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12-16
凌晨6:30。
对于大部分住在大城市里的人来说,清晨听到的和看到的第一个影像基本上都会是早间新闻。
刘震很不习惯地在醒来的时候没有见到古色古香的轻纱罗帐。
他怔怔地盯着如同夜空一般散布着星星图案的天花板,花了好长时间才弄明白自己的处境。
2015年10月16日。
他的二十六岁生日。
如果是以往,他还在汉代的时候,娟萝莉会端着一盆水进来跟他打个招呼,然后服侍他穿衣洗漱,早饭会按他的习惯弄两个馒头,再加一碗饺子。
刘震并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生辰,不过常年服侍左右的娟萝莉还是注意到了这一天的特别,所以在午饭的时候,小丫头会弄两个鸡蛋,再加一碗刀削面。
只不过作为“发明者”的刘震自己都没怎么弄清楚刀削面的制作工序,导致娟萝莉做出来的也很有些不伦不类,但最起码能够一尝后世美味,刘震还是吃得很开心的。
但现在,既没穿衣服也没洗漱的刘震呆呆地坐在床上,看着电视里主持人播报的头条新闻。
“……从昨夜11点至目前,警方已经封锁武昌区各个交通要道,仍未找到嫌犯踪迹,请广大市民注意人身安全,同时密切关注可疑人等,若有提供有效消息的市民,请拨打……”
“你醒了?”少年靠在房门边,头发乱糟糟的。
刘震点点头,“如果他们找到我,会怎么处置我?”
少年一耸肩,“不好说,你可是杀了六个人的重犯。”
刘震苦涩地一笑,“我还从没想过自己会变成杀人犯。”
少年转身走了出去,声音却从客厅传来,“或许你现在就该想想了。”
刘震愣了一下,随即一笑,只觉得嘴里发苦。
他的确要想想了,在汉代,他是手握生杀大权的上位者,而现在,他却要面临整个国家机关的搜捕。
“面条?还是瘦肉粥?”刘震穿衣洗漱什么的都收拾好后,少年已经在桌上摆上了早餐。
而且,看起来似乎是他自己做的。
刘震摸了摸肚子,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他就喝了半杯可乐,已经很有点饿了,“瘦肉粥吧,里面没鸡蛋?”
少年一撇嘴,“老家伙都吃光了,现在也不好出去买,将就点吧。”
刘震没注意到少年话语中的不对劲,点点头,端起碗狠狠地吸了两口,“好爽!”
少年夹了块萝卜干儿,嘎吱嘎吱地嚼得蹦蹦响,“好久没吃了?”
刘震连头都没抬,“哥们儿,我去的可是鸟不生蛋的古代,你以为能有多少好吃的?”
少年一笑,“扯淡吧,你能去多久远的时代?”
刘震不假思索地回答,“三国。”
少年嘴一撇,“好老套的穿越剧本。”
刘震笑了起来,“你呢?”
少年喝了口面汤,“最近一次是跟汉尼拔一起……”
刘震一愣,“那个恐怖片里的杀人医生?”
少年摇了摇头,“迦太基将军汉尼拔,汉尼拔·巴卡。”
刘震想了想,“好像听过这个名字,印象不深,是不是翻越过阿尔卑斯山?”
