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11-06
曾经有人这么形容群体行为:如果有一辆完好无损光鲜亮丽的新车停在路边,经过的人都会对它大加赞赏并小心不去触碰免得擦坏什么,但一旦有人不小心弄碎了窗玻璃或是擦掉了漆,那么所有人都会忍不住对它上下其手并且毫不在乎后果。
现在的汉帝国所面临的情况也是如此。
本来在汉桓帝的时候也顶多就是不让士大夫阶层参与政事,并没有对整个国家制度进行彻底的颠覆,但宠信宦官,大肆抓捕知识分子甚至朝廷官员,这就开始让士人们对皇帝心灰意冷了。
紧接着汉灵帝上台,一开始又是外戚当道,桓帝的皇后窦氏的父亲大将军窦武拉上当时的名士陈蕃,纠结了大批在第一次“党锢之祸”中大受打压的士大夫和太学生,准备重新把持朝政,把宦官赶出政治舞台。
但很快宦官们就巴结上了新皇帝,然后迅速实施反扑,“党锢之祸”再次来袭。
而汉灵帝呢,即位的时候已经十二岁了,该有的世界观人生观也有的七七八八了,再加上一个出身贫寒只当过一个寒酸的藩王妃的母亲,于是,在董皇后的率领下,皇帝抛弃了一切原则使劲儿捞钱,只要他能卖的都卖了,不能卖的也变着法卖了。
至此,汉帝国就被这群人糟蹋得只剩一个空架子了。
但还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叫“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何进牛气哄哄地干掉了蹇硕,联合了士大夫阶层的代表袁隗,又掌握了京畿之地所有兵权,更是以大将军的名义召集各州刺史州牧率兵入京,可以说,他所掌握的优势与灵帝初年的大将军窦武并无二致。
只不过,很可惜的是,他与窦武最后的结局也并无二致。
光熹元年八月,何进收到了董卓会来洛阳的确定消息,喜不自胜,立即孤身入宫,找到了妹妹何太后。
何太后这会儿正在南宫嘉德殿休息,听说哥哥要见他,也猜到了何进可能要说的事,就把身边的人都赶了出去,只剩兄妹两个密谋。
然而,何太后和何进都忘了,只要在皇宫里,就没有什么事能绕过宦官这道墙。
中常侍张让和段圭马上就得到了消息,心说尼玛何进个贼子,劳资都光荣投降了你还不肯放过我们,狗急了还跳墙呢,兔子急了也是要咬人的!
于是张让立刻纠集起大小宦官,手持兵械埋伏在宫中,等到何进跟何太后商量好了准备出宫,一个小黄门立刻上前拦住。
“慎侯(何进爵位)留步,娘娘有请。”
何进也没多想,只以为何太后心中又有疑虑,于是再次进宫。
而这一进去就再没出来了。
时任司隶校尉的袁绍听说何进独自进宫去了,立刻带上一队兵堵在了宫门外,而到了才知道,何进已经有一会儿没出来了。
这个时候的袁绍就意识到可能有些不妙了。
但他还是决定等何进出来再说。
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
与此同时,还在家中静坐的曹操才刚刚得到袁绍传来的消息。
“先生如何看?”曹操并没有立刻按照袁绍派来的人说的那样,去军营调兵,而是到了刘震的房里。
刘震听曹操说完,马上就明白了,“十常侍之乱”无论是在《三国演义》里还是在游戏中可都是重要剧情,关系到日后群雄讨董逐鹿中原的重大事件,他心说还看个毛,“请大人立即点兵,前往宫门与袁校尉会合。”
曹操没想到刘震倒是比他爽快,不过也没多想,毕竟在长社的时候刘震就曾表现出对时局惊人的准确判断力,“诺。”
曹操带兵去宫门找袁绍下副本了,刘震独自坐在中庭想了想,对身后站着的娟萝莉说,“去请两位夫人。”
等曹操到达宫门的时候,袁术已经下令放火焚烧南宫九龙门和东西宫了,何进的部曲将吴匡和张璋正在猛攻宫阁,而地上一颗头颅怒目圆睁。
“大将军!”曹操并没有花费多长时间来辨认已经被大火烤得有些面目模糊的头颅,但依旧觉得不可置信。
正在指挥士兵的袁术见曹操到了,便走过来,“大将军已为奸人所害,孟德可愿助我为大将军报仇?”
