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青成为掌教首徒后,日夜随在德元真人身后,忙碌时端茶奉水,闲暇时则静坐聆听教诲。德元真人本喜极他这个徒儿,传授道法时候,自是倾囊相授、不余遗力。
且说修道界中门派林立、以百计数,各门各派自有其修炼体系,譬如蜀山剑派以道家“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这十六字做境界划分,而昆仑仙门则以“筑基、开光、辟谷、心动、金丹、出窍、分神、合体、大乘”做境界划分,至于琅琊剑宗的修炼体系,便就算得上古怪稀奇了,统共只有“剑之形、剑之罡、剑之心”三层境界,至于其他诸多门派,修炼体系更是花样百出,在这里就不一一赘叙了!
以蜀山剑派、昆仑仙门、琅琊剑宗三派修炼体系而言,当属昆仑仙门之修炼体系最为繁琐,但却也最为具体,数千年来为修道界诸多门派争相效仿,是以如今昆仑仙门已然坐稳修道界第一仙门的位置,稳稳压过其他四大宗门一头。
但亦是因为这过于繁琐、具体的修炼体系,导致昆仑仙门除了当今掌教天玄真人、以及为数不多的几位长老之外,再无其他其修道高手,这一点倒反而不如门人相对稀少的蜀山剑派。蜀山剑派立派历史之悠久,远在昆仑仙门之上,数万年日积月累,其底蕴之厚,当属如今修道界第一无误,别的不说,便是那十数万宛若老神仙的长老,便已足以震慑整个修道界了!
不过长老们每日除了静心修道之外,从不移动半分,据说他们的修为早已经到了炼虚合道的地步,但奈何近万年前不知何故,仙界与人间的通道突然被毁,天刑不再,也只能无可奈何留在人间。
葛青天资聪颖,天赋极高,不过十余年的时间,便将蜀山派诸多道术融会贯通,一身道法隐隐已在德元真人之上,直逼那十余位长老。对于这般杰出弟子,德元真人却只能无奈苦笑,教无可教,便让他去后山禁地“剑冢”自行闭关去了。
然而世事总是坎坷多于平静,就在葛青闭关的第三年,因运功不慎误入歧途,一身通天道法尽都化为乌有。是时,德元真人心有感应,御剑疾驰而入剑冢,于危难之际将他掳了出来,不然的话,只怕他一条小命,便就要这般丧去。
德元真人痛惜万分,欲再以道术相传,葛青却微笑摇头拒绝,拱手作辞之后,手执一柄残剑,施施然进了剑冢之内。
自此之后,世人再也不见他的踪影,只当他已然死在那剑灵肆掠之地。
对于这位突然出现而又突然陨落的天才,蜀山众位长老皆表遗憾,而掌门德元真人虽心中不信,数度闯入剑冢却无法寻到爱徒,却也只能无奈认可这既成事实。
而“掌教首徒”这四个字,也渐渐成为蜀山派众弟子的忌讳了!
日出日降,花开花落,匆匆甲子光阴,荏苒而去。
昔日的儒雅道人,如今已经两鬓微白,光阴不曾在他身上刻下痕迹,却平白为他添了几许沧桑。
这一日,德元真人处理完门内大小事务,忽又念起了已去的爱徒,长叹一声,御剑而起,只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已经来到剑冢外围惜竹峰上,俯身向下,去看那云雾缭绕。
若然青儿还在的话,只怕他一身道法,早已经惊天地泣鬼神了罢!
然而叹息终归只是叹息,那一抹如玉青衣,却终是无法平白出现在他眼前。
待叹息之后,德元真人摇了摇头,随手一招,便欲御剑离去,却见那云雾缭绕深处,蓦现一个巨大漩涡,不断吸噬周边雾气,以图壮大己身。剑冢平静之地,只瞬间功夫,便已然鬼哭狼嚎、阴风密布了!
“哼!这剑冢之内,又要出现一个强大的剑灵么?”德元真人冷哼一声,持剑在手,却并不离去,只冷冷向那漩涡看去。
剑冢虽然不大,但寄居其中的剑灵诚不知几千万,在这些数以万计的剑灵之中,或吞噬,或争夺,便渐渐产生许多强大的剑灵。因为获得了足够强横的力量,在漫长的岁月里,这些剑灵往往能够自我开启灵智。
却也正因为如此,它们自然不容许再产生与自己相并肩的存在。
就在巨大漩涡吞噬周边弱小剑灵之时,只见这剑冢之内,便立即出现七八个更为巨大的漩涡,高速旋转着朝着同一个地方前进,试图将那才崛起的剑灵扼杀在摇篮之中。
只两三个呼吸的时间,这七八个漩涡便将那试图逃窜的漩涡包围,而后疯狂撕咬它的四周,以图将那丰沛的灵气纳入己身,壮大自己。
呜…呜…
剑冢之内,阴风肆掠,似那剑灵的哭声,让人闻之欲泣。
便就在这时,只闻“轰!”一声惊响,一道青光蓦然自漩涡正中央闪现,直冲天际,将那巨大剑灵搅得粉碎,而其余诸多剑灵则立时四处逃窜。云雾缭绕的剑冢,顷刻间便出现一片偌大的空白,将那其中人影现了出来。
青衣,长剑,傲然而立。
“青儿!”当看到那抹身影,素来风雨不惊的德元真人,蓦然失声呼唤出来。
虽相隔极远,那抹青影却仿佛听见德元真人的呼唤,抬首向天,而后持剑而起,只瞬息便已经来到德元真人身前。
果然便是葛青,已经消失了足足六十余年的葛青。
此时的葛青,依旧当年那般模样,只是更显得消瘦,也更冷漠如冰。只见他将长剑送入身后剑匣,拱手恭敬说道:“不肖徒儿葛青,拜见师尊,还请师尊惩戒徒儿多年未曾朝拜之罪。”
“不罪,不罪。”德元真人收起长剑,拦住葛青下拜之势,摇头说道,“只要你还活着,我心中便高兴极啦,哪里又会怪罪你呢?”他与葛青亦师亦父,此时师徒再度相见,心中自是欣喜万分。
“徒儿谢过师尊。”葛青躬身又行了一礼,方才站直身子。
德元真人上下打量着爱徒,许久后才笑道:“你如今的修为,远不是我所能够看透的了!能有你这样一位弟子,我也不枉这一生啦!”言语之中,甚是欣慰。
葛青冰冷的面容之上,终是泛起一丝微笑,恭敬说道:“一切都是师尊的栽培,没有师尊的爱惜,徒儿哪里又会有今日的成就。”
若非德元真人将他从尘世带离,只怕他即便熬过那段兵荒马乱的岁月,此时也已然化作一捧黄土了!若不是德元真人悉心为他讲解经义、传授道法,纵是他天资非凡,又如何能有如今之成就?
