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茹搬张腾椅坐在玻璃封闭的阳台上,摇着婴儿的摇篮,俯瞰下界的尘世,人群如蚁,汽车变成甲壳虫,高高低低的楼群恰似起伏不平的丘陵,心的一隅便会涌出一丝眷恋一丝隐忧,思念悠悠。既担心云上的日子飘浮不定难以长久,又想女儿想家乡想所有的亲朋好友。水草无根,天淡云稀,目空心虚,飘流寄生,茫茫然若有所失。
贺濛开始数日一月两月不回家,回来时总是说他又捞了多少钱又发了多大财。贺濛向来把挣钱叫捞钱,好像他是一个大江大海里撒网的渔夫,柳茹对贺濛捞钱不感兴趣,柳茹盼贺濛兑现诺言,金盆洗手带着她和孩子回到那座县城。贺濛有时谈起他初来这座城市时的狼狈相也很动情,睡在漏雨的工棚里,垃圾坑里拣双鞋欣喜若狂,挣几张大币塞到袜子里头……柳茹听得很感动,便对未来的日子有了一些祈求,对镜梳妆时什么粉什么蜜也抹不去眼角的鱼尾纹,洗澡时看自己**微坠,便有一些老之将至的悲戚。幸亏身边有个婴孩,使柳茹多了一些希望,不至于太寂寞太凄凉。这个孩子成了她的精神支柱。
柳茹来到超市,超市里泰国的大米,美国的火腿,家乡的小米绿豆玉米糁,袋装的精肉,鲜嫩的辣子黄瓜西红柿,配好作料的鲜鱼……以前光知道进餐厅,一只虾米蒸饺十五元还说不贵,一顿早茶几百块,数起票子来不眨眼,谁想过在家里做饭?大包小包提上楼,感觉就是不一般。家是什么?家是女人的缠绵男人的誓言,家是孩子的尿布厨房里的油烟,家里应该臊味、腥味、酸味、甜味、辣味、香味、臭味百味俱全。
贺濛的大儿子从澳洲回来了,小伙子长得比他爸高一点,穿着夹克戴着眼镜,有一种北方男孩的气质。可能贺濛早有交待,那男孩见了柳茹叫“姨”,对眼前的这个继母还算客气。可柳茹在小伙子面前却有点心怯,好像她偷走了儿子对爸爸的情感,贺濛说他的儿子叫贺伟,那几日贺濛一直在家里陪着儿子,父子俩无话不说无话不谈。看得出贺濛对儿子的确很有情感,贺伟见那个小弟弟也很疼爱,他从来没问过那孩子的来龙去脉,好像他们是一母同胞一般。有时竟然抱起小弟弟到楼下去玩,拿出像机为弟弟拍各种姿势的照片。
过几日贺濛接到电话外出,柳茹便在家里小心地侍候着这个大少爷,贺伟早晨起来在客厅里做做伸腿展腰的动作,有时也到楼下的花园里围着花园练跑,吃过早饭便外出,转到很晚才会回来,临走前总是客气地说:“姨,不用给我留饭”。
柳茹心里稍觉踏实,觉得这是个不错的男孩。突一日贺伟领回家个姑娘,跟那个姑娘搂搂抱抱缠缠绵绵,柳茹也觉得没有什么,男孩女孩大了都要谈恋爱。柳茹推着婴孩的小车下了楼,给年青人留下谈情说爱的空间。
眼看着天色将晚,还不见那对年青人出屋,心想人家可能早走了,只是自已没有看见,掏出钥匙打开屋门,柳茹被眼前发生的景象惊呆了,只见两个青年男女赤 身 裸 体蛇样地纠缠在一起,一个腱壮如牛,一个白胖如豚,长裤、衬衣、内裤、袜子撒了一地,一个在亢奋中大力起伏,一个在尖叫中不住地扭动。柳茹一步步向后退却,下意识想转过身逃走,却被光滑的地板滑到。
贺伟跟那姑娘一点也不觉得难堪,他们慢慢穿好衣服又在一起相拥,好象眼里没有柳茹。
那天晚上贺伟没有回家。柳茹睡在大床上不住地流泪,感觉中她在这幢屋子里没有地位,她不过是人家雇来的一个保姆而已。
好在时间不长贺伟走了,重新去澳洲学习。过段日子贺濛回来了,一脸沮丧,说上亿元走私商品被海关没收。贺濛开始把柳茹不当外人,把他的一些行踪点点滴滴告诉柳茹。柳茹吃惊害怕,又劝贺濛别干了咱不稀图钱,只希望平平稳稳的过日子朝朝暮暮在一起厮守。
贺濛呆在家里闭门不出,吃柳茹做下的饭菜,逗他的小儿子玩耍,小家伙会走了,在客厅里姗姗学步,一会儿叫爸爸一会儿叫妈妈。柳茹总不失时机在贺濛耳边絮叨,咱回老家吧,家乡有年迈的父母,这里虽好不是久居之地,整天提心吊胆过日子这日子也并不甜蜜。贺濛耐心听完总是说不干了不干了,外边有些经济手续,等过了这段日子咱把房子卖了就走。
睡在大床上柳茹总爱做梦,噩梦惊醒时贺濛将柳茹紧紧抱住,嘴里不停地自责是我不好让你受惊,拿一听饮料亲自打开送到柳茹嘴边,说他也想老爸跟妈妈,老人都八十岁了也该在老人面前尽点孝心。那份虔诚那份关爱感神仙泣鬼神,柳茹化成了一潭春水、一缕轻烟,柳茹变成了霸王帐中的虞姬,长生殿里的杨玉环。
那一日夫妻正在客厅闲坐,小儿子夹在他们中间抱只毛绒绒的熊猫在玩,突然门铃响了,贺濛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起,打开保险柜摸出一只手枪,面部由于惊恐而变得狰狞,柳茹没有保险柜的钥匙,也从不知道贺濛有枪,她只觉头皮发麻,一下子本能地将孩子紧紧抱住,贺濛隔着猫眼看了许久,慢慢将门打开。
进来的是一个女人。那女人柳茹见过,正是这个小儿子的亲生母亲。女人提着一大堆玩具一大摊婴儿食品,说她想儿子了,来看看她的骨肉。
虽然有十二万分的不满和难受,总不能剥夺妈妈探望儿子的权利。那女人抱着儿子又是亲又是咬又是不停地流泪,那孩子见到亲生妈妈已感觉陌生,不住地摇着小手,柳茹的心撕成了碎片!
