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行侠仗义1
船迤俪着在长江行着,过了洪湖,过了江凌,一路无事,温百酒在江凌下船,他得赶回杭州,陪小爱过元宵,"过几天我去找你们。"温百酒与众人道别,又低声道,"对了,刚刚江凌的朋友告诉我,萧夜王你杀夕夜乌、夕夜明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扶桑,扶桑三岛的高手,大岛龙寺久、赤尾十悟、浅野星月等人已经起程赴大威来了,你要多加小心。"
温百酒离去后,船在码头补足了淡水和食物,再次上路,向最后一站万州行去。
萧夜桥进了船舱,问床上的慕容,"大岛龙寺久、赤尾十悟、浅野什么什么的都是什么人啊?名字这么绕口。"
"浅野星月?"慕容躺在床上,微微咳着,宋仁慈在他身上留的暗劲已渐渐发作,萧夜桥和温百酒以内力帮他通了一次经脉,虽略有好转却难以尽去。黄颜说离她家二百里有江湖名医竹先生,医术通神,送她回家正好可以顺路去找他医治,"他们怎么了?"
"温百酒说他们要来找我给夕夜乌他们报仇。"
慕容的脸色微变,"三个人都来了?"
"恩。"
"有麻烦了,"慕容叹道,"大岛龙寺久和赤尾十悟号称扶桑的天地双尊,二十年前就是顶尖高手,赤尾曾经在十几年前来过大威,连败南少林和武夷派十余名好手,后来与当时中土十大高手之一的东南何形意在泉州决战,交手三百招,丝毫不落下风,名动一时。"
"听起来的确很高手!"
"大岛的武功不太清楚,他曾经挑战过君东临,具体情况没什么人知道,似乎是败了,据说君东临对他的武功也是相当推崇。不过大岛既然号称天尊,实力肯定更在号‘地尊’的赤尾之上。"
丁俊从黄颜手里抢过一个果子,咬一口,笑道,"那也未必,我的武功就比我大哥、二哥都好。"
"你有兄弟?"萧夜桥好奇的问。
"当然有,"丁俊几口啃完,又伸手去拿,黄颜手起掌落,却没能挡住,丁俊的手滑若游鱼,从她掌侧穿过,拿起一个果子缩了回来,嘎吱嘎吱的啃,"不过他们在两岁前都夭折了。"
慕容白他一眼,续道,"浅野星月近三年才出道,听说不到二十岁,不过现在已被扶桑人公认为新生代第一高手。他师傅是新部藏,已经死了。三年前,浅野星月出道第一战的对手,就是新部藏。新部藏在扶桑高手里排名一直稳居前五,向有忍王之称,但是浅野杀他,只用了十招。"
"啊?!"众人大惊,"杀了?"
"恩,浅野在新部藏‘术’忍的基础上,又加上了‘星’忍和‘月’忍,他就是用‘星’忍击杀的新部藏。夕夜乌和夕夜明若是对上他,大概接不下五招。"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众人都被异域武林的事迹所惊讶,只萧夜桥脸上仍是波澜不惊,挂着微微的微笑。他看丁俊把椅子往床边挪了挪,好奇的问,"你干吗?"
