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嘿!”马三伸手拦住一个小太监,厉声道“你是哪宫来的啊?这御书房是你随便能进的么?”
那小太监大概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跪在地上低着头含糊的说道:“奴才有要事跟皇上禀报。”
“要事?哼!”马三轻声一笑,而后收起笑容:“天底下的事儿,最大的就是皇上的事儿!这里是什么地方啊?啊?你当是你们家后院呢?”
“奴才知罪。”
“马三……”御书房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马三听见了,连忙走到门口说道:“回皇后娘娘,奴才在。”
乐乐走出御书房,只见地上跪着一个小太监,低垂着头看不清模样,想来是被马三训斥了的。她皱着眉说道:“皇上看折子看累了,才刚躺下,你们俩在门口闹什么闹?”
马三听了这话“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压抑着声音小声说道:“奴才御前失礼,请皇后娘娘恕罪。”
她本来也没有怪罪马三的意思,此刻见他跪下去,也只好说道:“罢了,你做事一向沉稳,今天想必也是着急了才如此大意。皇上这几日操劳过度,你们御前伺候的,千万不要怠慢了才是。”
“奴才遵旨。”
乐乐微微点了点头,又对着跪在地上的另外一个小太监说:“你有什么事,就对我说好了。皇上好不容易睡下。天大的事儿也惊扰不得。”
“起禀皇后娘娘,公主派奴才来请皇上的。”
“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奴才不知。”想了想又说道“刚才公主和西泽的两位贵客不知怎么的就去了殷昭仪生前的住的咸福宫。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午间刚过。就差奴才来请皇上了。”
乐乐点点头,说道:“你去回了公主,就说皇上睡过午觉就去。叫他们不要着急。”
“奴才遵旨。”
霍司禄刚一踏进咸福宫,亦念就迎了上来,看了看他后面,奇怪的问道:“嫂子没来?”
“当日殷昭仪难产而死的时候她也在,乐乐再过几个月就要生产了,我怕她触景生情,惧怕分娩,所以就叫她先回去了。”
亦念点点头:“也罢,嫂子有身孕,的确不应该再掺和进来了。”
听她这样说,霍司禄不免生疑:“是什么事?”
“十六姨在屋里呢。我们进去说吧。”
许澄看见霍司禄进来,招招手:“小三儿,过来。”
他走过去,十六姨的手里拿着一枝枯萎了的花,若有所思。
“十六姨,怎么了?”
“小三儿,知道这种花么?”许澄把花放在他的手里,霍司禄接过来看了看,模样倒是稀奇,不是什么常见的花种。他放在鼻端闻了闻,顿时就愣住了。
“这……”他有一瞬间的不敢置信“这是御书房里的味道!”
“不错。”许澄点点头“你姨夫昨天去过你的御书房,今天上午的时候他跟我们在一起的,闻到这个味道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我一来碍于身份,二来不想打草金蛇,所以你等到晚上的时候,你设法让我进一次御书房。记住,要不知不觉!”
霍司禄点点头:“十六姨请放心。”
“可是……”亦念歪着小脑袋,十分苦恼的样子“这里是咸福宫啊……”
“咸福宫难道不是殷昭仪的寝宫么?这里除了她再也没住过别人。哥哥,这样的一个人住在皇宫里,你真的一点都没有察觉么?”
许澄听了亦念的话也看向霍司禄,毕竟他是从小就在这个肮脏的后宫成长的,看过的人也多,别说是一个妃子了,就算是一个比他年龄大的人在他面前,也未必能藏得住自己的那点小心思。
霍司禄想了想,说道:“我倒是听说过她的一些小动作,不过后来因为我的身体……也没有闲暇的时间来管一个女人。”
亦念想了想,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可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作罢。
许澄眯起眼睛看向窗外:“我倒是要看看,谁这么心狠手辣,敢动我们许家后人!”
司禄听母妃说过,十六姨生在战场,他的外祖母,是个很传奇的女子,很多时候,行军打仗的事情,外祖母的谋略一点也不输外祖父。十六姨打小就跟着外祖父外祖母在战场历练,最最擅长的就是谋略布局。
“哥哥……”亦念拽了拽他的袖子“你的病……”
话还没说完,就已经红了眼圈,霍司禄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傻丫头,你哥哥的身体好着呢,你还没有嫁人……我怎么舍得留下你不管?”
