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3-04-26
三十万年是个什么概念?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的上古大椿都已几度荣枯,朝生夕死的蜉蝣绵延千百万代生息不绝,于某一代某一只的身上,爆发出整个种族的力量,化生出一代大妖。此间没有沧桑之变,四海中的游岛却在漫漫无边的四海中游了一圈。一别三十万年瞠目长久的岁月,再来一次,看到她时,他的选择,竟与三十万年一般无二!
如果这个世界仍是那个世界,那么最终的结局仍将是一场水月镜花的悲剧。但好在,这里是魔主自毁的窍海,那股执念催生出的世界。
于是一切都大不同。
她仍是她,他却已经死过一遍。
死过了一遍,于是他不再有灭世执念的纠缠,没有了另外两个女人的出现——他只属于她,属于她的常生天!
他带她去海角,看那半颗龙心在朝霞大潮中爆发出最神奇的一幕,两对相拥的恋人看大潮涨落,金色的太阳自海中浮出,为各自的恋人的侧脸镀上永恒的光芒。
他带她进凤凰城,在仙人的世界里嬉闹玩耍,享受她不敢想象的美好时光,最后在那高悬入云霄的城楼上,偷偷刻上一行字。
他带她来到天山冥池,拥着她静静等待七十天,在那个美妙的月圆之夜,看点缀着星辰的冥池上绽开世间最美的七星睡莲。她没有折取这朵莲,因为在她看来,足够了——足够了,她相信即便在那不可知之地,妹妹的心上开着最绚烂的花瓣。他带她踩莲走在冥池上,仿若星空都在她脚下,她成了世间最幸福的人儿。
他带她寻到一枚仙鹤的卵,与她一起将它孵化、养大,然后一起骑着它,从苍苍茫茫的十万大山出发,到达记忆中的海角,然后追逐着朝阳,向浩瀚无边的大海而去,直到太阳累得跑不动,躲进黑暗的深渊不敢出来。
她所有荒诞不经的梦与幻想,他为她一一实现。在这个世界,她终于不是痛苦的天心道女,而只是一个寻常的幸福的女人,在实现了所有的梦想后,为他生儿育女,最终子孙满堂。
她老了,皱纹爬上了原本光滑的面庞,牙齿从香甜的口中脱落。他也老了,随着她的苍老而苍老。
她不行了,她握着他的手,微小着要说什么,却因为极度的苍老而说不出声。他却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
你是仙人,不要这样。
她要死了,她想见他依旧年轻的脸庞。
他腐朽的身体重新恢复生机,苍老的容颜焕发出年轻的神光,很快恢复成那张完美的面庞。
他会给她想要的一切,他会做到她想他做的一切。
她见到了那年冰雪中,昏倒前看到的那张面孔。
这短暂的人世呵!
她心中叹息,闭上了眼睛。
“你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些!”一道柔和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他身体一僵,身前死去的老妪化为一道梦幻的流光消逝。
他转身,身后是那个熟悉的人儿。
她的眼中噙着泪,哽咽说道:“你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些!这只是我心中一丝不可能的奢望!”
他叹息,感受着手心消逝的温暖,黯然说道:“这是你的执念!”
“这不是我的执念!”她咬着嘴唇,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这只是我执念中一丝不可能的奢望!我的执念,是让你复活!”
他不语,他自然知道这一点。
“月儿!”许久之后,他平静开口道,“当年我从冰雪中救下你,是我的命——但我知道,你也知道,这不是你的命!”
“我不知道,也不明白!”她甚至难以抑制自己的哭声,因为她其实很明白!
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想明白,于是假装不明白。他心中这样想着,叹息说道:“天心道子万年一出,前推一万年后推一万年,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辨真伪知兴替,换言之便是天生的圣人——自然受天地大道的眷顾,怎么可能会只有区区二十年寿命!月儿,即便没有我,那场举世风雪中,你也是死不了的!”
这才是她的命!经历一场濒死的风雪,失去所有的亲人,与死神擦肩而过,有可能留下暗疾,最终于万年之后爆发,寿终正寝。但,造化这种东西果真弄人,这种命运的转折点上,竟让她遇见那个被冥冥中的命运“主宰”抛弃的人!
于是一切都大改其道!
她是天心道女,她原本只有一万年的寿命,她活了三十万年,现在她知道,这未必是一件好事。很早她也知道,冰雪中被他救下,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她神色变得悲哀,想反驳,却终究知道,这无可反驳,于是只能沉默,沉默着听他迟来的忏悔。
“如果那场冰雪中我没有将你救下,你会在晕倒之后被凝炼冰雪之心到那里的雪神救下,成为她的侍女,走上修行的道路,于一个月圆之夜明悟你的月之心,彻底复苏你天心道女的天赋,你的一生,会有波折起伏,却是不折不扣的一帆风顺,你仍将建立月神宫,却会在一万年之后寿终正寝,坐化在月亮上——月儿,你的不幸,都是我给你带来的!”
这不是臆想妄言。
这当然不是臆想妄言,身为天心道女,她比谁都清楚这一点。这本应是她的命运,他的出现,彻底改变了这一点。她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三十万年,众多的事实与真相都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没有人愿意提起的故老传说都被长河所淹没——皇城小世界威名赫赫的月神的身世浮沉便是其中的一个。历史不记得却有少数人心若明镜,这位万年一出的“天心道女”,天定的寿命只有一万年——她却活了整整三十万年,其根由,便在于,她曾是魔主最忠心的奴仆。
他苦笑:“月儿,不要恨我!”
她惨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事:“知道么?其实我很羡慕楚楚。她的背叛是那么的理所当然,她可以心安理得的背叛,就像她不能不那么做一样。而我,我没有背叛的理由,没有人与我讲道理让我去背叛你,我没有拯救天下苍生这个最冠冕堂皇的理由去背叛你。你看,楚楚多幸运?得到了你的爱——哦,也不对,你心中是没有爱的——但至少我们以为你是爱她的,最后选择了背叛,能安然走向永生一样的灭——你看,命运对她的偏爱,远超过对我这个所谓的天心道女,不是吗?”
他戚然无语。
命运果然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他生前是个没有丝毫感情的人——她们以为他的心死了,那个他说他的心没死,其实都错了,他根本是个无心之人!但谁会料到,他死后,竟会生出诸般情感。但即便如此,也极有可能是一场从未存在过的虚妄。而命运,偏偏还真给了他机会,让他体味到她们的悲与殇,让他明白这一切!让这诸般情感的生出,成为事实!
他伸出手来,握住她冰冷的手——她没有挣脱也不能挣脱,就像那场冰雪中的情形。当他的手握住她的手,月神神色缓缓变得平静,平静的目光,静静与身前之人相对。这道熟悉的身影熟悉的魂灵,散发着熟悉的气息,曾几何时,这道气息是她的全部。
她手心的冰冷感受着他手心的冰冷,心念微动,脸上露出笑意:“这一次,我与你一起赴死!”
世上没有两枚完全相同的叶子。
哪会有完全相同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