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明鹏回部队后,洗了澡,理了发,换了一身干净的军装。部队任命潘明鹏为团警卫排排长。警卫排的战士都是各连队选上来的精华,警卫排长的职务是一个令人羡慕的角色。
每天早晨潘明鹏带着战士们出操,响亮的口令声在演兵场回荡,感觉精神饱满,神清气爽,心情充满阳光。熄灯号响后睡在床上,心头袭上一缕不安和惆怅:总也摆不脱郑秀珠那个女人的阴影。他不甘心就范,乖乖地做郑秀珠的俘虏,但又担心踩响地雷,毁了一生。懊悔和自责已无济于事,只怪自己做事太鲁莽,掉进郑秀珠的陷井无法自拔。他在泥沼里挣扎,孤立无援,诚惶诚恐。实在耐不住了,就穿衣起床,在茫茫戈壁漫步。塞外明月跟踪着他,拖着长长的身影。一切都来得突然,好像不由自主,那次难忘的巡逻改变了潘明鹏的命运,把他推向了人生的颠峰,他得到了想得到的一切,却失去了铭心刻骨的爱情。那样做并不是为了显示自己的高尚,仅仅是为了弥补心灵里失重的愧疚,归队时来不及跟小杨柳茹说一声道别,匆匆写了一张纸条让妈妈交给学武,慌称部队来电,摧他速归,其实是为了逃避,害怕看见柳茹清彻透明的眼神,害怕听到柳茹不加掩饰的诘问。这不是心灵天平的倾斜,而是一种无可奈何的选择;为了弥补割舍柳茹后的心理空虚,他跟郑秀珠在床上做戏,那个女人启迪了他的**,却将绞索套上他的脖颈,挣扎对他来说已不起作用,他无可奈何地做了郑秀珠的俘虏……潘明鹏对着明月诉说,柳茹……你在做甚?他猛然间左右开弓打起了自己耳光,潘明鹏你简直昏了头,怎么能把情感当做送人的礼品?!他双手猛揪自己的头发,十指把头皮抠出血印。
刚过了一月,郑秀珠不期而至,见到潘明鹏做了个展翅欲飞的动作,迫不及待地扑到小潘的怀里,接着一声大叫:“小潘”!把周围的战士都看得瞪起了眼。“你走时也不打一声招呼,把人家等得好苦。”郑秀珠旁若无人攥起拳头在小潘胸前捣着,几分哀怨,几分撒娇。潘明鹏挺直腰脊,面无表情。他知道秀珠肯定会来部队纠缠,还没有想好对策,想不到秀珠的行动这么迅速,把潘明鹏逼入死角。战士们都以为排长的爱人来了,提水泡茶,摆上了各种水果,然后知趣地退出。郑秀珠一边往嘴里丢着零食一边喋喋不休:“哎呀呀小潘哥你把妹子想得心尖尖痛。我一路坐火车坐汽车过来,新疆这烂地方有啥好,不是戈壁就是沙漠,坐上一天汽车,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回去我跟咱爸说,把你的工作调回关内,咱俩天天厮守在一起,要多美气有多美气……哎呀忘了告诉你一件大事,你把柳茹甩了以后,那个女人又缠上了杨学武,俩人关系进展神速,报纸上还做了报道,题目叫做《无私的奉献》,酸死人咧!我到你家去,咱爸咱妈给我包饺子吃,俩个老人的日子太苦,咱回家后把老人弄到县城享福……你不知道,我过去的老同学都说我有眼力,找了你这个好老公。好什么好!在戈壁滩上晒得跟黑碳似地,就是条儿长得高壮一些,人也能拿得到前头……”潘明鹏的心跟马蜂蜇似地剌痛,怎么遇到这么一个货色!可他无法发作,这杯苦酒由他自己酿成。他强装着,脸上挤出一丝苦笑,说:“你既然来了就先住下,有些事还得跟你商量。”郑秀珠马上接过了话头:“什么都不用商量,我这次来拿着武装部开的证明信,上边有我的籍贯、年龄、政治背景,咱俩先在部队结婚,咱爸说了,等你回家时大宴宾客。人一辈子就结那么一次婚,一定要搞得轰轰烈烈,别让人家小瞧咱们。”