本来就是开玩笑的在说,没想到亦念却分外执着,一双眼睛湿漉漉的看着他:“哥哥,你说的,你答应我的!我还没有嫁人!你不能……你不能……”
许澄历经半生,大风大浪里打拼过来的,早以为自己看透世间的一切生老病死,可是这一刻也忍不住觉得凄凉,姐姐去的早,留在这世上的只有这一双儿女。她年轻的时候,没能为姐姐做什么,现在姐姐不在了……她全部的情感都寄托在这两个孩子身上了。
“小三儿……十六姨一定不会叫你有事的。”她一字一句,说的坚定“一定不会!”
霍司禄却释怀的笑了笑:“人总会有那么一天的……我只希望,若是真的……你们帮我照顾她。”
他说的并不清楚,可是许澄和亦念都听得明白。
许澄一时哽咽,只能模糊的说着一个词:“三儿……”
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一个人带入御书房,这其实并不如想象中的那般容易,晚上的皇宫众人把守,侍卫都是一个一个挑出来的,无论是武功还是应变,皆是一流。况且霍承元在位的时候,格外注重皇宫内的安全,特地规定守班侍卫没一更天就换一次班。这样一来,就算是夜晚,他们也没有所谓的倦怠期。可是事情虽然难,也总还是有办法的,这后宫里,多少双眼睛盯着那坤宁宫呢?霍司禄转念一想……若是能利用上坤宁宫这个幌子……想必就事半功倍了。
吟诺匆匆忙忙的跑回坤宁宫,身上穿着一身小太监的衣服。乐乐使了个眼色试探,吟诺点点头。于是乐乐便故意大声说道:“小东子!看见吟诺了吗?”
小东子早就被授意今晚上要假装诺姑姑不在坤宁宫,于是也随着皇后的声音大声说:“哎哟喂皇后!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儿!刚才你不是打发吟诺姑姑跟奴才一起去的御书房么!说您今天身子不舒服,想请旨先睡下。”
“吟诺不是跟你一块儿去的么,怎么就你一人回来了!”
“皇上惦记着咱们娘娘,说你这些日子气色不好,叫太医院给你抓了几副药。皇上不放心这药材经了别人的手,特地留下诺姑姑。一项一项的说仔细了。”
“啊,知道了!”乐乐的声音有点不耐烦“成天弄这些没用的,烦死了。”
后来乐乐想过,这局布的其实并不妙,只要稍加留意,其实破绽百出。
不过就是亦念下午来坤宁宫的时候,让十六姨装扮成一个宫女,进入了坤宁宫。晚上的时候,十六姨又扮成小东子的模样,跟吟诺去了御书房,吟诺从御书房走的时候,又装成了小东子的模样。这样一来,现在在御书房里的,就是十六姨,而外人却以为,是吟诺。
而它之所以成功,原因有很多。首先,这局牵扯的人太多了。上到皇后公主,下到太监宫女。短时间内真的足以混淆视听。
其次,或许就是霍司禄敢于让坤宁宫成为整个计划中的关键,这个地方,明着暗着有多少双眼睛?他知道的,他不知道的。
加上仙乐晓并不是一个擅于玩弄权术的人,所以他这么做。真的是很冒险。
可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谁欠下的债,就由谁来还。
许澄看着手里的东西,倒抽了一口气。她这个年纪,难得的露出不与自己年纪相符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小三儿……知道这是什么?”
“这不是中午在咸福宫看见的花?”
“是。”许澄点点头“我这么多年没有见过这种花了,一直以为它已经绝迹了。”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花,你别看这么闻着有味道,但其实把它混入香料里面,它就会拥有香料的味道。它最奇怪的不是这一点,而是它的毒性。”
霍司禄并不是很懂这一类的事情,问道:“是什么?”
“小三儿……”许澄轻声说道“我们都中计了。”
“我虽然还不知道是谁,不过三儿……如果你的对手拥有这样的心思。”许澄看着他“你真的是太大意了。”
“十六姨。”霍司禄皱着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看这种花,它能使人心脉紊乱,偶尔还会使你的血脉变得不正常,比如小三儿,如果你现在在手上割开一个口子,用银针来试,一定会看见银针发黑,这是中毒的现象。”
霍司禄听到这里已经知道了个大概,说道:“十六姨的意思是……我本没有中毒?”
