筹交错,光色无边。
丽日台国宴殿里,宴席正进行到妙处。难得关河宁定天下太平,难得两国联姻永结盟好,又难得宫中如此盛会众僚齐聚一堂,因此人人的兴致都比较高。酒已半酣歌舞正妙,席间食客大多喝红了脸眯着眼睛欣赏舞妓的漫妙身姿,或是三三两两凑在一起闲谈妙叙各得其乐。
刘冕拿着一杯酒小口的抿着喝,有些心不在蔫。因为来席的客人实在太多,大家也都很合作的没有一拥而上来给他敬酒。
刚刚看到太平公主略显慌张的被皇帝叫去了后堂,刘冕的心里感觉有点不踏实。武则天那一双老眼实在太过犀利,仿佛什么样的事情也瞒不过她。要是现在这时候让她知道太平公主已然有孕在身,该如何应对?
刘冕眉头轻拧,陷入了沉思。周遭尽是兴高采烈的宾客,他这个表情严肃的新郎官,仿佛倒成了个不引人注目的配角。
太平公主轻提着裙裾咬着嘴唇,一步步挪进了后堂大门。方才进去,里面伺候的几名宫人就悄无声息的闪了出去,带上了门。
太平公主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好强烈。她深吸了一口气,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来:“娘,有什么事呀?”
“你过来,坐下。”武则天冲她招手,没有表情。
太平公主的指尖微然发凉,强作镇定走到武则天身边坐下。
“告诉为娘,究竟是怎么回事?”武则天偏头,侧目,凝神看着太平公主。双眼之中射出的目光便如锐匕一般,能直插人心。
“我……很好啊。”太平公主故作愕然。“娘你怎么了?”
武则天地表情凝滞了数秒。微微地挑起嘴边左上角。双眼更加湛亮:“你还在蒙骗为娘?太平。为娘年近七旬。也是个女人。什么样地事情没有经历过?”
“这!……”太平公主周身一颤。牙齿将下唇咬得一阵发白。不自觉地低下头来。
“你有身孕了?!”
“没有!”太平公主惶然一惊。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昂起头来。激烈地反辩。
“哼!——”武则天一声长哼。双眼如刀。
这一声哼,将太平公主所有的防线瞬间击溃。她感觉自己真是越来越没有用了。在面对自己的亲娘的时候,平日所有的矜持、城府和智巧都消失殆尽。现在,她感觉自己就是浑身**的站在武则天的面前,一览无余。
太平公主说不出话来,脸色一阵苍白,眼神中流露出惊惶,甚至是恐惧。
武则天从鼻子里长长的哼出一口气,转头,双眉深锁凝视前方。
太平公主一颗心扑通通的跳,根本不敢开口说话。事已至此,掩饰是绝对掩饰不过去了。只是不知道,皇帝对于此事会持一个什么样的态度?
太平公主心里很没有底。一直以来,她都很少和自己的母亲谈及刘冕。一直以来,母亲也只是默许他们二人私下相处,也从来没有明确的表明态度或是给出什么承诺。
房间里静悄悄的。头顶悬挂的琉璃灯泛着黄光,将母女二人的身影映在墙壁上,摇摇晃晃。
过了半晌。
“糊涂!”武则天突然出声,将屏息凝神的太平公主吓了一弹。
太平公主既惊又怕更多是茫然和无助的看着武则天:“娘……”
“你好糊涂!”武则天也没有大声喝骂,但太平公主已经能感受到她的怒意了。
“怎、怎么了,娘?”太平公主不敢多言,只得讷讷的问道。
“还来反问为娘?”武则天大有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味道,连连摇了几下头,“我问你,现在这样子,你想怎么样?”
“我、我……”太平公主结巴了几下,真想抽自己的嘴巴子。她恨,恨自己怎么突然一下变得如此迟钝和木讷,平日里不是伶牙俐齿最是能说会道的么?
“你什么?你想怎么样?”武则天连珠炮似的轰了过来。
太平公主心一横,一咬牙,昂起头来瞪大双眼——“嫁给他!”
武则天愕然一滞,随即双眉一扬:“荒谬!”
