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一个重要的日子,春秋丁祭,所有中国的文人个人致以他们最崇高的敬意。
率先来到的,当然是史可法,别看他在人前,始终一副干练果决的形象,但在私下里,尤其是一个人端坐在轿子里面的时候,史可法其实是一个缺乏自信的人:
距离孔庙,还有一些时间,在这短短的五六分钟里,史可法竟然想到了马粪。
因为连续两大马场…河套鄂尔多斯马场、青海湖落日牧场…开始良性发展,退役军马被民间采买的现象,已经非常普遍,更何况当初开建落日牧场时,国家还发行了专项债券,而贷款利息就是马匹。
所以,别看马匹的普及,并没有相应增加大明国民的尚武之风,但马粪的积攒,确实太容易了。
为什么史可法忽然要想到马粪呢?因为阳玛诺的‘玻璃镜制造流程’中,有一种用来制作平板玻璃的模子,是马粪做的。
哦,天哪!很难想象这样的方法,在传统的中国文人心中,会产生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就像农家肥与农作物的关系一样,也许在现实中并没有那么难过吧?
但史可法还是患得患失起来,因为他真的不希望出现这样一个结果:
“嗨,知道嘛?礼贵妃盼望了十五年的穿衣镜,是从马粪中出来的!”
史可法甩了甩头,仿佛要把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都甩出去,他必须保持最佳的状态,去面对他的生活和工作,因此他必须下定一个决心:
“这个消息一定要尽力封锁。并且最好写信跟京中诸同僚说清楚,免得再出岔子!对,就这么办!”
孔庙到了,轿子停了,史可法挺胸抬头的走进了熙熙攘攘地人群之中。孔子拥有无上的威严,所有人在走到街口时,文官落轿,武将下马。
孔庙前,一队队早来的学子,正在敛礼行进。丁祭正刻还要再等上一段时间,大家来的都挺早。而做事一贯认真的史可法,每次都要借着这段时间,再最后检查一次祭品的摆放。
当然,重要的不是祭品,而是对一种精神,或者说对道德的一种敬仰,所以,史可法每次都会在赞礼、司业、祭酒等人的陪伴下,对丁祭筹备。进行一次巡礼。
“大人且看,这鹿肉乃是今年引自辽东的梅花灵鹿。上等地很呢!”
“呵呵,多谢赵老伯,每年都劳烦您了!”
“哎,可不敢这么说的,大人治下,我们这些铺排的日子,滋润好多,这些东西,哪敢叫大人说声谢谢呢!”
“呵呵,子曰鹿鸣春盛。大同之道。当今国家复兴,百业繁茂,都是皇上的功劳,在下那有分量。我谢老伯。也是替皇上和素王谢您呢!”
“呵呵呵!”
众人笑着,又查看了蜡烛、芹菜、韭菜之类的摆放,也就差不多了。一行人来到门前。史可法同黄道周,先是冲端拱而坐的孔子雕像深鞠一躬,随后,史可法朗声说道:
“有请赞礼开门,引诸学子秋丁盛祭!”
丁祭往后数第三天,崇祯十五年特用科,便要开考了,因此今天来参加丁祭的人,非常多。
中国人嘛,都喜欢热闹,锣鼓喧天、这是在论的。彩旗招展,这是必须的。人山人海,那更是普遍存在的。
但这么多人参与地祭奠孔圣大礼,则出现了另外一番景象,那便是,肃穆!
