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08-07-30
此处的夜空,遥遥望去,却又是另一番景象,昔日在摘星崖如此触手可及的星辰,此刻却又调皮的在遥远的天际闪耀,他不禁又想起了摘星崖便那个美丽的身影。微凉的夜风,轻轻拂过树梢,发出密密麻麻的沙沙的声响,无涯信步走到那棵大树之下,仰头望着在黑暗中隐隐摆动的密集的树叶,听着隐隐从不远处传来的僧侣们诵经声,心如止水,此地感觉竟然如同远离尘世一般,不带半点凡间烟尘。
无涯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发出轻轻的叹息之声,浑身舒畅,可与此同时,背后大树旁忽听得另外一声轻轻的叹息,却是满怀伤感,无涯赶紧转身,可背后只是粗壮的树干,和树叶摩擦出的低低的声响,自嘲的一笑,转身正欲离去。
“你…是无尘教弟子?”忽闻身后一低低的女声传来,言语之间携了淡淡的忧伤。
无涯微微一愣,又转过身去,眼前的大树之下站着一个清丽绝俗的女子,一袭简约的白衣,在夜风之中不住舞动,皮肤雪白,白得不带一丝血色,竟像是得了什么重症一般,浑身感觉不到一个活人该有的生气:“你…”
“你是无尘教弟子?”虽然是朝了无涯说话,她却眼睑微微下垂,似是望着地面,“我听寺中的小师傅说你是无尘教弟子。”
无涯点点头:“你…不是人?”虽然很淡,但他还是隐隐约约从她身上感觉到了一丝妖气。
那女子忽然凄凉的一笑,微微抬起头看着他:“我不是人…那又如何,作为妖,追求爱情的心与你们人却是一样的。”
“你…”无涯心轻轻一震,看着她凄凉的表情,心中涌起的却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言表的心情。
“他…可还好?”那女子轻轻的问道,脸上浮现的尽是关切。
“他…”无涯微微一愣。
“他…”女子脸上的神情忽的消失,浑身也像被抽干净了力气一般,软了下来,脸上也现出淡淡的失落,“看你年纪颇轻,十年之前的事情,怕是你也不知晓,算了…”她缓缓转过身,幽幽的低声道,“即便知晓了又能如何,也只是徒增伤心而已…算了!”
“你所指之人,可是郭却尘?”无涯心中也已隐约猜到,便试探着问了一下。
那女子一愣,急忙转过头来,虽然口中说着不欲知道他的消息,可此刻脸上却满是急迫:“他…怎么样了?”
无涯淡淡的叹息一声:“若要说的话,他应该是过的很不好吧,他被逐出无尘,现在我也不知他的下落。”
那女子浑身一振,轻轻地扶住树干,看上去便似要摔倒:“怎会如此,当日他与我说他定会无事的。”
“他私自放走镇压的妖魔本是大过,无尘教律法森严,虽然不舍,紫淡真人却也护他不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女子低低的道,“若是知当日他只是安慰我,我宁愿死了,也不愿他如此受苦。”一行清泪,从她眼角缓缓流下,目光低垂,说不出的伤心和懊悔。
“唉,女施主为何到此时还是如此看不开?”忽然听得一旁一个和善的声音传了过来,却是悟圆。
“悟圆师傅…”无涯见了,赶紧双手合十,行了个礼。
那女子摇摇头:“绵清万般感谢般若寺能收容我,只是我深受镇魔窟禁制折磨,魂魄早已消得十至八六,如今也便系了这颗菩提树勉强维持人形,如此活着,听着他受苦,却不如死了,为他做了点事情,心中也好受得多。”
“痴迷!”悟圆摇摇头,转头向无涯道,“海施主可是对如此般若寺却收容一个妖孽心存疑虑。”
无涯点点头,又摇摇头,淡淡的笑道:“是妖又如何,是人又如何,本都是天地间的生灵,若不做恶,又何罪之有?何况,便若她所说一般,人与妖追求爱情的心不都是一样的的吗?”
