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僧师徒被迎进大厅,分宾主坐定。妇人吩咐上茶,只见一个高挽发结的丫环,手托黄金盘,盘中放了四个白玉盏,笑盈盈而来。伸玉手把茶盏递到唐僧师徒面前,茶香人美,喜得个八戒合不拢嘴,直勾眼看着丫环与那妇人。那妇人并不怕看。说:“我这深宅大院,难得有男人进来。我娘家姓贾,夫家姓莫,公婆早故,我与丈夫无子,只生三女,前年丈夫又不幸死去,三女待嫁,小妇人也想再改门,怎奈舍不得这份家业,我有良田千顷,牛马成群,猪羊不可胜数,山场六七十处,有吃不完的粮米,穿不完的绫罗绸缎,用不着的金银。便想坐招女婿上门,这总算教我娘四个等着,长老师徒正好四人,就留在我家支撑门庭,还俗自由享受荣华富贵,何必吃苦受罪,到西天取经!”唐僧一听,不敢作声。那妇人说:“我今年四十岁,依然还如当年。大女儿叫真真,今年二十岁;二女儿爱爱,今年十八;三女儿怜怜,今年十六。我虽丑陋,但三个女儿可都貌似天仙,艳丽非凡。四位长老,若不嫌,便将就点。”行者说:“老孙从来不会那营生。”沙僧说:“我既皈依,岂能思凡?”三藏如雷震耳,只是呆坐,不吱声。八戒说:“师傅,女施主问你,你到底答应不答应?”唐僧憋出一句话,对八戒“呸”了一声说:“出家人四大皆空,何以被富贵美色所迷?但生凡念,取不得真经!”
那妇人笑说:“好个死心眼的和尚,放着快乐不享受,倒找罪受,取经有什么好?不如留发作家长荣耀。”唐僧说:“我自出娘胎便修行,如今领了御旨去取三藏真经,唐王在企盼,众生待教化。见了佛祖,求得真经,传于东土,那是何等功德?得个金身正果,万劫永生,强似那沉于轮回,生生灭灭。荣华富贵到头来一场空,那俊美的容貌不过血肉之躯,随光阴逝去,消艳褶皱,回归泥土。”那妇人听了大怒,说:“我好意相留招赘,你却出言不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却视如皮囊,真叫人伤心!你四人须留下一个,否则别想出门!”教收了茶水。三藏面有难色,说:“你兄弟仨,留下一个吧!”悟空、沙僧只是不肯,八戒心猿意马,不肯吭声。行者、沙僧推八戒留下,八戒说:“师傅从小念经,与男女事不中用,你二人岂不心动?只推老猪,好像就我能受用。既如此,我也不能答应。”气得那妇人砰噔一声把中门关上,进了后院。
八戒埋愿说:“好事弄砸,今夜要喝西北风!”行者说:“你这呆子,既有淫心,还充英雄?你就留下吧,这家人又胜于高家。”八戒说:“既这样,我是弃妻又取妻,姻配总与我有缘!”沙僧说:“原来二哥曾有家眷?”行者说:“他在高老庄,强占高老头的女儿,被我降服,他又曾得菩萨教化,才投到师傅门下,往西天取经。想是日久,又起了**?既如此,八戒你就别充正经,给人家做个女婿,师傅与那妇人便成了亲家,我们都跟着沾光,吃个喜筵,岂不是好事一桩?”八戒说:“你们光说我,谁不知和尚是色中饿鬼,你们就不想?光拿我开玩笑,我要不答应,咱就饿着,人能撑得了,可马明天还得驮人,我牵它去吃草。”八戒牵马便走,悟空对沙僧说:“师弟,你陪师傅坐着,待我看他到那里放马?”便出了厅堂,变做一个红蜻蜓跟上。
