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过来,看着在死夜之光笼罩下的深闇废墟,苏尔呆了一呆,猛地丢下恶鬼之骸,扑到废墟之中。
“爸爸,爸爸,你在哪里?爸爸,你别吓我啊……”
苏尔一边用脏兮兮的双手抹掉脸上阻碍了视线的泪水,一边在残木断瓦之中乱挖乱翻,有一种无形的恐惧紧紧攥住他的内心,令他不敢思考。
很快苏尔就在一根脆化的黑色横木之下发现了一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尸体身下,苏尔看见一把几乎变成焦炭的弦琴。
“爸爸……”
苏尔费尽气力将这具焦化的尸体从深埋的地下捞出,紧紧抱在怀里,放声大哭。
“呜呜……爸爸,你不讲信用,你说过要亲自叫我出来,你不讲信用……呜哇……”
死月夜下除了风呜海鸣,天地间一片死寂,苏尔就像来到了一座绝地荒岛,凄厉悲戚的哭声即使传得再远,终究无法进入死人的耳中。没有人回应他的哭喊,除了死月。
在悄无声息下,苏尔的动作愈见迟钝,噬魂冥息趁着他无所防备之时再次侵蚀着魂体,一片片黑斑又浮现在苏尔身上。
虽然他魂心处的逆冥内息可以吞食同化噬魂冥息来壮大自己,但是魂心之外,所有的魂天武穴仍旧封锁,无法流转到身体各处去。否则,苏尔就不需要逆转周天、衍化混沌,让所有的经络、武穴暂时消隐,因为只有这样内息才能一路畅通地流入魂心。(注)
眼看苏尔就要因为情绪失控而忘了提防死月,从而坠入幽冥。那源于魔神的愤怒突然窜上心头,一道黑暗竖纹在他眉心悄然浮现,他的小脸一下子变得狰狞而恐怖,“我要报仇,啊~~,我要报仇!不管你们是谁,我苏尔·艾多勒在这里发誓,你们一定会付出代价,一定会。”
他不顾身体的虚弱,再次扭曲身体,衍化周天混沌修炼起来。
实力,必须拥有强大的实力才有能力报仇,不然只怕一出海就被人杀了。
受到魔神天性的影响,苏尔的悲痛很快就化为愤怒和仇恨,支撑着他一遍又一遍地修炼起严苛艰涩的逆冥心法来,即使会对魂体造成伤害也在所不惜。
…………
一个人的孤岛生活确实有着诸多的不便。没有房子,没有食物,没有火种,甚至没有替换的衣服。
苏尔只能在搜寻尸体埋葬大家的同时一边找寻着没有被大火烧毁的工具。
由于村子里的房子普遍都是木头建造,一把恶火下来,能完整保存的非常之少。整个废墟之中,苏尔能找出来并且对他有用的,也就一口尚算完好的铁锅,一个大铁架,几柄缺口的大砍刀和一些残破的布料。
这些布料苏尔以鱼刺打磨出孔洞,然后穿上树皮内层纤维搓成的麻绳,缝补之后就是一件件五颜六色的花俏衣服。铁架被苏尔拆开,分别插入土中,作为新房的支柱。外面覆以树叶木板,勉强可以遮风挡雨。原本房子最大的作用是提供死月夜下的庇护,不过苏尔反倒不需要,死月夜他要修炼。
在村子的废墟上,苏尔立了两个墓碑,一个是父亲的,不过没有刻铭。另外一个则是岛上所有能找到的尸体的大合葬,上面他将所有能记得的名字都刻了上去,从鲍瓦尔船长到阿西大妈,所有人都死了,除了他。
每天,苏尔都有三四个辰时待在父亲的墓前,跟他说话,好让自己不那么寂寞。
其他时候则是捕鱼,伐木;死月夜苏尔全部都拿来练功。逆冥心法有一点不好,就是只能在死月环境下才能修炼。由于他几近残忍的对待自己,魂心内的八股冥息已经成长到足有小指粗细,只要再强大一点,苏尔就会开始尝试着孕育出第九道归元内息。
