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补药
二月,已是冬去春来。
春寒依然料峭,院中的梅花却含苞欲放,仿佛胭脂雾雨,寂寞倾城。
福贵人最爱梅花,总是命人早早地料理好,早在几株梅树未展花苞时,便吩咐了宫人们去培土,搭了花架子,就等着看这落梅扶疏的景象。
可这几日,她却再无心思。因为身子不爽,定期要喝一种味道极苦的补药。药汁是黏稠的,微酸的气味中含着丝丝的腥臭,每一次进药,景宁都要准备一大碟的蜜饯,浇了上好的花蜜,给用过药的贵人服食。
汤药是福贵人家中送的,为此,景宁少不得要特地跑去神武门,与守城士兵好言央求,使了大把的银子,才能将药带入宫里来。倘若被李公公知道,她们这些宫人少不得要被杖责。
福贵人说,这药是补身子用的。
可她没说,这药除了补身子,还能令女子在合欢之时将男子驯服。所以,这东西还有个极其隐晦的名字--“驭夫”。
当延洪殿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恨不能将她的肚子凿成个窟窿,当事人却始终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争宠,想着,如何一夜承恩,便身怀龙裔。龙裔,是足以令一个女子在后宫屹立不倒的资本,即便不再恩宠,若是诞下麟儿,这一辈子就有了依靠。
可后宫佳丽如云,有多少人能有这个命呢?大多,不过是事后被送上一碗汤药,然后悄无声息地,便丢了那个福气……
景宁服侍着福贵人躺下,便轻步走出了寝殿,然后,将殿外一应伺候的宫人都遣走。
用过药后,福贵人一般都要睡上一两个时辰,其间若是有人惊扰,必然大发脾气。几日来,因此被责罚的宫人不在少数,近侍们都怕了福贵人喜怒无常的性情,因此纷纷识趣地退避三舍。
坐在冰凉的石阶上,景宁将头伏在双膝上,静静地出神。
自从那日,她再没去过承乾宫。
倒是映坠,几日未见她,便偷偷地跑到延洪殿来。那个单纯的丫头,根本不知道后宫人多眼杂,稍微有些动作,都是瞒不过旁人眼睛的。为此,她少不得要挨年长嬷嬷的责骂,倒是皇贵妃大度,不仅从未责罚,反而频频恩赏,旁人看来甚是艳羡。
只有景宁知道,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
此刻,钮祜禄皇贵妃正在一个看不见的地方微笑,耐心地等着自己走投无路,然后一步一步走进她事先预设的陷阱--所谓规则,早已在开始就设定好。
幽幽地叹了口气,她起身,掸了掸裙上的灰尘。
后宫嫔妃品阶不同,穿戴迥异,宫女亦如此。
就如她,穿着花盆底的旗鞋,冬日的墨绿色宫婢装如今也应景地换成了春夏的湖绿色,沉闷的色彩中染了几分灵动,袖口和领口用素色的线绣着淡雅的花样,虽简单却不失雅致。
那些地位极高的嬷嬷,虽然不再年轻,却气韵依旧,稳重历练,含着从容淡定的皇家味道。想来,她如今最大的愿望,便是像她们那样,苦熬几十年,最后,年老色衰,老死宫里。
这时,耳畔,有轻微的脚步声,蓦地响起。
她有些不耐,明明已下过吩咐,不过未时,任何宫人不得踏入寝殿,为何还有人要明知故犯。她薄怒地抬头,还未来得及多想,就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早春的阳光颇有几分明媚,暖暖的,铺了一院子。