八戒牵着马,径直走到后院门后,见那妇人正与三个女儿玩耍。那三个女儿见八戒来都躲起,那妇人站立门首问:“小长老,你要牵马到哪里?”那八戒听见呼唤,丢了缰绳,上前行礼说:“娘,我是来放马的!”那妇人说:“你师傅真是痴呆,像这样的和尚不通世事,不懂人情,不知人间欢乐。我看小长老倒是通情达理,是个情种。若愿意留下当个家长,那是再好不过。只怕你师傅不愿意!”八戒说:“他们是奉了唐王御旨,不敢违背君命,不敢干这勾当。刚才在前厅,还都嘲笑我。我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想留吧又怕娘嫌丑,更惹人笑话。”那妇人说:“我是不嫌,只是想招个家长罢了。只是怕女儿嫌弃!”八戒说:“娘啊,你给令爱好好讲讲,那唐僧倒是俊貌,却只是人样子,好看不中用。别看我丑,却是善解人意。”那妇人说:“你既有留意,我便与女儿们好好说说。”即闪身进去,掩上后门。
八戒也不放马,立即牵回。悟空先把八戒的行为告诉唐僧,唐僧将信将疑。
稍时,八戒回来,把马拴到树上。唐僧说:“八戒,你把马放饱了?”八戒说:“没有好草,无处放马。”悟空说:“没有地方放马,可有地方牵马?”八戒情知走漏了消息,便扭头不理。霎时,那妇人开了腰门,领三个女儿进来,说:“真真、爱爱、怜怜,快来与取经人见礼。”那三个女儿身穿绫罗,环佩叮当,站在一起向唐僧师徒行礼,光彩照人。吓得唐僧不敢抬头,只是默念定心经。孙行者佯佯不理,沙僧转过身去,八戒却是看得目不转睛,淫心絮乱,色胆纵横,情绪冲动,将要按捺不住。便冲口说:“娘,叫三个姐姐进去吧,老猪受不了!”三个女子转入屏风。那妇人说:“四位长老,留下哪个?”悟净说:“我们商议好了,教那姓猪的留下,你就招赘他罢!”八戒说:“兄弟,不要嘴硬,咱还是都留下吧,取经有什么好!”行者说:“这种事儿我们享受不了,你就别说了,连娘都叫了,也不知叫了多少?还有什么计较!你招赘他家,亏不了,沙僧作媒,老孙作保,师傅与妇人是男女亲家,今天便是好日子,圆房正好。我们吃杯喜酒,明天就走了。”说着一手拉八戒,一手扯那妇人说:“赶快领你女婿进里去吧!”那妇人安排给唐僧、沙僧、行者抹桌上素席,吃后歇息。领八戒进了里院。
这庄园还真大,房屋重重叠叠,拐弯抹角。八戒跟着那妇人,磕磕碰碰走有多时,来到后院大厅。那里灯火通明,摆设华丽,八戒问:“娘,你欲把哪个女儿招我?”妇人说:“我正拿不定主意,若把大女儿给你,又怕二女儿不愿意,把二女儿给你,又怕三女儿有意见,所以还犹豫未决。”八戒说:“我丑是丑点,可精力无限,大户人家,谁没有个三妻四妾,既难办,那就把三女都给我吧!若你还有意见,也招我算完,既是一家人,肥水不流外人田,亦不要分散家产。”那妇人板起脸说:“你太贪,三个女儿全要,连丈母娘也数算,真是没老没少,没大没小!三个女儿只能给你一个,我想出一个折衷的办法,叫撞天婚,你捉住哪个,便把哪个招你。”八戒说:“这样也好,教三个姐姐出来吧!”那妇人用一块手绢把八戒的眼蒙上。唤三个女儿出来。
三个女儿围着八戒跳起舞蹈,八戒说:“多蒙三个仙子来临,老猪这就摸了!”说着他听声辩物,扑向一女,未及沾身,那女滑走,八戒扑空,一头栽倒。爬起站在原地,张开耳朵听动静,猛地又向一女扑去,扑腾又来了个猪拱地。他又爬起,说:“三位姐姐怎如此谦让?都不好意思被我捉住!”说着话,又被绊倒在地,三女嘻嘻哈哈,尽情地捉弄八戒,足有个把时辰,八戒也不知抢倒多少次?直跌的嘴肿头懵,晕头转向,坐在地上不起,三女把他戏耍个尽够,方才罢手。妇人说:“这个方法也不中,让来让去都落空,好在三女灵巧,都织有珍珠汗衫,你若穿着哪件合适,便把他的主人许配给你,如何?”八戒气喘吁吁,使劲张开肿嘴说:“这样最好,武的把我耍个够呛,文的却是公正。”那妇人递过一件,八戒毛着往身上穿,才一披,那汗衫便自动把八戒套上,向个网兜一样紧紧把他裹起,又变作几根绳子,深深刹进肉里,吊在树上。八戒疼痛难禁,那些人眨眼便不见。眼前庄园消失,已是夜深人静。