“如何便是荒谬了?”事情已然败露,太平公主反而少了一些担忧,索性拿出了平常的性子来,大声说话了。
武则天仿佛也习惯了女儿这样的态度,也没有生气发怒,只是表情很是冷肃,“太平,你是越来越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处境了!”
太平公主一咬牙,反正是豁出去了,针锋相对道:“娘,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是大周皇朝最尊贵的公主,独一无二。但我也是女人,我要嫁人,我想要个家,想要个丈夫,想生下我的骨肉。这也过分吗?”
“是。这不过分。”武则天虽然没有大发雷霆,但表情变得越来越冷峻,“但你思前想后寻思过没有?这种时候,你如何能够嫁给他?”
“为什么不可以?!”太平公主大声的反问,继而快言快语道,“我爱他,他也爱我。我们之间的爱情经历过波折经历过考验,来之不易至死不渝。这还不够吗?”
“爱情?”武则天斜睨太平公主一眼,冷哼一声,漠然的看向了前方。
太平公主心头一震,一股寒意从骨子里慢慢的泛了起来。
爱情怎么了?
爱情究竟怎么了?
她在心中不停的反问自己。为什么自己的母亲,在提及这两个字时如此的不屑和冷漠?
不自觉的,太平公主想起了薛绍。当年自己正当芳龄新婚燕尔,爱得最是甜蜜。就是在这样的时候,自己的母亲痛下杀手,将他从自己的身边夺走了。
太平公主的身子一阵阵泛寒,她突然很害怕。害怕薛绍的一幕再次重演。
“娘——”她失声叫了起来,紧张的爬到武则天身边,扯着她的衣袍,“你、你就成全我们吧?”
武则天转过头来,表情很复杂,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
“娘……我求你了!”
“唉——”武则天一声长叹,意蕴极其复杂。她缓缓站起身来,一言不发的往外走。
“娘——”太平公主在后面呼唤,眼泪已到了眼眶边上。
武则天脚步不停,径直走到了门边。好不容易停住脚,扔了一句:“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太平公主愕然
“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娘人不要走!”
“砰——”一声,门被合上。若大的后堂里,只剩下太平公主一人。孤单的身影映在墙上,支离破碎。
她紧张的跳起来跑到门边,奋力拉开两人多高的殿门,门口站着皇帝的近侍宦官。
“陛下呢?”
“公主殿下。”宦官对着太平公主拱手一长揖,“陛下有旨,请殿下留在宫中休养。”
“让开,我要去找陛下!”
“殿下!”宦官执拗的挡在太平公主面前,似是哀求态度却很强硬的道,“请殿下就留在此殿之中歇息。陛下,必然另有安排。”
太平公主浑身一滞,如同落入冰窟。
此时的宴会厅中,一直躲着班儿的刘冕,被几个熟识的将军给拎了出来。十几个饮酒如喝水的厮杀汉,逮着他不放,死活要将他给灌醉了。刘冕父子也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苦苦支撑了好大一阵,终于双双败北。
刘俊酒量本就不济,三五杯下肚就晕晕乎乎站不稳当了。刘冕虽说酒量还算不错,但也抵不过这轮番轰炸。最后酒宴要散时,要不是自己的好徒儿魏升魏晃兄弟架着他将他送出宫门,恐怕他就要歪倒在宫中不知睡在何处了。
虽是醉酒,可刘冕心中却异常的清醒。刚刚太平公主和皇帝一起走掉的那一幕,还有太平公主惊慌、无助眼神,就如同烙铁一样烙在了他的心头。
他隐约感觉到一丝异样,有点不好的预感。这一抹异样在他心头笼上了一层阴云,洞房花烛夜,他却难以提起什么兴致来。
到家了,张灯结彩满府的人都在等着他回来了闹洞房。刚下马车,他扑通一下就栽倒在了地上,吓得一群人哇哇大叫。终究是醉得太过厉害了,几个仆役合力才将他抬进了屋里。
黎歌和韦团儿看到刘冕这样就直叫苦。便听韦团儿道:“郡主,将军都醉成这样了,可不是要苦了洛云殿下?”
“这可如何是好?”黎歌也犯难了,一时没了主意。
正当此时,楼梯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到洛云的声音:“天官回来啦?哎呀,怎么醉成这样子了?”
