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着冷漠与愤怒,我的情绪由满足,快乐的峰,在一瞬间就跌入了哀怨,痛苦的谷――离开了黄大衣,我径直跑到教室后的老榆树下,靠着老榆树沧桑的躯干,气喘吁吁地捂着不适的胸口,大颗大颗的泪珠,凉凉地滴落在我的手背上,我第一次真正地领悟了“继父”这个词的意义!
我在灵魂深处泛起一种很苦涩,很隐约的记忆――外婆以前曾多次叹息过,“隔层肚皮差层山”,我当时还不甚理解,现在我仿佛于一霎那就顿悟了其中的内涵!我也再次从心底里明白:黄大衣不仅不是我的爸爸,而且还是我的一个很强大的对手!
我恨黄大衣,一心一意地觉得他是个坏到极致,虚伪到顶峰的男人。那种与生俱来的逆反意识再次控制了我的灵魂――他阴险,我就狡猾;他虚伪,我就刻毒......而且我一定要赢了他!
十四岁的我,不晓得是先天的多疑,还是后天的变态,总之,以一种极端敏感的目光,带着从骨子里生发的敌意,开始了对我继父的审视,也拉开了我和他“斗争”的序幕......
现在回味起来,心里仍是怪怪的。是痛悔,还是感悟,总之,理解已经多于偏执;继父早已不在人世,假如他泉下有知,也许能体谅一个不曾得到过父爱的女孩,那种天然的仇视和古怪吧!
我正在大榆树下“冥思苦想”着以后应付黄大衣的“对策”,突然藤书香从教室的墙角边转了过来,一眼就看到了我,立刻像燕子似的飞到了我的身边:“刘艳儿,你站在这儿干什么?怎么不进班里去?”她满脸疑惑,“你怎么哭了?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我几乎不知回答她哪句话,只是瞅着她笑了,可是她居然急得满脸通红,并不顾我的感觉,也不再追问我,拿出自己的手帕就给我擦眼泪:“难怪大家都叫你林妹妹,你怎么拿眼泪当饭吃!谁又欺负你了?”
“你怎么还不回家?”我苦笑着推开她的手,岔开了她的话。
“哎呀,快别提了!”藤书香满脸焦虑,不再追问我,而是向我诉起了苦,“我们都回不去家了!”
“怎么了?”我不解地问。
“唉,刘艳儿,你会叠花吗?”她也不回答我的话,反而问我。
我点点头:“当然会,怎么了?”
“不要问了!”她突然使劲地抓起我的胳膊,拽着就走,“你去看看就明白了!”
我满腹狐疑地随着她进了教室,发现李玉华,李慧明,还有几个男生女生,大约十来个人,大家一声不吭,都垂头丧气地傻坐着,好像发生了极不愉快的事。
再看看教室,七扭八歪的桌子上,凌乱的摆着已经被裁得大小不一的绢纸片,一大捆还没有被裁的白色绢纸静静地躺在前面的讲桌上,一个用高粱秸秆扎成的大圆圈绑在两根竹竿上,高高地立在黑板边,我知道那一定是花圈的骨架了,细细的铁丝也被剪得七长八短,扔得到处都是......我诧异地看着这一切,还没有反应过来,藤书香就急着嚷开了:“我这趟厕所是去对了,给你们请来个师傅!”
“刘艳,你会叠花吗?”李慧明面红耳赤地窜到我面前,带着求救的目光看着我。
“会呀!”我连忙点头。
“哎呀,那我们可有救了!”李玉华流露出平时很难见到的激动。
“你们到底怎么了?”我笑着问,“一个叠花怎么把你们难成这样?”
“谁说不是啊!”汪洁也过来叹息,“我以为很简单的事,谁知纸费了不少,一朵花也没叠出来!”
我终于明白,这伙人是因为不会叠花在这儿犯愁呢。我也终于看懂了桌子上那些裁得不伦不类的小纸片了,可怜的李玉华们,小纸片根本就不买她们的帐,一朵花也没变成,还嘲讽似的静静地躺在桌上看着她们生气。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那你们怎么不早找我?”
“你不是有病了嘛!”李玉华很遗憾地叹息着,“谁还敢劳驾你!”
“有病,叠个花还能累死啊?”我反击着李玉华,“是你们没瞧起我罢了!”
