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主府邸之中,此时几乎无一人影,只有一个中年妇人婉约而立。
“娘!”看到那妇人,明月立即从葛青怀里挣扎开来,扑到她怀里,低声泣语:“娘,爹爹死了,他们…他们都没了!”
“他们?他们是谁?”妇人轻拍着明月后背,细声问道,对明傲之死竟似无动于衷,只是眼瞳深处深藏着的哀伤,却是谁人也无法看透。
明月止不住的泪水滴落,边哭边说:“他们是爹爹和朱伯伯、莫大哥、还有阿渠他们啊,娘,他们都没了,都没了!”
妇人拍打着明月后背,微笑着安慰道:“月儿,生死乃是命中注定,不要太伤心了!”说罢抬首向葛青看去,开口说道,“这位小兄弟,你和月儿到这里来,可是有什么事情么?”
听到那妇人先前话语,葛青与明月俱都愣在那里,明月仰首看着她,似是从不曾认识一般,许久后才开口问道:“娘,爹爹死了,难道你不伤心么?”在她印象之中,爹爹虽然想来孤傲冰冷,但对娘亲一直爱护有加,此时爹爹死了,娘亲为什么却无动于衷。
妇人摇了摇头,并不回答明月问话,只轻轻搂着她,将目光向葛青看去。
想到外间烽烟四起、杀伐震天,葛青知晓此时耽误不得半点时间,忙开口说道:“晚辈受明尊老前辈所托,特来此地取出吴中八剑,为剑谷存下最后的希望。”
“最后的希望么?”妇人面无半点震惊神色,冷声说道:“你可有凭证?”
葛青自怀里取出月牙佩,摊在手心之中,不言不语。
轻轻拍了拍明月后背,妇人将身子站直,开口说道:“既然这样,你们随我来吧!”说罢,便转身向府邸深处行去,葛青与明月二人立即随在她身后。
待寻到一处密室之后,妇人自发髻上取下一枚玉簪子,小心翼翼将那石门打开,引导葛青与明月二人走了进去。密室之内,镶嵌两颗巨大宝珠,散发着莹莹光辉,使之显得并不昏暗,但与剑池禁地的藏剑厅相比,却是显得空旷异常。
整个密室之中,除了八个巨大而精致的剑架之外,再无其他。
八个剑架之上,陈列八柄长剑,自然便是剑谷镇谷之宝——吴中八剑:泰阿,龙渊,工布,湛泸,巨阙,鱼肠,纯钧,胜邪。这八柄剑每一柄都是绝世利刃,此时陡然陈列在葛青明月两人身前,他们竟是一时呆立这处、说不出话来了!
“快去取剑吧!”妇人倚在石门上,轻声提醒。
“多谢夫人!”葛青躬身恭敬行了一礼,便将那八柄长剑一一取下,用绳索负在背后,做完这些才在明月身畔立定,开口说道,“夫人,月儿,我们一起出去吧!”
妇人摇了摇头,将明月玉手握在手中,温柔说道:“月儿,娘就不出去了,外面兵荒马乱的,在这里兴许还安全一些,你以后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知道么?”转首又向葛青嘱咐,“小兄弟,我也不知你是谁家的孩子,不过既然月儿喜欢你,以后你可一定要待她好,能答应我这请求么?”
葛青将“斩仙”剑棍插在身后诸剑之中,恭敬认真说道:“还请夫人放心,晚辈葛青定不负夫人所托。”
“原来你就是月儿的青哥哥。”妇人将明月玉手交到他手中,微笑说道,“你们两个孩子,快些出去吧,晚了的话要是被人堵住,就不好了!”
葛青将明月拉到怀中,恭敬告辞道:“晚辈这就去了,夫人还请多加保重。”
“你们也多加保重吧!”妇人微笑说道,温柔若斯,宛若青莲。
明月却是泪眼朦胧,哭泣不已:“娘,娘……”却只来得及呼唤几声,便已经和葛青一道走了出去,再看不见那妇人身影。
巨大石门轰然落地,再也不可见,不可闻。
葛青将明月拥在怀里,踏步如飞,向府外奔去,他必须赶在那些个修士到来之前,携手明月与吴中八剑,一道进入剑池禁地。
石门之后,妇人将那玉簪握在手里,而后闭上双眼,挥手无影。
那一身白衣、黑发冷面的男子,似是忽而出现在这密室之中,正微微笑的看着她,神色之间,竟是数十年来不曾有过的温柔。
谷主府邸之外,杀声震天,血流成河,无数剑谷百姓身首异处,狼烟滚滚。
林木葱葱,抵不过烈火焚烧。
圣水河水,嫣红如魅。
这隐于凡俗之外的世外桃源,二百年繁华太平烟消云散,最后终是成了人间地狱!