三藏、行者、沙僧一觉醒来,天已大明。只是庄园不见,却是一片树林,行者往远处一看,只见八戒被吊在树上,口中哼哼卿卿,痛苦不堪。行者说:“想好事必然挨整,吊了半夜这就是艳福受用!谁教你好色有淫性。”沙僧不忍,向前放下。八戒被勒吊的筋骨发麻,站立不住。三藏说:“不知是何处菩萨点化?”行者看那远处一棵大树上,贴着一谒,便过去揭下,递与三藏,三藏看说:“原来是黎山老母,文殊菩萨、普贤菩萨、观音菩萨,来试咱禅心。教八戒今后莫再有邪念,否则更惨。”八戒说:“弟子从今往后再也不敢了!”师徒四人往空礼拜,八戒伸胳膊蜷腿,舒展舒展筋骨,待能走动,师徒四人又上路西行。
在路过了许多日月,一天来到一座高山,但见山峰秀丽,叠嶂生辉,树木成荫,百花竞放,好一座高山!师徒四人观不尽的景致,看不够的山水,兴致勃勃地谈论。唐僧说:“难道这就是灵山?”行者说:“远,还远哩!东土到大雷音,相隔十万八千里,这才走了个开头。”唐僧说:“这里虽不是灵山,必然也是一座仙山。到大雷音,还不知何年?”行者说:“路程虽远,若是老孙,当天便能打五十个来回,若教八戒、沙僧二弟,一天也能到达,但师傅走去,却不知需多少春秋?但只要心中只有一念,灵山当在眼前。”师徒说着话,不觉看见一个道观。
师徒近前,看见一个石碑,上书:“万寿山福地,五观庄洞天。”便进门,来到二门前,只见门两边有副对联,上联是:长生不老神仙府。下联是:与天同寿道人家。横批是:与世同君。行者说:“这主人还真说大话,老孙五百年前,在三十三天之上,太上老君兜率宫前,还没看到有如此对联!”八戒说:“莫管它,咱进观讨顿斋饭再说。”进了二门,见两个小仙童急匆匆来迎。这两个仙童一个叫清风,一个叫明月。清风、明月把唐僧引入大殿,唐僧师徒观看,好一座巍峨的大殿!雕梁画栋,不亚于凌霄宝殿。进了正殿,但见正面供着“天地”二字,摆着香案。三藏上前进香,问:“你师傅是谁,怎么不在?”明月说:“我师傅镇元子,今早领我众师兄到上清天弥罗宫,元始天尊处听‘混元道果’去了。”行者说:“你这两个小童可是胡说,你师傅是何等大仙,竟领徒弟到弥罗宫听讲?”明月说:“我虽小也一千二百岁。”指清风说:“他比我稍大,今年一千三百二。我师傅的徒弟散仙无数,今在观中的尚有四十八,今早只留我俩,其余都领着飞升上天。”三藏说:“他师既不在,不要打扰他俩,悟空你去放马,沙僧看守行李,八戒打开包袱,取出些粮米,借他锅灶,做顿饭吃。明日一早,给他几纹柴草钱也就是了。”三人听从吩咐。
清风对明月说:“好个金蝉子!真元不昧。师傅要咱好生接待,说他是西方如来佛祖的第二个徒弟,五百年前在‘兰盆会’上相识,教咱摘两个‘人参果’给他吃,可谓盛情!这果子五万年才成熟三十个,开园时咱大众才共吃了两个,如今他一人竟吃俩!并教咱防着他的徒弟,若被他们知道,可不得了,师命难违,咱就悄悄的摘两个给唐僧吃吧!”于是清风拿金击子,明月托丹盘,二人悄悄地来到后园,打下两个果子,来到前殿,送到唐僧面前。