那朱红的回廊里,站着一抹明黄的身影,虽无茂林修竹掩映,却仿佛胜过万千丝竹管弦,堪堪而立,便是犹如置身画中。
今日,他依旧是一身便服,不同的是,那双墨缎云锦厚底黑靴换成了一双金质鳞纹的杏黄色软靴,沿缝镶着镀金纽扣,纽扣上刻的是云纹的吉祥图章。依然奢华高贵。
“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这是她第一次看他,大清的至尊,年轻的帝王。
那日,他们就曾见过一面,可当时她并未抬头,匆匆一瞥,亦不敢仔细观瞧。如今一看,她方知道,这世间居然还有如此好看的男子。
可惜,他是皇上。
“起来吧,无须多礼!”他的声音亦如那日,淡雅恣意,却少了一分戏谑,多了一抹不怒自威的气势。
景宁再次敛身拜了拜,轻声道:“福主子还在里面歇着,奴婢这就去通报!”说罢,她转身欲去,可他却摆手,阻止了她,“不忙,朕不是来看她的。”
景宁一愣,只得顺从地停下步子。原本应落在衣襟处的目光,此时却盯住那双软靴,仿佛只有这样,他便不能看清她的脸,或者,不会记得她便是如意馆外那个冒失的宫女。
信口胡言,是杀头大罪,她担当不起。
“朕记得,你说你叫……德婉是吗?”花木掩映中,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拈起一朵开得芬芳的梅花。
早春的延洪殿,不似夏秋时节的繁花似锦、落英缤纷,只有几株红蕊蜡梅花开正好,在瑞雪之后,徐徐散发着醉人的幽香。花树下,他负手而立,一袭明黄色的锦袍勾勒得身材颀长而挺拔,若不是袍上那些绣工精致的金龙纹饰,端的是清逸脱俗、俊美儒雅,像是个从江南石板路走来的年轻书生。
“奴婢……”景宁低头,心中慌乱一片。
要说吗,怎么说?倘若报出真名,便是落实了那日在如意馆外的欺君罪过,可不说,她敢吗?皇上若非知晓她并非什么“德婉”,如何会找到这延洪殿来!是她疏忽,自作聪明地以为九五至尊不会在意一个小小宫婢,事到如今,要如何收场……
“奴婢知罪,请皇上责罚……”狠了狠心,她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知罪?何罪?”玄烨笑得不置可否,深邃的眸中却多了一抹意味深长。
“奴婢欺君罔上,不敢奢求皇上恕罪,只是,奴婢那日实在是……情非得已,并非有意欺瞒……”她说罢,朝着他叩首,奢望用央求乞怜换得一线生机。
“情非得已……”玄烨玩味地念着这四个字,随手折下一枝红蕊蜡梅,“怎么不是欲擒故纵、欲迎还拒吗?”
后宫之中,妄图用姿色与手段攀龙附凤,借此平步青云、扶摇直上的实在太多。那日见她,也是如现在这般循规蹈矩、谨小慎微,只不过,看惯后宫千篇一律的宫人,他倒是第一次瞧见失魂落魄在紫禁城“闲逛”的宫婢。当时他便想,真是个大胆的女子。
不过后来证明,她远比他想的要胆大得多,竟敢当着他的面信口胡言。岂不知,她穿着只有后宫宫人才穿得的花盆底旗鞋;岂不知,能进如意馆的宫婢,无不是国色天香--那个谎说得虽镇定,却并不高明。
“皇上明鉴,奴婢不敢……”景宁情急之下惶恐地叩首。
欲擒故纵……这在后宫是太大的罪名,她如何担当得起!
他却轻笑,疏淡的目光落在手中那一枝花开正好的蜡梅,坚韧的枝干,历经风欺雪压,依旧团簇着似锦的繁花。
“众芳摇落独暄妍,难道,你就不想做后宫的一枝梅花?”酷暑严寒,百花凋零,唯有梅花傲然独放,就如同这后宫,没有哪个女子不想名花倾城,三千宠爱集一身。
他不信,难道她真的不在乎?
