喘息声很快消失,只剩下一片死寂。我看到四周的蜈蚣都悄无声息的伏倒下去,像是虔诚的侍者一般。这些虫豸的行为太诡异了,诡异的不像虫豸,更像会思索的…人。
我打了个冷颤。
身陷重围,对我来说不是第一次。但突厥人也好,吐蕃人也罢,只要敌方是人,我总能想到突围的办法。因为人是有弱点的,盲目、恐惧、大意,等等等等,每一点都可以加以利用。正因为这样,我才能一次次的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活到今天。可是,如今我的对手不是人——或者说,是比人还要可怕的对手。
我的手心开始冒汗了。
趁着这个相对无事的空当,我小心翼翼的摸出了背包里的两段枪。咔的一声脆响,两段合二为一,手指触及冰凉的枪身,心中顿时安稳了不少。这只怕是我最后一次握枪了,我默默的想着。
在我取枪的过程中,那些蜈蚣并没有任何反应,依旧还是静静的趴在那儿,连头上的触须都没有任何摆动。而当我抱着侥幸朝着一个方向迈出半步的时候,那个方向的数条蜈蚣闪电般的直起了前半截身躯,似乎是在警告着我,不要有任何愚蠢的行为。我很识趣,又把那半步收了回来。
就这么把我围着,到底是要干什么?要杀要剐来个痛快,这虫子怎么比人还要啰嗦?等得久了,我不由得从心里冒出一股子邪火。一切都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还不知道前面是什么等着自己。真是一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况且,接下来要发生的,肯定不会是好事。
如果那些虫子突然往前爬两步,昂起头开口问我在这隆冬之际千里迢迢来到华山所为何事,我也一定不会意外。我会不卑不亢的回答:各位蜈蚣大爷,我就是一鼠爬子,来贵地倒斗发财的,能不能行个方便,放我一条路?要是放了我,我每年给您送两只鸡…两只不够?那就四只…怎么,不爱吃鸡?对对对,您不是黄大仙,那换个什么别的?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越是绝地,便越是放得开。
一边觉得自己好笑,一边摒弃了杂念,准备放手一搏。只是不知道诸位兄弟看到我横死在蜈蚣堆里的时候,又会是什么表情。罢了,死了还在乎那个干啥?
杀敌仗着一股气势,我估摸着大吼一声,应该能把这群虫子震住片刻,再径直往那个缺口奔去,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阳燧就要灭了,再不动手,就真的没机会了。我定了定神,长长的吸了一口华山冰凉的空气,刚准备大吼一声,却听那边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声音,那声音尖利而又响亮,就好似平地炸开了一道霹雳,我耳朵一阵钻心的疼痛,一口气也没提住,只能不由自主的弯下腰身,死命的捂住耳朵。
那是什么?!
继而,一阵似曾相识的声音再次传入了我的耳朵,而这次,这种声音来势更加浩大,漫山遍野,都是嗡嗡嗡嗡的声响。
先前的虫群已经多到遮天蔽日,但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些还不是华山上虫群的全部。这里…到底有多少虫子!?
脚边的石块开始动了起来,石块碰撞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杂。我睁开眼,看见脚边的雪地上,一条尺余长、手指粗细的蜈蚣顶开碎石,爬出雪层,挥动薄翅,嗡的一声飞了起来。
我抬起头,眼前的一切让我瞠目结舌。
那条飞腾而起的蜈蚣只是千万之一。冷光可及的范围内,不大的空间里,数百条蜈蚣爬出地面,展翅飞起。就好比一场倒着下的黑雨,成群的蜈蚣如同箭矢一般离地飞起,虽然目不能及,但我能感觉到这铺天盖地的阵势,这群蜈蚣的数量,何止千万!
而从一开始,那些围着我的大蜈蚣一动不动,并没有和这些稍小的蜈蚣一同飞起。
出乎我意料的是,不久之后,头顶的天空居然露出一些昏黄的光亮。我突然明白发生了什么,蜈蚣组成的黑雨冲散了杂虫组成的黑云,冲散也许并不准确,应该说是捕猎。一场由千万条蜈蚣发起,猎物是杂虫虫群的猎杀。
遮天蔽日的虫群,只是千万条蜈蚣的食物!这绝不是鱼群洄游、大雁南飞一般普通的事件,一切像是安排好的,只等到这个时刻,所有的事情便依照安排发生了。谁,有这么大的力量,能控制人力之外的东西?