出于自身以及世界的道德约束感和责任感,使得祭奠时,真地不需要什么所谓的音乐。只有老赞礼的洪亮浑厚的嗓音在高高响起。
“排班…班齐…鞠躬;俯伏…兴;俯伏…兴;俯伏…兴;俯伏…兴。”
随着赞礼的唱声,众多的学子,无声的完成着礼仪。大家都是一色的汉服儒巾,在洒扫得干干净净的园中,跪拜四次。随后才是礼乐响起,在音乐声中,是黄道周起草的祭文,内容空洞却充满温情???大概地意思,就是在述说先师功绩的同时,向广大学子表达一番祝愿,希望在三天后的考试中,大家都能取得好成绩!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因为总会有人要落榜。
在这空洞却充满温情地祭文声中,大多数的学子都凝神静气地缅怀先人,激励自己。每个人的神情当中,都有一种宗教上地虔诚。
单参加特用科的人就有3之多,再加上已经取得功名和那些喜欢凑热闹的,所以今天来的人确实有点乌污殃污殃的,哪真是黑压压一片,全是人头。
队伍排的也很远,最后几排,已经出了孔庙带拐弯。但最后一排只有三个人,一老二少,这三个明显具备敷衍嫌疑的‘儒生’,此刻正非常不合时宜的窃窃私语。
“小哥儿,你穿的少喽,如今已经是秋风起,树叶黄的时节,跪拜在地,是要垫着护膝滴。”
“谢谢啦,但我觉得很好玩!”
“呵呵,岂止好玩哩,合当得遇,旧友新知哩。”
“倒也是,不过…”中间的少年扭头上下打量打量老家伙,“你跟我们的年龄相差太大,咱们当不得朋友的。”
“呃,这个…”最左边的老家伙眼见心事被猜中,老脸有些尴尬,但随即掩饰地说道:“只要志趣相投,又何必拘泥年龄呢,就好像如果丑人听到‘红墙绿瓦合家住’,他便立刻会想到‘娶妇’。而在下则首先想到的是‘夸富’。”
“噗嗤,”最右边的少年被逗乐了,前排的多位儒生立刻回头瞪了他们一眼。三个人连忙把脑袋一低,假装被先师给陶醉了。没多大一会功夫,中间的少年,又悄悄的冲左边的老家伙说:
“那我问你,如果你听到‘干柴只需一把锯’。你又想到什么?”
“呃…那自然是‘算数’喽。”
“嗯?”少年兴趣提高了,压低的声音问“为什么啊?”
“既然已经是干柴了,锯子还锯个什么意思啊,自然是做算筹喽。”
“呣,倒也解释地通。”右边的少年连忙凑在中间少年的耳朵边轻声说着,但声音太脆了,高音易闻,以至于又有人回身瞪他们,三人立刻又不说话了。半响,中间少年忍不住了。
“喂。你想知道我想的是什么吗?”
老家伙鬼鬼樂樂的偷眼观瞧,依据他的经验,马上就是鼓声了,于是胆子大了一些,往少年身边挪了挪,
“怎样?”
“‘红墙’这句,我便回答‘扫除’,这么大的园子,还不得天天清扫除尘啊?干柴这句,我便回答‘偷树’。以砍柴为名,实则去偷树。多好玩啊!”
“嗤…嗤…”右边的少年又笑了起来,然后也靠近过来,现在,这三个家伙,已经肩并肩,头并头地挤在一起了,右边的少年把脑袋凑过来,拼命压低了
道:
“你们听我的,第一句是‘休入’,一入侯门深似海啊!嫁人可千万不能乱来滴。第二句是‘腐儒’。正所谓‘五谷不分,四体不勤’,明明是干柴了,却还要用锯子锯。不是腐儒是什么?怎么样,对地吧?”
“高,”老家伙夸张的一挑大拇指。以示佩服。随后心中暗想,‘这两个小孩子机灵活泛,穿戴也好,那个右边的少年,更摆明了女扮男装,敢在丁祭上女扮男装,想来一定是非富即贵之家。我若是能与他们套上交情,想来东山再起,便非什么难事儿了!’
正胡琢磨呢,最右边的小姑娘忽然一皱眉头,很无聊的问道:
“喂,这曲子什么时候完啊?”