那女人出门时贺濛说他送送人家,便相随着出了屋。柳茹隔着玻璃向下望,见贺濛为那女人打开车门,汽车便围着花园转了一个半圆,融入满街的车流。
那天晚上贺濛没有回家,柳茹把自己埋进沙发里久等,孩子在摇蓝里睡着了,柳茹也靠着沙发迷糊。恍惚中来到一处地方,琼香缭绕,瑞霭缤纷,柳垂金线,桃吐丹霞,山峰高耸,松柏参天,烟雾中见一古刹,柳茹进入庙内观望,见银髯老人端坐殿上,柳茹慌忙下跪,眼中噙泪:“老爷爷救救孙女”,老人念念有词:“弟子尘缘未了,不可造次,轮回百转,总有定数,你走吧,老纳暗中保佑你”说完猛推一掌,柳茹只觉耳边风声大作,隐隐地有一婴儿在哭,睁开眼一看,孩子撒尿了,哭着叫:“妈妈”。
柳茹为孩子换好尿布,慢慢地气娴神定,她心想必须对贺濛摊牌了,她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活下去。
第二日贺濛回来了,说他遇到一个朋友喝了一夜的酒。
柳茹不去多问,柳茹管不了许多,她已经舍不得丢下这个孩子。柳茹对贺濛说,她决定离开这里,回老家去跟孩子的爷爷奶奶住在一起。如果贺濛回到家乡,他们还是夫妻。贺濛忙说他明天就出门去处理一些债务,让柳茹最多再等他一个月时间。
可是柳茹一直等了三个月总不见贺濛回来,不得已她叫来了弟弟柳乾。柳茹把什么都对弟弟说了。柳乾听完后也没有过多地埋怨,只是说姐姐住到这里已很危险,他要姐姐无论如何先离开这里,其它的事先别管。
柳茹一脸无奈,可孩子呢?孩子是无辜的,她不能丢下孩子不管,柳乾说姐呀你真傻,你连自己都顾不过来要这个孩子干啥?柳茹说她跟孩子已经有了感情,无论走到那里她都要把孩子带上。柳乾建议姐姐先到他的公司谋点事干,后边的事走一步看一步等贺濛回来后再想办法。一句话提醒了柳茹。柳茹说她想办间诊所让弟弟帮她筹划。柳乾说他明天就帮姐姐租门市、办手续。
柳茹有中医大学的文凭,开一所中医门诊也很容易,柳乾替姐姐办事特别卖力,他想把姐姐从那幢楼房里解放出来,让姐姐有一个相对自由的空间。门诊开业之日,柳乾又约一帮朋友前来贺喜。
柳茹重操旧业,不论每天患者多少,也不论每天收入大小,柳茹都非常开心。孩子两岁多了,再过半年就可以上幼儿园,柳茹上班时把孩子带到诊所,让孩子在童车里边玩,孩子总很调皮,稍不留神就跑到柜台外边。晚上回家给孩子洗澡,跟孩子在一起堆积木玩游戏,孩子睡觉时搂着妈妈的脖子,小嘴不时拱拱妈妈的奶头,柳茹觉得孩子是上帝赐于她的礼物,对孩子充满母爱。
柳茹一直不间断打贺濛的手机,手机那头总是关机。柳茹预感到了不祥,却又心存一丝侥幸,她不相信倒霉事全让她遇到,她盼着贺濛有一天回家,一家三口飞回故乡,她越来越不适应城市的冷漠城市的荒凉。
那天柳茹回来很晚,照样先给儿子洗澡,她诊所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患者对她这个外来的和尚有点崇拜,柳乾隔一两天就来看一次她,弟弟总不放心姐姐。突然间门铃响了,柳茹心想贺濛回来了,赶紧跑去把门打开。进来五男一女六个警察,人家亮出了工作证,然后很客气的告诉柳茹:你的丈夫已负罪外逃,这幢房子被公安局暂扣,你可以带着孩子拿几件衣服到外边去住,我们奉命对房子彻底检查,检查登记完后属于你的东西可以带走,慌乱中柳茹想到了弟弟,便问公安局办案人员:“我可以打电话吗”?办案人员问了对方电话号码,姓名,将电话拨通后交给柳茹。
柳乾用汽车把姐姐接到酒店,安排姐姐住下后说:现在什么都不要去想,明天诊所照样开门。诊所周围肯定有公安局的暗探,要防止贺濛突然出现,任何时候都不要惊慌,他会替姐姐做好安排。
公安局办案人员在那幢房子查出了大量的现金、存款、还有枪弹,柳茹在清单上签名时手抖得捉不住笔,生活一下子将她从雲端摔到谷底,不过这一次由于事先有预兆,心理也做好了准备,所以感觉不太伤悲,柳乾说要给姐姐租一间大一点的房子去住。柳茹坚持带着孩子住在诊所,孩子上幼儿园了,有了这个孩子,她也不觉得孤寂。
厚实、严肃、客观、可信、负责,不哗众取宠、不愚弄读者,写一部传世之作,写一部死了以后当作枕头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