少年点点头。
刘震摇摇头,“好吧,你去的年代更鸟不生蛋。”
“我现在要怎么办?”吃完了早餐,刘震就急急地问少年。
少年挥了挥手,桌上的餐具开始自己飘着进了洗碗机,白色的机箱轻微地震动了起来。
“你的情况很特殊。”
少年没有急着告诉刘震解决方案,而是开始说明出现现在这种情形的缘由。
“昨天晚上我查了一下你的相关资料,很不幸的说,什么都没查到。”
刘震疑惑地看着他,“怎么可能?公安局里可是什么都有,照片、指纹,什么都有。”
少年摇了摇头,“我说的资料不是这种,这种文件式的资料很容易伪造,只要你愿意,不到十分钟我就可以让你拿着美籍华裔的护照安全通过机场安检,下个星期你就可以在夏威夷的沙滩上晒太阳。”
刘震没说话,心里却在腹诽。
十分钟?很容易?别拿连手铐都不怎么摸的普通人不当人。
少年没注意刘震的表情,又拿出了昨天那支笔,开始在空气中写写画画,“一般来讲,只要你存在于这个世界,时间会忠实地记录你度过的每一个瞬间。这也就是时间对于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意义,每一个人的过去都有迹可循。”
“但是,”少年的笔下开始出现一张表,很像股市常用的股价表,红绿相间,但却有四条轴线,“我找遍了时间长河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发现你的踪迹,好像你从未存在。”
刘震吓了一跳,“我……不存在?”
少年没有理会刘震声音里的恐慌,继续述说,“但是,在经过仔细的排查后,我就发现,是有人故意抹去了你在时间长河里留下的痕迹。”
“就像……”刘震觉得自己好像听过这个词,“‘蒸发’?”
少年点点头,“我们一般会称作‘时间意义上的死亡’。你虽然无时不刻都在时间轴上标下坐标,但每一个坐标都无法存在超过十个小时。”
“比如说昨晚,我们一起从看守所逃出来,但到现在,”少年指了指面前的四维轴线图,“这里却显示我独自一个人度过了那几个小时。”
刘震凑过去,却什么都没看明白。
少年注意到刘震疑惑的申请,食指放在了一个点上,“这里,有两个点。”
刘震点点头,表示明白。
而少年还没开始说话,那几乎就挤在一起的两个点开始变窄,最后,只剩下了一个点。
“恭喜你,”少年的声音没有一点恭喜的意思,“你的死期更近一步了。”
“什么意思?”刘震尽力表现得淡定。
少年的手划了划,空气中的图案开始放大,“之前是九个小时四十九分钟零九秒消失一个坐标,但现在,”少年看了看手表,“是九个小时四十八分钟零十六秒。”
“这也就意味着?”刘震觉得自己隐约明白了一点,但还是很模糊。
少年一耸肩,“这也就意味着,你在时间轴上消失的速度在加快,等到两个坐标间不在有消失间隔的时候,你就正式消亡了。”
刘震怔怔地看着他。
“而到那个时候,你也不用担心警方的追捕了,因为不会有人记得你,也不会有人知道你曾经存在过,哪怕前一秒你还在跟我说话,到了后一秒你消失了我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真真正正的,完全意义上的消失。”
“也就是说,”刘震觉得嗓子发痒,却又咳不出来,咽不下去,“我之前存在的二十多年,全部没有了?”
少年点点头,“全部没有了。”
刘震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大哭?或者大笑?没有人会记得他的存在,连失踪名单都上不了,他是该庆幸,还是沮丧?
少年并没有陷入刘震那种不知所措的情绪,毕竟要消失的也不是他自己,“无论是什么人做了这些,想必他应该对你恨之入骨。”
刘震动了动嘴角,“会是谁?”
少年摇摇头,“不知道,但很明显是个高手,非常善于欺骗时间的高手。”
刘震抬头看着他,“那我们该怎么做?怎么避免我的……死亡?”
少年耸了耸肩,“不知道。”
“不知道?!”刘震只觉得胸口发闷,想要发脾气却又不知从何发起,“难道我们就在这儿干坐着等我消失?!”
少年脸上的表情很微妙,“也许是个好主意,反正我只需要防止你扰乱这个时空就行了,其余的事我管不着。”
刘震气结。
“哦,对了,”站起身准备回房间的少年突然回身加了一句,“不只是这个时空没人记得你,还有汉代的人,他们也不会记得你。”
刘震恍惚地看着眼前渐渐消失的图案,只觉得天旋地转。
死亡并不可怕。
刘震不记得自己是从哪里看到的这句话,但跟他现在所遭遇的比起来,死亡真的不可怕。
“找到了!”少年的声音突然从房间里传来。
随即,少年风风火火地冲出来,一把抓住还在发愣的刘震,“你是哪个大学的学生?”