“天哪!”李玉华有些急了,“谁敢瞧不起你!”
“算了,求求你俩,可别斗嘴了!”汪洁很焦急,“刘艳,你赶紧来教我们吧,看看这都啥时候了,我看今晚不用睡觉了!”
“是呀,是呀!”李玉华也急起来,“大家快来跟刘艳学!”
随着李玉华的招呼声,十来个人都齐刷刷地把小脑袋凑了过来......
“你们这是在叠花吗?”我一半埋怨一半可惜那白白的绢纸,“这是谁设计的?”
“天哪,谁还会设计!”李玉华很谦虚地说,“这不正在做实验嘛!”
“我可怕了你们!”我无奈的叹口气,“已经裁了多少了?那么大的一个花圈,剩下那点纸够么?”我不由得看看黑板边上立着的那个大圆骨架。
“那怎么办啊!”李玉华无奈地说。
也许她那可怜的眼神提醒了我,我想了想说:“也有办法,可是没有筷子啊!”
“你还要吃饭啊?”滕书香瞪着大眼睛看着我,说完,突然一手捂着肚子,显出很痛苦的样子,“哎呀,我忘了上厕所了!”未等人们缓过神来,她就箭一般冲出门去......
大家先还一愣,接着便哄然大笑:汪洁大声地喊肚子疼,几个女生都笑出了眼泪,我捂着胸口趴在桌子上,干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李慧明们在笑声中你推我打......十来个人乱成一团。
李玉华走到讲桌前,拿起老师的教鞭棍:“别笑了,别笑了!**都逝世了,你们还有心笑,让别的班听见成什么样子!”
大家听了她的话,真的止住了笑闹,我也直起了腰,刚要开始教大家叠花,滕书香又一阵风似地跑了回来:“哎呀,差点没憋死我!你们都干什么呢?怎么还不叠花?”她居然傻乎乎地显出很奇怪的神色!
“哄--”大家又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这一次,李玉华也撑不住了,弯着腰趴在老师的讲桌上,我也终于挺不住,又使劲地咳起来......但我却十分愉快,这么开心地大笑,真的是久违了!
我边整理着碎纸片边咕哝着:“不会叠花,裁纸可倒会,好端端的绢纸被你们弄成这样!”他们没人敢顶撞我,一个个顺从地听我的指挥,“赶快把那些铰得乱七八糟的纸片都弄到我这儿!”
滕书香边拣纸片便问我:“刘艳,你到底要筷子做什么?”
“你拿来就知道了!”我头也不抬地理顺已经放到我面前的小纸片。
“你可真能难为人!”李玉华满腹不解,“上哪儿去弄筷子啊?”
“没有筷子,还没有圆铅笔啊?”我望着手中大小不齐的纸片,气不打一处来,“你们可真笨出花儿来了!”
“快找圆铅笔!”李玉华像没听懂我的斥责一样,赶紧去翻书包。
“要是能笨出花来,就不用你教了!”汪洁边笑边递给我一截一寸多长的小圆铅笔头儿。
“天哪,你们要气死我,是不是?”我气愤地把那截小铅笔头儿扔出去好远。
“你不是说要圆铅笔吗?”汪洁又委屈又气恼,“你到底要多少陪嫁?求人可真难!”
“什么叫陪嫁?咋不说你笨呢?”我使劲往桌上顿手中的那沓纸,“谁家的筷子就像你的铅笔头儿那么长么?”
“那你也没说明白啊!”汪洁也生气了。
李玉华怕我俩真吵起来,赶紧过来打圆场:“是的,是的,我们都笨!”她又急忙问其他人,“谁有没用过的圆铅笔?”
“没用过的都在文具店呢!”汪洁气嘟嘟地顶了她一句。
“你看这根可以吗?”李慧明小心地把一根仅用了一点点的圆铅笔送到我面前。
我默不作声地接过来,低下头就开始卷那些被他们裁成小块的绢纸。李玉华在我身边专注地看着,几个男生也挤在一旁,汪洁先还赌气不来,到底被滕书香拉到我跟前,我也不理他们,自顾自地卷着......卷好后,我又松松地放了放,然后沿着铅笔杆使劲地把绢纸筒挤压到一起,又抽出笔杆,慢慢地把那些已带了皱纹的纸筒展开......