明月托着丹盘,对唐僧说:“家师上天之前,交待说:‘唐三藏到来,无甚招待,打两个果子给他解渴。’遵师命这就奉献到长老面前。”唐僧见盘中坐着两个三朝未满的小孩。吃惊说:“这仙山道人,原来拿小孩当水果吃修炼,是不是太惨!”吓得合上眼,口中嘟念。清风说:“这是‘人参果’,树上所结,你就受用吧!”唐僧合着眼说:“分明便是小孩,活生生三朝未满,竟说是树上所结,树上岂能结人?赶快端走,莫再教我看。”二仙童无奈,只得端回道房。
清风对明月说:“唐僧肉眼,与此果无缘,分明是‘草还丹’,可他认定是人,不但不吃,还出言诬蔑咱。这果既然打下,放又不能放,搁又不能搁,只能吃个新鲜,那该咋办?”清风说:“吃了不疼瞎了疼,咱俩就吃了吧!”于是一人一个,二人坐在床沿上,尽情地吃起。
八戒正在厨房烧火做饭,真是巧事,那厨房只在道房隔壁。二小童边吃边谈,却被八戒听见,馋得个八戒口中流涎,心想:“怎么摘个尝鲜。”又先前听说拿金击子,取丹盘,看来要摘也难!大师兄必定会办,等等看。他无心烧火,只是出来观看,过了一会,行者牵马回来,把马拴在槐树上,往后走。八戒小声呼唤,手乱招。行者过来说:“你为何招呼?是不是饭不够吃。”八戒说:“你进来,小声点,我告诉你。他这观中有一物,名叫‘人参果’,又叫‘草还丹’。极能延寿,怎能摘个解馋?”行者说:“这好办,老孙手到擒来。”说着转身欲走。八戒说:“摘此果没这么简单,我听说还需金击子,丹盘。”悟空说:“这有何难?”即隐身进了道房。那两个小童,吃完“人参果”,又回到前殿唐僧身边,与他攀谈。悟空在道房转了一转,见墙上挂着一根二尺长的金棒,一头是把,一头有个核桃大的疙瘩,想这就是金击子了。边取下拿着进了后园。
园中有棵参天大树,高千尺,围圆七八丈,青枝绿叶,叶大如芭蕉扇。行者在树下仰面观看,但见层叶中有小孩闪现,手舞足蹈,摇头晃脑。一阵清风袭来,似乎是吱吱直叫,嘻嘻笑笑。行者说:“好东西,好东西!真是奇了,稀罕、稀罕。”边往上一跳,看准一个果子,用金击子一敲,那果子掉下,行者随后落地寻找,找不到,遍地拨草,毫无踪影。
行者心想:“准是土地作怪!”便念起“唵”字咒语,把土地唤出。土地向行者礼拜,悟空说:“当年老孙偷蟠桃、盗御酒、窃金丹也无人敢沾,我今吃它个果子,打下便不见,必是被你捞去,你竟如此大胆!”土地说:“大圣,错怪小神了,小神不敢!”大圣说:“不是你狼胆,怎会不见?”土地说:“大圣只知他延寿,却不知此物的根源?”悟空说:“说给我看。”土地说:“此宝一万年一开花,一万年一结果,再三万年才熟,五万年才得三十个,比蟠桃更是稀罕!若是有缘,闻一闻增寿三百六十岁,吃一个就活四万七千年。这是地仙之物,小神乃是鬼仙,无有此缘。只是与五行相畏。”大圣问:“何以畏法?”土地答“这果子遇金而落,遇木而枯,遇水而化,遇火而焦,遇土而入。打时需用磁盘,上边铺上丝垫,若遇木水火,便不中用了,吃了也不延年。适才大圣击落,想是入土了?此土聚合四万七千年,比生铁还硬,就是用金刚钻也莫钻动分毫,大圣不信,就试试看!”好行者!从耳中取出金箍棒,迎风一晃,拿在手中,往下一戳,无有丝毫印痕!便量开架式,挥棒猛劈,只听一声响亮,金光四溅。行者方信以为真,教土地退去。
行者又跳到树上,站在粗枝上,拨开树叶,一手扯起衣襟张住,一手拿金击子轻敲,打落三个,兜好,跳下树来,径到厨房。八戒接着,说:“好哥哥,那物可曾取来?”悟空说:“你把沙师弟叫来。”八戒出了厨房,向沙僧招手,沙僧撇了行李进了厨房。悟空敞开衣襟对沙僧说:“你看这是何物?”沙僧惊喜地说:“人参果,从那里得来?”行者说:“原来你认的,一定吃过。”沙僧说:“见是见过,吃可没那个福气!还是在天庭做卷帘大将时,在瑶池会上,见到海外奉献,也只一个,是给王母上寿,众神仙也只是看看。今见此物,哥哥可教小弟尝尝?”悟空说:“喊你来便是一人一个。”说着把三个果子分开。