“哎,可不敢这么说,应该说礼乐奏成。不过快啦,一会把词帛一烧,也就是了。”
正说着,就看前方不远处,果然起了一阵火光。随后隐约传过来老赞礼的声音。
“礼毕……”
众多的学子,安静的起身,最后再一鞠躬,倒退三步后,这才开始喧闹起来。相伴而来的,立刻互相呼应着,相约一会去那里聚会。遇到相熟的,则欢声寒暄。即便互相不认识地,也都会拱手致意。
这份热闹中,有那么七八个书生,去找史可法和黄道周去了,显然是认识的。离着很远也可以看到,史可法和黄道周两个人都笑眯眯地同那几名学子说话。
“通街虎认识的,想来定是侯方域了。大铃铛,咱们待会再过去,这里多热闹啊,咱们再看看。”
大家也猜出来了,女扮男装的正是朱灵儿,这几天因为镜坊开工,需要一些成熟的会计人员,所以灵儿就带着家里‘刊印坊’中的老账房过来帮忙。另外一个当然就是朱慈炯。至于这老家伙嘛。
“这位兄台,不知尊姓大名啊!”慈炯老气横秋的问着。
“哦,在下阮大,别号圆海,但不知两位小哥呢?”
“哦,我叫…朱方,这位是…”朱慈炯确实编不下去了,只好发呆,倒是阮大很机灵,连声久仰久仰,居然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胡混过去。
“小哥啊,刚才我听闻,你似乎认识史可法嘛!”
“啊,认识,家父托我于南雍供学,史先生经常来找黄先生,自然就认识喽。”
“呵呀!想不到小哥家学如此渊源,竟然能托到黄老为师,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嘻嘻,老阮你还真是会说话呢。要不,朱兄啊,咱们带老阮一起去见老史他们吧!”灵儿也看出来了,阮大确实想找机会跟史可法套套近乎,因为她们俩刚才已经对阮大产生好感了,所以灵儿也就想帮帮阮大。
阮大犹豫一下,决定还是暂时先别触那个霉头,免得出事儿,于是三人拱手作别,但临离开前,阮大特意交待,一会儿在‘晓风居’租个单间雅座,专等两位朱公子过来一叙。
朱慈炯和朱灵儿这两个惹事儿精,兴高采烈的就往史可法那边跑。阮大则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慈炯到的时候,刚好听到史可法正在说着什么:
“你等几人。即便不考特用科,也不可荒废学业,疏于游乐!”
“学生知道,多谢大人教诲。”
眼见几位青年才俊如此乖巧,史可法和黄道周笑眯眯地连连点头,一扭头,看见了慈炯二人,史可法连忙热情地招呼。
“啊!朝宗啊,来来来,这位小哥。乃是黄大人的年侄,只因其尊家翁公事繁忙,是以托于南雍求学,你们两个今后,可要多亲近亲近!”
“在下侯方域,小哥请了!”
“小弟姓朱名…方,字正礼,顺天人士,哈哈,侯兄请!”
“哦。原来是正礼兄,见过。见过!”
朱慈炯从来没这么玩过,说道后来,笑哈哈的合不拢嘴巴,搞得旁边地史可法和黄道周都紧张兮兮的。倒是侯方域反而没觉得奇怪,因为侯方域名气很大,家世不错,这些年走来走去,见过不少的人。就像眼前这位,摆明了一副花花大少地做派,人家已经不陌生了。
接下来。就是介绍其余的人了,分别是:吴应箕、杨维斗、刘伯宗、沈昆铜、沈眉生,这几个人,号称复社六秀才。史可法推说有其他的事情。叮嘱侯方域等人,慈炯申时初刻之前必须回返。之后就伙同黄道周去见另外三个‘重要’的考生去了。
慈炯这边,因为侯方域等人属于一本正经地人物。所以双方的交谈,亲切而又热烈,但却透着虚伪。
“今年特用科,国家放宽条款,想必正礼小哥,也是来参加秋考的吧?”
“呃…,黄先生说我学问不够,没让我考!”
