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就是这片青铜树林出现在这里的缘由了吧。”洛子嫣俯身拾起一段蛇蜕,放在掌中细细端详着。在那白色的蛇蜕上,依旧能轻易地分辨出麟片和纹路。
都知道蛇必须经过蜕皮才能继续生长。很明显,这片青铜的树林存在,为蛇的蜕皮提供了必要的条件。这些青铜铸就上古物件必然是人为放置在这里的,也就是说,这些蛇并不是占山为巢的野兽,而是当年先民饲养的蛊虫。
山腹之内阴暗无比,自然不可能有树木生长。苗人先民铸造铜树放置于此,正是为了蛊蛇能够和在山外一样生存繁衍,这么一解释,倒是极为合情合理了。看那纠缠于枝杈间的蛇蜕,大概可以想象得到蛇蜕皮的过程是如何进行的。老皮从蛇的鼻尖破裂脱落,而后就像人脱去衣物一样,从完整的老皮中钻出身来。此时的蛇十分虚弱,表皮的鳞片还未硬化,若是遇上天敌袭击,则必死无疑。几天的静止休憩,刚刚褪去老皮的蛇待到新皮变硬,鳞片舒展开来遮盖住全身,这才算安全完成蜕皮的过程。
“你们过来看。”夏侯雪对众人说道。
我们循声望去,只见她抽出腰间的佩刀,从一棵铜树的枝杈下拨拉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那是一只蜷缩成一团,早已死透的蛇。
大概只有三尺长,算不得大蛇。夏侯雪要众人注意的,却并不是蛇的存在,而是更加关键的事物——那条蛇,有四只眼睛。
蛊蛇。
古蓝曾经被四只眼睛的黑蛇咬伤,差点毒发身亡。而之前我们在丛林中露营,也出现了大批这样的四眼怪蛇。我看着那条死蛇,两只浑浊的眼睛之间,赫然还有一双圆睁着的眼球。那蛇死透了,却并未腐烂尸解,看来并没有死太长时间,大概是蜕皮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变故,以至于死在这里。
“这他娘的…进了蛇窝了啊!”杜海忍不住低呼一声。
我不置可否,不过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的确是这样。
铜树似乎和真实的树木一样,根植于一片泥地里。而我轻踏两脚,才发现那不过是薄薄的一层黑泥,拨开板结的泥块,下边依旧是平整的石板地面。干硬的泥团碎开,我看见里边露出了些许细碎的白骨,好似是一只小鼠的残骸。
不过是一只死去的小鼠,而我瞬间却如同被霹雳击中。如此熟悉的画面不久之前曾经出现过,不过那些土堆下埋着的,却是人和猛兽的尸骨,比小鼠要大得多了。
“洛先生,蛇吃了食物,嗯…是不是要吧骨头…吐出来?”我并不能确定,于是支支吾吾地请教洛子嫣。身为五毒的巫医,她对蛇虫的了解非常人可比。
“不错…”洛子嫣有些疑惑地回答,似乎不明白我为何有此一问。
心中一惊,洛子嫣的话为佐证,居然真是如此。自己的设想,极有可能是真的。我吞了口唾沫,对众人道:“之前从土堆里挖出来的人,可能不是葬在那里的…而是…”我甚至都无法相信自己的话语。“是被大蛇吞下,又吐出来的骸骨。”
众人有些惊异。大蛇并不奇怪,后怕的是我们走过的地方,正是大蛇捕猎完毕之后休憩的场所。幸好我们没有遇见大蛇,否则在那样的地方,哪里可能还有命在。
想象着盘踞在洞壁上如同龙一般的巨蛇,它蠕动着身子,一口吐出一大团包裹在粘液当中的猎物骨骸。山壁之下残骸堆积,污秽之物和骨植一同腐烂,天长日久,成了黑色的烂泥。也不知道在这山腹中繁衍了多少代,以至于大蛇吐出的残骸都填满了整个岩洞的底部。
不说别人,光我自己就冷汗直流。林子里遇见的山灵“乌鲁”,虽然来势汹汹,却还能拔腿逃跑。而在这不明前路的地底陵寝里,众人无异于走投无路的困兽,并且此地还是巨蛇的巢穴,真可以说是九死一生了。
裴烈死得不明不白,熊沧更是被一口吞掉尸骨全无。这两人的死,都和蛇分不开关系。想起那能够一口吞下活人的巨蛇,众人不禁不寒而栗。
