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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结束了……”温蒂望着远处欢庆的人群,“神息过后,一切真的都会回到正轨上来么?”
“你最近太累了,”巴洛赫摘下斗篷,轻轻披在红衣主祭的身上,“为什么不放松片刻,去和他们一起享受这难得的节日呢?”
温蒂摇了摇头,眼神有些空洞,这样的神情很少在她脸上出现。像她这样坚强的人,也会……巴洛赫暗自叹了口气,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正因为知道,才无能为力。从半年前起与晨曦女士的联系就越来越弱,到最近一个月已经完全消失,如此长时间的失去联系已无法用偶然来解释,只能说,女士确实出了什么问题。
这些天来,她一直都在伪装,将担心压在心底。观看莉莉.艾伦每一场比赛,跟着观众一起欢呼喝彩,只有这样,她才能将这些情绪暂时抛至脑后。巴洛赫伸手抚去落在她头上的雪花,自己就像照看女儿一般看着她长大,成为红衣主祭的这些年里,她实在承受了太多的压力。别担心,我的孩子,神息之日过后女士肯定会回应你的呼唤……他想要这样安慰她,却发现自己始终说不出口。
万一……破晓时分晨曦女士依旧保持沉默,他该怎么办?任何安慰的话在女士回应之前都显得如此软弱无力。再等等吧,他想,距离凌晨结束只有不到一刻钟时间,到那时一切都会揭晓。
“黎明之前最是黑暗,”温蒂反复低吟这段话,听得巴洛赫有些黯然。这句刻印在晨曦手册开头的第一句话曾引领她的信徒们在黑暗中披荆斩棘,奋勇前行,而之前他也曾这样安慰过她,只是没有人能预料到,女神沉寂的日子会如此漫长。他翻遍古籍文献,也没有找到历史中有过类似的记载……连他自己都开始有些怀疑,黎明之前的黑暗真的只是短暂的吗?
能主动与晨曦女士沟通的人并不多,所以大多数信徒对此毫不知情,只能感到神术受到抑制。但主教不可能毫无察觉,为什么这么久过去了,红岩城却始终没消息传来?
他又想起了一个多月前传来海克斯托陨落的消息,邪神信徒失去神术,神明不知所踪,这到底是三神教会的幸运,还是仅仅作为一个预兆的开始?
这个想法让巴洛赫不寒而栗,若晨曦之神是这样,那其他神祗呢?他们的信徒是否也在极力隐瞒消息,也像温蒂这样惶惶不安,在焦虑中等待神息结束?
“有时我真的很羡慕她,”温蒂忽然说。
巴洛赫顺着温蒂的视线望去,那是神息节诞生的新星,被众人围在中心狂欢的少女。晨曦教会历来缺乏像审判之剑这样以战斗力著称的武士,过去的最好成绩还是由阿利斯特创下的第四名。在决赛中她即使面对手持瓦雷利亚钢剑的嘉雅.米拉西斯,也没有丝毫退缩,光这一点便已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虽然最后还是输了,但这场精彩的比赛让整个勒洛音为之沸腾。
“不知是不是错觉,和她交谈中,我发觉她似乎根本不在意晨曦女神,不,她对所有神明都缺乏敬意。她加入教会并不是为了追随女士,她只是……想要加入教会而已。而且……”说到这儿温蒂顿了顿,表情中透露出一丝困惑,“她对此似乎感到十分理所当然。”
那你还让她加入神殿武士团——巴洛赫本想这么说,随后又闭上了嘴。她不一直就是这样的人么?力所能及的帮助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并不在乎他们是不是信徒。如果说不把神灵放在眼里的莉莉.艾伦是一个另类,那么温蒂.希尔斯蒂娜毫无疑问是另一种另类。在她眼里,无信者和弃誓者同样值得帮助。
“不在意神明,自然也不会为女士消失而感到困扰。行事不受拘束,而是发自本心,即使所有神灵全部陨落,她也依然能像现在这样欢笑,”温蒂叹了口气,“这一点,真让人羡慕啊……”