“呵呵,小哥谦逊了,幾社夏允彝之子夏完淳,今年只有11岁,也要参加特用大考呢!”
“是啊!”
慈炯一听说是自己大哥(太子慈烺)的班底来考试,立刻吓得一缩脖子,随即他便发现,这几个人的神态中,同自己一样,有一丝丝的不以为然,不由得有些奇怪。
“侯兄,敢问,你们几位呢?”
“吾等嘛!”侯方域等六人骄傲得意的神态更加高涨。“佛门五眼,岂可为天眼而弃慧眼?两榜及第,方才正道!”
特用科因为是国家为了弥补官员不足,方才做的一个补救性措施,对于侯方域等人来说,正式的科考才是正理。因此,他们是瞧不上特用的。毕竟钦赐特用进士,同钦赐进士出身,有着本质上地区别。而且特用科不设状元、榜眼、探花。
但他们这种假模假式的神态,使得正处在青春叛逆期地朱慈炯,心里面非常不爽。更何况,别看当妈的之间矛盾重重,但几位皇子之间,因为年龄还小,所以感情还是挺不错的。听到自己大哥的同学被人讥讽,慈炯不由得心生反感。
但为了顾忌史可法和黄道周这边,慈炯也不好乱来,大家只好白开水一般,边聊边向外走,因为都是年轻人,交流起来倒是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到了二门外的时候,人流还没有散尽,在人头攒动中,冀乐华和可馨抱着肩膀,摇摇晃晃的出现了。见面之后,老远就喊“少爷,少爷!”,他们的本职工作嘛。
眼见这位住在国子监的朱方,居然还带着保镖、书童还有侍女。众多公子都是同样的念头,‘黄道周这老家伙,一定收了不少房租钱。’
得!旁边女扮男装的灵儿,被大家当书童了。
复社五秀才地名头响亮,这期间不断有人过来同他们打招呼,慈炯趁机拉着灵儿躲到一边:
“喂,你说,一会是跟他们走,还是去找老阮呢?”
“自然是去找老阮了,你没看见,这几位的熟人众多,一会儿怕是更没
呢。”
正在两个小孩嘀嘀咕咕的时候,小冀和可馨因为担心安全,都跟着挤过来,小冀在战场上锻炼出良好的听力,虽说两小是在咬耳朵,但还是听到了多半句:
“老阮?什么人?”
“哦,是我们刚才认识地一个人,人很风趣的。”
“是史大人介绍的,还是黄院长介绍地?”
“都不是,是我们自己认识地。”
“胡闹。怎好随便与人交往?”
正说着,就听大门外的街面上一片大乱。
“我阮大当初也是两榜进士,堂堂圣人门徒,天子学生,凭什么不能来拜祭素王?”
“呸,既然正人君子,为何要认贼作父?”
“当年我正值老母丁忧,因感怀先慈伤情,这才误拜客氏为母,况且。我这么做,乃是为了救护周朝瑞、魏大中两位大人啊!”
“呸…为了救人,为了母慈,你拜客氏当干娘也就是了,怎又凭白认魏忠贤为义父?”
“我阮圆海乃是赵忠毅梦白先生门下,当年为救护同门,方才如此,况且,丁限不起,我何尝害过一人?”
“…”
客观来说。阮大分别拜魏忠贤和客氏为义父、义母,虽说很不光彩。但在当时条件下,也不能算太过分。再加上他那个时候,刚好是守孝期间,也确实没有害人的时间和动机,起复后,担任的职位是光禄寺卿,贪污倒是不少,但歪歪脑筋也就到此为止。
魏忠贤、客氏等人于今已经死十五年了,要还是纠缠不清,就显得有些不容人。
在整整十五年见不得光的屈辱状态下。阮大变成一个极端无耻、非常猥琐、令人作呕、龌龊下作的小人,其实也不是无迹可寻。东林人的雅量,确实小了一些。
正闹着,史可法来了。这边忽然吵闹起来,史可法当然要过来看看,但请注意一点。史可法对阮大的态度,其实还蛮宽容的,因为从根儿上说,两个人是同门师兄弟。
“居然敢在文庙门前喧哗.你等可还有读书人的本分吗?还不都退下!”