炊事班做好了饭菜,通讯员端来摆了满满一桌子,郑秀珠用鼻子嗅了嗅,马上大呼小叫起来:“啊呀忘了给你们说了,我不吃羊肉。这饭菜膻味太重,闻一下头晕恶心,一路上净吃饼干,把人坑苦了。小潘,你跟炊事班说一下,做一碗汤面就行咧,再打俩只鸡蛋。新疆这鬼地方连空气里都满是膻腥味,把人憋得够受。”潘明鹏的脸胀成了猪肝,端坐着没动。通讯员看了看排长的脸色,悄悄退了出去,停了一会儿端来一大碗鸡蛋面,郑秀珠刚吃了两口,又嚷嚷膻气太重。潘明鹏忍无可忍,压低了嗓音,一字一顿地说:“郑秀珠同志!你注意点影响好不好?新疆就这个条件!你吃得下就吃,吃不下现在就走。”
郑秀珠从小娇养惯了,哪受得了这气,一下子把满桌子饭菜推倒,碟碗滚了一地,扯起嗓子吼起来:“潘明鹏你把眼睛睁大,看看老娘是谁!别占了便宜卖乖,一个小排长有啥了不起,你把人家柳茹甩了,又把老娘哄上床。你以为悄悄溜走就完事了,没那么容易!咱找你们团长评评理,把老娘惹急了啥事不敢做!”活脱脱一副泼妇样,让人看着恶心,潘明鹏恨不能从地缝里钻进去。警卫排团直机关住一个大院,一下子满院沸腾起来。早有人把这件事向首长做了汇报,团政治处主任把潘明鹏叫到他的办公室,严肃地问究竟是咋回事。潘明鹏有口难辩,说话言不由衷。首长语重心长地说:“潘明鹏同志,你是全军区树立起来的典型,不要叫个人问题毁了你的政治前途。这一件事已产生不良影响,该怎么做你自己心里清楚。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跟人家郑秀珠言归于好。回头我跟团长政委谈谈,就在部队把你俩的婚事办了。”潘明鹏面红耳赤,一个劲摇头:“不不不,先不用着急,让我再考虑一下。”政治处主任摆了摆手,语气有些加重:“考虑什么考虑!你肯定有把柄攥在人家手里,人家才敢那么放肆。个人生活问题毁了多少人的政治前途。目前摆在你面前的路只有两条,一条是马上结婚,缩小这件事的影响,另一条我不说你也清楚。”潘明鹏被逼急了,不顾后果地嚷道:“我宁肯死也不要那个女人!”政治处主任缓了口气:“该怎样做是你自己的事,这样做是为了挽救你。在铁的纪律面前人人平等,绝不会因为你立过大功而迁就你,多少在枪林弹雨中冲过来的英雄倒在糖衣炮弹下,这个教训很深刻。”潘明鹏把头低下,难以掩饰内心的痛苦,郑秀珠来部队前肯定做过思想准备,他不打招呼提前归队等于把信息给那个女人传递过去。他想甩开那个女人已不可能,来者不善,他的一生将毁在那个女人手里。如果因这件事被部队除名,那有脸面再见家乡父老?他开始后撤,慌不择路。他对自己说,认栽吧,这就是命……许久,他从胸腔里吐出一句:“那就——按首长的意思办。”
在团部招待所重新见到郑秀珠时那个女人又换了另外一副面孔。她满脸堆笑,羔羊般温柔,头靠在潘明鹏肩上,手抚着小潘的头:“小潘你别生气,我因为太爱你,害怕失去你才那样做,小郑决不是那种轻率的姑娘,还没有一个小伙子叫我这样动心。只要你不抛弃我,叫我做啥我都愿意”。潘明鹏把郑秀珠推开,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今天来不及了,明晚咱俩结婚。”