曹操一抬头,抽出了腰间的长剑,“义之所在,操何敢辞!”
“宫门倒——”突然在宫门那边传来士兵的高呼,两人扭头望去,原本高大辉煌的宫门在大火中发出令人齿酸的尖叫,缓缓向后倒去。
“公路,我先去也!”曹操朝袁术一拱手,招呼兵士冲向宫门。
在另一边,刚刚意气风发下令斩杀何进的张让目瞪口呆,他没想到外面的士兵居然没有像灵帝初年的窦武部属那样,头目既除,群龙无首,不是应该早就溃散了么?
宫门外传来“咚咚”的撞门响,一下一下如同在挤压着心脏。
段圭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张常侍,为、为今之计……”
张让定了定神,咬了咬牙,“为今之计,唯有太后方可挽回局势。”
一旁的郭胜早已瘫在地上,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张让,“太、太后?我等才害其兄,太后岂会……”
张让狠狠地挥了挥手,“国家社稷,岂可因兄废之!”
张让留下中黄门率宫门守卫登上宫阁防御何进旧部,自己拉上段圭、郭胜、毕岚等转身进了嘉德殿。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但整个洛阳城都没有入睡。
冲天的大火烧透了夜幕,北军五校已经全部开进了城,一有上街者,格杀勿论。
刘震仰头看了看漫天的火色,转头对曹昂笑笑,“别担心,你父亲还有很多事要做,没做完之前老天爷不会收他的。”
曹昂没答话,只是扯了扯身上的衣服,依旧抬头望天。
“先生,”曹元已经困得直打哈欠了,可曹铄还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父亲还有何事未果?”
好吧,你问倒我了。刘震心说果然自己骚包了一把就是有报应的,或者难道所有小孩子都是十万个为什么?“天机不可泄露。”
“且——”曹铄表示明显不信。
刘震大囧。
“药师先生,”丁氏开口了,她倒没表露出多少担心的情绪,只是她的衣衫却在微微颤抖,“拙夫……”
刘震觉得不能再让这群人在这儿瞎担心了,弄得他都开始心神不宁了,“夫人请放心,刘震以性命担保,府君绝无性命之忧,只是今夜过后,怕是要变天了。”
刘震抬起头再次看了看那深不可测的夜幕,第一次觉得恐慌,董胖子要来了,《三国演义》上曹操倒是顺利地逃出了洛阳,但老罗也明确地指出了逃出去的只是他一个人,那么历史上曹操的家人是如何在笼罩着白色恐怖的洛阳活下来的呢?
又或者,真正的问题是,他要如何在董胖子的掌控之下等到曹操起兵?
光熹元年的这个秋夜注定了是个漫长的夜晚。
袁绍扶着腰间的长剑,只觉得心脏在疯狂跳动。
何进死了,他就是京师诸军名义上和实际的头脑,在加上叔叔袁隗的支持,以及一个士人领袖的身份,他几乎已经可以预见自己官拜三公名满天下的辉煌。
到那时,做第二个霍光又有何不可!