悟圆微微一愣,呵呵笑道:“难得海施主又如此博大的心怀,真是难得。”他又摇摇头,叹息道,“昔日郭施主连夜赶到我般若寺,将即将消散的绵清施主交给我们,让我们无论如何要让她活下来。当日我们瞧得郭施主浑身是伤,真气大损,即便是走路都有些不稳,却还跪在师傅面前求他。师傅念他一片痴情,何况上天有好生之德,便将绵清施主的魂魄附在这棵菩提神树枝上,借着菩提神树的灵气维持魂魄不散,同时每日以佛法点化,希望她能放得下这一段人妖孽情,方有重生之机。”
绵清凄然一笑:“若只是为了忘却,当日有何苦爱上他,若不能和他在一起,即便能获得重生那又何用,绵清知各位大师用心良苦,感激不尽,只是绵清命苦…”却又是泫然泪垂。
“这一个情字,又有何人能放得下…”无涯幽幽的叹了口气,脑海中旋绕着的,尽是那个手持紫剑的影子。
“是人又如何,是妖又如何,求的也只不过是轰轰烈烈的爱一场而以。”绵清喃喃说道,“情又何故,爱又何辜,我所盼望的,只不过是他不经意间那爽朗的笑容而已。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地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她缓缓吟来,缠转反侧,伤感情愁,便如微风般涤荡在这萧瑟的夜里,“昔日你说与我听的词,便让今日来做我的终曲吧。”她淡淡一笑,笑容中七分凄苦,却三分释然,“小兄弟,你也是个有情人罢?”
无涯一愣,窘道:“这…”
“这又如何,你该庆幸你能无怨无悔的爱一场,却比我这个爱上人的妖强得多了。”绵清轻轻一笑,“你这次到般若寺还所求一颗菩提果罢?”
无涯一惊,前日与渡清交谈,询问得知菩提果乃般若寺独有,又想起前几日紫徽让他来般若寺一趟,便想两件事一块办了,却不料心中还未想好言辞,却让绵清给叫破了去,手足无措的望向悟圆,却见他也微微惊讶。
绵清轻轻笑道:“我狐妖一族,最善读心之术,你也无需惊讶。”
悟圆沉思半晌开口道:“海施主乃师傅故人之孙,本不欲拒其所求,只是这菩提果五年开一花,五年结一果,实在难得,此时即便是寺中,也是没有。”
“菩提果竟如此难得?”无涯惊讶道。
“悟圆大师,出家人不大诳语,你何必向海兄弟撒谎。”绵清轻轻的道,“我这里有一颗。”绵清缓缓捧起双手,送到嘴边,轻轻一吐,一颗绿莹莹的果子从她口中滚了出来,在这夜里发出淡淡的光华。
“这…绵清施主…”悟圆微急,“这可是为你重补魂魄的菩提果,若失了它,你可再无重生之望。”
绵清释然的笑道:“便如悟圆师傅您所说,若放不下这段人妖孽缘,我又何以能修得重生,我这一辈子也忘不了他,这一辈子也放不下这段情,那也是再无重生之望,又何必强占这菩提果?”
这一番痴情的话幽幽说来,无涯心中振颤,却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淡淡的心酸:“你…何苦?”言语之间却满是忧愁。
“何苦…吗?我依依不舍的抓住菩提树这根救命草才是苦吧。”绵清凄凉一笑,“昔日他将我送到此处,便没再来看过我,这十年来,我日思夜想,就是向着如何才能见他一面。可到后来,这个愿望破灭以后,我心中便想着,只要能知晓他一点消息也好,总归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终于盼到了这么一天,虽然不是好消息…”她微微一顿,摇摇头,“或许这是个好消息吧,他本性子豁达,若不是无尘教给他灌输了人妖势不两立的观念,他也不至如此。或许,离开无尘无拘无束的生活才是他想要的。这样,我的愿望已了,也该安心的去了。”她说这一番话是,脸上竟满是幸福。
“你…”无涯苦涩的摇了摇头,“要我取走你维系性命的东西,我…又于心何忍。”
绵清摇摇头,走到她跟前,将手轻轻的放在他的肩上:“我那一丝的念头,维系着我求生的**,但如此日日夜夜,时时刻刻,想着,却不能见面,爱着,却不能在一起,这却是一种比死更痛苦的折磨。即便我能重生,若不能跟他在一起,我生又何用?”看着无涯忧伤的眼神,绵清淡淡的笑道,“你无需自责,我的死,是一种解脱,若他真心里有我,我仍活在他心中,若他心中无我,那我的死去,也不会造成任何悲伤。”她幽幽的道,“我不怨她将我擒入镇魔窟,人生在世,难得一情,若不是如此阴错阳差的邂逅,如何让我体会的这人间亦悲,亦喜,亦恨,亦爱的人间至情。”她将菩提果轻轻放在无涯手中,又将一颗不起眼的纽扣交给他,“这颗纽扣,是我当日偷偷瞒下的,若你真心存谢意,无论天涯海北,烦请将这颗纽扣交还给他,绵清感激不尽。”她微微笑着,退后一步,向悟圆拜倒:“般若寺打破寺规收留我这个将死的妖孽,悟圆大师更是每日为我颂佛点化,无奈绵清顽石一颗,辜负了大师的美意,绵清在此歉过了。”绵清缓缓拜下,一袭白衣铺了一地,宛如白雪。
悟圆摇摇头:“绵清施主,你这是何苦?”
