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剑回到报社,收到香港来的挂号信,是《为了忘却的回忆》那篇文章作者的亲属写给他的。信中说作者前几天去世了,临终之前她说感谢报社全文发表了她的文章,总算了却了她的心事,可以放心地走了。焦剑感到遗憾,如果她再多活一段时间,也许会看到佘彪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总编得知焦剑回来,把他叫到办公室,说日本京都日中友好协会的副理事长幸子小姐已经在宾馆等他三天了。焦剑奇怪地看着总编:“我不认识这个人!”
总编叫他坐下:“我们发的《为了忘却的回忆》,国际广播电台全文转播了。她收听了,立即赶来成都,通过对外友协找到我,提出一定要见你!”
焦剑更加惊讶:“为什么要见我?”
总编:“报纸上的全文她看了,想进一步了解没有发表出来的材料。”
焦剑苦笑了:“说实话,材料我倒是掌握了不少,但都是一鳞半爪的,我头脑里也是一团乱麻,说什么好?”
总编:“不管如何,你要去见她,”他拿出一张纸条:“她就住在这儿!”
焦剑无奈,只好接过总编给他的地址,还有关于幸子的一些情况介绍。他决定在去见幸子之前回一趟家,看看为之相依为命的老父亲。自从他接到这个任务之后,快十天没有见到父亲了。说到家,那只是父亲的宿舍,一套两居室的房子而已。这套几十平方米的房子,还是几年前摘去一九五七年戴在父亲头上的帽子,照顾他这个一九二六年参加革命的老人分给他的。焦剑因工作没日没夜,就搬到报社去住,隔三差五地回去看他。父亲一个人住在家里,这么多年来,父亲为了他一直没有再娶。焦剑在心里深深地感激,同时也为父亲遵从传统道德而为他悲哀。
父亲准备了丰盛的饭菜,还特地拿出一瓶酒。三杯酒下肚,父亲说他看了那张报纸,问焦剑《为了忘却的回忆》发表的经过。焦剑回答是他编发的,老总编看了当天就决定见报。
父亲端起的酒杯停在空中,两眼看着焦剑:“没有背景,就这么简单?”
焦剑回答:“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父亲疑惑地说:“文中提到的余彪……”
焦剑打断父亲的话:“佘彪。”
父亲看了他一眼,固执地说:“余彪!在没有搞清他的身份之前,是国民党保密局的上校站长,建国初期,一个乡长就有权力处他的死刑,何况是军事法庭判处的,你们……”
“爸,我奉编辑部之命,在想办法搞清佘彪的真实身份。”
父亲摇摇头:“你们报社不是权力机关,没用!”
“爸,你小看了與论的作用,有关实践是唯一检验真理的标准,首先就报纸推动的,”
父亲沉默了。
“不光是佘彪,我们也在查萧寒的事情。”
“你说什么?”父亲眼里闪出异样的光:“你们也在查萧寒?”
“是,这几天我忙得不亦乐乎!”
父亲问:“有收获?”
“有,我见到两个重要的人,一个是当年萧寒所在旅的旅长,现在的军区司令;还有一个是狙击手陈志,在当射击教练。”
父亲眼里闪出一丝惊讶,稍纵即逝:“不简单,你公然找到他们了!有用吗?”
“还不知道,不过,他们会提供我想知道的情况。”
父亲叹了口气:“难哪!与日本间谍大岛娟子关系暧昧,和汉奸姨太太关系不正常……要澄清谈何容易,死无对证!”
我奇怪地问父亲:“你怎么知道死无对证,只要杜原肯开口……”
父亲冷冷地问:“你连这个人也找到了?”
焦剑点了点头:“遗憾的是,他拒绝见我。”
父亲:“要是我,也不会见你!”
焦剑茫然地看着父亲。
父亲:“这很简单,承认事实,就会否定他自己。现在时兴换位思维,要是你,你会彻底否定自己?”
焦剑有些不服气:“那要看什么事情,错了就错了!”
父亲把一杯酒干了:“你太年轻了……很多事情不取决人的意志,而出于时代的需要。比如说那个余彪,在不能证明他是自己人的情况下,他那国民党保密局上校站长的身份,就足以杀他的头,那是为了维护新政权的需要!”
焦剑为父亲的冷酷与偏执而不满:“你没有读懂那篇文章……”
父亲生气了:“没有读懂的是你!萧寒那句话说得好:在这个世界上,人的六根难以清静,所以你不是你,我不是我……孩子,几十年都过去了,就让它过去,不要再去揭开那些伤疤……”
焦剑执拗地说:“为了公平与正义,我认准的事情,会一直做到底!”
父亲疑惑了,突然冒出一句令焦剑惊讶地话。
“你想做普罗米修斯,燃烧自己,照亮别人?”
焦剑一下懵了,在他的下意识里,父亲是工农出身的干部,根本就不懂西方文学,他竟然知道古希腊神话,还有盗火者普罗米修斯!
焦剑回答说:“我不是当英雄的料,只是做我想做的事情!”
父亲诧异地看着焦剑:“好小子,有你父亲那股子劲……”
焦剑不知父亲这句话是褒还是贬,总之,两人随后就无话可谈,有一杯无一杯的各自喝着闷酒。
吃完饭,焦剑告诉父亲他可能要去趟渔阳。
父亲眼里闪出一丝光,他似乎想说什么,然而,他忍住了,什么也没说。
从家里出来,焦剑去了宾馆,在咖啡座里见到了幸子。
在此之前,总编给焦剑有关幸子的简介中,说她是个知识型的女性,三十多岁。幸子一见到焦剑出现就站了起来,一袭改良过的旗袍凸出她匀称的身材。她笑着对他说:“尽管我没有见过你,但我凭感觉你是我在等的那位记者先生!我没有说错吧,焦剑君?”
焦剑握住幸子伸来的手:“是我,抱歉,让你久等了!”
幸子双手放在小腹前鞠了一躬:“我叫幸子,初次见面,还请多多关照!”
待幸子落座,焦剑在她对面坐下。她不仅长得光彩照人,还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他略为有些吃惊。
幸子圆睁一双杏眼看着焦剑:“焦剑君,请问你喝什么咖啡?”
眼下时兴的是雀巢咖啡,焦剑对幸子说:“雀巢。”
幸子向侍者扬起手,侍者很快来到她的身边:“一杯雀巢,”她望着焦剑:“要不要再来杯红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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