“我让阿利斯特调查过她,”巴洛赫迟疑了片刻,开口道。莉莉.艾伦这个人对于教会来说一直是个谜,虽然贫民窟被一场大火烧毁,但阿利斯特还是在镇里找到了关于她的些许消息。她是在夏末秋初之际突然出现在镇里的——这并不奇怪,贫民窟总是有许多流浪儿,没人会在意他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只是,在那里她的名字并不是莉莉.艾伦,而是艾蕾西娅。
关于她的事迹,人们仍有印象的是一次酒馆斗殴,和发生在北境森林里的雇佣兵事件。酒馆斗殴并不少见,更何况肇事者还是一群贫民窟小偷,就算她被当众强奸,那也只不过是件小事罢了。只是人们隔天在一条小巷里找到了事主的尸体——被大卸八块。
雇佣兵事件更加匪夷所思,三支进入森林废墟的队伍全军覆没,但事后却没有找到艾蕾西娅的尸体。也正是最后一支队伍进入北境森林的当晚,贫民窟被烧毁,而路过小镇的温蒂,正好拣来了身受重伤,化名为莉莉.艾伦的少女。
如果说这些信息来源繁杂,难以考证,那么她这次拿下晨曦教会最好成绩,闯入武士会决赛,反倒成了最可靠的证明。毕竟面对嘉雅.米拉西斯还能有如此表现,绝不是一个普通的贫民窟流浪儿能办到的。
“以前我们还可以交给女士来裁决,但现在女士不在,即使是晨曦神域也无法查明一个人的本质。你知道——”
“阿利斯特向我提过几次,”温蒂打断了钢板大人的话,“我还是坚持我的看法,巴洛赫。如果一个人想隐瞒什么,肯定不会为了几个孩子——仅仅是为了想让他们的童年变得有趣一点,而在我面前说要拿下武士会冠军。如果是一个邪恶之徒,更没有勇气站在审判之剑面前。”
“主祭大人……”他清楚,在这一点上,温蒂几乎和他一样固执。他很想相信温蒂的话,但阿利斯特的调查结果表明,一切不利的证据都指向莉莉.艾伦——谎言、行窃、谋杀,如果这些都不被称之为邪恶,那么还有什么能叫邪恶?可令他感到荒谬的是,连他自己也有着和温蒂相仿的感觉——她并非邪恶之人。仿佛调查中的艾蕾西娅和神殿武士团中的莉莉完全是两个人一般。
为什么会这样?
“看,你也这样觉得吧?”希尔斯蒂娜勉强笑了笑,“或许有一天,当这个世界不再有神存在,我也在黑暗中迷失方向的时候,依然行使正义,救助那些迷茫者的,可能就是像她这样的人了。”
“你在说什么,大人……”不,这不对,为什么温蒂会说这样的话?在过去,即使再为困苦,她也没有放弃过自己的理想,她的善良是来自于天性,绝不是因为某个神。难道——“是不是薇罗妮卡和你说了什么?”
“……”温蒂沉默的望着巴洛赫.瓦雷利亚,过了许久,才低声说,“跟她没有关系,那个问题,我也没有答案。”
“问题,什么问题?”
就在这时,天地交接之处迸发出一道耀眼的金光,这道金光如此势不可挡,穿透飘扬的风雪,划破夜空的黑暗,最后降临世间——那一刹那,世界仿佛活了过来,金色的天际线在远方闪烁,犹如缓缓上升的幕布。所有人都意识到,崭新的一天开始了。
温蒂十指交错握在胸前,呼唤晨曦女士,光芒从苍穹直射而下,笼罩在她周围,为她勾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身边飞舞的雪花恍如跃动的精灵。在巴洛赫眼中,这幅场景简直就如画一般,神圣而美丽。
但仅仅一息之间,光芒消失了——晨曦神域结束得很快,快到巴洛赫还没从这幅画中回过神来。若是女士回应了她的呼唤,引领她进入晨曦的国度,神术不可能结束得如此之快。那么结果只剩下一个。温蒂回过身,她背后一轮新日正在升起,逆光下,巴洛赫一时看不清她的表情。
“希尔斯蒂娜大人……”
“那个问题就是,我们真的值得拯救么?”
这句话像耗尽了温蒂全身的力气一般,随后她闭上眼,倒在巴洛赫怀中。
雪下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