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君山银针
“绣心留下,你们都跪安吧。”康熙爷敛住笑,冷然地说道。
果然是天威难测!前一刻还笑得莫名其妙,转眼就冷若冰霜。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小命今天就要丢在这了吗?
“皇阿玛。”十四似乎想说什么,被康熙爷一个厉色一瞟,立即闭上了嘴。垂头丧气地和诸位阿哥一起磕头出去了。
草庐里只剩下了我和康熙爷。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已无力动弹。我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长这么大,没有怕过谁。我依仗的是什么?周围都是爱我的父母和亲人,在他们的羽翼下我无所畏惧。来到大清,我还是没有怕,因为我所依附的绣心,也是个深受父母宠爱的女孩。还有那一班皇子阿哥们对我的纵容,让我越发的不可一世了。真还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所以迷蒙了眼,看不清自己。如今……
康熙爷一直负手站在那儿,他并没有看着我,压抑的气氛还是让我紧张到了极点。手心里直冒汗,大气似乎都不敢多喘一下。
过了许久,就在我以为自己已然快要羽化成一座石雕的时候,“给朕泡一杯你爱看的‘君山银针’吧。”康熙爷淡然地开了口。打破了一室沉寂。
我有些呆愣,是要喝我泡的茶吗?眼前的一切,已然不是我所能预测和掌控的了,且就听天由命吧!“是!”我轻声应道。赶忙走向茶几,打开茶罐取出茶叶。真是好茶!芽状多毫,条直匀齐,着淡黄色的茸毫。也只有帝王家才能喝上如此好茶!
不知道康熙爷此时有何深意,他绝不是单纯要喝一杯茶而已。我只能机械地泡着茶。冲泡后,恭敬地端到他的面前,“请万岁爷用茶。”康熙爷却没有伸手接过。
“好好看着。”康熙爷冷然地说了一句,转身坐下了。我看着手中刚冲泡的君山银针,叶芽竖悬汤中直冲水面,徐徐下沉,再升再沉,三起三落,以前觉得蔚成趣观。现在……
心里有些明白康熙爷其中的意思了。我赶紧跪了下来,默然地举着茶杯,垂头上敬。
“今天朕驾临狮子园,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闲杂人等一律回避。知道你是怎么能进朕休憩的那间小院吗?”康熙爷转头直视着我。
我低头不语。
半晌,他问道:“茶汤怎么样?”
“回万岁爷,汤黄澄高。”我大声回道。
“你是个明白人,我也不多说了。”他接过杯子喝了下去,“味道还不错,你的眼光很好,‘君山银针’的确值得一看。”说完把杯子递给了我。
“跪安吧。”他有些疲惫地说。
“谢万岁爷,奴婢告退。”我有些激动地握紧手中的茶盘,轻轻地退了出来。步步为营,步步惊心。小命总算保住了。
我心下明白,康熙爷本有杀我之意。他看出来了,看出这些阿哥对我的情愫。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在迷惑皇子贵胄们,所以康熙爷以他万金之躯驾临这狮子园,就是来一观究竟。或留,或杀,只是他一念之间。
如果没有小院里那番论茶,让他有了怜才之心;如果没有家宴上那个笑话,让他绝了杀我之意,当下我也不能安然地站在这了。再或者,刚才观茶的时候,没明白其中真正的意思,恐怕我也是不可能平安过关的。
他在用君山银针告诉我,茶叶再好,也终究只是茶叶。也只有放在杯里,被水煎熬着。即使君山银针气节再高贵,可以连续冲破水的阻碍直冲水面,沉下再升,几落几起,但终究还是会永远沉入水底。
他问我茶汤怎么样,就是在问我明白没有。再好的茶叶都需要好水才能泡出好味,再美,再有才情的女人终究都只是茶叶,而男人是水……
伴君如伴虎!