丁俊摇头,"离你远点,安全第一。"
行船跑马,人在旅途,最难受的大概就是寂寞。好在队伍里有丁俊,便热闹了几分。
长江沿途风光秀丽,且行且赏,不一日到了姊归,下船补给。姊归很有名,即使连燕然和燕再也听过它,和亲匈奴的一代美人王昭君,就出生在这里,楚国大夫屈原,也是从这里开始他骄傲忧愁的一生。
丁俊昨晚推牌九赢了不少,没有慕容参战,他大杀四方,足足赚了四十多两银子,把风憔悴和萧夜桥、黄颜三人赢的灰头土脸,黄颜赌品不行,看从慕容那里连借了三次银子依然输的精光,大恼,差点就上前找丁俊动手,被燕然紧赶慢赶的拦住。丁俊捧着银子笑的合不拢嘴,转头看众赌友满脸不忿,为了息事宁人,于是决定第二天请大家去岸上酒楼喝酒。
船刚在渡口停稳,众人倾巢而出,连慕容也让风憔悴扶了,簇拥着丁俊一起登岸,寻至姊归城最大的富贵坊,在楼上雅间坐了满满一桌,萧夜桥等人不忿昨日的惨败,连点了十几道大菜,十余坛好酒,直把丁俊吃的满脸土色。酒足饭饱之余,又让老板备了大批干粮蔬菜上船,算帐下来,丁俊倒赔十余两。
走在街上,黄颜和燕然拉着燕再的手跑一边买糖葫芦去了,其他五人一边晒着暖暖的太阳,一边看着熙熙攘攘的集市。姊归未受战乱,虽然赋税仍高,但土地肥沃,物产丰富,百姓的生活倒是过的下去。
萧夜桥拍拍丁俊的肩膀,"小丁,别长吁短叹了,下次我请客,下下次还我请!"
丁俊看他一眼,"哼,你若能从身上摸出一两银子,我就在地上爬三圈。"
萧夜桥尴尬的笑笑,"那啥,总会有赚到钱的时候。"
"赚到钱再说。"
"要不我在这边摆摊子卖艺如何?"
"你卖。"
萧夜桥问慕容,"卖艺有啥讲究的没?"
慕容想想,"你得说: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小弟流落贵宝地,盘缠耗尽,耍些粗浅功夫博大家一乐,赚些路费。在下外号铜头铁胳膊,就给大家表演一个胸口碎大石,诸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他一口气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众人一起大笑,那一刻,过往的恩怨情仇都被他们抛在了一边,就连一向深沉的唐伤心脸上也隐隐有丝笑意。
在一个熙熙攘攘的喧闹街市,有呼吸,有阳光,有朋友,在他们心里,这便是人生最大的幸福了。
快走出街口时,前头突然骚动起来,一个公鸭嗓子在大声叫,"单五爷看上你们,是你们的福分,别不识抬举。"
一个女声哀求,"大爷,我夫君新丧,母女二人流落此地,还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
"少废话,快跟老子走,银子少不了你的。"
"大爷,您行行好……"
众人挤进去,看到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正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那妇人长的很有几分姿色,声调也颇为婉转动人,她旁边站着一个丫头,虽然年幼,但面容俏丽,身段苗条,显是个美人胚子,那丫头颇为倔强,任她母亲拉扯,就是不跪,一对扑闪的大眼睛闪露着愤怒和不屈。两人旁边放着一个琵琶和两块月牙板,想来是落难之人,卖唱为生。母女二人对面站着六七个汉子,一色的短打扮,领头的一个四十余岁,满脸横肉,即使是雪天依然袒露着胸脯,露出黑黑的胸毛,应该便是那单五了,单五似乎颇有权势,围观者虽众,却无人敢吭一声。
单五哼了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啊,把她们给我绑走,"一众壮汉便蜂拥而上,那妇人大声哭叫,竭力挣扎,那女孩却冲上前去,在单五手上狠狠咬了一口。单五大怒,抬脚就踢。
风憔悴身形一动,刚想出手,只听前方一声怒吼,"住手!"一个农家装束的壮汉冲进圈子,"光天化日强抢民女,还有没有王法!"
单五打量着对方,"你是什么人?跟这俩娘们有啥关系?"
那汉子把母女二人护在身后,"我是后水村的乔阿大!我跟她们非亲非故,就是看不惯你们欺负人。"
单五的手下纷纷大笑,"嘿嘿,乡巴老,还真不怕死,连我们三峡帮单舵主的弟弟也敢惹。"
乔阿大涨红了脸,握紧手里的扁担,抿着嘴一言不发。
单五看他横在前面,不由大怒,喝道,"弟兄们,给我把他往死里打!"