八戒等得不耐,接过人参果,张开大嘴,一口吞下。悟空、沙僧却是慢慢咀嚼,细品滋味。八戒看着二人细嚼慢咽,便想再讨点。悟空说:“一人一个,你把你的吃完,又想把别人的沾,远点!”八戒说:“我馋得狠,吃得紧了点,就吞下了,再给我一点,让我也像您一样品品滋味。”便扯住沙僧。行者拉开说:“你这呆子,不要胡缠!”八戒说:“好哥哥,要不你再给我打个吧!这回我一定吃得慢点,解解馋。”悟空说:“这种东西,五万年才得三十个,能吃到一个,已是缘份不浅,何以太贪!”说完把金击子从窗户扔进道房。不再理他。
八戒粘缠起来没完,只是说:“没品滋味,再得一个吃才好。”二仙童回道房取茶奉献,正被听见。二人生疑,便来到后园,站在树下数算,查了多遍,只有二十二个,清风说:“开园时打下两个,咱又打下两个,分明少了四个。”明月说:“正是被他们偷吃了,咱去骂他师傅!”二人回转前殿,对唐僧立时另眼相看。秃驴长、秃驴短,贼头贼脸,贼眉贼眼骂起来没完。唐僧说:“二位仙童怎会霎时变脸,说起来道行也不浅,怎么与小孩一般!这是为何?”明月说:“你还问我俩,刚才给你你不吃,却让你的徒弟去偷,真不要脸!”唐僧说:“你是说刚才那物,我看到就不敢睁眼,哪还敢吃。”清风说:“你虽不吃,可你的徒弟却偷吃了。”唐僧说:“徒弟不知深浅,既是果子,他们摘几个吃了,赔个不是也就算完,但不知是不是他们所为。”明月说:“这还有假!那个贼猪没吃够,还在嚷嚷。”唐僧说:“既如此,我把他们唤来。”便喊:“徒弟们,都来!”沙僧听见呼唤,说:“走风了,师傅叫我们,那两个道童还在厮骂!”行者说:“丢死人了,偷东西遭骂,连累师傅。也罢,不就摘它个果子,大不了算是偷嘴。”八戒说:“咱一口咬定,莫承认。”他三人计议已定,走上殿来。
悟空说:“饭做熟了,师傅喊来所问何事?”唐僧说:“不是问饭,而是二道童说他园中有什么人参果,酷似小孩,被你们谁偷吃了?若有此事,就认错赔个礼罢?”八戒说:“我老实,不晓得,未见、未见!”清风说:“笑的那个便是!”行者说:“我笑怎的?你没了果子就赖我,连笑都不可以!”三藏说:“徒弟息怒,出家人不打诳语,莫吃昧心食。果然吃了,也没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树上结的果子,瓜果梨枣,谁见谁咬,何况那形状,也吓煞人。赔礼道歉便罢了,又何必抵赖?”行者听了,觉得有理,便照实说:“是八戒在厨房听到,二小童在隔壁吃什么人参果,教我打个尝尝,我是打了三个,一人一个吃了。”明月说:“打了四个。”悟空说:“三个。”二人争执。八戒说:“还说一人一个,原来先昧吃一个,我再三恳求,也不给我再打个!”气得个悟空上去揪住八戒的耳朵说:“你这呆子,帮别人说话,该挨打!”沙僧劝住。
清风、明月一经落实,骂得更凶。气得个行者把牙咬得咯嘣嘣,便想掣棒打道童。稍一冷静,心想:“礼亏又行凶,天理不容!最起码也得被咒的头疼。”便不作声。可那两个道童却是骂个不停。行者再也按捺不住,使个分身法,抖毫毛变作本相,陪在唐僧身边,任凭道童滥骂,真身却来到园中。取出金箍棒,跳在空中,一股恶气,出在树上,口说:“我教你都吃不成!”噼里啪啦,把树枝打得七零八落,便落地寻找果子,哪里有一个?全无踪影!原来那果子遇金全落,都钻入土中。大圣说:“好,好!既无果子,要树何用!我教你绝根。”于是把棍收起,施神力,把树推倒,连根都拔出来了。
