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北京,一大早儿。
站在阳光刺眼景物嘈杂的街头,迎面而来的人类与畜类,都在愉悦的对视而笑。于溜溜哒哒间,书生会用右手扶着头上的白玉大簪,然后冷静的冲着随便什么姑娘微笑,左手扇子上写满了辨认不清的字句,再就是画着可疑的山水。中国人画山水,宛如梦中之梦。
人类互相勾引时所产生的两性激素,也充分刺激着牛马,它们中的大多数,都没有经历过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凶残的主人满脸卑贱的狞笑着,再用一把弯曲的小刀猥琐的挥下去。
牛发情时,据说鼻孔会更大,而且很可能出现外翻现象;马儿是呲着大板牙儿露牙花子;驴是最豪爽的,直接生扑。
当一匹七岁的老驴,拼死拼活拉着一板车苹果,赶到东直门内小广场时,它遇到了梦中情人。来自西域的风情,立刻让它心驰神遥。然而尽职尽责的它,首先协助主人,巧妙的将板车倒出狭小的胡家胡同南口,这是个联通南北两市的小胡同,两边都人来人往,胡同里却清净无双,极端适合苹果的贩卖。
然而,老驴心中始终惦记着卖蜂蜜的板车前的她,于是,正在主人为了一个铜板而跟一名书生拌嘴时,老驴忽然惊了。
当爱情发生在两匹驴儿的对嗅给踢了!”
大家赶紧簇拥着春熙奔胡同里走,就看见一个罗刹人,脸色惨白。斜靠在墙上。两条腿以一种奇怪的角度窝在地上。春熙吓得一抽冷气,他一个月前在武英殿见过这个番人,俄罗斯使节托尔斯泰……。
“哈哈哈!”小朱这段时间一直是苦恼人的笑,今天终于开怀了一次,外国使节。险些被一头莫名其妙地发情公驴给谋杀掉,这实在太…太不严肃了。
春熙红着脸,站在下面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旁边地武英殿分议大臣们,也都表情尴尬。
正笑着,小朱拿眼睛看了看春熙手中的物品,春熙连忙一躬身。
“万岁爷。这蜂蜡是集市上买的。娘娘那边,说是秋风物燥,担心万岁的手背裂口子,准备用蜂蜡给您调制一副搓手油膏呢!”
“…”小朱无奈的挺了挺胸,因为全国人民都知道,春熙这些人口中地娘娘,只代表一个人:阿萝。
旁边的大臣们,都可以假装没听见,但小朱却只能硬挺。
“没问你这个,你还拿着什么呢?”
“哦,”春熙连忙弯腰把东西放地上,“回万岁爷,那个使节双腿断裂。医官说要用柳木接骨法。但只能去一体堂那边。因此小的就命人把他的东西都给一并送过去。只是一时匆忙,他丢在胡同里的一卷札记。还没来得及还他呢。”
“札记?”小朱来了点儿兴致,“拿上给朕看看!”
“是!”
托尔斯泰的笔记里,五花八门,什么都有。诗歌、日记、素描、教堂设计草稿,还有一些青花瓷的描样,拉丁语、俄语、法语交织在一起,小朱除了图片能看懂,其他地,什么都不知道。
“嘿,呦!”抽出一张图稿,“你们都过来看看,这上面可是北海地形图?”
是地,托尔斯泰不仅画胡同风景,他还画了一份东西伯利亚草图,其他的文字,很快也都被郑三俊找人给翻译了。
应该说,托尔斯泰是比较职业的外交家,在别国领土内的文字稿件,有意识规避了一些敏感内容,很多都是用一两个大写花体字母代替,但以中国人的聪明,又怎会被难住?
