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水,且回到三年之前。
挣扎着将双眼睁开,明月看着眼前红衣人影,喃喃唤道:“婆婆,青哥哥呢?”她艰难地抬起额头,举目向四周看去,却无法看到那夜思日念的少年身影。
下一刻,她挣扎着便要坐起身子,却立即被摁在原地,动弹不得。
看着眼前的红衣妇人,明月泪眼朦胧,低声哀求:“婆婆,你让我去找青哥哥,好不好?”
“傻孩子,你自己小命都快保不住了,心里怎么还想着那些个臭男人?”红花妖姬将手掌贴在明月后背,将绵绵不绝的真元之力输送到她体内,为她续命,防止毒素继续入侵。
这温暖的感觉侵蚀着明月的神智,很快她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那些个天杀的臭道士,也真狠下心来,对一个女孩儿也这般歹毒!”将明月托在怀里,万花妖姬想起那日之景,便心中恨恨。
“当时真该将他们全都碎尸万段!”她如此恨然想道。但却也只能是想一想罢了,她修为虽高,却终究不过是散修而已,若是被那些个名门大派给盯上,说不得以后便只能东躲西藏;更甚者要是被那些老不死们知道了她的存在,那后果就更不堪设想了!
但现在却不是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她必须尽自己的一切努力,去将眼前这个小女孩儿救治。
这不仅仅源于她对这小女孩儿的怜爱,事实上她也确实很喜欢这个明媚而善良的孩子,因为看着她,就像看到数百年前的自己。但即便如是,却也绝不能打动她如铁石般的心肠,她最终没有选择袖手旁观,却是因为另有其他原因,那是铭刻在她脑海深处的一道威严命令,让她惧怕,只能出手。
若非那道命令,生性孤傲如她,又怎会在这荒僻之地,一待便是数十年的岁月?
但她最后的出手,终究还是晚了,冷血如她也未曾料到,这些自号名门正派的修士们,居然会对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儿使用如此剧毒,枉他们自号人间正道,原来不过是一群无耻之徒罢了!
明月再度醒来的时候,夜色深沉,只有零星月光从窗户透洒进来。
“青哥哥,青哥哥……”身体虚弱、神智却依旧还未恢复清醒的她,艰难地睁开双眼,轻声呼唤。
她不知此时身在何处,更不知自己身体究竟崩坏到什么程度,她甚至未曾深想自己是生是死。此时她的心中,唯有葛青,她思念他的笑容,担心着他的安危,但她睁开眼,却无法看到他的身影,只能彷徨,只能无助焦急。
红花妖姬迅疾来到她身畔,将深厚真元源源不绝渡入她体内,软声说道:“傻孩子,就算你百般思念你的青哥哥,也得先将身子养好啊!”
感受到身体逐渐温暖,明月转首看着眼前红衣人影,哽咽说道:“婆婆,带我回去找青哥哥好么?”
红花妖姬摇了摇头,她才不愿参和到修道界的事情中去,但看到明月楚楚可怜的眼神,终是软下心来,好言安慰说道:“孩子,你答应婆婆好好养着身子,婆婆便去将那小子带来见你,好不好?”她口中如是说,心中却在不住叹息,那剑谷她自然回去过,却只看得到那些修士,哪里又有那个少年的半点身影?但这些话自然是不能对月诉说的,不然的话,只怕她的身体将立即变得更坏。
听到红花妖姬答应自己的请求,明月小脸上绽出明媚笑意,点头说道:“嗯,月儿答应婆婆,一定会好好养着身子的,婆婆,你真好!”
红花妖姬朝她微笑的点了点头,才缓缓站起身子,满怀愁容向远处行去。
以她真元之深厚,依然无法将那剧毒逼迫出去,可见当日修士怀着如何歹毒的心思,她素来以“妖魔”自号,却也从不曾如此恶毒过。
此时最棘手的事情,便是必须先将明月体内毒素稳住,然后再想他法,但明月身子向来柔弱,这七八来几乎绝大多数时间都在昏迷之中,偶尔的几次苏醒,也如今夜这般神智不清。
来到木屋之外,红花妖姬抬头看着那一轮弯月,许久后长叹一声,而后竟缓缓盘膝坐了下去,双手陈于膝上,手心向上,结成入定之姿。此时的她,将全部心神沉入识海,试图与那虚无中的某一位,建立某种微妙关联。
数十年前,便是那位存在突然侵袭到她识海之中,用无上威严强迫她来到这荒凉之地,那位存在只给她下了一个命令,而后便立即消失无踪,再不见踪影。直到如今,她依然记得那命令的每一个字,它们仿佛铭刻在她识海之中,让她不敢忘记,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
尽你一切之努力,为我守护一人,保护他(她)终生安定,当事成之后,我定不会辜负你的努力,但若是他(她)有半点损伤,我也绝不会饶恕与你!