“请代我谢过执苦大师,这菩提果,绵清本该归还的,但是…就这一次,请原谅绵清。”她的头低低的埋在漆黑的长发里,“无论如何,即便是我无法见到他,但是我也希望我的心意,能通过这颗纽扣传达给他。”
悟圆赶紧扶起绵清,摇摇头:“即便是你归还本寺,想来若是海施主有此一求,师傅定会不吝赐与的,你也不必心怀歉意。”
“如此,绵清僭越了。”绵清缓缓起身,退到菩提树下,缓缓地看着周围的佛堂,轻轻地道,“真不悔来了这尘世一朝,这么美丽的风景,这么美丽的人…”
这繁星之下,微风之中,浓密的树也沙沙的响声之中,那一抹绝色的雪白,慢慢的变得模糊不清,那在黑夜的空气中淡淡飘起的白色荧光,刹那间便比了那星辰更加璀璨,那在空气中渐渐消散的爱恨情仇,缓缓地融入了这漆黑的夜里,浓得挥散不去。
“她…走了!”手中的菩提果,此刻竟如此滚烫,似在哀伤,那孤独而去的人儿。
悟圆看着渐渐消散在空气中的白色荧光,伤感的道:“是他自愿要走的罢,他切断了与菩提神树的连接,便是断了自己的生路。”
“悟圆大师…”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悟圆摇摇头,“若她真的得偿所愿,也不罔了来这尘世一朝。”
“也不罔了来这尘世一朝…果真如此吗?”无涯轻轻的说道,将那颗纽扣紧紧地握在手中,望向那已经消失不见的白色光华。
悟圆轻叹一口气:“海施主,你心中心魔如何了?”
无涯低头低声说道:“现已基本能压制住了,无甚大碍。”
“海施主也是至情之人,想必见着今日之事,心中难受,不如且随我来,听听佛祖之理,也好压制你心中之魔。”悟圆淡淡的道。
无涯有些茫然的看着悟圆,点点头,随了他离了开去。
“身心证甘露,清净妙法门,持戒行忍辱,修习诸禅定,得诸佛三昧,六根性清净…”悟圆的声音缓缓响起,在这金色佛堂之中,一字一句,渗入心扉,敲在无涯的心间。
“悟圆大师,无涯不懂。”无涯屈身拜倒。
“有何不懂,且让贫僧为你解惑。”悟圆微微睁了眼睛看着他。
“若要的六根清净,何以万间众生皆深陷尘世苦海,脱离不得?”
“所以佛祖要以无边佛法,造福众生。”
“若是如此,何以人间还有像绵清如此痴情之人,为了爱情,连性命都可以不要?”
悟圆微叹一声:“这都是人的执念,爱恨情仇皆是苦果。”
“可这世间,正因为有了恨,才会有爱,有了仇,才会有情,有了悲伤,才会有欢乐,正因为有了这万般情感,才有了这悲欢离合的大千世界,若真如佛祖所说,‘六根性清净’,放弃了一切性情的人,还能感受到欢乐吗?”
悟圆微怒道:“海无涯,你是在质疑佛祖之言吗?”
“无涯不敢,只是绵清今日逝去,心中的伤感,有如一块巨石堵在心口,心中越来越不明白,才有此一问。却是万万不敢质疑佛祖之理的。”无涯低低的说道。
“唉!”悟圆微微头道,“你之痴迷,与绵清相比,只多不少,如此下去,只会害了你自己,望今日说法,能化解你心中的疑惑,能参悟多少,却全凭你自己了。”
“是!”无涯恭敬的答道。
悟圆又看了他一眼,微叹口气,闭上双眼,诵经之声再次响起,在这飘出了窗外,在这漆黑的夜里,萦绕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