“也不尽然……”许澄看着殿中的熏炉说道“我说这种花奇怪,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如果把它放在檀香里混合,就会造成人的瞬间失明以及头痛。三儿,这些症状,你都有的吧?”
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两个人一时间都不言语了,各自想着事情的蹊跷,御书房点燃的红烛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在这样的静默里格外刺耳。霍司禄只觉得有什么事情仿佛是被自己遗忘了,或者是搁置久了。恍惚间竟然再也想不起来。
只隐约知道是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可是……是什么?
许澄知道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来什么,劝慰道:“三儿,好歹你身上是没有病的。这总算是件天大的好事儿。”、
霍司禄手里把玩着扳指,上好的玉,触手温润。他没有说话,只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明显。许澄看着他,就好像看见了二十几年前的许瑾瑜。心里不由的跳了一下,外人常说霍司禄的长相俊美颇像淑妃,可是却不想,连这神态,也像的惊人。
“三儿?”
他眼角微不可察的跳动了一下,看着许澄说道:“回去告诉皇后,年前朕跟她闹别扭,也是权益之计,这后宫里,也只有这样的声东击西,才能护她长久的安生。你劝她莫往心里去。现在有身孕,心里头不管有什么事儿排解不开,也不要拿自己的身子糟践。”
许澄开始听他这么说,还未反应过来,先是仿着吟诺的声音回了一声“是”。
可是细细想来。整个一句话,就只剩下一个词。她小声的反复念叨:“声东击西……声东击西!”
抬起头来跟霍司禄的眼神相对,二人皆讳莫如深的笑了笑,却是再没有言语。
仙乐晓这一天都盼着霍司禄,到了晚上的时候,还不见霍司禄的人。她心不在焉的坐了一会儿,突然喊道:“吟诺。”
进来的却是另外一个奴婢,因着坤宁宫的人手多。她也不能一一都记住,要真是较真起来,恐怕也只认得吟诺和小东子。此刻见了这个小奴婢的模样,倒是不急着说事儿了,反问道:“吟诺呢?”
“回娘娘。诺姑姑说是被马公公叫了去,昨儿个江南新下的布匹,有几个样子阖宫也只得一两匹,马公公说不敢擅自安排,所以叫了诺姑姑去。”
乐乐点点头,自从德妃的事情之后,她就很少管这些事情了。但到底是一宫之主,完全不管免不得遭人诟病,只好派吟诺去打发应景,可是吟诺心中却有另外一分计较。她家小姐本来就是这后宫人人眼红的主子,无论什么事儿都不能失了礼数。随意每一次都格外谨慎小心,分给每宫的料子都合情合理叫人挑不出毛病来,一来二去的,马三也明白了个中道理便很少来叨扰皇后娘娘。有了这样的事儿,直接喊了吟诺去,总归是皇后最体己的人,肯定错不了。
但见那个小奴婢低垂着头,模样可爱极了,她正好无聊,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奴婢原叫瑞乐……新皇登基,因是犯了皇后的名号,奴婢便改名为瑞雪。”
乐乐笑了笑:“这天底下的人不知多少人的名字里有着乐晓这两个字,难不成还各个都要改了?”
瑞雪惴惴不安的抓着自己的手帕,说道:“奴婢人微命贱,哪里敢跟皇后用一个字……”
“你本来的名字也真是好听,家里可是书香门第?”
瑞雪听了这句话,眼神忽然变得飘渺,倒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的事儿一样,可是只一瞬间,就恢复了本来的神色,低着头说道:“只不过是奴婢的阿爹懂得几个字罢了。”
“我看你模样生的倒是俊俏,在这宫里给我做奴婢不免误了你。”
瑞雪突然跪了下去:“奴婢愿意一生一世伺候皇后娘娘,不敢有半点二心。”
仙乐晓看她那副惶恐的神色,不由笑了出来:“你瞧瞧你,我不过是说了两句家常。你倒是有板有眼起来了。”但见瑞雪还要开口请罪,连忙转移话题问道“对了,你是哪里人?”
“回皇后娘娘,奴婢是青州人。”
仙乐晓本来就是在跟她闲谈,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子,听到这句话,手下的动作一下子停住。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一样,过了一会儿,又问道:“家中可还有人?”