紧紧地攥着衣角,景宁怔怔地抬眸。这是在试探她吗?后宫中的梅花,跻身后宫傲然群芳的梅花……
“无意苦争春,不敢奢望一任群芳妒,更不想,零落成泥碾作尘。”景宁低着头,心里头很不是滋味,不明白怎么就将自己弄到这步田地,“更何况,奴婢不是梅,不想最后只留得一片幽香而已。”
偌大的后宫,当默默无闻、自生自灭都成为一种奢求,唯一能够安身保命的仅有本分二字。她是宫婢,知道自己的命,更知道这后宫的底线。不曾奢望,更不敢奢望。
玄烨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脸。她一句不敢,又是一句不敢奢望,在他看来,就更像是欲迎还拒之词,后宫女子,他见过太多,千般颜色,却是殊途同归。
“倘若,朕给你个机会,让你能够与其他妃嫔平起平坐,又当如何?”他淡淡地问她,心里却越发好奇。想那一朝飞上枝头,便是飞黄腾达、荣宠无边。此等诱惑,该是没人会拒绝……
风,摇落满院花瓣如雨,簌簌飘零。
景宁跪了许久的膝盖处,已阵阵发麻,却仍不及此刻心中的惶恐与震惊--封妃?晋封一个宫婢?
“如果,如果这是皇上的旨意,奴婢不敢违令。但倘若皇上垂怜……”
“如何?”
“倘若皇上垂怜,奴婢恳求皇上,饶过奴婢……”咬着牙,她还是低低地说了出来。
饶过她!
他一怔,半晌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要晋封她为后宫嫔妃,她不但不甘之如饴,叩首谢恩,却口口声声让他饶过她……旁人视作的恩赏,她却避之如蛇蝎,难道封妃对她而言,竟是如此不堪……
“你可知,就凭这番话,朕就可以治你欺君罔上,同样其罪当诛!”黑眸闪烁,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眉梢挑起一抹危险。
“皇上,蝼蚁尚且偷生,奴婢不想死……”景宁闭上眼,心中万般委屈,只化成眼角滴滴的晶莹闪烁。
帝王之宠,本就如镜花水月,朝不保夕。他可以一时兴起,将她收入后宫,可往后那千千万万个日子,却要她自己挨过。没有可以依仗的家世,到时候恩宠亦不再,她将何以为继?今日的拒绝,或许会侥幸换回一线生机,但若就此承恩,恐怕第一个不会放过她的,就是钮祜禄皇贵妃。
她没有胆子忤逆犯上,却也想保命……
玄烨静静地看着她,只是看着她,倏地,眸中闪过一抹复杂、一抹犀利、一抹玩味,“在每个宫里头,都有那充满野心想往上爬的人,也有只想平平静静、庸庸碌碌而没有大期冀的小角色,至于你,却似乎并不是个能够当小角色的人……”
耳畔,响起他冰冷若雾的声音,景宁惊疑莫定地抬头。他这是在说她孤芳自赏,不甘平庸吗……
那日之后,皇上再也没有来过延洪殿。倒是一月中有几次,招了福贵人侍寝。每一次,都是内务府总管李德全亲自前来。
靠着家中的体面,李德全算是宫中极为恩赏的宦官,从小入宫,便随侍圣驾,鞍前马后,不仅负责大内的供给储备,也照料皇帝的日常寝食,在宫中极有地位。
平日里,那些地位稍低些的妃嫔,见了他,都要将礼数尽量做到周全。他又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从不轻易去哪个宫里,如今来了,自是要好好把握机会。
等福贵人走上轿子之后,景宁赶忙凑上前去,拉住李德全,将装得沉甸甸的红包塞进他的手里,“福主子最近的身子有些弱,体力不好,还望总管大人多多照拂才是……”
景宁这一批包衣,是由李德全亲自带进宫门的,相较于其他人,便多了一分情面。
“别的宫的娘娘们,都巴不得将牌子弄得靠前些,最好是让咱们万岁爷日日都能翻看到,你家主子可倒好,居然拧着来。老奴可真是头回见。莫不是你这个小丫环自作主张,故意坏你家主子的好事?”他在宫中浸润多年,深谙其中门道,却也对她的话有些意外。
赔着笑,景宁越发讨好,“总管大人这是哪儿的话,奴婢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擅自做主啊。我家主子最近确实身体欠佳,往后,等主子身体恢复了,还少不得要麻烦大人呢!”