傍晚的时候,圣驾离开狮子园返回承德避暑山庄,我和园中一干人等在园子外恭送圣驾。八爷,九爷,十爷,十四随圣驾一起离开。只有十三留在了园中。
康熙爷临走的时候把我叫到跟前,御赐了一个托盘给我,显示了极大的恩宠。朱红色的檀香木雕花托盘,上覆红巾,显然是内有乾坤。
也是那一刻,我第一次看见了她——乌拉那氏,四爷的嫡福晋,一个看起来十分温和恭敬的人。她和四爷站在一起,一派夫妻和睦,其乐融融的样子。
还有四爷的一班妻妾,娇媚可人的李氏,青春妩媚的年氏,一个比我看起来还小的耿氏。真是一个茶壶配几个茶碗的典范。
我在园中三日了,却一次也没有见过她们。到底是园子太大了,还是四爷有意不让我们碰面?此时,心里倒是格外的平静,也或许是麻木得没有感觉了吧!
我礼貌地向他们行礼请安后便做了告退。四福晋的温和,众侧福晋的冷眼,我都没放在心上。挺直了身子穿过四爷,走回了我住的小院。我没有看他一眼,我是谁?我有我的骄傲,我不允许自己在四爷的面前有一点软弱的样子。
回到房里,我遣退喜鹊,只留下了红儿在身边陪伴。现在的我需要一个人静静地陪着我。我呆坐在那,心绪复杂,脑子里一片混乱。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或是该想什么。
“格格,我们走吧!”红儿红着眼眶对我说。
“上哪去?”我扭头轻声问她,眼睛里充满了迷茫。
“自从您醒来后就和以前不一样了,比以前开朗,大胆,懂了好多以前闻所未闻的东西。外间都传言您是仙子下凡。可不管您是谁,您永远都是红儿的主子。四爷喜欢您,红儿知道,但您是绝不甘愿与别人共侍一夫的。格格我们走吧,天大地大,走到哪,我都陪着您。”红儿流着眼泪对我说。
是啊!我待在这里到底有什么意义?我猛地一下扯开覆在托盘上的红巾。托盘上有三个华美精致的茶罐和一只洁白如羊脂的景德镇茶杯。茶罐里分别装着碧螺春,君山银针,信阳毛尖。看着托盘我不由得笑了。
笑中的凄楚和心酸,想必红儿也很明白吧。
她冲过来抱住我,对我说:“格格,您想哭就哭吧!”红儿此时给我的慰藉已经温暖不了我冰冷的心了。哀大莫过于心死……
“红儿,把纸和笔给我拿来。”我淡然地吩咐道。
在给四爷的信上我轻描淡写地写着,因思念额娘我回随驾大营去了。写罢,拿红布包了那只杯子,留下了那三罐茶,趁着夜色离开了狮子园。出来后才发现,屁股后面多了一只跟屁虫。喜鹊那丫头不知什么时候跟上了我。
人生有时候要面对很多选择,不管对还是错,既然选了,也就要自己承担后果。康熙爷赐给我的东西摆明了就是要我选择。茶都是好茶,一个杯子却只能泡一种茶叶。他的儿子都是最好的,但我必须选一个。非要选择吗?那么我选择哪一种茶叶都不要,做一只离开的空杯子。拿走杯子就是在告诉他我的答案,我谁也不要。
月光下,一个穿着白色长衫的人向我走来……
“等你好久了,你比我预料的来得要迟一些。”清冷的月光下,十三站在那里,带着微笑说。
“十三。”我快步冲向他的怀里。
红儿和喜鹊害羞地转过了身去。
“为什么?”我颤抖地问,“为什么?”
十三温柔地搂着我,他轻叹了一口气说:“绣心,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悲哀!我们这些皇子,阿哥们看似风光无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是有很多事情我们也很无奈!你明白吗?”
我伏在十三的肩上轻泣着。十三讲的道理我又何尝不懂。懂了又怎样?我作为一个现代人,依然不能接受。我在十三的怀里沉默着,在这清冷的月夜里,贪婪地汲取他身上的温度,希望能够温暖我冰冷的心。
“跟我回去吧!四哥在等你……”十三凝视着我说。
“不!”我坚定地说,“我绝不回去。”
“绣心!”十三被我眼中的决绝震住了,“你何必这么固执?”