众手下齐齐应了一声,纷纷扑上去,那乔阿大显然没有习过武,扁担抡起来毫无章法,全凭蛮力,支持片刻便被打倒在地。单五的手下为讨主子欢心,手底加倍的用力。那妇人哭道,"别打了,别打了,单大爷,我跟你走,你放过这位大哥吧。"
却听得一声怒吼,乔阿大拼命分开众人,一头撞在单五的肚子上,单五促不及防,一撞之下,往后倒退几步,脚跟一拌,仰天摔倒,也是恶有恶报,只听砰的一声,单五的后脑撞在一块尖石上,顿时脑浆迸裂,一命呜呼。
众人都惊呆了,良久,才有人发声喊,"出人命啦,打死人啦!"围观众人一窝蜂的散了,显然谁也不愿惹上人命官司。单五的几个跟班半晌才缓过劲来,一齐扑上去围着单五,"五爷,五爷,你醒醒啊五爷,你走了我们可就活不成了啊。"
乔阿大显然也被惊呆了,立在原地,并不逃跑,只是一迭声的道,"我打死人了,我打死人了。"倒是那妇人清醒的早,"乔大哥,你快逃吧,晚了就跑不了了。"
乔阿大醒过神来,却一拧头,"不,我不逃!杀人偿命,我赔给他就是了。"
"乔大哥,你跟这种人偿命多不值啊,你快逃吧,啊,快逃吧。"
那妇人劝了良久,乔阿大终于一咬牙,抱起那个女孩,"一起走吧,他们不会放过你们的。"
哪知他们一动,那边单五的跟班们看见了,纷纷醒过神来,一起拥上来要拿他们,"别走了这三个杀人凶手!"
乔阿大紧跑了几步,回头看众人追的急,一咬牙,放下女孩,拣起扁担,冲那妇人道,"大嫂,你们先走,我帮你们挡一挡。"
"要走一起走,你留下会没命的。"
乔阿大握紧扁担,"祸是我闯的,不能连累你们,你们快走。"大吼一声,挥舞着扁担向追兵杀去。
那妇人知道他这一去便是有死无生,可自己既帮不上忙,又不愿在此时离去,不由茫然若失,进退两难。
便在此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萧夜桥看着他的同伴,微笑道,"谁出手?!"
风憔悴很倒霉,他猜拳猜输了,或许他实在不是个赌博的好材料。
于是单五的跟班们更倒霉,一拳一个,风憔悴挥到第六拳,剩下的跟班们一溜烟全跑了,留下一具尸体和几个哼哼唧唧的伤者。"我们三峡帮会回来找你们的!"其中一个壮着胆子在远处大叫。
丁俊连忙道,"冤有头,债有主,"
萧夜桥也笑道,"若你们回来报仇,别找我们,"
慕容病恹恹的指着风憔悴道,"找这个大个子就够了!"
黄颜和燕然笑成一团,唐伤心静立一旁,嘴角微微露出笑容。风憔悴踢了慕容一脚,骂道,"没义气!"
慕容不满,"干吗只踢我一个?"
风憔悴指指瞬间飘于十丈开外的萧夜桥和丁俊,"我只能踢到你。"
乔阿大和那对母女过来向众人行礼,谢救命之恩,风憔悴摆摆手,问乔阿大,"乔兄这番惹了三峡帮,有何打算?"
乔阿大第一次杀人,还没回过神来,好一会才颓然道,"这里是不能呆了,我无亲无故,走到哪算哪吧。"
"我看你身强力壮,胆气过人,倒不如去从军吧。一来安身避祸,二来也能挣个功名。"
"从军?不,我可不当官军,他们只知道欺负我们老百姓,祸害乡里。"乔阿大一口拒绝。
萧夜桥插话道,"陕西的薛轻候薛大帅,乔兄听过吧?"