刘震张口要回答,却发现思绪突然被阻挡住,那个就要说出口的名字就在上方盘旋,他却无法看清它的全貌,“……我……不记得了……”
兴奋的少年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脸上激动的神情渐渐冷了下来。
“你刚才说‘找到了’,找到了什么?”刘震也觉得气馁,无论那个想要将他彻底消灭的人做了什么,很明显现在都已经影响到了刘震对自己的记忆。
扫兴的少年摇了摇头,“我想我找到了你在穿越后行动不便的原因,可是不知道你原来的学校,就没办法推断你当初被送到了哪个医院,也就没办法替你解决这一切。”
刘震沉默了。
少年突然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挂钟,“我们到了。”
“到哪儿了?”刘震觉得奇怪。
少年一笑,“上海。”
刘震冲到窗边,“上海?!”
少年笑了笑,“没错。”
刘震看着窗外突然出现的人潮,惊讶地张大了嘴,“怎么、这简直、怎么可能?!”
少年走过来,静静地看着窗外,“没什么不可能的。”
“你又带谁回来了?”一个年轻人的声音突然在两人身后出现,把刘震吓得几乎蹦起来。
“师父。”少年毫不意外年轻人的出现,转身朝他点了点头,“这是刘震,我跟你说过的。”
年轻人“哦”了一声,有些玩味地看着刘震,“问题找出来了么?”
少年摇摇头,“没有。”
“看来你还是缺乏锻炼。”年轻人有些遗憾地看了看少年,转向刘震,“你好,欢迎来到我的酒吧。”
刘震睁大了眼睛,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原本还是很普通很平常的酒店套房式的三居室如同被石头惊起了波澜的水面,空气不断扭曲着,三三两两的人声开始出现,光线开始分化成各种颜色,家具变得高低起伏,声波如同倾泻而下的湖水,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这什么情况!”刘震不得不拔高了声音,震耳欲聋的音乐让人几乎无法辨认其他的声音。
“这是我师父的酒吧!”少年也提高了声音,几乎就是在大喊,“是他的产业!”
刘震躲过一个喝醉了的女人,靠着落地窗,感觉都不能呼吸了,“我以为这是你们住的地方!”
少年摇了摇头,“不是!你没听过有求必应屋吗!”
刘震惊讶地看着少年,“我以为那是小说!”
少年笑了,“你都能穿越了!小说怎么就不能是真的!”
刘震也笑了起来,但随即又脸色一变,“我的事怎么办!我的时间不多了!”
少年指了指已经消失在一扇门后的年轻人,“跟我来!”
刘震费力地关上身后的门,仿佛是金属制的门板磕在门框上发出不输于音乐的巨响。
世界清静了。
“好吧,”刘震揉了揉被挤得生疼的肩膀,感觉耳朵里还有些嗡嗡作响,“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年轻人做了个请的姿势,“请坐。”
少年朝刘震点了点头,率先在房间一侧的沙发上坐下来。
刘震迟疑了一下,跟了过去。
“昨晚我沿着时间轴追踪了一下,”房间里亮起了柔和的光,年轻人模糊的脸庞开始变得清晰,“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你是外国人!”刘震惊讶地看着这个棕发蓝眼很有点帅的外国小伙,惊讶地叫了出来。
年轻人没有丝毫惊讶,“看来如往常一样,我的徒弟并没有对你提起关于我的任何事,真是令人无比欣慰。那么,我们来接着说你的事。”
刘震讪讪地往回缩了下,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
年轻人笑了笑,“我们说到哪儿了?哦,对,一些蛛丝马迹……”
没等年轻人继续下去,刘震再次打断了他,“我的时间痕迹不是已经被消除了么?”