楚国士卒此时约莫俱都进入剑谷内谷,他们在各自统领的指挥下,分成小股兵力,四处游荡打劫财务,兼屠杀无力反抗的谷中百姓。此时的他们,再不是遵规守纪的铁血将士,一个个俱都成了强盗,杀人溅血不眨眼的强盗。
葛青将明月拥在怀里,手握黝黑剑棍,大踏步朝着剑池禁地的方向奔去,途中但凡遇到楚国士卒,俱都一剑击杀,长剑染血,却无法平复心中不平。
若非答应了明尊,若非为了怀中伊人,怕是他早已经执剑狂舞、杀敌如麻了!
他从来都冷血如冰,此时却恨不得热血如炽。
即便最后难逃一死,但也不悔!
但此时终是不能停下来大杀四方,为了怀中明月,为了背后那八柄绝世长剑,他必须赶到剑池禁地,赶到那处隐藏极深的藏剑厅去,此时怕是只有那里,方才能够将踪迹隐藏。
他再度转首向北方看去,心中忽而想到:想必也只有那个绝密之地,方才能够不受波及吧!
在他背后,是百余将士追逐,但却无人能跟上他的步伐,在他身前的将士,则还未举起手中长剑,已然被他斩杀。
“小子,把你背后的剑给我留下来!”天上一声朗喝,有人踏虚而来。
葛青冷笑一声,怀抱明月,在那楚国将士项上人头轻轻一点,便如鸿雁一般翩飞而起,朝着剑谷北方而去。
“噗!”一声脆响,那将士身首分离,仆倒在地。
“哼,哪里走!”黑衣老者卢天元扬声巨喝,身如闪电,向葛青追击而来。
此时之葛青,将全身内力俱都激发出来,犹如一支利箭向北而去,他内力磅礴非凡,连明尊都自叹不如,只是运用不精罢了!此时尽全力而动,卢天元一时竟追逐不上。
谷中其余修士见两人踪影,纷纷御剑而起,朝着葛青方向追逐而来。
待来到那巨大石墙的所在,葛青轻盈落在石墙之上,怀里抱着明月,拔剑在手,朗喝道:“你们若是再前进一步,我立即便斩断此墙!”
在他身后,是一个巨大水池,水池最北方则是一处倒悬瀑布,那瀑布从极北处刹那海而来,水流湍急,若非有这坚固堤坝,怕是剑谷到现在也不会有半个人影。相传二百多年之前,祖师爷欧冶子来到这里的时候,这山谷还是一个巨大湖泊,后来历经数年之功,方才有今日此景。
卢天元持剑傲立虚空之中,冷笑着说道:“你斩不斩下去,与我又有何关?小子,我劝你尽快把那八柄剑交出来。哼!既然明尊那厮宁愿死,都不将那样东西的所在告诉我,也只能将这八柄剑拿来做利息了!”
“爷爷…爷爷死了?”明月从葛青怀里挣扎出来,哭声问道。
卢天元长剑一挥,制止身后诸人动作,冷笑着说道:“你爷爷?哼,他们自然是都死了!小小一个剑谷,也敢小觑我修道界伏魔大阵,简直就是自己找死!”
“伏魔大阵?”葛青将明月揽在怀中,冷笑着说道:“我看你们,才像真正的魔吧!”说罢,提起手中长剑,猛然向脚下巨石斫去。
“轰!”一声巨响,乱石飞溅,那水似出笼猛虎野兽一般,沿着圣水河,疯狂向下流动,清水瞬间漫过河堤,朝着剑谷内陆流淌而去。
他这一剑并未使出多大力气,不过在这石坝上开出小半个口子,便已有如此之势!若他奋力一剑将整个堤坝斩开,怕是在下一个瞬间,这剑谷便立即要成为水泽河塘了!
“小子,尔敢!”卢天元长剑前指,怒声喝骂,却真怕葛青果真一剑斩下,到那时候,别说寻不到那样物什,怕是楚国大王的三万铁骑,也存活不了几个。
葛青持剑傲然而立,嘴角处依旧一抹冷笑,冷声说道:“不敢?我为何不敢!反正我剑谷之人已死伤无数,大不了同归于尽便是!”
