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3-01-05
黯淡晨光中,孙策抬起头,看着在朝阳的映照下逐渐明朗的寿春城墙,心中一叹。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来寿春了。
十七岁那年,父亲孙坚为黄祖所杀,从兄孙贲无法继承父亲的基业,只好带着父亲的部曲归于袁术旗下,孙贲虽然因此而被表为豫州刺史,却实际上没有什么实权。
不久后,袁术被曹操攻破,南迁至寿春,孙贲又被转任丹杨都尉,行征虏将军,与时任丹杨守的舅父吴景议讨山越。
初平三年时,孙策第一次找袁术要父亲孙坚的旧部,袁术不想给,跟他说,你的舅父吴景和从兄孙贲都在曲阿征讨山越,我这边还要留着兵取防备曹操,你还是去找他们吧。
刚受了张纮一番鼓励从江都跑来的孙策没办法,只好派部下吕范回江都取家小,一并到了曲阿,开始给吴景打工。
到了曲阿,没过多久,孙策就募集到了数百乡勇。
丹杨是出精兵的地方,无论是陶谦、刘备还是曹操,都曾受丹杨精兵之益。但孙策却没这么好运。
孙策的生意刚开张,还没来得及完成融资,就遭到了泾县山越大帅祖郎的偷袭,孙策全军覆没,差点连命都丢掉。
袁术联合陶谦、田楷、单经和金尚进攻曹操,却被逐个击破,不得已而南迁至寿春,那还是初平三年夏天发生的事。
同年秋天,孙策被祖郎击破后,就径直到了寿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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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平四年,孙策已经十九岁了。
自从袁术归还孙坚旧部后,孙策为袁术数次征战,功勋卓越,却始终得不到独立的机会。
袁术南迁后,先是许诺给孙策一个九江太守,可九江全郡到手后,袁术却任命自己的亲信陈纪做了九江守。
接着袁术想取徐州,但自己兵力又不够,于是向庐江太守陆康借兵,陆康本来就对袁术擅自占据扬州感到不满,自然是一口回绝。
当年孙策还在江都的时候,他四处结交豪杰,一次去拜访陆康,陆康却只让主簿接待,自己躲在内室不出来,孙策因此也对陆康有不小的意见。
于是袁术就跟孙策说,我找陆康这小子借兵,他喵的居然不给,我听说你跟他也有隙,这样吧,你帮我去把庐江打下来,到时候让你做庐江守。
孙策就高高兴兴地去了。
庐江一鼓而下,孙策兴高采烈地回到寿春等着袁术宣布庐江的新主人,谁料袁术又反悔了,这次还是用了自己人,刘勋,当庐江太守。
所谓事不过三,袁术三番两次拿他当廉价劳动力,孙策再好的脾气也彻底被惹恼了。
喵了个咪的,真当劳资是打工的?!
正好因为孙策进攻庐江的举动,使得在曲阿的吴景和孙贲被朝廷任命的扬州刺史刘繇所猜忌,被迫退兵至历阳。
当时,刘繇的部下樊能、于麋屯于横江,张英屯于当利口。
而袁术则任命部下惠衢为扬州刺史,吴景则被迁为督军中郎将,和孙贲一起,与刘繇隔江对峙。
如此对峙数月而毫无结果后,原任丹杨尉朱治找到了孙策。
朱治跟孙策说,袁术这个人,纯粹是小人行径,没什么政德,也注定不会长久,现在江东王道不存,正是取之以为根基的好时机,令尊本是江东子弟,又素有威名,您以令尊的名义起兵,江东必定箪食壶浆,夹道相迎。
孙策当然也想这么做,但是袁术愿不愿意让他独立还是另一回事呢。
太傅马日磾持节抚关东,在寿春见到孙策,对他大加褒奖,辟举他为怀义校尉。袁术手下的大将桥蕤、张勋也赞赏孙策的风采,对他倾慕不已。
甚至就连袁术自己,都曾经在宴席间说,“是术有子如孙郎,死复何恨!”
但这个家伙偏偏就是不想让孙策独立,又有什么办法!
孙策很苦恼,朱治却是有备而来。
“破虏将军曾于洛阳时得传国玉玺,术欲得之久矣。明公何不携之诣术,求得兵马往取江东?”
一语惊醒梦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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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策再次抬头看了看似乎仍在沉睡的寿春,深吸了一口气,清晨微冷的空气在胸腔凝滞如雾气久久不散,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感觉胸中积郁都随着晨雾消散了。
“吱呀——”
没过多久,城门缓缓打开,早就守候在门边等着出城的人潮一涌而出。
孙策定了定神,牵马信步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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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术还在睡觉。
庐江一入手,平白了多了一个郡的赋税,袁术又不想动了。
他是名门贵胄,天下唾手可得,干嘛这么辛勤操劳?
每天晚上都跟如夫人嬉戏到很晚的袁术并没有早睡早起的习惯。
孙策在大堂坐了很久,挺直的背脊都开始隐隐发酸的时候,袁术才半睁着肿大的眼泡,一步一挪地慢慢走出来。
“原来是孙郎啊,今日来此,所为何事啊?”