悟空又回到前殿,收起毫毛,脸露冷笑。两个道童骂了多时,见都不吭声,清风对明月说:“也许他们只摘了三个,只要招应,师傅回来,尚能宽容。那一个,或许藏在密叶当中,所以咱没数清,咱再去查查。”明月答应。
二仙童又来到园中,大吃一惊,满眼树枝,一塌糊涂,大树被推倒,连根拔起。二人同时尖叫,一齐跌倒。清风语无伦次说:“这如何是好?连灵根断绝了,师傅回来,怎么禀告!”明月说:“准是那个颇猴作孽,他站在那里,先是不吭声,后又冷笑。咱若与他对质,他绝承认不了。须把他师徒稳住,留下待师傅发落。”二人爬起,整整衣冠,又回到大殿,明月笑嘻嘻的说:“长老,真的是我们查错了,只少三个,吃就吃了,算是敬献了。饭熟了,天也不早,你们吃完歇息,明日好赶早。”三藏听了,喜说:“我说没什么大不了,赔个礼,大家哈哈一笑。八戒快去盛饭,我也饿了。”悟空心里嘀咕:“难道这树推倒又活了,要不是奇树,怎能结出奇果?”便不动声色。沙僧拾掇桌椅,八戒摆上饭,那两个小童又提来一食盒小菜,摆满桌上,清风说:“没什么稀罕,只有几个小菜,就饭吧!长老慢用,我俩再去提茶。”说着两人并排而出,顺手把门关上,明月掏出一把大黄铜锁,咔嚓锁上。八戒嚷说:“西方是佛,东方也是佛!可你这西方神仙福地,风俗却不好。修道只骂人,吃饭把门关!”明月在外说:“你们这几个贼秃,想走没门,偷吃了果子不说,又把树推倒,坏了我五观庄仙根,休想到西天拜佛,除非是超生转世待来生!”说着把门层层都上了锁。径回道房睡觉。
唐僧埋怨行者说:“你吃了人家果子,遭骂不理也就罢了,何以又把树推倒?就是告到官家,也得把你拿了。”沙僧说:“这下可好,想走,把门都锁了。”行者说:“莫吵、莫闹,尽情吃饱,那两个小童已去睡觉,等他睡着,待夜深人静,老孙自有走法。”
是夜,一轮明月高照,悟空听万籁俱寂,说:“是走的时候了!”八戒说:“门都锁着,如何走脱?”行者说:“这有何难?看我手段。”从耳中取出金箍棒,用个解锁法,向门一指,几层门锁,锁簧跌落,一齐敞开。八戒说:“好本事,更胜于小炉匠百倍。”悟空说:“别说是这小门,就是南天门,也是一指就开。”沙僧扶唐僧上马,牵着缰绳,八戒挑起行李,出了五观庄,向西行去。悟空说:“你们先行,我回去教小道童睡上一月。”唐僧说:“不许相害!”行者说:“师傅放心,只是教他长睡,并无伤害,防他来追。”悟空又回到道观,从腰里掏出两个瞌睡虫,从窗棂中弹进,那两个瞌睡虫,竟趴到小童脸上,他两个便鼾声骤起,深睡不醒。
镇元大仙道号与世同君,在元始天尊处听完课,领众离了弥罗宫,径下天庭。坠祥云落到五庄观门前,只见观门大开,地上干净。大仙说:“清风、明月倒也懂事,向日颇懒,咱不在家,他到勤快,早开门清扫。”进了大殿,见香火不着,人也找不到。众仙说:“他两个趁师父不在,准是卷财物跑掉。”大仙说:“修仙的人岂能有此恶念?再找找。”有人报告:“清风、明月还在关门睡觉,扯拉不醒。”大仙来看说:“修道千年,元神已满,哪能这样昏睡?一定着了谁的道。”便令人取过一盏清水,大仙吸了一口,向二童喷去,二童猛然醒觉。看见师傅,皆泣不成声。大仙说:“莫哭,莫哭!受了什么委屈?好好说诉。”清风收住眼泪说:“你那故人,原来是一伙贼秃!”便把原委相告。又说:“连人参果树也推倒了。”二人又哭。大仙听了不恼说:“你们不知,那孙大圣乃是太乙散仙,曾经大闹天宫,神通广大,既然打倒宝树,你俩带我追上,众徒儿收拾好刑具。待我赶上捉回打他便是。”众仙领命。
