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乾清宫外密密实实的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马三的后背已经被汗打湿。太医院各位御医相继赶来,薷轶靠在霍恒的身上,泣不成声。霍恒哄劝着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屋里传来霍司禄大喊的声音:“庸医!”
之后又是重物落地的声音,想必是皇上气极,正在摔东西。几个人听到声音,推门而入,霍司禄刚要发火,看见是他们三个,只是叹了口气。
薷轶发现,她一直以为不会老的那个男人,一瞬间好像苍老了许多。母妃坐在床边,握着霍尧的手,默不作声的掉眼泪。
郭太医跪在下首,犹豫良久方说道:“皇上恕罪……二皇子这恐怕是……”
“说罢……”
“恐怕是中了毒……此毒虽不致命,但是二皇子年纪尚小,骨骼尚未完全,所以……喉部受到重创。”
乐乐回过头来:“你说尧儿哑了是不是?”
郭太医跪在那里,这话本是大不敬,就是借他十个胆子也是万万不敢说的。
霍司禄此刻连火气都没有了,只有阵阵的力不从心,过了片刻问道:“还有解救的方法么?”
“皇上恕罪,臣等愚钝……”
他极疲惫的挥挥手:“下去吧。”
一向冷漠的霍舜也红了眼圈,他走过去握住霍尧的手,极轻的喊了一声:“哥哥……”
霍尧其实已经醒了,只是一直不敢睁开眼睛。他总觉得这是一场梦,他要赶快醒来,然后跑到坤宁宫去告诉母妃,这个梦有多么可怕。
一滴温热的泪自霍尧的眼角流出。
他悲哀的发现,竟然连放声大哭都不能……
夜已深,仙乐晓还维持着一个动作没有变。霍司禄走过来,从后面握住她的肩膀:“乐乐,去休息吧。”
“怎么办……”她刚说一句话,眼泪就不受控制的掉了下来。
床上的霍尧还是闭着眼睛,脸色苍白。紧抿着的嘴角透露出他不想示人的脆弱。
她执起霍尧的手放在脸上,他的手冰冷,却是控制不住的颤抖:“尧儿……”
只一句话,就已经泣不成声,她的尧儿是那般的活泼,总是跟她说着这样那样的趣事,她现在还能清楚的记起,他站在坤宁宫中对着自己侃侃而谈论语时的模样。
而如今……仅仅是回应一句她的呼唤都不能。
霍司禄用力的抱住她,他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她倦极,从来没有的疲惫,恍惚间就睡了过去。
梦里花开花落,又回到了豆蔻年华。
做了那样冗长的一个梦……梦醒之后,却原来已经是百年身。
天晟十三年,帝下旨废德妃,行五大酷刑。
天晟十九年,立舜为太子位。
天晟二十年,封大皇子恒为幽州王,同年大皇子恒前往幽州。
天晟二十年,大公主薷轶殁。帝后悲痛欲绝,停朝三日。
天晟二十二年,封二皇子尧为扬州王,赐府宅,同年二皇子前往扬州。
天晟四十年,帝退位。太子舜继位,改国号为垣兴。
“阿娘。”晴儿眨着眼睛看着自己的阿娘,说道“山里最近来了两个极奇怪的人。”
薷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哪里奇怪了?”
“唔……”晴儿想了想“他们看见我之后总是盘问我一些有的没的,还不住的说我跟恒儿长得像……阿娘,恒儿是谁啊?”
她手里还拿着碗,听到这话,一下子慌了神,碗掉在了地上,吓了晴儿一跳,她却管不得那么多。只是问道:“告诉阿娘,那两个人,是什么模样?”
“男的阿伯长得很好看,女的阿婶笑起来跟阿娘有些像。阿婶喊阿伯霍老三,阿伯喊阿婶乐乐。”
她还没有听完,就奔了出去。开门的一瞬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那两个人,她的眼泪掉下来:“爹……娘……”
故事的结局……分明是另一个开始。而所有的人,只差一章,就是百年好合。
屋子里静极了,可我分明知道……我马上就要远离这种安静。
宫女跌跌撞撞的跑进来,脸色都仿佛吓白了。平时说话挺利索的孩子,现在也语无伦次起来:“娘娘……皇上……皇上说……”
罢了……我摆摆手示意她下去。
霍司禄……我就知道。纵然什么都瞒不过你,但我到底毁了你一个孩子。
我笑了笑,可是心里却一片荒凉。这场对决,从头到尾,就没有输赢。
上元灯节,我央着姐姐带我出去玩。我知道,她一定不会待在府里。果然,她答应的爽快。
“我给你找件衣裳……咱俩换衣裳穿,知道吧?”