侍寝固然是好事,但自从福贵人喝了那特别的补药,身子经不起太大的折腾,若是房事不当,很可能会适得其反,自伤其身,反而会有不孕的危险。
李德全将红包揣进怀里,笑眯眯地看着景宁,“小丫头挺会说话的。得了,老奴记下了!怎么,你不跟着来吗?”
景宁有一瞬的迟疑,转瞬,笑着摇头,“奴婢近日身体虚寒,就不跟着主子添麻烦了,若是惊扰了主子,奴婢这条小命可赔不起!”
随王伴驾这等事,除了召幸的妃嫔,带去的侍女清一色中等之姿,这样既不会狐媚惑主,亦不会太过寒碜,丢了主子的面子。随侍乾清宫,福贵人不带她去,她是心照不宣。况且,能躲开那等是非之地,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天凉露重,小丫头不为你家主子,为你自己也要保重好身体才是啊……”李德全笑着看了看景宁,临走,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景宁敛身下拜,恭送福贵人的轿子起驾。
这次伴福兮随去乾清宫的,是延洪殿的另一个宫婢,冬纯。她也是镶蓝旗包衣出身,娇小玲珑的身姿,模样却十分平常,是承蒙皇后洪恩,从储秀宫那边遣过来伺候的。
宫中一直有规矩,凡是新晋的妃嫔,皇后都会派身边的宫女去随侍。明为伺候,实为监视。皇后掌管后宫,总要保证眼线耳目遍布各个角落,想来这些被派遣过来的宫婢,只是九牛一毛而已。
只是后宫的各个嫔妃嘴上不好说什么,私下里,却变着法地让这些被派过来的宫女吃尽苦头。单就福贵人而言,虽也是反感,但对待冬纯尚算客气厚道。
回到延洪殿,除了闲坐发呆,她并没有什么好做。
碧莲和夏竹已经被她遣去休息了,而她,要等到三更天以后,福贵人被召幸归来,才能去睡。长夜漫漫,她是那守夜的人。
披了一件长夹袄,将领口裹得紧紧的,景宁坐在殿前的长廊里。
此刻,距离三更天还早,她干脆靠着门槛,打瞌睡。
残月如钩。
紫禁城内,清寒的月,显得格外萧索。
迷迷糊糊之中,忽然从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夹杂着几句不十分清楚的谈话,景宁本就没有睡熟,这下子,彻底清醒了。
“宁姐姐,外面怎么了?”碧莲闻声,叫醒了一侧同睡的夏竹,两人均披了衣裳出来观瞧。
早春时节,天寒露重,稍微穿得单薄,便忍不住打冷战。夏竹打了个呵欠,揉着眼睛喃喃地道:“想来是长春宫那边的慧主子又犯了病,正找御医前去诊治呢。”
“就算是找御医,也不用如此折腾法。这么大的动静,莫不是慧主子不好了吧……”碧莲水盈盈的眼睛里倏地闪过一抹异彩,似笑,似幸灾乐祸。
景宁走到门廊边,扶着月亮门,静静向外望。
后宫宫规森严,入夜之后,严禁高声喧哗。慧贵人鄂卓氏所住的飒坤宫和长春宫隔着两道宫墙,可这么大的声响,怕是连储秀宫那边都要惊动了。
“听,又有人过去了!”夏竹屏住呼吸道。
倏地,远处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却是从相反的方向。
“真是要命了,竟然连皇后娘娘都被吵醒了!”
“今日在乾清宫侍寝的是我们家主子,皇后娘娘当然睡不着了!”碧莲笑得不以为然,仿佛侍寝的不是福贵人,而是她。
“唉,小怜和艾月她们可就惨了,”碧莲摇头叹息,“若是慧主子不幸早逝,那她们可是要跟着殉葬的!”
景宁并不知碧莲口中的小怜是哪个,出入长春宫几次,她并没有见过太多的宫女。只是那个脸颊圆润的艾月,她是有些印象的。记得上个月,自己还帮她提过水。
在景宁看来,那仅仅是善意的一面之缘,却不曾想,最后,自己竟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生命之所以宝贵,是因为仅仅只有一次,失去了,便再也没机会。当一个人的生命受到了威胁,什么都能够做出来。景宁本不懂那句话的分量,可当艾月哭着跪在她的脚下,苦苦哀求的时候,她终于明白了什么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景妹妹,我求你--”艾月死死地攥着她的衣摆,泪如雨下。
“你我同为宫婢,月姐姐你有什么遗愿,我自当尽力达成!”