熊熊的火光晃动着他的脸,士兵们的高喊在撞击着他的心,袁绍扶剑而立,兴奋得几欲长啸。
宫门已破,曹操率众紧随着已经逾火而过的吴匡和张璋,高呼着诛杀阉竖的口号,冲向早已空无一人的嘉德殿。
“张让何在!”愤怒得几乎发狂的吴匡一把攥住一个慌慌张张跑过的宫女,大声喝问。
“张、张常侍与段常侍拥着天子不知往何处去了……”宫女吓得浑身发抖,断断续续地回答。
“太后呢?”曹操觉得奇怪,嘉德殿是太后的寝宫,太后却不在。
宫女只是摇头,满面泪痕。
吴匡松开了她的手,“曹校尉,某去各处宫殿搜寻,请曹校尉往北宫一走。”
曹操点点头,招呼跟随他的兵士,“走!”
刚坐上帝位不到五个月的刘辩看着在前面跌跌撞撞似乎老得只剩下骨头的张让,满心委屈。
就像每个突然继承到大笔财产的人一样,刘辩认为他只继承了资产而没有继承债务。
但事实上,只要学过金融的童鞋都知道,债务,也是资产。
只不过,刘辩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自小跟着史子渺长大的他,虽然衣食无忧,但也没有到可以肆意挥霍的地步。史子渺没有告诉他从何处来,以后要往何处去,只是一味地对他迁就,但要在一个前提下。
他不能向人说起自己的身世。
就这么过了十五年,年年都有人来给他们送一些钱粮衣物,有时候他甚至觉得有人在监视着他们。
但面对他的怀疑,史子渺只是笑着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于是他开始盼着长大。
只不过这种期盼并没有延续多久,四月的时候,突然有个衣着光鲜亮丽的人来到家中,将一纸帛书交给了史子渺。
之后发生的事如同梦境。
一群人敲敲打打地排着队走到家门口,他还在害怕地张望,一个满脸大胡子紫衣冠带的人在他面前跪下,“迎太子回宫——”
然后是拜祭太庙,然后是黄袍加身。
他迷迷糊糊地被人牵着往前走,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他躺在高榻之上,看着头顶耀眼刺目的金罗帐,身上滑腻的丝绸贴着皮肤的感觉让他舒服得几乎快要发狂。
而现在,他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道,身前身后都环绕着宦官身上那种让人忍不住想吐的味道,只觉得如同梦碎。
曹操只觉得恐慌莫名。
天子不见了,陈留王也不见了!
一同被劫走的太后倒是被尚书卢植救了下来,但他宁可用太后去换天子!
随后赶来的袁绍急得几乎要杀人,袁术倒是没怎么激动,但也使劲儿踹了几下四下搜寻无果回报的兵士,没有天子,他们就算杀光了全天下的宦官又有什么用?自己当皇帝?
袁术鬼鬼祟祟地向四周看了一眼,似乎刚刚那个想法已经堂而皇之地公诸于世。
“为今之计,唯有继续四下搜寻,救回天子与陈留王为要!”袁绍在已经成为废墟的南宫门前茫然无措地站了一会儿,突然面向所有人斩钉截铁地说道。
“唯!”