说完,史可法先把诸位学子赶跑,随后冲阮大一拱手。
“春秋丁祭,斯文荣典,圆海来便来吧。只是今后,莫要再起争执。”
“是,是…”
阮大灰溜溜一拱手,就此离开。看样子,也没什么心情去喝茶了。一旁看到这一幕地慈炯,嘴角挂着冷笑。
“看到没有,这世上的人,还真是无聊呢!”
“…”
旁边的人不好接口,只好默然。大家不要忘记,慈炯从小是在太监堆里长大的,他对太监收干儿子、干女儿的事情看的很多…他小姨夫孙诚,就拜了杨春当干舅舅…自然没当回事儿。眼见一个十五年前,跟他毫无关系的公公的干儿子…这个人的诙谐幽默,很令他欣赏…被人公然辱骂,心中的天平早已经倾斜。
正在慈炯在心中,对侯方域等人反感排斥地时候,史可法扭头看见慈炯站在旁边,连忙又领着几个人跑过来。
“三哥儿,你怎么没跟朝宗他们一起去游历访胜啊?”
“我不愿意!”
史可法一愣,心说,这王爷刚才不是还乐呵呵的嘛,这怎么啦?一旁已经猜透心思地可馨,连忙出面:
“呵呵,史大人,三哥儿有些倦了,想歇歇再去的。”
“哦,好好好,三哥儿身子要紧。哪,那就有劳可馨姑娘了。”
“哎呦…”可馨很是激动,她一个小小宫女被堂堂的史可法如此客气的称呼,能不激动嘛!
闲话少说,眼见朱慈炯一堆人忽忽啦啦的奔国子监那边回,史可法心情倒是很愉快,转身很轻松的对着身后的三个学子说:
“你等刚才也看到了,世事如棋,一着铸就千古错。阮圆海也是富有才名之人,只是因为偶然失足,竟然连累了大好前程,空有彦秀文采,却不为国家所用,殊为可惜。你等切忌啊!”
“学生谨记。”
史可法身后的三个年轻人,立刻躬身施礼。
先不提史可法这边如何教育学生,先说朱慈炯,因为他对太监没有恶感,所以不顾冀乐华的劝阻,拐个弯,居然抄近路又追上了阮大。
老阮当着一堆人的面被骂了一番,尽管很感动慈炯地安慰,但也确实没心思再品茶喝酒了,于是留下自家的地址,相约过两天下帖子邀请他们,到自家石园去做客。之后也就分开了。慈炯拉着灵儿回国子监宿舍,阮大则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想当年,小朱得以当上崇祯皇帝,就是因为魏忠贤闹得怪,后来为了解决财政危机,朝廷特意定下了‘敛赃款入国库’的计划,因此很多‘阉逆’之人,都被抄家下狱,阮大虽然也跟着丢了官职,但因为当时朝廷地主要精力是北京。所以在北京之外,并没有太做深究。
于是,阮大不仅保住性命,还保住了财产,在南京裤子裆胡同买了一座小园,这十多年来,一直隐居于此编演新戏,交结朋友,以声歌自娱。
由此可见,阮大当初还真是没少贪污。要说也是。他做的光禄寺卿,是专门负责皇宫御膳房采买、供应和贵族封诰的官员。这个位置地油水确实不小。
但人嘛,都有闲不住的时候,阮大衣食无忧的情况下,自然还想着飞黄腾达。但由于‘阉逆’名声太臭,这些年来,阮大经常被人取笑。他又不死心,所以每次春秋祭孔,都会偷摸过来,利用他的智巧,来结交朋友。以便改善他的处境。还别说,这些年来,阮大倒是交了几个好朋友。其中最著名的有三个:
薰祖常,董其昌的大儿子。其昌去世后,偌大地家产归董祖常所有,这两年国内商业鼎盛。薰家的资财也是不少。只不过薰家的名声不好,所以才跟阮大关系亲近起来。
马士英,阮大的同年好友,就是说两个人是同一年中的进士,两年前,时任次辅的周延儒,回家乡拜祭恩师吴宗达时,不慎偶感风寒,险些不治,刚好阮大送来一副西洋汤药,药到病除,再加上吴宗达的葬礼,阮大也帮着忙活一番,因此周延儒对阮大的印象很好,在阮大的推荐下,周延儒安排马士英当上了凤阳漕运总督。这样一来,马士英同阮大的关系,就更加不错了。
杨文骢,马士英地妹夫,阮、马、杨三人同年,是一位风流才子,人品、才学、心胸都还不错,曾干过江宁县令,因为被怀疑贪污,所以被劝退了,赋闲期间,跟着阮大合写了一本《燕子笺》,二人之间的关系可见一斑。
另外,史可法对阮大是抱有同情态度地,偶尔会给他几分面子,一起喝个茶、听。
由此也可以推断出来,阮大曾是阉党不假,但起码现在的他,还不算一个坏人。否则史可法、杨文二人,是不可能跟他交往滴。
今天同样,阮大什么人啊?每年两次的祭孔,十五年就是三十次,他早练就一双火眼金睛,在人群当中,他一眼就把慈炯看见了,小孩子,家世一定非常好。又晃晃悠悠的不往前上,尽往后稍,想来一定是一个纨绔公子。能够跟这样的人交接上,也不算白来。
就这样,阮大同慈炯攀上了交情。
说完这边,再翻过头来交待一下史可法身边,新出现的三个年轻人。尽管侯方域这样的人都不参加特用科,但这次考试,注定是不平凡的,不仅仅因为这是南北两京头一次联合考试,还因为凑巧而来的三名考生:
头一个:相貌堂堂地堵胤锡,上海府尹马世奇的学生。
说起来也是很有趣的一件事儿,钱谦益是马世奇的启蒙老师,周延儒是马世奇地科举座师,现在马世奇又是堵胤锡的老师,这辈分可是够一梦的,因为堵胤锡、马世奇、周延儒之间地年龄,差别不是太大,周延儒也才大堵胤锡
这样的师生关系,其实在现在非常普通,因为中国的正统学子,向来讲究以学问论高低,两小儿辩日的典故就是例证嘛。
周延儒是个传统官员,他待马世奇,那派头可是够足。但马世奇就不同了,他同堵胤锡的关系,亦师亦友,二人相互探讨问题时,很是平等友爱。当特用科的消息传来,堵胤锡是积极响应滴。他的观点很明确:
“革科考之陋习,吾之平生所愿也,今南北特用并举,真是恰逢其时,我不去谁去?”
“以新途进以新法,果真如此。弟当与兄联袂而去,以全佳话!”马。
就这样,堵胤锡和马世奇两个人乐呵呵地携手来到南京,堵胤锡来参加科考,马世奇来观礼科考。当然,路费是马世奇出的,因为堵胤锡现在还是个穷书生。
第二个,英俊挺拔的张煌言,著名的雪溪先生戴羲的门徒。
张煌言与戴羲之间,同样是亦师亦友。他地理论是:
“国家用人之际。不得已而开特用选才。因此说,不论是特用还是正科,都是为国出力的时机,难道国家有求于天下学子,而我只是为了一个虚名,就要弃国家不顾吗?这时候纠缠虚名,跟谋逆无异啊。”
汗,这位思想可是够激烈的。
“好,好啊!”名满天下的雪溪先生戴羲又激动了,他在张煌言面前总爱激动。“玄着啊,你这番话语。实在点醒我啊,‘学以致用,报效国家’,不错,不错!”