渐渐地我的面前已经堆了许多带褶皱的“纸花瓣”。
“有浆糊吗?”我仍旧头也不抬地问。
“有,有!”李玉华赶紧递给我一瓶浆糊。
我从书桌里找出一本没用的旧书,扯下了那硬硬的书皮,便把那些大小不一的花瓣逐层地粘在上面,最后又把那个硬纸托剪得圆圆的,,一朵盛开的白牡丹就展示在他们面前......
滕书香起先还莫名其妙,看到我手中的绢纸最终变成了“白牡丹”后,便一把抢了过去:“太好看了,和真的一样!”又转手把那朵花递给了李玉华,紧紧地搂住我的脖子,“刘艳,你可真巧!”
“快放开我!”我被她搂得气都喘不上来了,“巧什么巧?好好的纸被你们弄成这样,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了!还不快找铅笔帮我卷纸。”
李玉华如梦方醒,又开始指挥:“大家快找铅笔帮刘艳卷......对了,要找长一点的铅笔!”
“你也要起了陪嫁?”我假装生气地白了李玉华一眼。
“行了,小祖宗,我怕了你!”李玉华憨厚地对我笑着,“她说错了还不行么?我替她给你赔礼!只要你能帮着把这个花圈做好,你打我也行!”
我噗嗤一声笑了:“把你打扁了,就是一朵花!”
“哎呀,我要是花儿,连牛粪也是花儿了!”李玉华的自卑又引起了一阵哄笑......
真是人多好干活,那堆废纸很快变成十几朵“白牡丹”,剩下的没裁的绢纸,我指挥他们按尺寸裁好,又全部叠成了美丽的绢花,最后按大小和样式,统统用铁丝绑到那个大圆骨架上,一个漂亮的花圈就做成了!
“谢天谢地,总算完成了任务!”李玉华长长地吁了口气,“刘艳,你可真救了我的驾!”
“我才是你的大救星!”滕书香又急快地嚷起来,“是我发现的刘艳!”
“得了,我是新大陆啊”我生气地抢白她俩,“还有两条挽联呢,哪里弄去?”
“那好说,”李玉华很有信心地回答,“回家让我爸写好,明早现粘就行!”
不知为什么,她一提到“爸爸”,我的心登时沉了下来,立刻笑意全无:“哎呀,太晚了,我得回家了,我外婆一定着急了!”我终于明白过来,没有告诉外婆来学校,又不知黄大衣回家怎么说的......
“是呀,天都黑了,太晚了!”李玉华很关切地看着大伙儿,“刘艳胆小,谁去送送她?”
“当然是李慧明了!”夏飞飞不怀好意地推了推李慧明。
“为什么当然是他!?”我正色地看着夏飞飞。
我的严肃让夏飞飞很尴尬,伸出的舌头急忙缩回去,张着嘴看着我,一句话也答不出来。
“哎呀,他不是和你一个方向么!”李玉华又来打圆场,“你不要理会他,”又急忙回过头,狠狠地瞪了夏飞飞一眼,并指着李慧明说,“你快送她回家,我们也马上走,实在太晚了,家长都该着急了!”
我没再理夏飞飞,也不再理其他人,拍拍身上的碎纸片,急急推开了门,飞快地往家跑去......
“刘艳,你别跑啊!”李慧明跟在我身后,不停地喊。
我不理他,继续跑,可是毕竟没有他跑得快,他终于气喘吁吁地赶上了我,生气的横在我面前:“黑灯瞎火的,你跑啥呀?”
“你说我跑啥?”我也生气了,故意不看他,但紧接着就大咳起来......
“你怎么这样?”他也急了,赶紧过来给我捶背。
“我怎样了?”我终于气哭了,“你没听懂夏飞飞的话吗?谁还要你来送我?”
“我自己要来!”他递给我一个手帕,继续给我捶着背,“你听他胡扯什么!”
我无力地推开他的手,摇摇头,眼泪更加止不住了......过了好久,我才平息了咳嗽,慢慢地往家走,李慧明跟在我的旁边,我们谁也没说话,就那样默默地走着。
“刘艳,”李慧明终于打破了沉默,“下午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人是你爸爸吗?”
“不是!”我的心猛然一动,没加思索就回答了他,心里在诧异他的精明:我躲得就是他,到底还是让他看见了。为了稳定内心的慌乱,我急忙岔开话题,“我快到家了,你也回家吧!”
