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原和翻出了上任以后收到的匿名举报信。原件他都转给了县纪委,留下的只是复印件。匿名举报,又没有明确的证据,纪委最多也就备个案。以前他也对此没有什么兴趣。现在,他必须重新正视一下。仔细读完这些举报信后,他很失望。关于化肥厂的那几封,没有实质性的内容,连线索都称不上,仅仅是捕风捉影。
晚上在家,看vcd碟片的时候赵涵看他有些心不在焉,主动关了机器。
“遇到了什么难题?”赵涵问道。女人总比男人要敏感一些。
“我是不是太好说话了?大家对我的评价是不是比较软弱?”林原和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有些人对你的评价就是一个小官僚。年纪不大,官腔十足。还有,不愿多管闲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赵涵笑着道。群众的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虽然并不一定是事实。
林原和若有深思。他现在有些痛恨常务副这个职务,跟一二把手根本没法比。被人藐视、漠视很正常。至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省直机关出来的,哪个不是这样?
“我们局里对你的评价还是很高的,也可能是我在的缘故。”赵涵道。没法不高——给教育局找钱找人,评价再低的话,林原和做人做官也太失败了。
“化肥厂的事情你听到过些什么?”林原和问道。
“有人说你是败家子。化肥厂送给市里像是女儿出嫁,赔了人还贴上一大笔嫁妆。许多人认为把化肥厂卖给私人比较合算。”赵涵道。
“国营企业卖给私人?理论上说说没关系,真要这么做,我还没那么大的胆子。敢为天下先不是谁都可以做的。”林原和苦笑道。
“很多地方不是已经做了啊?”赵涵带着点疑惑问道。林原和不像是个保守的人,怎么胆子那么小?
“霍海的情况不一样。国营企业本来就没几家,而且都是绝大部份都是小企业。化肥厂也曾经辉煌过,在县里的国营企业中也算大一点。我要是把化肥厂卖了,那争议就太大了。”林原和解释道,“要卖,就卖你哥原来的那个厂。规模不大,效益又好,可以卖个好价钱。像化肥厂这样的,真要卖了,卖不出几个钱。而且那么多工人怎么办?财政还不得拿钱养着他们?我现在更担心化肥厂的事情没那么简单,可能还有很深的内幕。”
“要不你找一下爸,他在这里时间长,多少知道点消息。”赵涵建议道。
林原和点了点头。赵世成多少会听到些风声,但他的口风实在太紧。即使对上自己的家人,也不会说多说一句实质性的话。
第二天中午,他约了赵世成。翁婿俩还是在上次那个甲鱼餐厅一起吃午饭。
“爸,你对化肥厂的情况了解些吗?”林原和问道。
“具体内情我不知道。但化肥厂的内幕绝对没有现在调查出来的那么简单。”赵世成道,“有一个事情,你可能不清楚。化肥厂财务科的一个会计和一个出纳也收了厂里私分的“奖金”,一人三万。但他们说这个钱是厂里领导给的,他们觉得不拿不好办,只能收下来。但钱他们没动,一直在办公室的保险柜里放着。纪委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果然从保险柜里拿出了那些钱。他们不是小金库的具体管理者,纪委也就没有对他们采取什么强制措施。但这个事情有个时间差。纪委找到他们的时候,距离厂领导被带走已经过了48个小时。这些钱很难说是他们一直放在那里的,很可能听到什么风声,才把钱放回去。从发奖金到事情暴露,差不多有大半年的时间。钱上封条的章,不是银行出纳的,是他们自己的。作为财务人员,这好像很正常。但整个事情,你觉得正常吗?”