“十三,我以为你懂我!”我凄然地笑着,唯一的知己!他不是不懂我,只是他选择站在了四爷那边。“绣心!”他有些激动地叫着我,一副欲语还休的表情,“你要什么?嫡福晋的尊位?除了那个,四哥什么都可以给你。”
“十三!”我愤然叫道,他的胸膛已然没有了我要的温暖。我退出他的怀抱,带泪凝望着他。身子不由得打着寒颤,是月夜太冷,还是心太凉了?
我悄然退后两步,与他拉开了距离。红儿和喜鹊站在了我的身旁。我咬着唇瓣对他说:“十三爷,奴婢思母心切,先行告退了。”
“绣心?你还认我这个哥哥吗?”十三悲切地问。
“奴婢高攀不上!”我被自己声音中的决然惊呆了。我有那么恨他吗?抑或者我恨的是自己?如今我亦成了爱情的逃兵……
在这个一如昨晚的月夜里,我在哀悼尚未发芽的爱情。一切也许都是月亮惹的祸吧!如若没有月光下一时温柔的心动,我此时此刻也不会站在这里。与其说是和十三的决裂,不如说是帮自己下定决心。说完转身投向月夜中。
“我明白了,我送你一程吧!这儿离随驾大营还很远,你们三个姑娘家会很不安全的。”十三拉住我说。
“不必了,你回去吧。”我冷然说道,转身看向他,“是四爷让你来的吗?”我轻问。
他低头不语。
“请您回去告诉他,我,钮钴禄·绣心什么也不要。嫡福晋也好,或是别的什么也好。我只要一句他永远给不起的话:弱水三千,只饮一瓢。”说完拉着红儿和喜鹊快步走了。
我有我的骄傲,我无论怎么样,都不会和别人共享一个丈夫。最惨的是他已经有一大堆老婆了,在未来,甚至不知道究竟还会有多少个。现在不是我要不要看不看得到未来的爱情,而是如果我选择了爱情,就会有一个可以预知的悲惨命运……
月夜里,凉风吹着树梢,沙沙直响,红儿和喜鹊都抓紧了我的衣摆。
喜鹊缩着脖子对我说:“格格,您害不害怕啊?”
我朗声大笑,“白天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来拉着我的手,我教你们唱一个歌吧!”
我轻柔的嗓音唱起了我喜欢的那首歌《千里之外》。寂静的夜里飘荡着我淡淡的哀愁——
屋檐如悬崖、风铃如沧海、我等燕归来
时间被安排、演一场意外、你悄然走开
故事在城外、浓雾散不开、看不清对白
你听不出来、风声不存在、是我在感慨
梦醒来、是谁在窗台、把结局打开
那薄如蝉翼的未来、经不起谁来拆
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你无声黑白
沉默年代、或许不该、太遥远的相爱
我送你离开、天涯之外、你是否还在
琴声何来、生死难猜、用一生去等待
闻泪声入林、寻梨花白、只得一行青苔
天在山之外、雨落花台、我两鬓斑白
闻泪声入林、寻梨花白、只得一行青苔
天在山之外、雨落花台、我等你来
一身琉璃白、透明着尘埃、你无瑕的爱
你从雨中来、诗化了悲哀、我淋湿现在
芙蓉水面采、船行影犹在、你却不回来
被岁月覆盖、你说的花开、过去成空白
梦醒来……
这或许就是唱给我自己的吧!没人送我,我就为自己送行。送别身后曾经的心动……
“格格,真是好兴致啊!”漠然的声音向我飘来。
我遥看不远处的一辆马车旁斜倚着一个人,那身影,那声音,原来是他。我福身行礼:“九爷吉祥!”