一路上走的惊险,加上天空黑暗,我几乎忘记了时辰,也不清楚此刻距离星分尾箕还有多久。我估摸着,顶多两天多的时间,最少也有一天。前人记载的那五十二个字,定然预示着那个时刻会发生什么不俗的事件,难道这些异动的虫群…正是其中之一?
我苦笑。重围之中,我还是喜欢胡思乱想。
天空渐渐明亮,看来“外边”是白天,我看着阳光直射,大概是午时的样子。虫群在蜈蚣的驱赶之下慢慢散了,头顶不断落下杂虫的残肢断翅,如同下起了一场小雨。四周亮了起来,我这才看清,围着我的蜈蚣里外足足有三层,而包围圈缺口的位置…我不相信我看到的一切。
水桶粗细的巨大蜈蚣盘踞在那儿,加壳油亮,呈现一种明黄的颜色,看似像极了皇城宫殿之上的琉璃瓦。肢节的缝隙里,长着兽鬃一般的毛发,约莫有一尺余长。看到我正望着它,那东西昂起头,又嘶嚎了一声,两条分节的触须高高扬起,六扇薄翼也顿时撑开,仅仅是一挥,便扇动了身边的积雪和石块。我冷汗直流,不知道这东西要是飞了起来,又会是何种骇人的场景。
看来刚才那声刺耳的声响就是它所发出,像是一种口令,蜈子蜈孙得了祖宗的令,便一起飞起开始猎杀。看我身边那群蜈蚣的恭顺模样,这东西不是祖宗也是头领,这点不会错了。但是,它究竟想对我做什么?
我寻思着这东西成了精,难道要吃了我补充精气不成,人肉怎么也比虫子好吃。反正也没得跑,我便破口大骂起来,所有能想到的难听的字眼全给我用上了,如果对面那个是人,绝对早就绷不住杀将过来了。只要他露出了意图,我便有破绽可寻,反而这样沉默的对峙,反而让我不知如何应付。
刚骂完一轮,我觉得非常解气,刚想吞口唾沫再骂,就看见那大家伙龙一般的身躯一下趴倒在雪地上,身躯摩擦着雪层,发出沙沙的声响,百足共用,正不紧不慢的向我爬来。
难不成这东西真的成了精,我骂什么都能听懂?本想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再动的我,却发现那条龙一般的大蜈蚣,带着如同山一般的威压不断接近的时候,任何对策都是枉然。我的呼吸开始局促,下意识的想后退几步,早已忘记了身后也有蜈蚣把守。和这条明黄的巨虫比起来,那些手臂粗细的同类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了。
我才发现自己的双脚已经动弹不得。两条蜈蚣不知何时已经缠住了我的双足,它们后半段身躯死死的缠在雪下的岩石上,我根本无力挣脱。伴随着头领的脚步,身边的蜈蚣群也慢慢靠近,我所作的一切设想都是徒劳,我没有一丝机会,这次真的插翅也难飞了。何况,这群蜈蚣同样也能飞。
一股腥辣的味道从蜈蚣头领的头部传来,此刻它正停在距离我两尺的地方,两条冰凉的触须数次扫过我的脸颊,那上面似乎长着小小的倒刺,虽然疼,但也使我得以保持清醒。
它在打量着我。它在想什么?
手臂粗细的蜈蚣已经死死的缠住了我的腰身和四肢。我握着枪,却不敢有丝毫动弹。任何动作都会让我万毒噬心,我很清楚。
这时,那个硕大的虫首又发出了一声较为轻微的嘶嚎。那东西,又在下命令了。
与此同时,我只觉得后颈一阵火辣的疼痛,他娘的,我被咬了。
我咬着牙,瞪着眼睛,心中沸腾着怒火和绝望。早知道就用这杆枪杀出一条血路,也比这么窝囊的死法好。而此刻我再想挥舞手中的长枪,却发现自己已经用不出力气了。
我感觉自己的骨骼正在变脆,然后一段段的开始碎裂。眼前开始模糊,慢慢只剩下一团暗黄的巨大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