如此茂密的青铜森林,众人一眼看不到边际,更没有心思深入其中一探究竟,众人只是默默无言继续往前。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夜明珠的光芒下,前方的石壁渐渐浮现,众人终于走到了大殿的另一头。
“这是蚩尤…吗?”夏侯雪突然说道。
众人这才发现,不远处的黑暗中,似乎有一座平地而起的石坛,石坛正中似乎立着个什么真人一般大小的物件。轮廓十分古怪,一眼望去,有点像佛堂里的千手观音。
走过去仔细端详,发现果然是一尊多手怒目的石头神像。和我之前看到的壁画十分类似,描述的大约就是同一位神灵。蚩尤像?我却不敢肯定了。这尊神像背后伸出了许多条形态各异的手,每只手上都握着不同的毒虫,蜈蚣蟾蜍之类,大约有十余种。
苗人自古信奉蚩尤,这尊神像出现于此,且附近没有类似的神像,足以证明它独一无二的位置。蚩尤虽然不被汉人信奉,我不太了解,但书籍中对这尊邪神的描述绝对没有“身生多臂”这一条,这尊神像,很可能不是蚩尤。
獠牙破口而出,双目圆瞪突出,须发飘扬,那样子活脱脱一只长着鬃毛的蟾蜍。神像的基座是一整块巨大的青石,夏侯威用佩刀挂去表面的浮尘,看到其上密密麻麻雕刻着一些细密的纹路,那是类似于层叠树叶的图案,枝干叶脉都细致入微,鸡子一般形状的树叶一端溜尖,十分逼真。
神像身后的石壁上并没有发现甬道的入口,这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如果这尊邪神位于冥殿的中央,而中轴线上一般会有甬道,这着实奇怪非常。随即我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苗疆,中原的那一套根本行不通。
夏侯雪颀长的双指轻叩在石像脚边,几下之后眉头微皱,其他人缺根本听不出什么门道,仅仅听见指尖撞击岩石的声音。
“石像是空的,可能有机关。”她说道。
光线随着人的走动而变化,邪神被映亮的面庞上,那双狰狞可怖的眼球也似乎在慢慢转动,让人心生不适。
“白先生,你以为?”夏侯威转过头,忽而发问道。
老白一路而来,一直抱着那把白玉剑沉默不语。此时的他漠然地看了一眼夏侯威,道:“这不是蚩尤,但到底是什么,我也无从得知。”
洛子嫣也在一旁皱眉沉思。她是苗人,但看她的反应,也似乎对这尊邪神的身份茫然不知。
倒是一旁的古蓝反应巨大,只见他一脸的惊惧,倒头便拜,嘴中念念有词,也听不懂在说什么。
“山…山王大神!”他朝我们嘶号一般吼出声来,言语震颤,几乎不能成句。说完他又继续磕头,每磕一次就往前爬行一步,每爬行一步便以头抢地,就这么一点点爬到了那神坛之下。
古蓝的额头已然血肉模糊,但他似乎忘却了痛楚,只是虔敬地磕着头。众人也不好阻拦,毕竟这是苗人的风俗,怎能横加阻拦。
古蓝爬上了石坛,一直到了石像脚下。我回顾他一路而来的地面,每隔几尺就有那么一小摊血液。看来对神的信仰,还真是一件可怕的事物。
让人无法预料的是,古蓝这一头磕下,却伴随着四周的微微震动。众人皆是一惊,这才发现神像背后的石壁上,突然间出现了一个幽深的甬道入口。
这机关设计得还真是巧妙!如果不是信奉山王的苗民在此,这机关绝不可能被人发现。机关八成是安置在山王像的脚下,如果不是虔诚地磕头,力道和位置其二缺了任一,都绝对无法触动。想到这里,我不免几声感叹。
“岂非天意?”夏侯威有些高兴,大步走了过去。
雷成杜海拔出了腰间的佩刀,紧随其后。
“有鬼。”老白低声道。
我啊了一声,却见老白解下了腰间的剑,对我沉声道:“白玉墨剑,其实是两把。白玉剑为兄长所有,墨剑则供我佩戴。老李,此时此刻我能相信的只有你了。”说罢,他手一抬,墨剑飞到我的怀中。
“拿着。你我兄弟,可不能…死在这里。”老白说完,也拔剑在手,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