这个事情,林原和听到过些风声,但他没听说过那48小时的时间差。平时对有些事情,他不会主动去打听。对化肥厂贪腐案的事情,也从来没什么兴趣。如果不是这次下面的反常,他绝对不想去挖什么内情。
这两名财务人员,也许他们说得是事实,也许只是演戏。分给他们的奖金额不高,可能领导就是想赌他们的嘴。他们可能就是想自保,才演了这场戏。对化肥厂的内幕,也不一定了解多少。
“这两个人叫什么?家庭关系怎么样?”林原和问道。
“会计叫马卫民,他没什么大的关系。出纳叫陈敏,她的父亲陈余中是是职业中学的教师,他的公公纪焕前,是纪焕常的亲弟弟。”赵世成道。
“刚退休的人大主任纪焕常?”林原和道。
“就是他。”赵世成道。
纪焕常的履历林原和清楚。当过大队书记、公社书记,八十年代当了副县长,后来当了副书记。受学历和年龄的限制,再也升不上去。几年前就转到人大当了主任。说起资历来,比曹大元还老。
“爸你对纪焕常了解多吗?”林原和问道。
赵世成摇了摇头道:“不多。不过他跟县里离退休的老干部们关系很好,还跟东曙的李柯关系特别好。李柯对老干部也特别照顾。”
赵世成只是轻轻点了一下,林原和也不再说话了。如果说县里什么事情最让他头痛的,就是那些离退休老干部。
这几年在职人员每年都在加工资。离退休人员虽然也在加,但幅度很小。离退休人员和在职人员的工资差距不断地扩大着,更不要说在职人员还有各种奖金福利呢。离退休人员当然不满意了。每次参加探望老干部的活动,或者是去座谈,都是听牢骚挨骂。
林原和上任以后,也只是将离退休人员年底的统一慰问金从300增加到500。不过,老干部们似乎一点都不领情。离退越早,工资越低。有些八十年代离退休的人员,工资还不到五百,比下岗工资高不了多少,实在让人同情。可林原和还真无能为力。县里可以滥发奖金,但基本工资这一块,县里是没有权力动的。那要省里发原则性文件,市里发执行意见才行。财政上的安排也是需要省里出大头。省、市、县财政的支出安排,这几年就从来没有理顺过。林原和哪怕是天神下凡,也没这个本领。
别看这些老干部现在离退了,单个也许能量不大,但集合起来能量可不小。县里几任的书记、县长见了他们,都得绕着走。
别了自己的名义丈人,林原和回到了办公室。想了很久,他还真有点退缩了。真要彻底揭开化肥厂的盖子?他很可能不会有好结果。但书记、县长才刚来,怎么那么模棱两可?他们比他还了解情况?不可能!他们应该受到了一些人的提示。可为什么林原和就没有收到提示?
他身上贴着陈子豪的标签!这是唯一的解释。
他忽然想到,既然那些人可以给书记、县长提示或者警告,为什么就不能提点一下市化肥厂呢?照理只要市化肥厂不同意,什么兼并都是空的。转眼又一想,市化肥厂也不是唯一的选择。市里还有好几个老资格的化工企业呢。可能对方也想到了这一点。
他再三考虑后,决定向陈子豪汇报。
照理说,在一个市委书记的眼中,县化肥厂的事情并不大。林原和也从来不会就这种小事去麻烦陈子豪。可这一次,他必须仔细汇报。很可能有些消息是他尚未掌握的。
陈子豪仔细听完了林原和的汇报,先问了一句:“你的判断是什么?”
“化肥厂肯定还有隐情。有人这么阻止兼并,目的就是捂盖子。一旦真正实施兼并,市化肥厂肯定对县化肥厂的资产、往来帐严格审计。他们比政府的审计部门更精通具体业务。都是同行,想作点手脚都难。”林原和道。
“你准备揭盖子吗?”陈子豪又问了一句。
“揭。”林原和硬着头皮道。
陈子豪点了点头,道:“注意方式方法。”
出了陈子豪的办公室,他很郁闷。陈子豪没有透露任何消息,但是却鼓励他揭盖子。他成了冲锋陷阵的人,事情真揭出来,即使有陈子豪的保护,他很可能会闹个灰头土脸——他真不知道这背后的水有多深。但他已经被推到了台前,无法躲避了。
他给刘夏铭打了个电话,要求汇报一下工作。刘夏铭同意了。
陈子豪和刘夏铭虽说都是舟城大学出来的人,但一个毕业就进了机关,一个在学校工作了很久才出来,两人很少有什么交集。就林原和的判断,两人根本就不是一条线的。但就他这个层次,背后的内幕也不清楚。即使了解了,也没多大意义。
“说说你的具体想法吧。”刘夏铭道。对化肥厂的案子,他一直不满意。可无论怎么努力,市、县两级纪委进展都不大。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也没牵涉到市里的大人物,可就是很难查下去。原厂长黄来荣对私分小金库供认不讳,但把责任推到了大家身上,说是集体商议的结果。
“化肥厂的最大欠贷单位是市、县农行。我们先不理化肥厂的事情,从银行那面着手。去年底,市里组成联合调查组对市农行进行过调查,查出一批违规放贷的资金。化肥厂因为是国营企业,银行放贷的情况很乱,是不是违规,还不清楚。现在对市农行的调查审计还在进行,我建议市纪委加强这方面的工作。趁这个机会,直接查农行和化肥厂的相关往来帐。这当中应该会发现一点蛛丝马迹。”
“还有,”林原和继续道,“农行的违规放贷是从曹琼夫妇的黄金案引出来的。从他们身上,还可以继续挖出点线索。化肥厂的那两个会计、出纳也涉嫌贪污,以前纪委对他们的审查太粗糙了。”
既然已经做了,那就没必要遮遮掩掩,直接亮明旗帜。
刘夏铭点了点头,道:“我会让市纪委这边对农行的调查工作抓紧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