年轻人点点头,“没错,的确是被消除了。但,没有人可以做到完美无缺的消除,即使是时间本身。我沿着你的时间线往前回溯,当然,不包括你在‘那个时空’里的,很容易的,我们亲爱的朋友留下了第一条线索。”
刘震盯着他,等他说下去。
在一旁的少年却接口了,“2010年5月2日晚上9:27?”
年轻人点了点头,“刘震,亲爱的,你还记得那天晚上你做了什么吗?”
刘震回想了下,遗憾地摇摇头。
年轻人笑笑,“没关系,很幸运的,我找到了个证人。”
他伸出左手,一只漂浮的蓝色水球出现在上面。
“我看见他从图书馆出来,”有些变形的脸庞出现在球里面,刘震仔细辨认,却无法记起这个人是谁,“跟他聊了会儿,但具体聊了什么,记不大清了。”
“确实是照片上的这个人么?”年轻人的声音在画面外出现。
那张脸上下点了点,“没错。宅男一个,很少出现,后来失踪了。”
“失踪?!”刘震有点疑惑地看着年轻人,“‘很少出现’?!我可没逃过一节c语言!”
年轻人和少年有些玩味地看着他,少年转头看向他的师父,“这是怎么回事?”
年轻人笑了笑,“孩子,我想你得做个笔记,这样的情况可不多见。”
少年在口袋掏了掏,拿出了台明显比他的口袋大得多的笔记本电脑,很快地开了机。
“时间,在某种程度上就如同一台结构复杂的电脑。我们可以侵入它的系统,利用它的漏洞,然后对它的系统进行重写,当然,那样做的后果也是我们无法承受的。但是,”年轻人的眼睛闪着一种不可言喻的光,“并不是不可能。”
“所以,他这么做了?”少年不停敲动的十指停了下来,抬头看着他的师父。
年轻人点点头,“时间无法容忍这么大的改变,所以,在重要的地方,它为日后的恢复留下了印记。”
“就像寻宝游戏?”刘震好奇地问,就像他刚刚一开始并不记得他的c语言教授,可却在激动之下突然打开了记忆的阀门。
“没错,”年轻人赞赏地看了看刘震,“而在后面,还有更多这样的印记。”
“水晶球”继续显示着不同的人脸,他们所描述的遇见刘震的时间也越来越靠前,但这些还记得刘震的人与他交叉的时间点之间的间隔很没有规律,有的只有两天,有的却长达数年。
“……很可爱的小孩子,没想到就这么死了……”画面中的人还在讲述,一直在安静听着的刘震突然发现了不对。
“为什么他们对我的结局的描述都不一样?”
有的人说刘震失踪了,有的说他出国了,有的说不知道她去哪儿了,有的还说他死了,仿佛这些人在那一次见过刘震之后,就突然莫名其妙地再没见过他。
“很简单,”年轻人还没有解释,少年抢先回答了他的问题,“如果你认识一个人,但很久之后都没再见到他,也没从其他人那里听过他的消息,而且其他人还认为这个人从来没见过,你会怎么想?”
“我……记错了?”刘震迟疑了一下。
少年笑笑,“没错,你会找个在你看来比较靠谱的理由来说服自己,而不会想要了解你为什么会有如此逼真的‘幻觉’。”
“等等,”为刘震释疑的少年低下头还没敲打几下,再度停下十指,“如果是时间自己保留的印记,不是应该很隐蔽么?怎么会有这么多?”
年轻人笑了,“很显然,我们这位邪恶的朋友很赶时间,我想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留下了这么多的痕迹。”
刘震看看少年,又看看年轻人,“这也就是说?”
年轻人收回了神秘的水球,“他当时正面临着绝境。更或许,他现在已经死了。”
刘震觉得莫名其妙,“他自己都要死了,还要拉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