“你快要走了?”他好像没有听见我的话,像是自语,又像在问我,声音好低好低,“永远都不回来了,是吗?”
我像傻了一样站住了,再也挪不动脚步:夜幕下,我静静地打量着他,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感觉到他那沉闷的呼吸。
他的个子也长高了,已经和我齐肩,不再是一年前那个红红脸膛的小个子男孩,他送我白手帕那一幕仿佛就在眼前。
我的心跳在加快,真想扑到他的怀里大哭一场,痛痛快快地诉说我的苦闷和委屈,我想求他留下我,我想告诉他,我非常非常喜欢他,不想和他分开......可是许多许多的话全都哽在我的喉咙里,没有说出一句,他的问话我也没有回答,就他么静静地与他站在那里......
他不再问我,但声音更加低沉:“走吧,太晚了,我送你到家门口!”
“不用了,我不害怕了,你回家吧!”我强硬地把又要涌出的眼泪憋了回去,掉转身子,又一次向家们跑去。
李慧明没有再追我,我发疯似的推开了小菜园的门,直奔大杏树,双手使劲地搂住那粗糙的树干,放声大哭......
我仿佛在搂着我的外公,边哭边默念着:外公,你快来救我,别让我离开这里,我不想走......可是尽管我的泪雨横飞,大杏树只是在夜风中沙沙响着,没有人能真正救我!
我哭累了,终于蜷伏在了树下......
突然,我听见小屋的门响了一下,紧接着就走出了妹妹和妈妈,黄大衣也出来了。
“你啥时候和她去的学校?”妈妈在问黄大衣,我听出了妈妈的口气很焦急。
“买完鞋呀!”黄大衣似乎也很焦急。
“在学校也不能呆到这时候啊!”妈妈很奇怪地责问黄大衣,“你没和她说啥吧?”
“没有,没有!”黄大衣急忙否认,“我俩分开时她还乐呵呵的呢!”
我又一次感到黄大衣的虚伪,可我已无力站起来,腿又酸又软,眼看着二妹已经跑去开栅栏门了,便急忙喊起来:“二妹,我在这儿!”
二妹已经推开了小木门,听到了我的声音,急忙告诉妈妈:“我大姐回来了!”
妈妈也一眼看见了我,又惊又气:“你咋又坐在凉地上?”
还未等我解释,妈妈就拽起我的胳膊:“你就作死吧!”
我刚要开口说话,妈妈又骂起来:“你真是我命里的孽障!”
“好了,好了!”黄大衣急忙上前阻止妈妈,“回来就好!”
“我凭什么不回来?”我没好气地顶了黄大衣一句,气汹汹地站起来。本来我从二妹的口气里听出了他们的焦急,已经很内疚,可是妈妈的一顿责骂,加上黄大衣的虚伪,我反而不再自责,使劲地甩开妈妈的手,生气地往小屋走。
外婆已经站在门口,怀里抱着小弟,她的腿旁还站着大弟弟。
桌子上的饭菜已经凉透了,可是一点都没有动,原来大家都还没有吃饭,一直在等我。我终于愧疚起来,很不自然地看看外婆,从她手里接过小弟。
“我把菜再热热去!”外婆说着就去端菜。
“别热了,不吃了!”妈妈显然气坏了,“小二,把桌子搬下去!”
外婆便不再热菜,静静地坐在炕上,小妹也吓得急忙来收拾桌子......我心中升起的愧疚又一次被妈妈的火气冲淡了,而且看着黄大衣假装出来的无辜相,逆反的情绪更加高涨,我觉得妈妈没有资格管我,我回不回家,跟她没有任何关系,我所担心的是怕外婆焦急,我甚至很不解:“她怎么会生这么大的气?”
“你上炕,我有话问你!”妈妈很严厉地大声训斥我,“这么晚,你干啥去了?”
我使劲儿地把小弟放在炕上,生气地扭过脸去:“我帮同学扎花圈了,明天要用,今天不扎完不行!”
“扎花圈?”妈妈好像十分不解,“扎什么花圈?”
“给**扎花圈!”我不屑地顶了她一句,“你以为是我外公呢,死了连个花圈都没人给扎!不信你去问史老师好了,反正你也认识她!”我故意把“认识”两个字说得很重,不冷不热地刺激着妈妈,我希望她能明白我的下文:我已经知道你的一切不光彩的事了!