孙策并不打算废话,当即离席叩首,“请明公屏退左右,策有要事禀报。”
袁术虽然觉得奇怪,却并不对孙策有何防备,挥了挥手,屏退了左右,“说吧,何事?”
孙策从怀中掏出一只大约半尺见方的包裹,放在了面前的地板上。
袁术的眼睛亮了。
“此乃先父于洛阳时偶获之物,闻明公欲得之,策不才,今江东有事,愿以此物向明公借得兵马,为明公取江东。”
顿时红光满面的袁术跌跌撞撞地下了榻,扶起孙策,一只脚却不动声色地将包裹扯入裙下,“孙郎有此心,吾自当尽力相助。”
孙策对袁术的小动作熟视无睹,当即又是一揖,“谢明公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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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父大人。兄长。”
孙策依次拜见了吴景和孙贲,开始升堂议事。
从寿春到历阳,路途虽然不长,但公开打出“孙”字旗号的孙策还是受到了当初跟着孙坚打天下的江东子弟的欢迎,一路上都不断有人来投,到历阳的时候,聚集在孙策旗下的兵卒已有五六千人。
在这里官职最高的惠衢并没有来参与议事,袁术给他的命令是放手让孙策搞,本来就不相信孙策仅仅靠他父亲留下来的几千人马就能平定江东,纯当看戏。
吴景的官职虽然也比孙策高,却甘居其下,自己首先坐定了次席,把首席让给了自己的外甥。
孙策也不谦让,径自入了席,等诸将坐定后,先笑了笑,“小子不才,得众卿死命相随,功业尚不可知,先在此谢过。”
孙策一本正经地朝着众将一揖,引来满席哄笑。
程普作为孙坚时的重臣,也不跟孙策摆架子,“江东本是孙氏故里,少将军天纵英才,功业岂有二说!”
孙策一脸严肃,“非也非也,小子未到弱冠之年,众卿皆是小子长辈,江东之事,尚赖众卿。”
众将连声应诺,席间群情激昂。
“禀报少将军,一人称是将军故旧,引兵立于营外!”
“我故旧?!”孙策又惊又喜,也不顾还在暖场的誓师大会,径自起身大步出了营帐,觑见一人立于帐外,当即大笑不已,“公瑾!舒县一别,家中无恙否?”
英俊不输孙策的周瑜翩翩而立,闻言也是开怀大笑,“自君为伯父扶灵归乡,瑜亦虽叔父来此,久不回乡里矣。”
孙策握住周瑜的手,“何以知我起兵?”
周瑜笑了笑,“江东尽知孙郎将至,瑜何得不知?”
孙策哈哈大笑,“不期名声在外矣!”
周瑜也是大笑,回身指着营外兵士,“瑜此来,为君募得精兵两千,愿为前驱。”
孙策点点头,“得公瑾相助,我何愁江东难平!”
这个时候,突然被孙策冷落的诸将也从营帐中满头雾水地走了出来,孙贲一见周瑜,惊喜地扑上前,“公瑾!如何来此?”
周瑜一见孙贲,也是惊讶不已,“闻伯符起兵,特来相助。伯阳兄已不在袁术门下了?”
孙贲脸色一黯,摇了摇头,“冢中枯骨,虽不欲仕之,奈何彼于先叔父(指孙坚)有恩,不得不从也。”
吴景赶紧拍了拍孙贲的肩膀,“伯阳慎言!”
孙策摆了摆手,“无妨,此间皆是家父旧臣,何忌之有?舅父大人无需多虑。”
跟在吴景身后的程普走上前,“少将军,是否可以议事了?”
孙策一拍头,“却是我疏忽了,舅父大人,兄长,公瑾,请入席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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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阳与横江不过一江之隔,近在咫尺,可在没有长江大桥的古代,却远在天边。
历来渡江作战,在没有远程火力压制的情况下,都是艰难无比。
孙策虽然弓马娴熟,勇武又堪比“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项羽,但在大江之上,就不是光凭个人勇武就能解决问题的。
吴景是这么想的,孙贲也是这么想的,他们几个月来的作战经历,也是这么告诉他们的。
但是孙策不这么想。
樊能、于麋在横江,张英在当利口,如同一把钳子死死地掐住了这一段长江的咽喉,孙策要想成功渡江,就必须想办法破开这把钳子。
“德谋将军,公覆将军,与你二人步卒四千,进击横江,若无我令至,不得退后一步!”
“唯!”程普和黄盖上前接了令,出了营帐。
“舅父大人,兄长,诸位,请随我出兵!”
营帐内诸将轰然应诺,“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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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樊能从睡梦中惊醒时,房外已是一片骚乱。
“何事慌张?!”自己就是慌慌张张地从床上滚下来的樊能打开了门,抓住一个不知急匆匆往哪边赶的仆役,大声喝问。
“主人,敌军、敌军进城了!”
樊能不自觉松开了手,也没有注意仆役是否还在身边,只剩一片空白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如同雷鸣般的那句话。
敌军进城了!敌军进城了!敌军进城了!