可以看到一丝亮光了。
刘协觉得自己好像看到走在前面的皇兄刘辩抖了几下,但随后就看不清了。
他并没有对这个从天而降的皇兄有多少感情,但也说不上憎恨。
刘协当然知道父皇一直对他亲睐有加,但祖宗家法在,那个让他光是听到脚步声就觉得无法动弹的女人不仅害死了他的生母,同时也在防备着他害死她的儿子。
皇祖母曾经跟他说,若不是那个女人把自己的儿子送到宫外,让人用道术保护着,哪里还等得到继承皇位这一天。
他也记得父皇有一天郁郁寡欢地看着他,眼睛里似乎有一些光在闪烁。
但刘协不敢抗争。
有一天他路过一座不知名的宫殿,那里已经满是尘灰,窗户上沾满了蜘蛛网,就连那原本应该是赤红的房木也剥落了曾经光鲜的外皮,他好奇地向里面张望,却被人立刻拽了出来。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他母亲曾经住过的地方。
那一天,这座华丽的殿宇在他眼里变成了灰色,他清楚地看到内里腐烂的核,那传递出来的恐惧让他无法入眠。
他从此更加小心地行走在宫殿之间,等待着他被赐爵,然后被赶出京师,在某个只存在于简牍之中的地方孤独终老。
可现在,刘协尽力保持着稳稳的脚步,躲避着身后时不时的推搡,猜测着他再一次扑朔迷离的未来。
天快要亮了。
刘震抻了抻快要僵硬的背,环顾身边睡得七仰八歪的大大小小,无奈地苦笑了下。
他劝丁氏和卞氏带着曹昂等人先回屋歇息,但丁氏说,“夫君未归,妇何敢歇。”
卞氏也不肯,曹昂则一动不动地看着天,而曹铄和曹元两个虽然都已经东倒西歪的了,却还是坚持着不肯走。
刘震没办法,只好让娟萝莉把棋盘拿来,然后又让仆人温了酒,在地上铺了被子,跟曹铄下起了象棋。
只不过曹铄还处于看棋的阶段,下棋的能耐远没有看棋那么精明,连输好几盘,叫着不跟先生下了,太坑爹了。
刘震囧得要死,心说坑你妹,你丫的居然敢在劳资面前自称爹?!你这是自寻死路!
当然,曹铄之所以会说出坑爹这个词那就完全是刘震没教育好了,所谓“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自芳;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自臭”,跟刘震这个不学无术的货待在一起,能说出什么高深的词汇那才叫出鬼了。
老罗在写“十常侍之乱”这一节的时候曾引用了一首顺口溜,相信熟悉三国的朋友也很熟悉。
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上北邙。
此时曾经的“史侯”刘辩和不久将要去王称帝的刘协还没到北邙,却已经快要走不动了。
他们从北宫的密道跑出来,步行了十余里,到达小平津,张让等人只顾着逃命,却忘记了天子和陈留王还是少年,不仅体力跟不上,对食物的需求次数也比成年人更频繁。
而六七个时辰没吃饭之后,两个少年终于瘫倒在地上,张让心急,几乎是跳着到了他们面前。
“陛下,追兵将至,还是快些赶路吧!”
刘辩连睁眼看他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微弱地摇头。
刘协则努力撑着刘辩坐起来,轻声回答,“张常侍……陛下自昨日日正至今仍未用膳,气力不支,此地又无车马,如何行动?”
张让不知如何回答,看向一边同样难以支撑的几个常侍,心中只觉悲凉。
难道说,真是天要亡他张让么?
一众人还在看着瘫在地上无力支撑的两个少年不知怎么办,远处却已传来越来越清晰的马蹄声。
段圭一把攥住张让的手,“反贼张让在此——反贼张让在此——”
一边的赵忠愣了下,也突然醒悟,迅速冲过来抱住张让,“快快抓住此子,莫要将其走脱!”
刘协看着已经乱作一团的宦官,感受着身上已经越来越沉重的刘辩逐渐微弱的气息,只觉得眼前一黑。
“陛下!”
天光大亮。
曹操颓丧地看着满目废墟,只觉得天之将倾。
“陛下!陛下!”
突然有人大喊起来,越来越多的兵士拥往城门,甚至有人丢掉了手上的兵械开始狂奔。
袁绍狐疑地看了眼袁术,然后望向曹操。
“孟德,莫非陛下被寻着了?”
曹操摇摇头,表示他也一无所知。
袁术回头看了看那座在废墟中依旧气度非凡的金銮殿,摇了摇头,“兄长,曹校尉,不如往之一观?”
袁绍与曹操对视一眼,点点头。
城门处已是人声鼎沸。
一队人马趾高气昂地穿过人群,在队伍前面,一个身形已经开始有些发胖的武将得意洋洋地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一个在马上显得萎靡不振的半大孩子,而再后面,是个面色沉静器宇轩昂的小孩子。
刘震尽力在阳台边稳住轮椅,刚伸出头,就看到了队伍前面那个高大却猥琐的身影。
董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