“那你要如何才能住手?”卢天元软语相问,试图先将葛青稳住。
葛青持剑后退两步,长剑向下一指,冷笑说道:“你们尽数退出剑谷,不然就休得怪我。”
“竖子尔敢!”卢天元横眉怒斥,却终究不敢出剑。
只是他未曾料到,他不出手,却不能阻止别人出手。
葛青正待出言喝骂,忽觉手上猛然一重,他心中惊恐万分,连连低头看去,却见明月竟软软向下倒去,在她右肩之上,隐约可见一根细针,如红线般刺眼。
“月儿!”葛青猛然向后倒退半步,单膝跪地,将明月揽在怀里,神情惊惶,无语凝噎。
明月缓缓伸出雪白玉手,轻轻抚摸着葛青坚毅脸庞,断断续续说道:“青哥…哥,月儿怕是不成了!”才不过说了几个字,已是一口黑血喷涌而出,溅在翠绿衣衫之上。
那细针之上,竟有剧毒!
这些号称正道的修士,杀戮平民,夺人宝物,辅佐暴君,用毒突袭,便是如此的“正道”之法么?
这一刻,葛青恨不得将天下所有修士,俱都斩杀一空!
“月儿,你不要说话!”他再不顾那些修士,将内力渡入明月体内,试图将毒血逼出。但奈何这毒太过霸道,明月如玉小脸已然变得雪白如纸,却又在下一瞬间又如胭脂般妩媚动人,她缓缓摇头说道:“青哥哥…青哥哥,不要白费力气了,月儿…月儿只能来世再来找你了!”
葛青将她紧紧笼在怀里,恸声大哭。
咫尺温柔,覆水难收。
若然早知今日之事,他宁愿当年从不曾发现出谷之路,那样的话也就不会遇到风胡子,也就不会遭遇今日之祸了!
但已走到如今这地步,再后悔还有何用?
只能无声恸哭,无能泪雨凝噎。
当此绝妙之机,卢天元几人怎会不出手夺剑伤人?但奈何几人方才持剑而起,却俱都惊恐的发现,自己竟被定在虚空中动弹不得。
一道殷红长袖挥洒而来,将整个天际遮掩。下一瞬间,一个身着红衣的中年妇人,已然站在堤坝之上,只轻轻一挥便将葛青拂倒在地,一掌拍在明月身前,将那毒血激出大半。
“婆婆,你…你怎么来了?”明月张开双眼,虚弱说道:“婆婆,你不要动青哥哥,好么?”(详见<第一卷第二十四章>)
“哼!丫头你自己命都快没了,竟然还关心这些个臭男人!”红衣妇人再出一掌,将自身真元渡入她身体内,为之续命。
明月缓缓摇头,转首向另一侧葛青看去。
葛青心中大喜,万未料到当初明月所言“红衣婆婆”竟是却有其人,但奈何他此时动弹不得,就是连话也说不出半字,只能眼睁睁看着明月苍白笑容。
“青哥哥,青哥哥……”明月伸手,向着葛青方向。
下一瞬间,红衣妇人将她揽在怀中,飞身虚悬半空之中,朝着刹那海的方向瞬即而去,殷红长袖依然还在眼前上下翻舞,人却是已然去得远了!
到此时,众人却又忽然能动弹身子,只见几位修士面面相觑,带头的卢天元震惊说道:“她…她莫不是红花妖姬么?”其余诸人亦是神色剧变,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葛青怔怔看着明月离开的方向,无言寂静。
“小子,快把你背上长剑叫出来,不然莫要怪我们下手无情!”卢天元身后,有人朗声喝骂。
葛青手持长剑,转首冷笑,下一瞬间,只见他将全身内力俱都注入手中长剑,飞身而起,一剑斫在那巨石堤坝之上。卢天元几人有心阻挡,但奈何葛青出手太快,人还未动,河水已是倾泻而来。
“哈哈哈!!!”
山林之间,洪水滔滔不绝,隐隐能听得见凄厉张狂长笑。
卢天元几人连忙御剑向高处飞去,低头再看,却哪里再能寻到那一抹人影呢!
此时的剑谷,终成人间地狱,楚国士卒还未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何事,便立即已经被洪水淹没,将一身性命交代这里。
整个剑谷,再度成为水泽巨池,浮尸数万,惨不忍睹。
……
是年,楚国三万大军东征,归来时不过千余人,虽得剑数千,却终成诸国之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