郑秀珠没有表示惊喜,那个女人不傻。潘明鹏在高压下就范,却难以笼住小伙子的心。小潘肯定发现了什么破绽,才显得那样负心。郑秀珠曾经有过一次刻骨铭心的爱情,还为那个小伙子堕过胎。负心郎为了甩开她,竟然从家里出走,杳无音信。初见小潘时郑秀珠就在心里使暗劲,一定要把这个潘明鹏牢牢控制在手中,绝不能把他放飞!那天小潘到她家她轻率献身,原指望把生米做成熟饭,让小潘别无选择,没想到火势太猛,这锅饭做得有些夹生。一丝不祥的预感涌上秀珠心头,小潘会不会结婚后又将她置于冷宫?郑秀珠是个夏天型的女人,有着火一样的感情,只要男人对她好,她愿割下身上的肉送到男人口中……郑秀珠开始流泪,哭得伤心动情:“小潘哥你别对我冷漠,在你的眼里我可能是个坏女人,其实你不懂我的心……事已至此我已不打算隐满,我曾经被人……骗过。我也感觉我配不上你,借这阵子咱俩还没有办手续,你如果实在不愿意也就算了,我明天走人,只要你心里惦记着秀珠就行,至死都不要忘记咱俩还有过那么一回……”
潘明鹏转过头,冷眼直视着秀珠,心下在想:这个女人又在搞什么把戏?看那掏心掏肝的样子,又起了侧隐之心。谁说过女人的眼泪能把石佛哭得动心……他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又找不到合适的词句,人有时也很矛盾,想着秀珠那样诚心待他,又觉得这个女人并非一无是处。既然上帝把这个女人赐与他,他也只有认命。潘明鹏转过身面壁而语:“别哭了,把眼泪擦干,一会儿我叫几个战士来把房子收拾一下,该买些什么东西明天上巴扎(维语:街)去买,我明天还得到师里办点事,我叫通讯员陪你去。”说着掏出一沓钱放到桌子上,打算离去,郑秀珠拽住潘明鹏的衣袖,破涕为笑,把桌子上的钱拿来装进小潘的衣兜,说:“小潘你先别走,秀珠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咱爸就我一个女儿,一月工资二百多块,你那点儿毛票留着自己用去。从家里走时我拿了三千块钱,想怎么花用就怎么花用。只要你诚心对我好,你叫我做啥都行。”潘明鹏不想再跟秀珠纠缠,担心秀珠又会沾上身。他故意看了看表,装出有事的样子夺门而逃。
新婚的夜晚老连长老指导员都来祝贺,还来了老连队的一些战友,警卫排的战士没有值岗的都来参加,团里首长来了政治处主任,会议室的桌子上摆满了糖果,一双新人向伟大领袖三鞠躬。大家变着戏法让新娘出节目。郑秀珠落落大方,无论战友们提出什么要求都想办法满足,无耐潘明鹏板起面孔站着,一动不动。老连长说:“小潘你就出一个节目吧,别扫大家的兴。”潘明鹏想了想,吹了一曲口哨《九九艳阳天》。吹得委婉动情。那一年政治环境有点宽松,首长和领导们都没有说什么,战士们高兴得拍起了手,郑秀珠以为那首歌是小潘为她而献,竞然激动地流出了泪珠。 回到新房后郑秀珠再也耐不住了,一下子扑到潘明鹏怀中,亲小潘的脸,解小潘衣服上的纽扣,关掉电灯把小潘扑倒在床上,用牙齿在小潘身上乱咬,像只泥鳅一样沾在小潘身上。小潘直直地躺着,浑身僵硬,像个木偶般地由着秀珠摆弄。秀珠起了疑心,他俩的第一回小潘狠如狼,猛如虎,刚过了一月小潘就显得毫不起性,为了得到小潘秀珠使尽了浑身解数,新婚之夜却搂着一块石头。这身肉就那么下贱,头顶元宝无人问津……一丝自尊觅回,秀珠默默起床穿衣,穿戴整齐后枯坐,卧塌之侧的男人已不属于自己。明天该走了,这里不是她的栖身之地。
第二天早晨起床后秀珠情绪正常,吃早饭时突然觉得有点恶心。吃完早饭后秀珠平静地对小潘说:“小潘,你到汽车站送送我,今天我想回家。”
厚实、严肃、客观、可信、负责,不哗众取宠、不愚弄读者,写一部传世之作,写一部死了以后当作枕头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