这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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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上的五月,已经是薄雾弥漫的季节。
急行军赶到横江城下的程普和黄盖相视一笑,不动声色地挥了挥手。
一阵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次第响起,随后,朦胧天光中,一队队黑影在薄雾的掩护下,迅速靠近了城墙。
横江本来不是大城,虽然有大江这个天然的屏障,樊能和于麋也在数月来面对着吴景和孙贲的三万大军无一败绩,但不能否认的是,横江的城防很烂。
吴景和孙贲之所以无法攻下横江,一是有大江阻隔,片刻间无法将大部队运送到对岸,二是樊能和于麋虽然表现的中规中矩,但在抢滩战中,中规中矩的表现就足以傲视群雄。
三,则是吴景和孙贲在主观上也对袁术不满,跟樊能和于麋隔江对望几个月,也就象征性的打了几仗,连江心都没过,伤亡都还没过百,如此消极备战,就算是面对号称史上最烂的意大利军队也还是寸步不进。
程普和黄盖在接到进攻横江的命令后,就一直在琢磨。
这种一没强弩作远程压制二没缓冲地形的渡江作战到底要怎么打?
孙策很显然是相信两人的能力的,除了作战目标以外其他的什么都没给他们。这种信任当然很让人感动,但也很让人为难。
程普是右北平人,白马将军公孙瓒的老乡,地道的北方汉子,别说渡江作战了,浑水摸鱼都不会。
但黄盖可是零陵人,在今天就是湖南人,零陵也算是潇湘河畔,黄盖的水性那可是杠杠滴,要不然日后赤壁水战也活不下来。
一个外行一个内行,外行看内行,程普直接把指挥权让给了黄盖,说这副本哥们儿不熟,你指挥,我等着分装备就行。
黄盖也不谦虚,作为孙坚时代的老臣,他和程普可是当年孙坚的左膀右臂,不做出点名堂来,不仅孙策和其他将领瞧不起他们,就是他们自己,也不好意思再在孙策手下待下去。
孙策手下接近一万人马,吴景和孙贲手下虽然还有三万,但在孙策攻下曲阿之前,惠衢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孙策把这些原属于袁术的兵都给抢去。
程普和黄盖分走了四千,孙策手下就不足六千人,而且大部分是步卒。
所以,虽然孙策什么都没说,两人还是猜到了一点。
他们是来作诱饵的。
攻打横江最好的结局是把横江给占了,然后据城而守,张英得知横江有事,必定会按耐不住,带兵过来抢城,而孙策一等张英离开当利口,就迅速抢占这个堪称曲阿门户的重要渡口。
到那时,张英首尾难顾,要么投降孙策,要么退回曲阿,别无他选。
黄盖想得很透彻,所以他的做法也很透彻。
趁夜偷渡长江,又迅速摸到城下,数月来都没经过大战的横江城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女,没有丝毫防备,就被打开了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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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府内小望楼上的樊能冷汗津津。
吴景和孙贲南来,向来都是先取当利口,打定主意在南岸站稳脚跟后才取横江。
所以每次战鼓响起,都是在当利口开始,也是在当利口结束。
横江就如同这场战争的过客,只在关键时刻帮帮忙,却从未身在其中。
但现在,樊能和于麋要为这种心态付出沉重的代价了。
横江城内已是一片混乱,在这种情况下樊能也不知道于麋是死是活。勉强还算镇定的樊能召集了家仆,给他们配上武器,拿家具堵住了门,院墙也还算挺高,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在关键的几处倒插了尖木,也聊胜于无。
一切安排妥当,樊能还是爬上了小望楼。
横江城内依旧火光冲天,校场的位置已经被浓烟遮蔽,府外的大街上已经有两队兵卒缓缓走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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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英看了看面前这个神色慌张的士卒,又看了看手上已经翻来覆去读了两遍的求援信,心中依旧不敢置信。
横江被围?怎么可能?!
难不成吴景和孙贲的三万人马长了翅膀,从当利口上空飞到了横江不成?!
张英还不知道他的对手已经不是吴景和孙贲了,隔着一条大江,就如同仰望隔着几万光年的星星,所有信息可都是顶着上万的延迟的。
犹豫踌躇了一秒,张英决定率军去解围。
很多时候,只需要一秒,就是沧海桑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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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孙策的战船抵达当利口时,他只遭遇了一波抵抗。
张英得知横江被围,下意识地就认为吴景和孙贲是全军出动,要不然光凭横江的城郭,就足以抵挡三万人马。
于是,当利口就被撤走了大半人马,几乎成了一座空城。
孙策毫不费力地占据了当利口,又马不停蹄地往横江赶,正好遇上发觉横江已失只好退守当利口的张英。
两军对垒,一射之地!
颇有乃父之风的孙策一没摆pose二没费什么话,快马加鞭长刀一挥,兀自准备布阵迎敌的张英措不及防,一颗大好头颅死不瞑目地落了地。
主将一死,本就疲于奔命的兵卒一哄而散。
“传令德谋、公覆二位将军,立即拔营,进击曲阿!”
“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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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刘繇得知横江和当利口失陷的消息时,孙策的兵锋已经抵达曲阿城下。
望着城下如林般的旌旗,刘繇知道,自己大势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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