从支离破碎的只言片语,再配合上模糊的图稿,小朱等一众文臣,仍然猜到了一些端倪:
“中国人还不知道,我们在月亮河最东段,已经修筑了城堡,城堡统领是v-b,人数也只有133人,并且都是越狱的逃犯,但没关系,由于中国人在地区划分上的模糊表述,这个地方,应该算作北海(贝加尔湖)以北。”“月亮河在叶尼塞河地东边,叶尼塞河在西伯利亚东边,但没关系,v-b等探险队,已经至少知道了三条道路。”
“弯曲的月亮河,所勾勒出来的广大地区,都属于本次协议中所约定的北海以北;这里的白桦木、杉木、樯木非常适合桅杆木、盖房木。伏尔加河一带地橡木,可以作为船体木使用;覆盖俄罗斯国土地森林中,盛产松木,可以作为甲板木。”
“本次协议中,北海以东被中国人所有,确实令人遗憾!因为在月亮河的东边,还有一条阿穆尔河,沿岸盛产毛皮兽。但没关系,新丝绸之路修建好之后,我们可以通过公平贸易,获得最好地毛皮。”
“到了白雪皑皑的冬季,新丝绸之路将带给莫斯科无限的财富,我们理应感谢中国人的慷慨(这里加注一条:中国人的慷慨,来自于托尔斯泰的努力,这点应提醒沙皇。)。”
“九白之贡,九种颜色洁白的商品,其中白色的板材、毛皮、蜂蜜,市场销售情况是最好的。主要在东直门的集市贩卖,这会给将来的教堂造成一些噪音,但没关系,这样可以同商人更好的交流。俄罗斯驻中国使馆,理应围绕教堂建设,东直门是最好的位置。”
“这个国家很伟大,也很神秘,整个南方都在叛乱,但首都北京,依旧繁华和谐,我正在耐心的等待一场战役的结果。北海那边,最少浪费了四位能力不低于白(文选)的元帅,名字分别是:老虎黄(得功)、恶龙曹(变蛟)、桂花满、还有大名鼎鼎的那个定国李。”
“这个国家地军队很多,在处理叛乱时。仍然有将近一百万地军队守卫在国境线上。由此可以看出,军队建设上,应该按照不同的职能来设立。”
“他们还派遣了一支远征军,去攻打第一西藏(克什米尔),并且对异教徒的处理很宽容、很技巧。这个经验,可以借鉴并在将来用在土耳其人的身上。”
“合约将采用拉丁文、俄文、中文三种文体并列书写,每种文体一式四份,双方各执两份(奇怪的数量约定,据说是皇家图书馆和历史图书馆各保留一份,看来我们只好把多余地一份,放进升天大教堂了)。”
“对了。中国人痴迷一种奇妙的石头。玉。但在我看来,它的价值,远远比不上蛋白石。”
“啊!他们的前任首相温,制定了一个《平等国民待遇》,由此可以放心的做出结论,俄罗斯人在中国绝不会受到歧视。因此,中国人在俄罗斯,也应当受到相同的尊重。这个国家很奇怪,很多人都在指责这位已经故去的温首相。但对于他所颁布地政令,却又执行得很好。似乎人们很不喜欢他地眼睛,瞳孔太小,白眼球过多。但这种生理缺陷,成为被指责的原因。过于苛刻了。看来我们以后要注意使节的选派了(汇报时应提醒沙皇。托尔斯泰家族的男人,都是帅哥)。”
“啊。美丽的姑娘,你的唇,比凤凰的尾羽还要炙热鲜艳;你的眼睛,比黄金王冠上的钻石还夺目璀璨;你地腿,比娇嫩的波斯猫还要洁白柔软;你的胸脯…”
剩下不能再翻译了,再翻译就很黄很低俗了,总之吧,托尔斯泰的记录,杂乱中透着潜在的联系,看得小朱和一众文武臣员,都是目瞪口呆。
“皇上,”洪承畴很清楚杨嗣昌、郑三俊地想法,但他是传统道德地守护者,所以连忙出面:
“使节出使,采风探听,本是常态。这托尔斯泰嘛,倒也有趣。”
“哼哼,昔年不杀张仪,屈原激愤投江;不杀苏秦,燕赵相继被兵;不杀孙膑,庞涓死于树下;不杀诸葛,周瑜气死芦花荡。难不成,”杨嗣昌冷森森的逼视洪承畴,
“洪辅真要为这个托尔斯泰说项吗?”
洪承畴没开口,目不斜视,只盯着皇上地御书案,根本不看杨嗣昌。指头戳着地图,
“国境线!这是国境线,这点,你我君臣都疏漏啦!”