……
这一句话在之后的数十年里,一直铭刻在她记忆力,让她无法将之忘却。
她顺着他的指示来到这刹那海中隐居,却始终不知那人所说的“他”或者“她”究竟是谁,直到数年之前她途径吴中剑谷,猛然看到一个小女孩儿明媚浅笑,她便知道这定然就是自己所要守护之人。
其后数年,她尝试着和小女孩儿套近关系,每时每刻都注意着她的安危,当她们之间的关系渐渐亲密的时候,即便再没有那道威严命令的约束,她也会尽自己一切的努力,去护卫她的安危。
但事情的变化终究在她想象之外,剑谷的异变仿佛只需要一夜时间,当她察觉有变从刹那海疾驰而来的时候,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明月身中剧毒,所幸来得还算及时,在那小小的人儿殒身之前,她用自己的真元为她护住心脉,但却也仅仅只能如此。
后来,她曾经回到剑谷,将那个释放毒针的修士捉起来拷问,但直到将那修士折磨到死,却也不能够弄清楚解毒的法子,不是那修士悍不畏死,而是那毒药本身根本无药可解!
月渐西斜,红花妖姬将神识缓缓收回,而后无奈站起身子,这一夜依然无法与那位存在取得联系,但她却知道,自己必须继续为明月的毒而奔波,若明月果真死去,以那位存在的修为和阴狠,怕是自己生生世世,都别想再能太平了!
其后数月,红花妖姬一直以自身真元为明月续命,以求在寻得解毒之法前,保住她身体不会恶化。但奈何毒素已经渐渐侵入心脉,明月身体不仅未曾好转,反而愈发严重,她又没日没夜思念葛青,竟开始连现实和虚幻,也渐渐分不清楚。长此以往的话,只怕她即便不死去,却也只能变成一个废人。
这一天风清云朗,明月难得清醒一些,在红花妖姬的扶持下,挣扎着来到小木屋之外,当她首次看见这漫山遍野的红花时候,雀跃不已,但奈何她身体此时已经孱弱得很,别说欢跃奔腾,便是连走动几步,亦是艰难万分。
红花妖姬掐下一朵芬芳鲜花,怜惜得插在她鬓角,微笑着说道:“月儿,你现在可真漂亮啊!”
明月嘴角处绽出灿烂微笑,虚弱说道:“谢谢婆婆夸奖,可惜…青哥哥看不到了!”
红花妖姬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笑着说道:“月儿,不要灰心,这毒终究是能解开的,到那时候你再去寻你的青哥哥,岂不是很好?”
但明月却缓缓摇头,沮丧说道:“婆婆,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怕是撑不过几天了!”
红花妖姬默默无语,明月的身子究竟如何,她自然一清二楚,但她却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将要承受永世诅咒,不甘心明月如此小小年纪便一命归天。思虑许久之后,她忽然开口说道:“月儿,你不要怕,婆婆明天便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有一位非常厉害的人,他一定会看在婆婆的面子上,出手救治你的。”她说这话的时候,抬首向西方看去,目光坚毅。
看来到得此时,也只能去求那人了!
“真的么?”明月双眼之中,绽放一缕光彩,却又迅疾湮灭,她缓缓摇头说道:“婆婆,为了月儿这样做,不值得的,婆婆对月儿已经够好了,月儿心中很感激的。”
红花妖姬却只摇了摇头,并不言语。
见无法将红花婆婆劝动,明月只好转移话题说道:“婆婆,现在是什么季节了?太阳这么烈,我怎么感觉到有淡淡凉意?”
红花妖姬立即将外衣脱下披在明月肩上,笑着说道:“月儿,如今已是秋天,自然是有些凉意的。”但此时的她,却感受不到半点凉意,只有心中冰冷清凉,明月身体恶劣的程度,竟还在她估计之上。
明月怔了一怔,低声自语说道:“原来已经秋天,都大半年过去了,不知青哥哥现在还好不好。”许久后,她仰起小脸,细声说道:“婆婆,月儿能不能求你一件事情?”
红花妖姬点头笑道:“月儿,你有什么要求,只管说出来便是。”
明月低头想了片刻,才又抬头继续说道:“婆婆,你能替月儿立一块石碑么?”
“石碑?”红花妖姬诧异的看着明月,开口道:“月儿,你的身体一定会好起来的,咱不立石碑,好么?”
知晓红花婆婆会错了意,明月摇头说道:“婆婆,我立石碑只是为了做一个印记,但月儿现在和废人一样,只能求婆婆帮忙了!”
红花妖姬疑惑问道:“做印记,月儿,你要做什么印记?”
明月抬首看向远方,微笑说道:“婆婆,青哥哥他将来一定会寻到这里来的,我要他看到那石碑做的印记,知道月儿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即便以后月儿死了,也不要他为月儿伤心难过。”
“你呀,真是个傻孩子!”红花妖姬无奈摇头,却终是拗不过明月,只能点头说道:“好,好,我答应你便是。”说罢,便立即在岛上寻来一块大石,笑着说道,“月儿,你要用这石头做什么印记呢?”
明月低头想了想,脸色忽然变得害羞通红,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婆婆,你就在上面刻两行字吧,与君百年约,不负长相守。青哥哥看到的时候,一定就会明白的。”
她说那十个字的时候,脸害羞得抬不起来,但红花妖姬却并未笑弄她,只大袖一挥将那巨石抹平,然后依言在上面铭刻了“与君百年约,不负长相守”是个大字,想了一想,又在一侧铭刻了“壬辰年九月初七,为爱徒明月所书”几个小字。此时的明月,在她心中便如弟子一般,即便没有那个威严命令,她也定要倾尽自己一生之力,教她快快乐乐活下去。
此时的明月,身着红衣,头戴红花,倚在一颗花树之上,笑靥如花,倾国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