与世同君领清风、明月驾起祥光,往西赶去,足有千里,看见唐僧师徒四人正行,清风说:“地上人马便是。”大仙教他二人先回。即变做一个行脚道人,落在唐僧前头,坐在路边。
唐僧走近,那道人站起稽首说:“贫道这厢有礼了,敢问长老从何处来,到哪里去?”唐僧答:“贫僧乃是从东土来,到西天取经。”那道人问:“可曾经过荒山?”唐僧说:“不知是何处宝山?”那道人说:“万寿山五庄观,便是贫道栖身之处。”行者听了忙说:“我们只走大路,没经过你说的什么山!”只听那道人哈哈大笑说:“你这泼猴,还想瞒,你在我万寿山,偷吃了人参果,又推倒宝树,快回去挨打赔树!”悟空掣棒便打,那道人闪身躲过,纵祥光起在半空,现了本相,但见他头戴紫金冠,身穿八卦衣,足登履鞋,腰系丝带,手拿拂尘。悟空也起在空中,恶狠狠抡棒猛劈,镇元大仙挥拂尘挡架,几个照面,突然一道金光直上,从空中摔下袍袖,那袍袖张开口,便有无限引力,把悟空连同唐僧、沙僧、八戒,白马、行李全吸入。八戒大喊:“黑咕隆咚,我们进了哪里?”行者说:“我们被它装进袍袖里!”八戒说:“没说的,我把它搂穿!”摸着松软,八戒奋力搂下,却比钢铁还硬!
大仙足踏祥云,回转五庄观,坐下,众弟子在旁侍候。你看他,把唐僧师徒一个个捏出,教分绑柱上,又把马拿出,教拴在廊下,上些草料,把行李抛在廊下。
镇元子对徒弟说:“这些和尚,不可以加刀枪斧钺,拿皮鞭来抽他一顿,替我人参果出气!”众仙拿出一个龙皮七星鞭,浸在水中,着一个力气大的擎在手中。大仙说:“唐三藏尊而不严,纵徒弟偷窃,无法无天,毁了天地根源,按人参果数,先打他三十鞭!”悟空心想:“师傅肉骨凡胎,他这鞭狠,一鞭也禁受不起,何况要打三十鞭。”于是高喊:“差了、差了,偷果子是我,推倒树是我,为何不先打我?”大仙笑说:“先打后打,都得挨打,那就先打他。”那执鞭的壮仙,又沾了沾水,抡起皮鞭,奋力向行者腿上抽去,行者心随意念,那鞭打在腿上,如抽钢铁一般。一下、两下,一连三十下抽完。大仙说:“唐三藏管教不严,还该挨打,不能免!”行者说:“你又差了,果子是我吃,我毁树时,站在他身边,他是肉眼,不能分辨,何以说他管教不严?即使该打,有事弟子服其劳,我也该义不容辞替打!”大仙说:“不想这猴子倒是孝顺!那就再打他吧。”于是又把行者抽了三十鞭。此时已是日落西山,大仙说:“今天将晚,且把鞭浸在水里,明天再打。大家用餐,歇息罢。”众仙各自归房,饭罢就寝。
唐僧绑在柱上,被麻绳勒得浑身酸疼。埋怨说:“都是你三个嘴馋,惹祸招灾,累我受罪。如今想走也难!”悟空说:“事已做了,师傅莫要埋怨,待夜深人静,咱再开溜便是。”八戒说:“麻绳泡了水,绑的结实,如何脱身?”行者说:“呆子莫嚷,别说是麻绳,就算用龙筋捆缚,也只当儿戏,容易,容易!”夜渐深,山庄更趋宁静,行者把身一缩,从麻绳中脱出,给唐僧、八戒、沙僧解了绳索,牵了马,拿了行李,一同出了观门。
行者说:“师傅与沙师弟慢走,八戒你去崖边拔四棵柳树,快去快来!”八戒到崖边拱出四棵,抱着回来。悟空说:“跟我来!”二人又转回,行者教八戒把柳树仍用麻绳绑好在柱上,他咬破舌尖,依次喷洒,吹口仙气,说声“变”!立即变作他师徒,活生生被捆绑。喊便答应,问便回话。二人方走,赶上唐僧,马不停蹄,赶路向西。