黎歌谴走了下人,一脸苦笑的拉着洛云道:“云儿姐姐,这可如何是好?新婚燕尔洞房花烛,老公却醉成了这般模样?”
洛云脸上一红:“那就……让他歇息吧。还有一辈子的时间相伴呢,也不急于一时。”
一旁韦团儿傻不愣东的嘿嘿笑了起来,刘冕似醉似醒抬起手来在他额头拍了一巴掌:“傻笑!”
三女顿时一喜,但片刻又听到刘冕发出了震天响的呼噜声,又都犯起愁来。
这一夜,刘冕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过的。只是醒来发现头疼欲裂口干舌躁。隐约感觉身边有人,睁开眼,看到熟睡的洛云。
洛云弓着身子,仿佛很小心的睡在自己身边,一身嫁衣还穿得工工整整。睡熟了的她,脸上微眨红,面带微笑鼻息间均匀的呼吸,很恬静很温馨。
刘冕没有动弹,就怕这时候将他吵醒了惹来尴尬。同时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子——洞房花烛夜,怎么就给醉成个猪了?还不知道醉后说了什么诨话干了什么诨事没有。
窗外射进来的阳光很亮很刺眼,估计已是日上三竿。刘冕闭着眼睛养精神,却听到身边传来轻微的响动,洛云醒了。
刘冕这时才睁开眼睛来,努力摆出一副温情又愧疚的神色:“你醒了?”
洛云浑身轻轻一弹表情略显惊慌,但马上又强作镇定的对刘冕一笑:“睡得好吗?”
“不好。醉死我了。”刘冕故作夸张的叫苦一声,以图打破尴尬。洛云飞快的从床上跳起来嚷道:“我去给你取醒酒汤来,给你打水洗脸换衣服。你要不要沐浴?”
“呃……好。”刘冕木然的目送洛云近乎于逃的离开房间,只好苦笑几声。
哎,唐突了佳人呀,我太混蛋了!
过了片刻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刘冕便准备起床。正当这时韦团儿闯了进来大咧咧的道:“新郎官,醒来啦?快起床吧,换身儿衣服。有客人等着你呢!”
“谁啊?”
“可多了!”韦团儿道,“有突厥国的几个使臣,就是与洛云公主一起来住在鸿胪寺的那些人。他们说大婚已毕,要来辞别公主和驸马回大漠了。另外还有张仁愿、论弓仁等几名将军。看样子他们昨天还没喝好,说是又来新人府上讨酒喝了。”
刘冕叫苦不迭的连连摇头:“今天我是打死也不喝了。要喝就让洛云上,她是海量,放倒十个大汉不在话下!”
收拾了一阵,刘冕下到客厅里来见客人了。突厥的使臣们聊了几句,匆匆便走了。张仁愿论弓仁那些家伙却是拎着刘冕不放手。
是昨天朝廷大宴,算不得数,非要刘冕私下再请客摆一回宴席好好喝几杯。刘冕对付不过,只好硬着头皮应承了下来,准备摆个晚宴,舍命陪君子。
一群人海天胡天聊得正欢,府里又来了个客人。他没有进大厅来,却是要请刘冕出去说话。
刘冕出门一看,原来是太平公主的近侍宦官邱大友。他心里顿时就紧了一紧。
“发生了什么事情?”
邱大友仿佛也有点忧急:“晋国公昨天大婚之宴后,可有见着公主殿下?”
“没有。”刘冕摇头,隐约感觉有一点不妙,“我昨天被灌得大醉,最后被人抬回来了。怎么,公主不见了?”
“是啊,彻夜未归!”邱大友紧张兮兮的道,“小人伺候了殿下有近十年了,殿下去哪里干什么都会跟我说一声的,从来不会这样彻夜不归还不给小人道个消息。”
刘冕心中一凛:“去宫里问过消息了没有?”
“还没有……小人不敢随意动作,所以先来问问晋国公的意思?晋国公是否要小人进宫去问问看?”
刘冕寻思了片刻,点点头:“也好。不过,你找人私下打听一下就是,不要明目张胆的寻人。”
“那好。小人去了。”邱大友施了一礼,急忙就走了。
刘冕拧了拧眉头,转身走进了客厅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