中国古代,对于国境线一直是一种模糊理念,不过这也不能算中国人的错误,整个世界。这个时候对国境线的概念。都是很模糊地。但现在托尔斯泰引起了中国决策层地警觉,所以很快,法国学者让-博丹的国家主权理论,就会被他们逐渐所熟知起来。
去年,也就是43年(崇祯十六年)。欧洲教派战争,正式步入尾声阶段。天主教阵营举办了闵斯特会议,新教阵营举办了奥斯纳布鲁克会议,双方一致同意举办威斯特伐利亚和会。
和会已经进行了一年,俄罗斯、波兰因为地理、宗教等原因被排除在外,英国因为国土不在欧洲,让他们参加会议。就意味着要割让欧洲陆地!所以也被拒绝在和会大门之外。除此之外。所有的,所有的欧洲国家都参加了本次和会。
虽然到目前为止,和会大部分时间,都被偷情、酗酒、决斗所占据,但主体还是在向着积极一面发展,并已经确定下来,以让-博丹“主权是在一国的国境内进行指挥地绝对和永久权力”理论为指导思想,进行边界划分。
这种分赃大会,也要搞出理论。真是虚伪的令,不论是贵国的传统,还是我们的规矩,我家天子都不会来探望你的病情,但天子听说你受伤之后,特意把你每日开销,提为1两现银,你还不赶紧谢恩!”
“是,是,是。”托尔斯泰迭声地答应着,
“嗯咳,”刘惟敬今天穿得很利索,月白色的单袄长袍,系一条兽头宽腰带,整个人显得很干练,他侧身拱手,代天子受礼后,又从怀中掏出来一卷黄绸,清清嗓子,
“托尔斯泰,我家天子写了一封内旨给你,于东直门内,赏赐你们俄罗斯六亩空地,用来修建教堂和通商馆驿。你还不谢恩!”
“…”托尔斯泰差点气昏过去,双腿俱断,还老要磕头,这不是折腾人嘛!但聪明如他,已经感觉到什么地方出问题了。
这里插一句,西方人与中国人接触初期,只有俄罗斯人对“礼节”最无所谓,双腿跪、磕头、五体投地,他们都可以非常洒脱的做出来。
这一切,都源自于他们对东方的了解和熟悉,所以俄罗斯人对中国人的伤害是最深地,同时又总会轻易获得中国人地好感,利用这种好感,托尔斯泰开始了“巧妙”试探。
刘惟敬则顺水推舟,一边以专业手法,帮助托尔斯泰换药,一边假装闲聊天一般,开始了忽悠:
准许俄罗斯修建教堂,这是非常重要的一步棋,因为将来地以后,两国之间少不了打交道,连传教带使馆,全顺水解决了。礼尚往来,莫斯科那边也必须给予相同面积的土地,用来修建中国使节的馆驿。
这是世界历史上,首次出现国与国之间的正式驻办机构。目地只有一个,希望借此向世界发出邀请。都来中国开设使领馆。
随后。为了展现军事上地威胁力量,小朱还特批刘惟敬,可以向托尔斯泰介绍中国“军制”,以及他非常关心的山东会战。
国家军队按照“边防、内卫、远征、京畿”这种划分来组建整编,其实是小朱所不喜欢的。他更倾向于建设中央军和地方警力。因为现在的私兵现象太严重,以国家名义直接对军队实施管理,是杜绝私兵的最佳手段。
但这些底细,当然不能全告诉托尔斯泰,从梅家皇商那边了解到,俄罗斯现在是领主制度。兵为将私地土壤更加肥沃!所以适当的埋点儿地雷过去,这可是国家利益。
而要想让托尔斯泰彻底认可这种隐患多多的军队制度。就必须拿出过硬的战绩。哪怕泄露一些先进的军事理论。也值了。
刘惟敬用一把小刀,替托尔斯泰放去了很多脓血,又重新上了一些草药,因为使用了“马郎酒”做疮口麻醉,托尔斯泰并没感到痛苦。
抬眼,看了看托尔斯泰,妙手诊治,又有国家利益,刘惟敬毫无心理压力的继续侃山。
大明拥有九边十镇、沿海十八卫港。这就是边防;征西、征北、镇海、福海、东江、关宁,这就是远征;京师巡捕营、锦衣卫、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这就算京畿了。
这些部队的防区、目标、兵源,都相对固定,并且指挥系统相对简单。对于托尔斯泰来说。是一种极具吸引力地崭新理念。毕竟与欧洲封建贵族军制相比,其实已经非常先进了。而且也与现在俄罗斯军制地改革需求。不谋而合。
沙皇射击队建于伊凡雷帝时代,分十个队两万人,纯火枪编制,这就算京畿了;以大领主姓氏命名的各大军团,也都是照此模式,10个小队2万人。所以大领主对沙皇权威的威胁,是阻碍俄罗斯发展的重要因素。
因此,如果把这些军团派驻到指定的城堡和地区,这就算边军了;哥萨克,就是现成的远征军。可以说,俄罗斯的哥萨克兵制,是人类社会中,相对成熟先进的一种军事体制。
不要看到“世袭”两个字就一味否定,如果没有子承父业、母女贴心这样的文化传承,人类社会又怎么会向前发展?