慧贵人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照这情形下去,也不过是一两个月的事情。作为近侍宫婢的她,随时都有可能奉旨殉葬。
可艾月听到景宁的话,却一怔,转瞬,冷冷地笑了,“遗愿?不,我不想死,我不要死!景宁,你必须帮我!”
**,是一个女子在深宫中唯一能够得到的馈赠。当年,她曾期冀攀龙附凤,却不料主子得了痨病,这辈子都注定与凄凄冷宫结缘。后来只希望平静地度过余生,可突如其来的噩耗却再次打破了她的美梦--当所有的希冀都已经成了泡影,她现在仅存的念想,就只有活命。
活命……
“依照大清律例,八旗包衣佐领下奴仆皆要随主殉葬,可我只是一介宫婢,能有何方法逃出生天?除非,有奇迹。”艾月死死地盯着景宁,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后来,当我误打误撞,遇见了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才知道原来奇迹是需要自己争取的……”
那天景宁将延洪殿的一应奴婢宫人遣散,一个人在寝殿看着凉药发呆的时候,她刚好去飒坤宫。那些小小的红色药丸,自己是见过的。
“当年,皇后娘娘恩威并施赐予慧贵人的,也是那种东西,可它却出现在了你的手里。景宁,你我同在深宫,同样是内务府出来的人,应该都知道,那药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入宫五年,她早已看惯形形色色,内里机心,终究是殊途同归。宫闱之中,处处陷阱、处处机关,永远都不缺的就是秘密。倘若有能力掌握别人的秘密,那就掌握了活命的筹码。
那日她撞见景宁拿着凉药,却不声不响地走开了。原本,她是打算装作不知的……可,如今生死攸关,她没办法不将那作为资本,哪怕是威胁。
景宁怔怔地看着艾月,小腿被她死死地抓着,钝钝地疼,“那东西是在我手里,我也清楚是做什么用的……可与你何干?”
仅凭一个小小的药瓶,是证明不了什么的,况且,那药她根本没下。
“与我何干?”艾月一脸错愕,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景宁,若是我将凉药一事告知福贵人,到时候,你的下场也不会比我好到哪儿去吧!”
她说到此,索性站起身,脸上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为何你却偏偏如此!”景宁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不敢相信仅仅只是一面之缘,如何会结下如此仇怨?还是说,生在宫廷的女子原本就是这般歹毒,明知身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人。“况且,你口口声声说让我帮你,我也不过是一介小小的宫婢,你让我怎么帮?拿什么帮?替你去殉葬吗……”
她未免太过痴人说梦。
“景宁,你不是我,你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艾月听后,却蓦地厉声推开她,“你进宫,伺候的是新晋贵人,住的是华丽的寝殿,受的是旁人羡慕不及的赏赐,可我呢……我出身比你好,入宫比你早,辛辛苦苦伺候五年,到头来,却换得个殉葬的下场……”
怎么能够相信,怎么能?她今年才十八岁,一个女子如花的年纪,却马上就要被处死了,还是因为那么一个可笑而残酷的理由!
“月姐姐,殉葬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皇上尚不敢违背,何况我一个奴婢!”
景宁苦口婆心,艾月的目光却冷了,“你说你无能为力,不,不会的--景宁,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她缓缓地走到景宁身前,轻轻地握住了景宁的肩,“那天下午,我全都看见了……”
那日?下午……
景宁瞪大双眼,怔怔地看着她。
艾月越发笑靥如花,紧紧地扣着她的肩膀,纤纤十指就像那附骨之蛆,“天可怜见,景宁,你是多么的幸运,要知道,皇上的青睐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恩遇……更何况,一人得道,鸡犬飞升,你既有飞黄腾达的机会,如何不能够拉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