我不明白她这么做的用意,摇了摇头。
她一跺脚:“哎……你想想啊,我身子灵巧,可以从墙头翻。但你不行,所以你得穿我的衣服,下人们见了你,都会以为是我。大概就不会拦你了,你就从后门溜出去就行了。知道了吧?”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只觉得姐姐真是有方法。
那是我第一次见识盛都的繁华。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城池第一次向我敞开了它真实的面目,而我心里那些关于这个城池的盛衰荣辱,不过是史书上以及先生口中那些生僻晦涩的字眼。一直以来,我以为它是沉重的,是有着厚重历史的存在,可是那一天,我却突然觉得它是那么的年轻而富有生命力。它像是一个待嫁的少女,时时刻刻等待着夫君来掀开她的头帘,然后嫣然一笑,倾国倾城。
我小时候偷偷的跑到爹的书房去看书,有那样一句话,我记得那样清晰。
一切皆缘法。
其实姐姐平日里只是不爱打扮,她穿上我的衣服。是那么美,明眸皓齿,顾盼生兮。不一样的美人,却一样的摄人心魄。
允贺看见姐姐这身打扮的时候有片刻的失神,而后撇撇嘴说道:“看你打扮的人模狗样的。”
“比你没个人样强!”
这两个人遇到一起就是这样没完没了的斗嘴架,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允贺哥哥对姐姐的心思,怕是只有我那个姐姐不知道而已……
我他们两个边吵嘴边走,轻车熟路,我默默的跟着。沿途经过的每一处风景对我来说都是新奇。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姐姐肯冒着那么大的危险跑出来。
姐姐带着我去吃路边的小吃,毫无形象的张着嘴,我吃惊的看着她。可是她笑的那么漂亮,那么自在。
一直以来……这才是我最羡慕的。
然后允贺带着我们去河边放河灯。因为是上元灯节,所以卖河灯的地方还有人在猜灯谜。我跟姐姐好奇,便钻进人群去。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到他。
他手执一把扇子,轻轻的搭在手心,眼角眉梢是掩饰不住的少年得意,却偏偏迷人的紧。
“一声呼出喜怒哀乐,十指摇动古今事由。”我念出声来“打一传统戏?”
我平日里自恃读书多,可偏偏也叫这个谜题难住了。他在我不远处,听到声音循声望过来,但是人头攒动,哪里看的那么清楚?
姐姐也看着那盏灯,突然她拍了一下手:“哎呀,这不是布袋戏嘛!”
卖河灯的老大爷笑了笑:“小姑娘……这盏灯谜题虽然简单,但是猜出来的可不多。喏……送给你了。”
姐姐摆摆手:“这可使不得……”
她伸手去掏钱:“呀……衣服不是……哎!允贺呢?”
我四处看了看:“没跟上咱们吧。”
“这衣服……我把钱揣在允贺那里了。”她转过头跟那位老大爷说“这灯……我钱不在身上。”
“不碍事……本就是送给猜对了谜题的人。”
我小声说道:“姐姐……人家一片好心。”
她拽了拽我:“你不晓得,这些卖河灯的人平日里的生活极为拮据,也只有在上元灯节才能赚上一笔,这灯咱们不能白拿。”
我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微微怔住了。只听见姐姐对着老大爷说:“大爷,谢谢你。这灯还是留给出钱买的人好了。”
说罢拽着我就走了。只听到那人在身后喊她,可姐姐心意已决,头也不回。
第二日我就收到了那盏灯,开始还颇为奇怪,后来仔细一想,隐约有个念头。只是太不真实,我不敢相信。
几日之后,豫亲王来仙府。我们在府门处相迎,我故意穿了那天姐姐穿的衣服。他看见我,眼神有片刻失神,而后微微笑了笑。
后来他对我说:“我当时只以为是梦,想不到还会再见到你。我差人去问,他们却只看到了你的背影,后来寻着那件衣服,才找到了你。”
我笑了笑,不做声。从那一刻我便知道。此生的幸福,注定只是偷来的。
他迷恋的是我,又不是我。外人只道豫亲王喜爱我的容颜,却不知道,天底下的女子,我的美貌绝对不是数一数二。就连他府中的文雪若,都要比我美上几分。
他若只是贪恋美貌,也不至于那般呵护我。他爱着的,是那年月色下,那个善良聪颖的“我”。
我始终没有告诉他真相,也不打算告诉他真相。
这是我一个人的秘密,从那一天开始,独自一个人的爱恨。
我其实并不恨姐姐,她是个没有心机的人。
可是当我的爱恋没有了寄托,再也看不到他曾经的温柔时,便将一腔恨意都发泄在了姐姐的身上。
仿佛只有这样,我才能释怀那份突然消失了的温暖。
我做过那么多那么多的错事,我害过那么多那么多的人。
只因为我说过一个谎,于是此后的漫漫余生。我都在为圆谎而费尽心思。
天晟十三年,皇上下旨废德妃,行五大酷刑。
俱五刑,生不如死。
最后我痛到极致,却仿佛坠入了梦境。
原来时光易逝,回到那一刹那。月下站着眉目依旧的你。
从封妃那一年起,我也只有在这样的梦境中才能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