他冲上前来拉起了我,一把把我扯进怀里,“绣心,我该把你怎么办?”一双健臂把我勒得死紧,用下颌使劲地摩擦着我的脸颊。
“九爷,你放开绣心好不好?”我轻声地问。
“这一次,我绝不放手。”他咬牙说道,俊美的脸上竟有一丝狰狞。
我轻笑,泪意涌上眼眸,感觉百川之水在我眼内汇集。
他微微松开我的身子,俯视着我,“怎么了?我又把你抱太紧了吗?”他焦急地问。
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心里的哀伤仿佛离我有些远了。
“九爷,您该剃须了。”我抚着自己的脸,轻笑。
“绣心,你不要这样笑好不好?”他心疼地重新搂住了我,这回是轻柔的。
“为什么?”我软语轻问。
“感觉你离我好远,离这个尘世好远。仿佛我一松手你就会随时羽化飞去。”他紧了紧手臂继续呢喃着,“不要离开好不好?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好!”我低声应道,声音小得几乎只有我自己能听见。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他,这一刻我只想顺心而为,不管明天会怎样,这一刻,我不想离开这个可以给我温暖的怀抱。
“真的吗?”他大声询问我。眼中有不可抑制的狂喜,他热切地注视着我,等待我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我无言地和他对凝了许久,“即使只有一个人也可以吗?”我开口问道。
语毕,我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我是这样一个自私得不可救药的人吗?我不知道这句话说出去会带给他怎样的伤害吗?只有一个人,却没有一颗心。骄傲如他,怎么可能接受如此的屈辱呢!他用眼神纠结着我,眼中闪烁着无比的痛苦。不忍眼见我对他的伤害,我揪心地闭上了眼睛,等着他推开我的身子。
“走吧,我们回去吧。”他轻声说,“只要是你,我什么都要,哪怕只有一个人。你终究什么都会属于我的。”脸上一副狂妄不可一世的表情。
老天!眼前这个男人是不是自信心过度膨胀了?我自己对未来尚无自信,他哪来那么大的把握。相爱太难,被爱好幸福!人为什么往往都要去追求一些遥不可及的东西,而忽略了身边的美好?
“九爷,你做我哥哥好不好?”我娇媚地问道,眼眉如丝,风情万种。
“好啊。”他说,“我先得了你这个妹子,然后再得你的心和身子。”脸上一副半真半假的戏谑,“别拿这套对付我,我可不是老十三。我要的绝不是一个妹妹。”他挑起我的下颌邪肆地说。
我身子一颤,一股莫名的激流在体内流淌。这样深沉的执着是我能承受的吗?
“老十三,你可以回去了。”他突然朗声地说道。
黑暗中,走出一个人来,一袭白衫在月光下分外耀眼。他刚才一直跟着我吗?他盯着我的眼睛,“绣心,刚才如果我不是劝你回去,而是叫你跟我走。你会走吗?”
我们在月光下就那样对视着,半晌,我幽幽地对他说:“十三,有时候,错过了一时,就错过了一世!”
“绣心,上车吧!”九爷在一旁轻声催促着。
我扶着他转身上了车。红儿和喜鹊也自己爬上了马车。
马车极速驶离,我转头望向十三,银白的月光下,他站在那一动也不动。
月光把他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
马车晃晃悠悠地向前行驶着,马蹄声在着暗夜里显得特别的清脆。滴答、滴答,一步一步地踩着我的心。
红儿拿了一条毯子盖在我身上。马车里,东西准备得很齐全,几乎能想到的他都准备了。如果说我的心完全没有感觉那是骗人的。为什么心里还隐隐放不下一些东西?
“九爷,我们还要多久可以回随驾大营?”我掀开毯子,探出车帘问道。
“大约还要半个时辰。”他转回头对我说,“怎么那么迫不及待了?想你额娘了吗?”他轻笑着,“驾。”他挥舞着马鞭把车赶得更快了。
“要是万岁爷知道他的宝贝儿子为一个奴婢赶车,不气得吹胡子瞪眼才怪了。”我嬉笑着,声音中有我自己想不到的快乐。
“绣心,我从来没把你看成一个奴婢。”他挥了一下马鞭,一脸正色地对我说,“为我心爱的女人赶车,我甘愿!”