在武道之中,九是个基数。魂天武穴九个为一小周天;武君必须经过九难循环才能通达巅峰;归元内息也只能出现在八道内息之后。假如苏尔修炼的不是逆冥心法,那么他就必须在第一道内息饱和之后继续凝聚出第二道、第三道、直到八股圆满,然后才能孕育出第九道归元内息。
所谓归元内息,是武者正式晋阶武道的标志。它能吸收其他八道内息,完成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衍化出第一滴内力。只有形成内力,武者才算真正入门,成为三阶九段武者里面的一段武生。
内力能突破魂心的束缚,在魂体各处游走,解封一个个的魂天武穴,现成周天循环。
所以,归元内息是继凝聚内息后的第二大难关,过了,几乎就是一步登天;失败,就只能从头开始。很多人穷极一生都无法跨过这关,可想其中的艰难。但是苏尔没有任何退路,如果跨不过,他活着也没有意义。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持续了多久,苏尔已经比觉醒前高了有二十公分,已经超过一米三。
真人族五岁之前,魂体很脆弱,几乎不怎么成长,此时修炼武道容易破坏魂体内平衡,导致身体畸形。觉醒之后,魂体就会进入快速成长期,不管是力量还是身高每天都在增长,正是打下武道基础的最佳时期。到了八岁之后,魂体进入缓慢成熟期,武道资质基本已经定型,很难再有飞跃性的突破。而此时灵身进入活跃期,可以学灵法,探究世界的本源。
至于成人礼早前是在十二岁,后来随着人们的寿命越来越长,慢慢延伸至十六岁。
五岁,八岁,十六岁就是真人族最为重要的三个转折点。一个人这辈子成就有多大,从这三个时期基本就能看出端倪。
苏尔身高虽然长了,相貌却没有往好的方面发展,原本就有些显丑的脸庞因为经常性失血,更是显现出一种可怕的苍白。再加上整夜饱受噬魂冥息的侵蚀,他的魂体也比普通片人要孱弱许多。这是修炼幽冥功法的人无可避免的弊端,噬魂冥息对正常人来说就是一种剧毒,只要受到侵蚀,魂体就会遭受极大的弱化,连资质都会降低。
所以世界上修炼幽冥功法的武者比率极小,大概在百分之一左右。
一成半成的资质,也许就是天才和庸才的差距。毫不客气的说,魂体受到这般侵蚀伤害,就算苏尔修炼的是斗魂战典或者神武诀,也一辈子不可能突破凡武。
死月夜的恐怖可不仅仅是坠入幽冥,她还威胁着武者的最高成就。
苏尔并不了解这些,不过就算知道他也别无选择。
最近,苏尔感觉到体内的冥息增长越来越慢,似乎已经达到临界。他开始给收集起来的木头刨花,准备造一艘小船去出海闯荡。很难说苏尔的哪来的自信,他根本不怀疑自己能不能成功孕育出归元内息,或者是遗传自恶鬼之骸的魔神骄傲在作祟吧。
在苏尔独自生活的这段时间里,其实好几次都有海盗船来到岛上,也看到了废墟中的墓地,但是没有人能找出他来。只要有船来到,苏尔就会躲入海里,等他们离开了才重新上来。无可否认,村子被屠戮的事实让苏尔对陌生海盗产生了莫大的恐惧,他根本不敢跟他们接触,更别说要投靠上他们的船。
…………
又一个荒月夜的下半夜,苏尔坐在父亲的墓碑前面,抚着那尚未刻下任何字体的木牌喃喃道:“爸爸,今天我就要冲击凡武了,你会保佑我的,是吧。我还要出海给你报仇,不仅是你,还有内德大叔,高阳大叔,阿西大妈……,我一定会找出当初那些人,为你们报仇雪恨。……爸爸,再等等好吗,等苏尔学会了艾洛斯特文字,就为您刻上名字。那才是我们的母语……”
…………
苏尔如今已经可以很轻松地将身体成圆,虽然仍有些痛楚,却已不被他看在眼里。