妈妈果然被我刺激得浑身发抖:“扎花圈你又坐在风地里干啥?”妈妈再也压不住火,“你到底作啥?你的病怕着凉,你不知道吗?到底谁怎么你了?你今天和我说明白!”
“我凭什么和你说明白?”我的火气也一下子飞腾起来,“你没和我说明白的事多了!谁怎么了我谁知道,和你说明白又能怎么样?”我又气狠狠地甩给黄大衣一句,“再说谁也不敢怎么我,孤儿还有政府管呢!”
“好,好!那你就让政府管!”妈妈气得大哭起来,“明天我就走,就离开你......”
我也气得哭起来:“我让你们来了?这么多年你们管我什么了?我让你们在这儿了?”
我把妈妈的“你”都换成了“你们”,黄大衣早已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他似乎很怕吵急了,我把他对我的问话折腾出来,急忙假装好人:“书兰,你咋这样呢?和孩子也发这么大的火!”
妈妈气得用毛巾捂着脸大哭,两个弟弟也吓哭了;二妹拿来毛巾给我擦脸,黄大衣在中间又是安慰妈妈,又是哄两个弟弟,小屋里乱成了一团......
外婆坐在小炕的最里面,一反以前的常态,不再静静地吸烟,她似乎从我的话里听出了什么,几次做出了要讲话的姿态,可是最后还是平静地把脸扭向了窗外,一动不动地看着小屋里唯一的一块玻璃发呆。她不责斥我,也不劝解妈妈,始终把头扭着......我本想再说些更难听的话,但是,外婆的神态突然无声地提醒了我,真的没有必要这么闹下去了,于是便趴在老柜上不再说话......妈妈也不再哭泣,头向炕里躺着,两个弟弟一个睡在黄大衣怀里,一个睡在妈妈身边,小屋里终于安静了!
大家正在无聊地僵持着,门被推开了:“艳儿,怎么还不过去睡觉?”二舅妈随着话音走了进来,见我满脸的泪痕,很是诧异,“吆,这是怎么了?谁惹艳儿生气了?”
二舅妈的话突然提醒了我,便转身去找书包......
“大婶,明天你们都到那院去吃饭!书兰姐回来这么久,还没端过我们的饭碗呢!我早就要请你们过去热闹一下,谁知艳儿病了,我公婆也没在家,这不二老也回来了,艳儿的病也好了,明天你们就早点过去吧!”二舅妈真诚地邀请着。
二舅妈一进来,外婆和妈妈就恢复了常态,“过去什么!”妈妈让二舅妈上炕坐,“我回来已经够麻烦你们的了,两个孩子一直在你家住,我已经很过意不去了,不要再麻烦了!”
“麻烦什么呀!”二舅妈很亲热地坐在外婆身边,“大姐不是把话说外道了吗!这么多年我真没把大婶当外人,就和我自己的妈一样!”
二舅妈的话让外婆眼圈一红,但她没有落泪,而是拿起了烟袋。
半个多月的时间,妈妈和二舅妈相处得十分友好,两个人俨然亲姐妹一样,现在,她们又亲亲热热地唠起来......实际上,我的母亲是个很随和,很有人缘的女人,可惜在我眼里,一丑遮百俊,她一生的诸多好处都被我否定了!
我不再听她们谈话,背起书包,扯着二妹就冲出了小屋,临走还没忘记使劲地摔了一下门。
“今天怎么才过来?”王姥姥很关心地问我,“你的病好利索了么?还要不要打针?”
“今天学校有活儿,给**扎花圈,回来晚了。我不用打针了,好利索了!”我边回答王姥姥的话边把书包放到她家的地桌上。
“快上炕暖和暖和吧!”王姥姥招呼着我,又把二妹拉上了炕......望着已经铺好的被褥,我的心里浮上一丝暖意,再想到自己那多事而冷漠的“家”,眼泪又涌上来,可我没让它流下来:“姥姥,我还得写会儿作业,你先躺下吧!”
“一个小孩子,扎什么花圈?”已经在炕头儿躺下的王姥爷不解地咕哝起来。
我以为他睡着了,原来只是闭着眼睛。听了王姥爷的话,我急忙回答:“我们每个班都得扎一个,学校要求的。”
我的作业将要写完的时候,二舅妈回来了,手里还端着一个盆,盆上放着盖帘,盖帘的上面还有一大碗冒着热气的菜......