我不禁红了脸,有些恼羞成怒地捶向他的胸膛,“谁是你心爱的女人啊?”我娇嗔道。
他捉住我的手,头抵着我的额,深情地说:“你啊!”说着扔了马缰,一把抱住了我。
“你无赖啊!”我白了他一眼,抿嘴偷笑。被爱的感觉真不错啊!心口满满地洋溢着幸福。如果瞬间能转化成永恒,我希望自己永远停留在那一瞬间……
一阵马声嘶鸣,接着天旋地转般的激烈碰撞,马车撞向了路旁的大树,在马车翻倒的那一刻,他用身体护住了我,翻滚到了路边的田里。我趴伏在他身上,有些吓懵了。半晌,才惊觉这种姿势是多么的暧昧。我赶忙从他身上起身。
“别动。”他按住了我。声音显得格外的喑哑……
“你受伤了吗?”我急问。黑暗中只有伸手在他身上摸索着。
“该死!”他闷声叫道,“你要是不想让爷在这要了你,你就别乱动!”他用沙哑的声音说着。
我立即僵直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气氛。
突然,我想起了车里的红儿和喜鹊。我使劲地推开他,向撞倒的马车冲去。
“红儿、喜鹊。”我的声音中透着恐惧,老天,上帝,各路佛爷、菩萨,虽然我平时心不诚,希望你们千万要保佑她们平安无事!
“格格,我们没事。”红儿从车里探出头来。
“没事?干吗不早出来?”我有些生气地怒吼着。难道她们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格格,我们不想坏了你和九爷的好事啊!”红儿有些戏谑地说。喜鹊在车里闷笑着。
这两个死丫头,平常被我惯坏了,现在倒戏弄起我来了。
“红儿,喜鹊,你们两个既然没事,就赶紧出来把车推上马路。一会儿还要赶路呢!”我得意地向她们吩咐道。敢得罪我,哼……
“格格!”两个小丫头果然花容失色。
哈哈,跟我斗,还嫩点!
“田里很舒服吗?九爷!”我转身看向还躺在田里的九阿哥,讪笑道。
“还不过来扶爷一把,你当爷爱躺在这吗?”黑暗中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听得出他的声音有多么的无奈。
“红儿、喜鹊,还不出来帮忙。”我大声叫道。赶紧冲到他的面前,想看看他究竟伤哪儿了。
“你这个女人真是个‘麻烦精’。”他苦笑着对我说。声音里没有丝毫的厌恶,却蕴涵着浓浓的宠溺。红儿和喜鹊在身旁笑得肆无忌惮。我恶狠狠地瞪着她们,摆出一副晚娘面孔,转瞬,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时刻,有他和她们陪在我身边,真好!
车翻倒了,马也跑掉了,寂静的旷野里只剩下三个弱女子和一个受伤的男人。九爷坚持不让我看他伤在哪儿了,让我很是担心。
眼前这个地方,虽说离随驾大营只有半个时辰的车程。但是走路就不知道还要走多久了。就凭我们几个,恐怕走到天亮也很难走回去吧,更何况还有一个受伤不能行走的九爷。无奈,我们只有待在原地。起码车上还有一些可以的保暖用品,车子也还可以挡挡冷风。秋天的夜里,已经是寒气逼人了。
车子斜倒在田边,我和红儿还有喜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把车翻了起来。这其中我耍了点小聪明,稍微运用了一点点杠杆原理。把驾马用的辕卸了下来充当杠杆,然后在辕下垫了一块石头作为支点。一番努力后,终于凭我们三个弱质女流,就把车翻了起来。
九爷惊奇地看着我,“你还有什么不会的吗?”他惊讶地问。
“不会的很多。”我笑着回答他,“一切不过是碰巧而已,碰巧我会的都被你看见了。”
幸好马车够大,挤我们四个倒还凑合。刚才翻车的时候,我还抱怨他:“干吗准备这么大一辆车?”现在看来,车要是小了,我们中势必有人要受冻了。可惜毯子只有两条。在九爷的坚持下,一条给了我,一条给了红儿和喜鹊。
车外的风呼呼地吹着,风透过车帘吹了进来。我盖着毯子尚且有些冷,看九爷身上似乎还是白日的那一身,白天还行,在晚上就显得有些单薄了。
“我们一起盖吧?”我有些羞涩地说,很快就把头埋进了毯里。在现代我都不一定敢对男人说这样的话,做这样的邀请。没想到在这男女教条分明的古代,我竟就这样贸然地说出口了。
半晌,没听见他的回应。我悄然地抬起了头,看见他黑暗中的眼睛分外晶莹。我害羞地再度缩回了脖子,就让我做一只缩头乌龟好了!他却突然笑了。笑得那么无所顾忌,笑得那么神采飞扬,仿佛黑夜都被他点亮了。我心底深处有一些东西在那一刻似乎被融化了……
他拉开了毯子钻了进来,一只手臂,穿过我的脖子垫在了我的头下,另一手臂,绕过我的腰搂住了我。在他的怀里,我们竟是如此的契合。我有些微微的挣扎,想到他身上有伤,也不敢怎么大动。
“睡吧!”他轻柔地说,声音里有着我从未听过的温柔。说完,发出了均匀的鼾声。一切仿佛只是我自己的多想。可是,有谁睡觉这么快就打呼的?