纵然已将天地看轻,对于眼前待己如子的师尊,他心中却只有尊敬。
如师如徒,如父如子。
这八个字,便是他与德元真人最切实的写照。
德元真人哈哈笑道:“你且莫要谦虚,想你今日之修为,只怕已经问鼎天下,无人能及。若非你资质出众,性情坚毅,我再悉心栽培,想必也绝无半点可能。”顿了一顿,才继续说道:“你且和我说说,这六十年来,难道你都一直在剑冢之内么,为何我数度进入其中,却未曾发现你丝毫踪迹?”
葛青这才知晓,在自己失踪这数十年间,德元真人冒着被剑灵反噬的危险,数次进入剑冢危地寻他,他心中感激甚深,再度弯身行了一礼,才开口说道:“徒儿多谢师尊爱护,这数年来,我确实一直都待在剑冢之内,并不曾出来过。那剑冢又分内外之境,徒儿侥幸进入内境修炼,只是却不知晓,这一坐定原来已是六十多年,让师尊心中担忧,却是徒儿莫大的罪过。”
德元真人笑着摇头说道:“山中无日月,世上已千年,这是我辈梦寐以求的机缘啊!你能有这般机遇,为师心中高兴还来不及,这却并不是你的罪过。原来那剑冢之内别有洞天,我枉为蜀山掌门数十年,却不曾知晓半点,唉!若非方才那剑灵肆掠,你我师徒却不知还要多少年才能相见!”
葛青微微一笑,开口说道:“却并不因那剑灵肆掠,徒儿今日心中忽生感应,便自入定中醒来,只是恰逢这些不安分的剑灵,便出手教训一番,倒是让师尊见笑了!”
听闻葛青这般话语,德元真人先是惊诧不已,继而哈哈笑道:“青儿,原来今日便是你修为大圆满的时候么?”
修为大圆满,乃是飞升成仙的征兆,只有将所有修为功德纳入大圆满的境界,才能够放下一切,羽化飞升。心生感应而自入定中醒来,是经书所载修为达到大圆满境界的表现,却也怪不得德元真人有此一问。
葛青却缓缓摇了摇头,说道:“徒儿修为并未到大圆满的境界,总是感觉还欠缺一些什么,却无法把握琢磨,还请师尊指点。”
德元真人低首蹙眉思量,许久之后,摇头说道:“为师未曾达到你那般境界,自然不知是何原因,但自己的修为,终是要自己去捉摸清楚的,旁人却是指点不得的。不过,你也莫要太在意了!只要用心修行,一切随缘,自然便有水到渠成那一日的,”
葛青单手成礼,恭敬说道:“是徒儿着相了!多谢师尊教诲。”
德元真人摇了摇头,微笑说道:“你既然有了这般领悟,他日飞升是必然的了!既然你已经自剑冢出来,日后有何打算,要不要回剑峰中去,要知道这天下第一峰,你可还从未踏过一步呐!”
葛青却摇头说道:“徒儿想入尘世中走一遭,还请师尊应允。”他虽冷漠如冰的性子,却终究不能忘却尘世中的父母亲人,哪怕已然猜到他们定早已不在人世,却依旧还是放心不下。
德元真人楞了一愣,已然知晓葛青心中所想,笑着嘱咐道:“这样也好,你道术虽说已至天人之境,然道心终是不可久持,此去俗世,就当作一番红尘历练罢!你且只管向东而行,自然便有出山的门径,下山之后,切记勿要于凡世中显露诸般神通,此乃我等仙门之忌讳。待尘缘了断之后,你再回到山中,到那时候,我定为你举办一场盛大的道场。”
葛青躬身行了一礼,开口说道:“徒儿谢过师尊提点,待俗世中了,我便立即回到山中,侍奉师尊。”
德元真人捋须点头,摆了摆手,笑道:“天不早啦,你且去罢,我也要回到山中处理事情了!”
葛青再度弯腰行了一礼,伸手唤出一柄青气盎然的长剑,随手一挥,便御剑朝着远处疾驰而去,只几个呼吸的时间就不见了踪影。
德元真人站在峰顶,眺目遥看,直到再也看不到爱徒身影,方才叹息一身,御剑而起,朝着掌门峰的所在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