好了,边军、远征、京畿已经介绍给托尔斯泰了,现在就剩下内卫了。由于大通君子营确实获得了真正地胜利,所以刘惟敬说得更加自如。
淮东战役,整整持续了34天,大通营血拼六阵,终于阵斩花马刘,俘虏刘泽清,重伤王体中。击溃三方联军十五万。河南、山东正式归建。
这场战斗的意义很多,以寡击众是头一个,五万人马,杂有大量新兵,却可以击败三倍于己方的百战老兵;
然后是击倒了王体中,左兵六大总兵,都是天下武将中的翘楚,丘慧荣、金声桓都曾给阎应元、曹平安等人,带去很大困扰,王体中作为其中最能打硬战的一员猛将,却在众目睽睽之下,重伤而逃。这真是平叛以来最大地喜讯。
但这些并不重要,因为一场大内讧地内战,胜败双方都不是太光彩。
这场战斗的最大意义,就是造就了一代军神:孙传庭。
孙传庭在慈炯战法地基础上,摸索出一套崭新战法:
如果大军白天作战,按照火枪兵、弓弩兵、步战兵为一组的方式排列战阵。炮兵处于步兵线的左后方,骑兵在炮兵的左后方。多兵种、长阵线复合站位,极大发挥了火器的优越性。
进攻时,沿用蒙古战术,以精锐骑兵为诱饵,冲锋,距离百米左右,射箭打枪,后撤,几次之后,引诱敌军进攻。
同时由主将根据战场整体形势,调动集合一定数量的士兵,在对方冲锋的路线上,针对某一环节的敌军,进行猛烈攻击。攻击队伍仍然三、五人一组,火枪、弓弩、长枪、穆刀配合前进,队形散得极开,以充分做到在局部区域,形成优势兵力。无论是否奏效,都快打快撤,待观察清楚敌军新的前进队形后,再重复操作;
如果敌军始终不出来,则发动总攻,但仍以骑兵为主,炮兵先行覆盖轰炸对方阵营,随后步兵做正面牵引。骑兵分为两个进攻波次,冲锋队负责冲击对方阵型,并尽量穿插进敌阵腹地,后续主攻队要配合跟进,扩大战果。也就是由冲锋队突击撕开小口子,由后续主攻队扩大裂
无论是白天黑夜,都24小时骚扰,大炮、骑兵、步兵,轮番上阵,不求战果,只求效果。几天之后,待敌军形成审美疲劳,突然组织大批复合兵种发动夜间偷袭。
以上都是阵地战,看似同冷兵器时代大同小异,但最重要是“复合战斗小队”这种形式的出现,使得陆军军事理论,正式步入火器时代。
运动战中,必须让己方行军速度快过敌方。要想快,就必须事先选择好几个集结点,为了到达那里,鼓励部队轻装前进,路上哪怕遇到敌军攻击,也绝不停留!一切都为了尽快到达集结地点。
敌人如果追着打,则正中下怀,因为己方偏军赶往集结点是预定计划,所以忙而不乱。但敌人却属于临时改变战术,这样,必然会出现落单部曲,这个时候,主阵这里就会延习狼群战术,专打落单队伍,以达到逐步蚕食的作战目标。
敌人如果同样不做理会,则各个集结点就可以逐渐形成包围圈,然后选择对手薄弱环节进行围攻,同样造成局部区域内的优势兵力。
或者,借着犬牙交错的敌我军力对持,可以选择一员虎将,率领少量的精锐战士,猛扑对方主将军阵,一举击杀。
等等吧,孙传庭发展出来的新陆军战法,效果非常明显,王体中伤于偷袭,刘泽请被俘于正面战场,花马刘则死在运动战中。
“这便是搭建内卫军队的好处,内乱时可以迅速平定,又不影响边防和首都的生活节奏。使节可听得清楚了?”
听完这种战术的介绍,托尔斯泰有点发傻。因为他忽然感觉到一阵恐慌,中国人,真的这般可怕?<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