这一次,苏尔从一进入死月夜就开始修炼起来,就算八股逆冥内息已经将整个中天魂心的空间填得满满没有空间,也仍不停止,生生承受住魂心震荡的痛楚。
月上中天,当感觉到噬魂冥息最为浓郁的时候,苏尔终于开始运行逆冥功法的奠基下篇,衍化第九道内息。
他疯狂催动八道冥息,使之在魂心内急速旋转,产生一股强大的吸力。在他身边,似乎正有一个冥息风暴正逐渐成形。八道内息不断壮大,很快隐隐有冲破魂心的趋势,整个中天都在剧烈震荡。
眼看时机成熟,苏尔匆忙守一聚气,依循着功法的指示强行在魂心正中开辟出一个小小的不过指缝大的空间。
就是这点空间,却令内外急剧失衡,整个中天似乎都往里面塌了几分下去。在这崩塌的瞬间,苏尔阴极阳生,借助巨大的压力凭空孕化出一颗米粒大的内息,以此来维持中天的平衡。
而这就是有些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凝聚出第九道归元内息,也标志着苏尔跨过了从武徒晋阶武生最艰难的一关。
这一步看似简单,然而一旦苏尔没能成功孕育出这道归元内心,中天将真的崩塌,所有内息都会冲破魂心,溃散在魂体之中,给身体造成莫大伤害,重则有瘫痪可能。
只能说恶鬼之骸的宿主没有一个会是庸才。
当归元内息一出现,其他八道龙舞蛇盘的内息仿佛找到了突破口,瞬间冲破中空地带,疯狂涌入归元内息之中。
归元内息看似微小,里面却仿佛有无穷空间,八道内息源源不断地涌入其中,它却只是变得有些透明,体积一点也没有增大的趋势,而且还产生一道强大的吸力。依靠这股吸力,还在酝酿之中的冥息风暴瞬间成形,在黑沙岛上凝聚成一个巨大风眼,将附近所有冥息都卷了进来。
海量的噬魂冥息一入体即转化为内息,内息融入魂心,立刻就成为圆形内息的一部分。随后只见归元内息越来越澄澈透明,几乎快要滴出水珠来。
刹那间,魂心内响起一阵巨大的轰鸣,仿佛星体爆炸一般,苏尔的意识瞬间崩碎,不过马上有一股清凉的气息将他意识恢复如初。
再看魂心,归元内息终于吸纳到足够的能量将自身化虚为实,裂变为一颗只有水滴大小的内力。相比起原来磅礴盘绕的八股内息,这点内力虽然不足百分之一,在空荡荡的中天魂心内却不会有丝毫的空洞虚无感,反而呈现出一种沉甸甸的饱满。
苏尔的身体自然舒展开来,冰凉感散诸四肢百汇,浑身轻盈得似乎能漂浮起来。他睁开双眼,周围的一切变得非常清晰,几与白昼无异。
苏尔忍耐不住心口的压抑,冲着天空大叫起来。
愤怒、仇恨、伤悲、寂寞、无助、绝望……种种积累下来的情绪都在这一刻随着一声咆哮狠狠地释放了出来,原本辛苦压抑着的魔神之怒也急剧消退,稍稍恢复了原本的单纯天性。不知不觉间,苏尔已泪流满面。他跪在父亲墓前,几把擦干眼泪,让自己笑了起来:“爸爸,你放心,苏尔只在你面前软弱,出了这里,我就再也不哭……所以,呜……爸爸……”
注释:
魂天武穴:
真人族一出生就带有一层先天胎障,封锁着魂体各处穴位,保证生命精元不会流失。
从生命角度上看,这是一种高等进化的表现,因为一个不修武道的普通人如果拥有先天胎障,寿命大概有八十年轮。若无先天胎障,生命精元在不知不觉中流失,能活个五十就已经算是长寿。
而武者若想让内力在体内流动形成周天循环,就必须解开魂武胎障,释放出生命精元,否则内力处处碰壁,根本无法连通。久而久之,人们就将这些蕴藏生命精元的穴位称为魂天武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