“呵呵,先生可还劝吗?”
“哎,怎好再劝,怎敢再劝。”说完,二人把臂大笑。
由这两段对话可以看出:戴羲、堵胤锡、张煌言、马世奇等人的境界,要远远高于侯方域那些人。
张煌言和堵胤锡的人品。见识,学问,气魄都是人中龙凤,我们暂时不用太关注。金子嘛,早晚会放光的。下面隆重介绍第三位:
这位瘦小枯干的家伙,名字叫张采。钱谦益的外甥。
钱家人丁兴旺,女眷也多,姐姐妹妹的,都嫁地还不错。所以,张采的前后两个母亲都姓钱,也就不稀罕了吧?
张采原名金采,其生母在他之前,已经生育了几个儿子,所以,当自家姐妹来商谈过继一事的时候,金夫人很是大度。
“自家姐妹之间的过继,那有什么不好开口的,我的儿子中,采儿最小,但极聪颖的,身子也健康,便过给姐姐吧。”
“如此,姐姐就代张家上下,多谢妹妹成全。”
就这样,张夫人领着稀里糊涂的小金采回张家了,自此以后,张采就有了两个母亲,生母和亲母。
张采自幼就属于鬼灵精怪的典型,十四岁中了秀才之后,竟然开始不务正业,整天拿个破笔,逮一本书就胡乱批驳一番,还别说,他的观点,不仅犀利独到,而且充满天才地灵光,叫人在苦笑之余,又不得不对他的天赋叹一声:
“喟然之笔,比肩圣贤之叹。”
评价确实有点过,毕竟现在地张采,水平还不够这么高的评价,许是大家都看在钱谦益的面子上吧,但甭管怎么论,张采作为江南第一文学评论家的地位,是无人可及的。
在如此盛名之下,张采也很苦恼,因为他很不满意自己的名字,张采,太难听了,干脆,就改回本姓金,名叫金喟,字圣叹吧,金圣叹,金圣叹,呣,好听,好听。
唉,他是觉得满意了,可家里人都急了。尽管是过继,他对生母、生父的义务也是存在的,‘采’这个名字,是生父起的,哪能说改就改?姓氏更严重,他可是在人家张氏祖坟前摔过瓦罐滴,他痛快了,人家老张家绝嗣的罪过,谁来承担?
于是,两家人就把老钱给搬出来。钱谦益老脸一板,满目森然地说道:
“小子无能,方才更名改姓,人瑞这般无状,实在该打!”
“好打,好打。”
金圣叹嬉皮笑脸的全不在乎,反而一本正经的站起来,背着个手,一步三晃悠的来到书架前,把个老钱吓了一跳,外甥地书评大名,老钱也不敢忽视的。
“正所谓‘梦断楚王柳云间,情伤学士南天涯,送秋花,换年华,得,他命里,失,他命里’*。现如今,你老钱贵为天子师表,文坛领袖,世间鸿儒,敢问一句,是因为你钱谦益的名字起地好吗?”
“呸!”钱谦益的胡子当时就翘起来了,当今世上,就连皇帝都不敢这么跟他说话,偏偏自己这个宝贝外甥敢这么干。实在是气疯了,而且金圣叹连损带挖苦的,把老钱的一生给做了一个讽刺性评价,顺手还教育了老钱:
“名字是名字,能力是能力,之间没关系的。”
听听,老钱能不生气嘛,差点没犯了心绞痛。痛定思痛之下,老钱决定不管了,再管下去,非被他气死不可。但身为一家之主,总要说两句场面话嘛。
“如今特用科在即,你要改名也行,先考个功名回来,否则,哼哼!”
“哼哼,哼哼!”
金圣叹先是不甘示弱的跟着老钱哼哼,紧接着在舅舅莫名其妙的怒视下,一步三摇晃的离开了。
您瞧瞧,这种情形下的特用科考,可有多么的,热闹!<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