瑞雪眼圈微红,说道:“阿爹和阿娘被洪水冲走。这么多年音信全无,我一个人来盛都投靠舅舅。”
“唉……”仙乐晓却是叹了一口气“倒是个伶俐的人儿……”
便没了下文,瑞雪等了一会儿,没见皇后再说话,恰巧吟诺进了来,她躬身请了个安,慢慢倒退着出了门。
吟诺乍一看见瑞雪,倒是奇怪,问道:“娘娘怎么叫来这个丫头了?”
“吟诺……”乐乐微微眯起眼睛,手下意识的护着自己的肚子“查查这个瑞雪。”
吟诺心里只觉得奇怪,可是看小姐那份坚定的神色和紧皱的眉头,说道:“是。”
霍司禄兴许是朝堂上的事儿太多,都已经要下钥了,才来的坤宁宫,乐乐已经睡下,听见吟诺说皇上来了,只懒懒的应了一声,再没有动作。吟诺还想再叫一声,眼见着皇上已经走了进来,她跪下去给皇上请安,说道:“皇上恕罪,小姐今日似是极乏,天刚刚擦黑就已经睡下。奴婢才去通报,叫了几声也不见醒……”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倒听不出来有何惧怕。
果然,霍司禄面色如常,说道:“好不容易才歇下,不起就不起吧。原是朕来的不是时候,下回早点就是了。”
这样体己的话也不是第一次说与皇后了,吟诺只是嘴上谢礼,心中也知道皇上如今对小姐是愈发的宠溺。
他窸窣的更衣声还是吵醒了她:“司禄?”
霍司禄走过来躺在她身侧,伸手抱住了她,颇有歉意的说道:“还是吵醒你了。”
乐乐摇摇头:“今天怎么这么晚?”
“嗯。”他闭上眼睛,脸色疲倦“春种时节到了,各地的杂碎小事儿数不胜数,关乎百姓来年的收成,我一样也不敢怠慢了。”
仙乐晓听他这样说,觉得心疼无比,脸埋在他的胸膛:“可别累坏了身子。”
霍司禄没说话,乐乐摇了摇他的手臂:“睡了?”
“没。”
她想了想,还是说:“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他睁开眼睛,问道:“什么事?”
仙乐晓就把白天跟瑞雪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都说给他听,霍司禄知道她向来不是一个玩弄权术的人,这一次的事情,就连他听了,都是极为震惊的。
“怎么想到说这件事情?”
乐乐笑了笑:“你有所不知,早年我大哥府里有个侍妾,是江苏扬州人。长的极美,跟我年纪相仿,大哥没去幽州之前,我总是去找那侍妾说话。”
霍司禄知道她平白提起这件事情必是有原因的,只静静的听着,黑暗中他的眼睛格外明亮,与他脸上的疲惫比起来,更加的动人。乐乐也看着他,两个人四目相对,虽是没有明说,但是心里都是甜的。
“因着是南方来的,说话跟我们有所不同。江南一带,愿意称呼自己的爹娘为‘阿爹’‘阿娘’。”
他这才想起来方才她学给自己这件事的时候,故意没有说瑞雪对自己爹娘的称呼。可不就是吊着他的胃口呢么?
思及此,只觉得眼前的人像是个宝贝一样惹人怜爱,他亲了亲乐乐的眼角。
“哎,你继续听我说啊!”乐乐挥了挥手,不满的抗议“今天瑞雪本来说自己是青州人,可是青州离盛都并不远,再说小东子也是青州人。可从没听哪个青州人称呼自己的爹娘是阿爹阿娘的。而且青州那里,四面环山,百来年也不见得有一场洪水。她这么说,可当我是傻子不成?”
她的神态就好像自己做了件多么了不得的事情。霍司禄觉得整颗心都柔软了起来,白日里想的那些事情,终于也有了开解的地方。
原来这世上终有一个人,是不负他的。
“乐乐……”他忽然抱紧了她,恍惚间好像说了一句“我亏欠你这么多……”
她听不真切,似是而非,待到想要抬起头来仔细辨认的时候,霍司禄却突然摸着她的小腹,那里已经微微隆起。有时候她甚至能感觉到腹中胎儿的存在,就像是一条小鱼一样游在她的腹中。自由自在的游着,毫无知觉的弄皱一池春水。
他的声音透着疲惫,但是又好像是胸有成竹,乐乐只以为是许澄姨娘开解了他。
“说这些干什么啊……”
“就要结束了。”他低沉的声音有着莫名其妙的蛊惑,就好像是真的一样“都会好起来的……”
她点点头,重复着一样的话:“是啊,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