陕西督师薛轻侯,镇守大威西疆,声名素著,与燕尽忠一起被北国人并称为"咽喉",取二人姓名中各一字,意思是除掉二人,就等于割掉了大威的咽喉。如今燕尽忠已逝,千钧重担落在薛轻候身上,他也不负重望,在上次勤王之役中,他亲率八千陕军,衔尾追击撤退的北军,三战三捷,击败断后的北军大将论望宁,北国精锐"宁字军"损折极重,论望宁本人也差点被擒,陕西军一时名震天下。虽然后来在今思古词手下中了埋伏,但薛轻侯虽败不乱,最终仍把三千残军带出了必死之险境,让今思古词大为赞叹,称其为可堪一战的对手!
乔阿大踌躇道,"薛大帅的军队当然好,可是我怕他们不愿收我。"
萧夜桥颔首道,"无妨,薛大帅与我曾有数面之缘,我给你修书一封,他定会收你。"
乔阿大笑道,"那敢情好,"他看一眼那对母女,"那这位大嫂……"
那女人福了福,道,"各位恩公,不必为我们费心,我们母女浪迹天涯,总能找到去处的。"
黄颜看她可怜,恻隐之心大起,道,"不如我们一起走吧,我带你们去季州,一定让人给你们安排个好去处。"
"不,不,怎能再麻烦各位,那太过意不去了。"
"就这样定了!"黄颜指着众大侠道,"有什么好麻烦的?反正这帮人整天吃喝螵赌,无所事事。"
"咳咳咳……"萧夜桥等人一时咳成一团。
一直到船离开姊归,三峡帮的人也没有出现。
把那对母女安顿到仓房中歇息,黄颜跑到船尾,问正在忙碌的唐伤心,"唐大哥,晚饭吃什么?"
唐伤心切着菜,回道,"慕容血脉不畅,外面又天寒地冻,弄个火锅吃。"
黄颜拍手笑道,"好啊好啊,我来帮你。"
片刻后,一张桌子摆在了船舱中,一只铁锅放在正中,下面木炭烧的正旺,发着蓝色的光,一室皆温。锅里的鸡汤开了,一只煮的烂熟的母鸡上下翻滚,热腾腾的散着香气,让人食欲大开,旁边是两盘被唐伤心切的薄薄的羊肉片,还有些萝卜青菜蘑菇,都整齐的放在两旁。
丁俊一咕噜的跳了过去,连叫,"好香好香,饿死我也。"搬凳摆碗,瞬间布置停当,迫不及待的伸筷子夹下一块鸡肉,扔进嘴里,一边烫的叽里呱啦,一边连叫好吃。
燕然叫了那对母女和乔阿大,众人团团坐定,萧夜桥取了两坛酒,拍开,顿时酒香四溢。
风憔悴嗅了嗅,赞道,"好酒!"取过坛子来看,那酒色泽碧绿,灯光映照下,一眼望去竟呈琥珀颜色,晶莹剔透,浓郁的芳香扑鼻而来,"这酒好,我在外面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酒。哪来的?"
"这竹叶青是咱们挣来的。"萧夜桥笑道,"黄鹤楼百年珍藏,据说是方岳师傅的师傅的师傅存下来的,算咱们帮黄鹤楼打架的酬劳。"
吃罢饭,燕然下去沏茶,那妇人甚是勤快,也拉了女儿去帮忙,待几壶茶摆上案来,方才行礼告退,歇息去了。众人一边喝茶,一边谈天说地。乔阿大原本甚为拘束,过了片刻,看萧夜桥等人言谈随和,也渐渐放开了,他说些乡下趣事,家长里短,说些春播的辛劳,秋收的喜悦,萧夜桥等人倒也听的津津有味。
船舱里渐渐静了,众人不再说话,各自端着茶盏温手,一边想着心事,一边透过月光看江边的雪景。此时暮雪纷纷,远处茫茫雪原,耸立山峰宛如巨象怪兽,雄浑奇俊;近处则玉树琼枝,晶莹剔透。雪花飘落,画舫在江中慢行,轻浆划破江面,声音静霭悠远。江边有几只渔船停靠,船上昏黄的灯光照映出去,给这冰雪之境平添了几分暖色。似乎有渔人在唱歌,声音飘渺,随着风雪渐大,终于杳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