“公子认为我们的友谊能够变成怎样?”
陆错一愣,想了想说道:“姑娘还没有回答陆某。”
红悒掩嘴笑道:“红悒愿保证对陆公子绝无隐瞒任何事。”
陆错听了仿佛心上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点了点头。一丝以往的坦然又回到了他的嘴角。
“那——陆公子,红悒刚才所问的呢……”
“红悒姑娘,请伸出手来。”陆错说道。
“陆公子要做什么?”
“姑娘不用害怕,难道害怕陆某打你手心不成?”
红悒抿嘴笑着伸出了手。
陆错从袖中取出了一样东西,放在了她的掌心。
那是一枝银簪。
红悒惊喜地望了陆错一眼,一把捏住了那簪,握在胸前。
“这是我娘临终给我的。”陆错道。
红悒又张开手心,仔细地端详了起来。
“那也是我奶奶给我娘的。”陆错补充道。
红悒当然知道他这句话的意义所在,一对面颊已是红云纷飞。
陆错坐在了她身边。
红悒便靠了过来。
陆错正要顺势将她揽到怀中,只听身后一声咳嗽,便急忙缩回了手。
他回头一看,之间梁晃满脸淫笑地望着自己和红悒。
“什么事!”他有些不悦道。
“呦,被我打搅地不开心了啊。那你们继续,我马上离开。”说着,梁晃便作出转身要离开的样子。
陆错知道他必有事才来,只能叫住了他:“不要胡闹!究竟什么事!”
“我可要耽误你们啊。罪过罪过啊,不成不成,我得走了。”说着,梁晃拔脚便走。
陆错知道他开玩笑没边,要是真的走了,恐怕会误了大事,边对红悒说道:“红悒姑娘,我且去看看究竟发生什么事。如没有什么事,那再过一个时辰我们还是在这里见面如何?”
红悒知道他办事心切,点头笑道:“那甚好,你且去吧。”
陆错匆匆地跟着梁晃走了。
红悒望着他的背影,面容却从刚才的无比欢愉渐渐阴沉下来。
陆错快步赶上了梁晃,问道:“到底什么事?”
“那个姓文的小子回来了。”
“宋瑞回来了?”陆错一惊,“我们不是约好了白天不见面的吗?”他想了想又问道,“他说什么了?”
“还没,等你回去再说。”梁晃走着走着就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陆错莫明其妙道。
“我笑你和那个红悒姑娘啊。”
陆错局促地避开了他的目光,道:“有什么好笑的,反正是你请我愿,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给你看见了又何妨。”
“不不,”梁晃笑道,“我不是笑这个。我太低估你小子了。我还以为你只准备了那件衣裙,当见你把衣裙送给别人时,我还以为你打算要放弃赵姑娘了。没想到啊,没想到啊,你竟然还留着这么绝的一手。”
陆错不知他是讥是讽,便沉默不答。
当二人到了自己的房前时,见到文天祥已经焦急地在等他们。
“宋瑞,出了什么事?”
“陆兄,现在有个机会,可以让你们两人去追寻《放翁诗词》而不会为海都怀疑。”
陆错眨了眨眼,说道:“宋瑞请讲。”
于是文天祥将海都和万家兄弟的纠葛以及自己如何在与他们争斗中遭人暗算最后又是如何受海都之托来招募他们去办事一股脑儿地都倒了出来。
“贤弟,你受伤了?”陆错听了,惊道。
“幸亏我师父救治及时,现在已经无甚大碍了。”文天祥怕他不放心,还甩了甩胳臂,蹬了蹬腿。
陆错这才放心下来,问道:“那我们都可随你去见海都?”
“不错,前番海都虽然见过你,但是当时你已经过化装,现在必定认不出你来。”
“我们为什么要相信这个鞑子?”梁晃说道,“他只不过是收买利用我们汉人去替他做事。哼,并不是所有汉人都会心甘情愿地去做他的走狗。”
文天祥知道他口上无德,也不跟他计较,说道:“虽然他是蒙古人,且粗暴傲慢,但是对我倒还不错。而要我看,他也并非是个十足的恶人。”他叹了口气又道,“海都只是个利用自己的身份到中原来做些投机勾当的人而已,自己根本没有多少钱,全要靠他的兄弟接济。在这里,他孑然一身,为怕有人欺侮,不得不作出张狂状让人不得靠近。而且长期一个人孤独寂寥,让他难免有些古怪暴躁,加上近来接二连三的暗算刺杀,他的心智已受尽了折磨,甚是可怜。依我看,海都到底还是个希望得到关怀和友谊的人,希望有个知心的人能够在他身边作伴。”
“吓,说什么怪话呢!我看这个鞑子一定给你了不少好处,你才这么替他说话。”梁晃不屑道。
文天祥没有理睬他,朝陆错问道:“你们去吗?”
陆错毫不迟疑地答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