与世同君天明便起,饭罢茶毕,又出到大殿前,众仙徒都精神饱满在身边侍候。镇元大仙说:“昨天只打了孙悟空,今天都得挨打,谁也不能替!先打唐僧,最后再打孙悟空。”那力士壮仙对唐僧说:“先打你了。”唐僧答:“打呗!”那力仙噼里啪啦猛抽了三十鞭,打完又抽八戒、沙僧,问着答应,打着不吭声,又再打悟空,悟空与路正行,突然打个寒噤,沙僧问:“师兄,这是怎么了?”悟空说:“他在打我的法身!”八戒说:“咱已走远,你收了法罢!”悟空收法。那力仙正打,忽见打的变成柳木,发出一声惊讶!大仙明白,怒说:“孙悟空啊孙悟空!你走就走吧,又何必捉弄我?这回捉来,定教你形销神散!”徒弟们准备油锅,我这就赶去捉他们。
镇元大仙驾起祥云,眨眼便出去百里,往下看,见唐僧师徒正在一山崖前歇息,便站在云端大喊:“你这泼猴,何以捉弄我?”行者听见喊声,急取棒起在空中,奋起金箍棒便打,八戒扯起九齿钉耙,蹿到空中照大仙搂头便筑,沙僧也不怠慢,绰起宝杖也向大仙杀去,三搬兵器上下翻动,前后夹攻,直杀得天地震动,四海翻腾!好一个与世同君,只是把拂尘挥洒,便有千万金花,任你兵器凶猛,多大的神通,却是难伤丝毫!足有半个时辰,大仙又展袍袖,把他师兄弟三人连同唐僧、白马行李又吸在袖中。
大仙回转云头,落于殿前,从袖中又一个个捏出,丢在地上,都被绑缚。大仙说:“取白布来!”有道童拿来白布四匹,大仙命把唐僧师徒一个个卷起,刷上清漆,只露头脸在外。八戒说:“裹得太紧,下边留点缝,好出恭。”一道人打趣说:“不用把屎拉干净,不去头蹄,带着毛皮,内脏也不用刨洗,待会便把你扔进油锅里!”八戒说:“那样炸了不好吃,何况道士是吃素的。”一会,油锅烧得滚开。大仙说:“先把孙悟空扔进锅里!”行者说:“油锅里洗澡,正好耍子!”但心中一想,也不敢造次,急转头看见西边有个大石狮子,便向它滚去,朝它吹口仙气,那石狮子即变成他,他却变作石狮子。行者变化何等麻利,大仙也未看出端儿。有四个道人来抬,纹丝未动,又过来八个,都运起神功,十二个仙人把行者抬起,扔进油锅里,扑腾一声,把油锅砸掉底,火焰腾空而起。孙悟空却笑着跳到云端里。镇元子说:“这猴子神通广大,逮住也弄不死,罢了,我就饶你去罢。”又对众仙说:“换口新锅,把这三人炸了,也算给人参果出了气。”悟空听了,急忙落地,两手掐腰说:“此事全在我,治不了元凶,让我逍遥!真是好笑,治不了悟空赖八戒,逮住师傅发恶气。既如此,你休想撵我走!”镇元子上去一把抓住行者的手说:“我知道你的本事,也听说你的英名,但在我的手里,莫弄神通!你即使想走,也别想逃脱我的手,咱就是见了如来,也得赔我人参果树!”悟空笑说:“你真小家子气,攥着我的手不放松,就算攥上万年又有何用?我答应教你的人参果树起死回生,就算走遍天上人间,决不食言。但你须善待师傅与师弟还有马匹。”大仙说:“你若能把树救活,我愿意与你八拜为交,结为兄弟。但需有个日期,三日为限,不得逾期。”行者答应。与世同君松了悟空的手,便教放了唐僧、八戒、沙僧,给马上了草料。悟空说:“今日不算,事不宜迟,老孙去了!”说完金光一闪不见。
八戒说:“师兄虽胡说,哄得把我们放了,他更是逍遥法外,不知到何处游玩?别说三天,就是三年恐难回还,人起死回生也难,何况树根也已晒干!”唐僧说:“他若把我们舍在这里,过了三天不回来,我便念那咒。”大仙笑说:“你看你们说哪里去了?你这猪怎能以小人之见,度君子之心!亏你们还是同门,孙大圣是何许人?他决不食言,三天准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