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小少爷,就算他不是魔鬼,可他也是危险的,是狠毒的。这样的人留在姬府,谁还敢安然入睡?小少爷,把他送官府吧。是死是活由官府去决定!”
“送官府,送官府!”众人又变得激动起来。
“大家安静!”姬无心清冷的目光一一扫过屋里的仆役和丫鬟,冷冷地说道,“我是这里的主人,我有权决定他的去留!现在,最重要的是救小琴,而不是在这里讨伐一个受伤的孩子。”
她朝后面闻讯赶来的赵有正说:“有正,你立刻去请桐州最好的大夫来。还有,小琴是在我怡心园受伤的,我会承担起所有该负的责任,所以无论花多少钱,都要将小琴救活。”
那天,她采取从未有过的强硬态度,压制下众人的愤怒和激动。幸运的是,小琴只是肋骨断了两根,在大夫的全力施救下,她已没有生命危险。姬无心又给了小琴一大笔银子作为补偿。那笔银子是任何一个普通百姓辛苦劳作一辈子都无法积攒下的数目。众人很是羡慕,直说小琴是因祸得福。
但从那以后,那晚的事情却在怡心园其他人的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尤其是当厨房里的人发现跟在男孩身边的那只咬死一只用来做菜的活羊的动物不是山猫而是一只货真价实的黑豹时,他们对男孩更加惧怕和忌惮了,远远地看到他就避开。他们不和男孩说话,不约而同地排斥他,孤立他。
起初姬无心感到愤怒。她甚至想做些努力来改善男孩和众人的关系。但渐渐地,她发现,男孩对他所遭遇的这一切都毫不在意。不,也许不是毫不在意,而是冷漠,一种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冷漠。男孩将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中,能够接近他的,只有那只黑豹。
来到姬府已三个多月了,他不说话、不哭泣,也不欢笑。他总是用一双冰冷的碧绿的眼眸冷冷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孤傲和疏离的气息令怡心园里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得到。
他也不住姬无心给他安排的独立的客房。那房间冬暖夏凉,整洁舒适,可他却一天也没有在里面睡过。到姬府后的头一个月里,身上的伤还没痊愈,每天夜晚,他就和黑豹蜷缩在院子中的一个角落里,悄无声息地休息。
他的这些怪癖更加惹人非议。各种谣传在姬府中盛嚣尘上。有人说,他有房不住,偏喜欢睡在院子里,不和人交往,却和一只黑豹形影不离,种种举动表明,他根本就是一只野兽,身上早就没有人的味道。还有人说,他身体的复原能力强得惊人,那么重的伤,半个多月就全好了,连疤都淡得看不见,这哪是普通的人能做到的?根本就是野兽,是魔鬼!
这些传言流到姬无心的耳朵里,气得她七窍生烟。她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她冲出房去。
时近深秋,无数碧绿的叶子在秋风的摧残下片片枯萎,变黄,飘落。怡心园的后院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因为那里清静,曾经是姬无心最喜欢去的场所。可如今,那里却成了男孩和黑豹的领地。
远远地,姬无心一眼就看到那个孤绝冷傲的男孩。他背靠着梧桐树的树干,坐在树下一层厚厚的枯黄的落叶上休憩。落叶在他身边飞舞,使他的身影透出几分孤寂的味道。
黑豹顺着粗壮的梧桐树干爬上树去,然后又跳下来,接着再爬上去,又跳下来,乐起不疲……
男孩仰着头,乌黑的微卷的长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和大半个脸庞,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姬无心故意将脚步声踩得很重。黑豹竖起耳朵,闪着寒光的眼睛瞥了她一眼,然后又爬上树,找了个粗壮的枝叉趴下来,慵懒地闭上眼。它的尾巴垂下来,在树枝间轻轻地摇晃。
姬无心走到男孩身前,站定。因为男孩坐着,使得姬无心的目光能够微微俯下直视他的脸。
男孩一动不动。黑发完全遮住了他的眼睛,姬无心只能看到他瘦削的下巴。
姬无心心中的怒火忽然间消失无形。
来到姬府这些天,他好象没长什么肉,饭虽然会吃,却总不定时定量。因为没有人愿意叫他吃饭,而他也拒人于千里之外。所以每次都是姬无心将饭端来,悄悄地放在他能看到的地方。
姬无心忽然很想知道,男孩从前是如何生活的?他的亲人呢?他为什么会和一只黑豹相依为命地孤独地生活在丛林里?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她轻轻地问。
男孩一动不动,对她的问题没有任何反应。
“你听得懂我说的话,是不是?”姬无心耐心地问道,“你也会说话的,对不对?”
仍是没有回应。
“你是不是很讨厌这世上的人?”姬无心低声问说,“他们总是伤害你,是不是?”
男孩的身躯猛地一颤,呼吸骤然加重。
姬无心的目光越发地温柔。她看着男孩,缓缓地伸出双手,抚上他的脸颊。
“你有一双很美丽的眼睛,为什么要将它们藏在头发后呢?”她轻轻地说道,用手指缓缓地拂开覆盖在他眼睛上的头发。
男孩身上的肌肉紧绷着,他的背脊僵直,一动不动。
男孩闭着眼,黑密而微翘的睫毛微微颤抖着,象两只惊慌的蝶。
“你的眼睛很美,有着这世上最美丽的色彩。”姬无心凤眼迷离,捧着男孩的脸,缓缓地,缓缓地俯下头去。
一双轻柔而温暖的唇落在男孩紧闭的双眼上,如蜻蜒点水般,轻轻地触碰,又小心地逃离。
男孩蓦然睁开眼。
碧绿的眼眸泛着黯沉的光芒,有两点幽暗的火焰在眸底燃起。男孩直直地盯着姬无心,目光落在姬无心的小巧的粉红的唇瓣上,脸上闪过一丝迷惘。
“你的眼睛很美,所以,别把它们藏起来。”姬无心双手捧着男孩的脸庞,叹息,“你不愿告诉我的名字,没有关系。你不愿意和我说话,也没有关系。我会等你,等你相信我不会伤害你的那一天。但是,现在,你能不能搬进房里去住?天气越来越冷,你在院子里睡觉,我很担心。”
姬无心以为男孩这次对她的劝说仍会冷漠以对,无动于衷。但是奇异的,男孩看着她,微微地点了下头。
于是,男孩搬进房里去睡了。
只不过,他只接受姬无心的房间。
而且,他仍然无法习惯床榻。
于是,姬无心便每晚都能看见男孩一脸孤傲地走进她的房间,旁若无人地躺在墙角的地上,和黑豹相拥而眠。
凝视着男孩俊美的脸,姬无心暗暗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