我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开口叫他?现在为什么又要默许他这样搂着我?人生就像一道选择题,为什么别人碰见的都是单项选择,偏巧到了我这,却是多项选择……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睡着了。温暖得让我安心的气息,一直包裹着我。这是我到大清以来,睡得最沉的一次。沉得我不知道,清冷的秋夜里有怎样一双深情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我,直到天明……
人生也许就是这样,痛苦和快乐总是并存的。他们像两个形影相随的孪生兄妹,无时无刻不在生命里交替轮回。欢乐仿佛是轻风吹拂水面荡起的涟漪,痛苦则是尖刀划过心灵的刻痕。
我这样一个生性疏懒的人,请原谅我的不积极,请接受我的不争取。在爱与被爱之间我理所当然地选择了被爱。四爷的清冷让我寒心,九爷的热情让我无法抑制地沸腾。女人要的究竟是什么?是一份从容的淡定,还是如火般燃烧的邪肆?
当阳光划过我的眼睛,身体似乎随着什么在晃动。我感觉自己已然逐渐清醒。怎么回事?睁眼一看,车还是那辆车,现在却是走着的。红儿和喜鹊已经不见了踪影。
“红儿、喜鹊?”我惊叫。
刚准备起身,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九爷的手紧环在我的腰间,腿正占有性地圈住我的。在我起身那一刻,他已然也醒了。温柔而深沉的眼睛正凝视着我。我不由自主地臊红了脸。
“没见过青春无敌美少女啊?”我尴尬地娇嗔道。
他笑而不答,看我的眼神更深邃了。
“看够了没有?”我有些恼羞成怒,拉起毯子捂住我的脸。
他的呼吸轻轻地划过我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呼进我的耳心。他在我耳边轻轻对我说:“看你一辈子都不够!”
像一阵电流突然击倒了我,我浑身禁不住颤抖,连脚趾都麻痹得紧紧弯曲。不敢在此时抬头,害怕遇上我无法抗拒的温柔。他轻柔地拉下遮住我面容的毯子,用手轻挑起我的下颌,认真地端视着我,仿佛我是一件多么易碎的瓷器。
此时我才认真看清我眼前的这个男人。如此俊美的一张脸,又贵为皇子,该有多少女人倾心于他。平凡如我,何德何能拥有他无悔的深情?
“为什么?”我轻问。
“没有什么为什么。爷就是喜欢你,如果知道为什么,就不会让我如此痛苦了。绣心,我的绣心!”他紧紧地抱住了我。
“红儿和喜鹊呢?”我有些煞风景地问。
“昨儿你睡了,我的手下便寻来了。我让他们把车修好了,让你那两个小丫鬟坐车先回去了。”他轻描淡写地说着,一脸无所谓的漠然,好像说的事跟他丝毫没有关系一样。装酷啊!
“为什么我们还在这?”我疑惑地问。
他的面上浮起一抹潮红,有些不自在地说:“怕吵醒你,就停在这没走,天亮才走的,你就醒了。”
我被深深地震撼了。要怎样的周全,才能在不惊动我的情况下,修好车子?我竟一丝感觉也没有,还睡得如此安逸。昨天,车子的破损程度我已经看过,实在很难在不惊扰车上人的情况下修好。他是怎么做到的?最难得的是他的那份心思,怎么不叫我感动呢!