我急忙站起来给她开门。
“快趁热吃吧!”二舅妈把盆和菜放到我写字的小桌上,“小二也过来吃!”又回过头来对她婆婆说,“这俩孩子还没吃饭呢,艳儿和我书兰姐吵架了!”
“什么?”已经躺下的王姥姥急忙坐了起来,“咋回事啊?”
二舅妈又从自家的碗柜里给我们端来一盘咸菜,边给我盛饭边笑着嗔怪我,算是回答她婆婆:“这死丫头太犟了,嘴又不让人,看你将来找个什么样的女婿!”
二舅妈的玩笑似乎触动了我的心事,我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不想吃了,让二妹吃吧!”
“赶快吃!”二舅妈假装生气地把筷子放到我手里,“吃完了,我还有话对你说呢!”
我也真的饿了,就狼吞虎咽的和二妹吃起来......
王姥姥一直趴在枕头上看着我们姐俩吃饭,她是个善良但很有心计的老人,二舅妈的话显然已引起了她的注意,她一向很喜欢我,我知道,吃完饭,一定得接受她们婆媳的“盘问”,便在大脑里迅速地想着搪塞的计策;但是转念一想,二舅妈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再瞒着也没意思,于是撂下饭碗,没等她们询问,就把一切都告诉了王姥姥,只是隐瞒了李慧明送我回家的事。
听完我一五一十的叙述,王姥姥又披上衣服坐起来,她没像外婆那样用烟袋,而是用纸卷起了一根旱烟,也像外婆一样慢慢地吸起来.....
我和二舅妈都看着她吸烟,王姥姥吐出的眼圈慢慢地在我们中间扩散,她的神态和我外婆像极了......过了好久,王姥姥突然对二舅妈说:“你和那个黑龙江人唠过嗑吗?”
“说过好几次了!”二舅妈赶紧回答。
“你觉得人怎么样?”王姥姥怕二舅妈不明白,又补充一句,“看他心眼怎么样?”
“人不错的!”二舅妈又赶紧回答,“很会说,但看不出心眼坏,他和我说过好几次,这两个女孩,长大了嫁出去就是两门亲戚,再说也不小了,也操不了几年心了。又说这两个孩子放这儿,我书兰姐也分心,他也跟着惦记。听他的话里话外的意思好象挺喜欢艳儿的!”
“道理是这样的!”王姥姥叹口气,“但是羊肉终究还是贴不到狗肉身上,他今天问孩子这些话就不是个事儿,也难怪艳儿多心!”
王姥姥的话让我好感动,似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我低下头,眼泪又来了。
“好孩子,别哭了!”王姥姥用她那枯瘦的手指给我擦泪,“你不小了,以后遇事要有心计,不能像你妈似的,由着性子来!以后不要和那人闹翻,更不要当着众人揭你妈妈的短,千不好万不好也是你的妈妈!你外婆跟不了你几年了,再说她也象我一样,病病歪歪的,就是身体好,也是扔下六十奔七十的人了,你以后和你妈他们在一起的日子长着呢,任性是不可以的!”
“是呀!”二舅妈接过她婆婆的话,“傻孩子,你要把你妈妈拉到你这边,你和小二才不能受屈,你和那人也不能弄得太僵,你这么犟不是等着吃亏吗?你眼看就十五岁了,我十九就结婚了,再有几年你也就有结果了,以后千万别犟了,这样下去对你妈,你外婆,还有你们姐俩都没有丁点好处!”
“好的,王姥,二舅妈,我记住了!”我抹了一把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以后我不会了!”
“这样才对!”王姥姥很满意地叹了口气,“你是个明白孩子,要知道心强命不遂!不过这也好,你的经历会对你的将来有好处的!”
我当时还不甚理解“经历”和“将来”的关系,但是王姥姥和二舅妈的话却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在我荒芜的人生草原上,能遇到王姥姥,二舅妈这样的芝兰之树,这是多么值得庆幸啊!她们不仅让我领略了人性的芬芳,也为我指明了日后为人处事的方向--我时常想,人啊,就是一只桶,给你装进什么,你就拥有了什么样的人生,其实油桶和酒桶并不比尿桶高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