“九爷。”我主动伸手勾上他的脖子,感动地叫着。
我们眼对眼,鼻对鼻,他的唇就这样印上了我的唇。这一回我不再冷漠,感觉我轻柔地回应,他吻得更深了。唇齿之间是一派该死的缠绵……
忽然,我使劲地退开他,向后退去……
“你这个女人又怎么啦?”他有着欲求不满的暴怒。
“你今天还没漱口呢!好恶心……”我捂着嘴格格地娇笑不止。
“你这个‘小妖精’,爷还没嫌弃你呢!你倒嫌起爷来了。”他脸上有着不可一世的霸道。说完拉过我来,扯开我的手,继续深吻着。
我不知道这是否就是爱,但我愿意此时他这样激烈而霸道地吻着我!
“哎哟……”
“你怎么了?”我有些急切地叫着。
看他龇牙咧嘴的模样,跟他一贯的漠然大不相同。我突然觉得很好笑,“扑哧”一声就笑了起来。
“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看爷这般模样你还笑得出来?”他咬牙切齿地说。
还有心思跟我斗嘴,那就是问题不大了哟!
我狡黠一笑,撇着嘴问:“良心是什么东西?在哪儿?多少钱一斤?”我幸灾乐祸地左顾右盼,一副四下寻找的模样。
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我笑得乐不可支。突然看见他的衣衫上似乎有些血迹,我这才有些慌张。
“怎么了?我看看……”我焦急地扑了过去。
他伸出手抱住了我。
“没事,不要紧。昨晚我已经上过药了。”他轻柔地安抚着我的焦虑。
看他受伤的那个部位……难怪昨晚不让我看呢!“嘿……”原来是伤了屁股啊!知道这个时候笑,是有些不合适啦,不过,想不笑也实在有点难!我隐忍着笑意,伏在他身上轻颤着。
“别哭,别哭啊!”他心疼地说。说着准备捧起我的脸,为我拭去眼泪。
我把头埋得死紧,不敢抬起头来。他有些急了,握着我的下颌硬挑起我的脸,映入他眼帘的却是我满脸的讪笑。
他好像真的生气了耶!半晌没和我说一句话。我有些惴惴不安,谄媚地牵了牵他的衣袖,一副讨乖卖赏的模样。
“九爷!”我故作娇媚地叫着,声音中的酥麻激得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几乎掉了一地。天啦!就是永远不死,也被恶心死了……
他还是一副莫测高深的模样,脸上阴阴的,什么呀,小气鬼,做出那鬼样子,唬谁呢?
哼,不理我就算了。我有些恼怒地撇过头去。难怪以前我老妈常说,男人都是给脸不要脸的东西!果然姜是老的辣,见解独到。一声微微的叹息声传来,我佯装没有听见,继续生着我的闷气。
“你真是我命里的克星!”他感叹地说,轻轻地从我身后搂住了我。
我倚靠在他怀里,温暖包围着我,享受这片刻心灵的静谧。
“我们现在不回去好不好?”我的脑子里跳出一个疯狂的念头。好想暂时抛开一切,在这古代里逍遥几天。他不是皇子,我不是格格,我们可以任性地痛痛快快玩几天。
明白他有他作为皇子的责任,我有我作为钮钴禄·绣心的义务。我甚至知道他的未来……可是我也明白,历史是不可能因为我而改变的,我们要做的不过是顺应天命而已。我本来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唯物主义者,根本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可是冥冥中我却穿越到大清来了。如果我来到大清是命中注定的,那么他是否就是我命中的那一个良人?想那么多干吗?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且唱明日歌!
“来福,把车调头。”他没问我为什么,直接对来福吩咐着。他只轻声问我,“去哪儿?”
“随便!反正我现在不想回去。”我满足地在他怀里找了一个舒适的位子靠好。坐马车可也是很累的哟!
马车一阵急奔,扬起滚滚黄沙……
(《千里之外》歌词来源于周杰伦专辑《依然范特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